又是一个阴沉的天,乌云黑压压的,让人心中压抑,悲痛。
何秋芳的棺椁已下葬,祁家人命丧沙场,何家剩下的人又被全部抓走,只余下威武将军的夫人贺氏连夜赶来,陪同江芜一起完成丧事。
江芜身穿孝服跪在坟前烧纸钱,随着纸灰漫天飞舞,一旁的贺氏跪在碑前声泪俱下,这是这几天里,江芜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
她风尘仆仆赶来时,眼圈都没红一下,井井有条的准备起白事所需的一切,那时的江芜还在想,不愧是将军夫人,就是有魄力,不像她,心里一团乱麻。
可今日瞧见贺氏哭倒在何秋芳的坟前不断的忏悔自己当年不该拦着何鸿威来接他们母子二人,江芜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像是吃了一把还没熟透的海棠果。
又酸,又涩。
贺氏说,当年的何鸿威也不过是个八品副尉,官小没有话语权,俸禄也不多,家里几度穷的揭不开锅。
所以便以性命要挟何鸿威,只可接济,但不准接祁家母子回去。她知道对不住祁家母子,更是为了此事险些与何鸿威合离,可她没办法,她也是为了这个家。
当然贺氏也不是什么狠心之人,她拿了自己的嫁妆换成银钱,托人给祁家母子送了来,最后却被何秋芳退了回来。
何秋芳信上说朝廷给了不少抚恤金,让他们自己留着花,还顺便封了一些给他们用,说是给何凌宇的。
贺氏羞愧难当,只觉得自己罔顾这段亲情,自此再也没有来京城看过他们母子,即便知道他们不曾埋怨她,却自己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曾几何时,贺氏与何秋芳关系也不错,她也是真心拿何秋芳当妹妹看待,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次隔阂即便拆解了也始终留着那道疤,所以又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旁人。
越是不见,心里的愧疚越深,贺氏从未想到再次见到何秋芳竟是她的丧仪,那个有说有笑的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椁里,了无生气。
仅仅因为自己的那道坎导致两人多年未见,贺氏更是后悔莫及,可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依旧会保全小家。
选择了,即便后悔,也无用。
回到祁府时,外头再次落起了雨。
夏日里的雨多半是阵雨,又急又凶。江芜坐在廊下观雨,想起了曾在丁府时,也是这么一场大雨,她与祁鹤卿打着赤脚伴着玉兰花香在廊下玩雨。
笑意凝固,江芜接了一捧水扑在自己脸上试图清醒一些,何秋芳的事完了,祁鹤卿与何家父子的事还没完。
她曾用千机阁查过虎啸帮,但查到之时虎啸帮已经解散,杀手们不知去了何处,追都追不到,痕迹被抹的相当干净。
但她从未放弃,一直留意着虎啸帮的消息,随着解锁图来的,就有一条虎啸帮的消息。
原本是留着与祁鹤卿同看的,但现在等不到了,她必须要知道这一切与那日之事有没有联系。
所以江芜不顾江应中的劝阻,代替祁鹤卿守灵堂,同时也根据图纸,借机在祁府开了那个木盒的锁。
锁扣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后落在木桌上,江芜掀开盖子,探头看去。
木盒里有一枚被火熏黑的玉扳指,一坨铁块,还有一封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江芜立马拆开纸,读起内容来。
“秦氏女,狼子野心,利用乔哥儿与人争斗,说好嫁给乔哥儿做媳妇,却转头攀上富贵人家。”
“白眼儿狼,没良心的东西,亲手放火烧了乔家老宅,跟那个狗男人私奔,他们都该死。”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他们做的,他们在找我,我不知道还能藏多久,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过够了。”
“铁坨坨,他们有很多,他们看见我了,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马婆子是个乡下老嬷嬷,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还带着阳城的口音,所以这纸上写的才不像信,像是一句句断断续续的话堆砌而成,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信件上的字体潇洒大气,笔锋处的锐利瞧着是个男人的字迹。所以马婆子是找人代笔,那帮她写信的人定听过她说的话。
江芜心头一紧,立马起身给千机阁发信,她要找到那个代笔之人,好好问问。
可这个玉扳指是谁的?
铁块又是什么意思?
马婆子到底看到了什么?
信中的他们,又是谁?
江芜想的头疼,她揉了揉脑袋,将信件发给千机阁。
随后打开了写有虎啸帮秘密的信纸,信上说虎啸帮是被屠了满门,重伤侥幸逃出去的一个杀手也已命不久矣,只说他们办事不利得罪错了人。
他不知那人是谁,但认得那身衣裳,明黄色的锦袍绣着麒麟纹样,普天之下能穿这身衣裳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太子。
可江芜想不明白,祁鹤卿本就效忠圣上与太子,为何太子会要他的命?
私自开采矿山的领头人又为何出没禹王府?
