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叫了几声,听得人毛骨悚然,破庙外忽然来了一个人影,袅袅婷婷,身披黑缎,手执黑伞,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
“竟然把她也招来了。”陆重午思忖道:“跟女罗刹抢人大抵是没戏了。”
破庙的佛像后,又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陆重午连忙凝神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慢慢走出,途经之处,遍地毒虫。
“刀疤脸是把□□得罪光了吗,怎么一个个都不是善茬。”陆重午正在腹诽,忽然又见破庙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杀来四人,手持长刀,刀尾坠着红缨,身上挂着神刀坞的腰牌。
“这可太热闹了。”陆重午喃喃自语:“黑白两道都来了,刀疤你可千万要死到他们手里啊。”
虽然这碗拆骨酒饮不了,退而求其次,拿了翡翠珠去领如意坊的赏钱也成,不算白费自己忙活一场。
刀疤脸坐在原地烤火,只是冷漠地对围上来的六人说道:“就派你们几个来送死,贵派掌门人真是小瞧了。”
“呵呵,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女罗刹笑了两声,一扬袖,一阵香粉飘出,散发着幽幽磷光,“死来!”
她一掌拍向刀疤脸,佛像后的佝偻老人口中念念有词,毒虫蜂拥而上。
刀疤脸忽然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兵器,三个人站成一团。四名刀客作壁上观,似乎也在等待这场乱战的结果。
毒粉四处挥洒,毒虫沿着墙壁爬上房梁,成群结队地扑向刀疤脸。
“去。”陆重午挥刀将靠近的毒虫驱散,眼神紧紧锁定下方的战局:刀疤脸在女罗刹和老人的围攻下仍然不落下风,女罗刹身法诡谲阴毒,老人脊背佝偻看似行动不便,一根拐杖舞动的密不透风。
忽然间只听到一声闷哼,女罗刹倒飞出去,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黑色的伞面上落下几滴鲜红;刀疤脸捂住口鼻,面色铁青,显然身中剧毒。
一只毒蝎扬起尾刺,被刀疤脸一鞭甩在女罗刹脸上,方才还在联手对敌的两人,忽然就翻了脸,老人一声令下,那只毒蝎的尾刺立刻扎进女罗刹的面颊。
女罗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黑伞一抖,铺天盖地的毒粉瞬间弥漫整个破庙,陆重午见势头不妙,立刻一踩梁柱,远远遁走。
他落在附近的大树上,长舒一口气:“看热闹的也要被误伤,惨绝人寰啊。”
毒粉接触到火苗,立刻蹿起一丈高,老人发出一阵古怪笑声:“今日,你们都死在这里吧。”
“你做梦!”女罗刹啐了一口,黑伞旋转之间,从伞骨里射出十几根毒针:“要死,我也得拉着你们两个垫背。”
破庙里再次乱作一团,打得难分难解,就在此时,一直观望的神刀坞四刀卫忽然冲出:“尔等宵小之徒,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陆重午忽然笑了出来,“嘿,真是一出好戏啊哈。”
为了一张悬赏令,黑白两道的高手斗得如火如荼,一边刀阵刚起,另一边毒虫已至。磷光和刀光相映,火光飞舞交织,构成了一幅画。
陆重午站在树下,静等最后的结果,忽然之间火光大盛,破庙瞬间坍塌,在碎石和火光中走出一条人影,浑身血迹,凶煞非常。
“哎呀。”陆重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这可难办了。”
离开破庙,再往前走二十里,有一座孤零零的驿站。
上面的旗帜早已褪色,招牌上不知积了多久的灰,看上去摇摇欲坠,大堂的门半掩着,里头一位客人都没有。
这处驿站早就成为过往劫匪盗贼的落脚点,维持着一点微妙的平衡,至今没能彻底关门。
能有个歇息的地方不容易,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即便,这是家黑店。
刀疤脸带着一身血气,撞开了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就近捡了一张桌子坐下。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陆重午换了一身跑堂的衣裳,肩上搭了条白布巾,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刀疤脸随手扔出一颗银馃子:“来碗面。”
陆重午接住银子:“得嘞您稍等。”转身就向后厨走去,不一会就传出些锅碗瓢盆的响动。
刀疤脸在原地静坐,眼神四下打量,确认没有人在暗处窥视时,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翡翠珠。
如意坊的那几个废物,肯定是追不到这里来的,刀疤松了口气,目光触及自己已经被剧毒侵蚀的手臂上:女罗刹的毒难解,他需要尽快找到医师。
正在刀疤脸沉思的期间,陆重午去而复返:“客官——”
话音未落,刀疤脸忽然抽出腰间的铁鞭,距离他头顶不过一寸:“你要做什么?”