江芜想不明白,她总觉得一切都有联系,可一切又串联不起来。
到底缺了什么……
暮色四合,烛灯轻晃。
贺氏悲伤过度被下人扶去歇息了,只有江芜一人跪在灵堂之中守着何秋芳的牌位。
江府派人来过,说是秦氏身子不好,提前生了,生了个儿子。江应中叫她不要扫了众人兴致,早些回去庆贺这件喜事。
江芜不觉得这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好庆贺的,所以回绝了此信,随即另起一封托给迎春让她封礼,左不过面子功夫得做好,毕竟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谁知回信后第二日一早,江应中便亲自登门祁府,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冲江芜说道,“祁家已经无人了,你还守着这个空府做什么!”
“你还没嫁过来呢,真当自己是祁家人了不成,知不知羞!”
他语气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唯独没有心疼女儿的怜惜。
江芜不语,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冷漠淡然,仿佛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江应中见她执迷不悟,索性把婚书丢给了她,“我已托人去狱中告知祁鹤卿,你与他亲事已退。”
听到这句话后,江芜有了反应,她缓而慢的抓起怀中那卷婚书,指尖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他怎么说的。”
“他说不能拖累你,自然就答应退亲这事。”江应中叹了口气,“爹知道你难受,可好儿郎又不止他祁家一人,爹已经为你寻了另一门好亲事,成亲之日就定在半月之后,你好生准备吧。”
说着,他瞥了一眼何秋芳的灵堂,“你若想在这待着也行,最多三日,别一副晦气样的来为你弟弟庆贺!”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敢情是在这等着呢,江芜嗤笑一声,将婚书卷起系好,搁在何秋芳灵位旁。
一切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他们进去深渊,从两人捡回一条命开始,好像就已经进入了那背后之人的圈套。
先是何秋芳被人暗害身故,后是祁鹤卿与何家人被扣通敌帽子抓去诏狱不准探视,最后便是两人退亲她另嫁他人。
这一切的一切,受益最深之人,便是江应中。
这个想法令江芜浑身冰凉,像是坠入冰窖一般。
从前她只觉得江应中此人虚伪懦弱,如今看来,她倒是从未看懂过她这个爹。
江应中走后不久,千机阁来信说是找到了那个为马婆子写信之人,江芜立刻换衣裳根据信纸上的地点赶过去。
人是冷雨亲自抓住的,在地下赌庄。
此人输了银钱,险些被赌庄之人打死,冷雨出面替他还了赌债,将他带去了千机阁暗室。
江芜出现时,他正在吃面,一副书生打扮,身上的衣裳被赌庄的人撕烂了几处,眼底乌青一片,不知赌了几天几夜没睡。
“阁下就是管事的吧。”那书生开口,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阁下帮我还了赌债,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小生。”
“为什么这么说。”江芜坐在他对面,取了两个白瓷茶杯,“郎君怎么会如此肯定在下有事要问,或者是说,郎君有什么秘密值得在下问?”
那人没说话,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冲江芜笑了笑,朝她伸出五根手指头。
“郎君何意?”江芜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五十两银子。”书生搬起碗来喝了一口面汤,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五十两对阁下来说不过是从手指头缝里流出来一点而已,可对小生来说却是不小的数目。”
“不小?”江芜嗤笑一声,“是不小,前提是郎君不再去赌。”
面具之下只能看见她那双眼睛,不同以往的清澈明亮,而是冷厉异常,像是蒙了一层冰霜,只肖看上一眼就会忍不住打个冷颤。
书生没想到这个女娘竟有如此的气场,险些自乱阵脚,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小生知道阁下要问谁,是要问一个老嬷嬷的事吧。”
“啧啧啧……那日小生听完她说的话后便知道日后绝对会有人为此而来,这不,等到了。”
“郎君也不怕,是来要你性命的。”江芜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要喝的迹象,可书生隐隐能感觉到一点杀意,他便知道,赌对了。
“阁主有所不知,我们这种亡命之徒,只要有一丝机会,便会逮住不放。”
江芜不屑与他扯皮,抬手唤冷雨来,“去给他取银票。”
“是,阁主。”冷雨应声退下。
江芜搁下茶盏,缓缓抬头透过面具紧盯着眼前之人,“现在可以说了么?”
“自然,阁下如此痛快,小生自然也痛快。”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缓缓展开,露出里头的信纸来。
江芜一眼便认出此信纸与木盒里的信纸是同一张,她抬手要去夺,却被书生虚晃一枪,将信纸塞进了怀里去。
“阁下莫怪。”书生拱手,“一物换一物,公平的紧。”
江芜面色冷下来,她想知道的真相近在咫尺,可偏偏够不着,一霎间,她竟起了杀心。
桌下的那只手已经缓缓的摸到了匕首的鞘,就当她握紧之时,冷雨的出现打破了僵硬的局面,江芜瞬间松手,额角流下一抹汗。
索性藏在面具里,求生看不到。
她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险些为此坏了大事,若是信件是假还能找书生问,若是杀了他,可就再也找不到知晓此事之人了。
江芜接过冷雨拿来的银票,朝着书生递过去,“郎君,这下总可以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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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