“嗐,我一个跑堂的能做什么。”陆重午表现得十分镇定,好想自己没有被人直指要害:“就是问问,客官您除了要面,还要不要其他的。”
“不来点酒吗,咱这都是上好的——”
“用不着。”刀疤脸略微缓和了一些,收回了铁鞭:“不用做多余的事。”
陆重午耸耸肩,转身进了后厨,不再理会这位一点就炸的客人。
刀疤脸重新坐回原处,感受着毒素在自己经脉当中的流动,他将全部内力用于压制毒素蔓延,至少还有两天时间。
黑白两道都想让他死,眼下自己中了毒,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刀疤脸静下心来,缓缓吐纳运气,调节自己的体力。
驿站里只剩下些微厨具的响动,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嗒。”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刀疤脸调息完毕,睁开了眼睛,陆重午端着托盘,将一碗汤面放在桌上。
“客官,您的面。”陆重午将粗陶碗放在他眼前,笑得十分殷切:“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小的。”
刀疤脸看着他,目光似水,压逼得人透不过气,陆重午反而毫无所觉,依旧挂着一脸期盼的笑容。
陆重午眨眨眼,“怎么了,客官。这么看我,这面哪里有问题吗?”说完,他仔细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眉头不经意皱起:“不合您的口味?”
浅褐色的汤底上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微黄的面条蜷缩在碗里,看上去很是无害。
刀疤脸紧紧盯着他,手上的铁鞭仍未放松:“我三天前来过这里。”
铁鞭砸在桌上,木桌瞬间碎裂成块:“那个时候跑堂的不是你。”
“难道就不兴我是三天内来的?”陆重午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溅的汤水与烟尘:“万一你前脚走,我后脚来?”
“你说谎了。”刀疤脸的声音低沉,透露出威胁之意:“这间驿站从上到下的人我都认识,我从来没见过你。”
“唉,真是失策啊。”陆重午颇为哀怨地叹了口气,语调一波三折:“我要是知道这驿站是你的堂口——”
他侧头躲开再次砸来的铁鞭:“就该把他们的脸扒下来做人皮面具。”
铁鞭砸在一旁的柱子上,木屑簌簌落下,陆重午一脸牙酸:“啧啧啧,好歹心疼一点嘛,这木头也不少钱呢。”
“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刀疤脸满面杀气,一时不察,被自己强行压下去的毒素又开始翻涌。
“哎,没把他们怎么样啊,都好好地在这里呢。”陆重午回答得格外轻快,“路上顺手弄了点药,给他们下井里了。”
“不过我也没仔细看,好像是女罗刹留下的,哎呀,废物利用一下,她那么宽宏大量不会介意吧。”
刀疤脸闻言面色更加紧绷,手臂上的青黑色逐渐蔓延至肩膀:“那没什么好说的,拿命来。”
“不愧是上了悬赏令这么多年的前辈,果然临危不乱。”陆重午夸赞的语气十分真诚,听得人三伏天直打寒战,他架住刀疤脸当头砸下来的铁鞭,嬉皮笑脸地看着对方。
整座驿站安静地犹如一潭死水,刀疤脸粗重的呼吸成为唯一的声响,陆重午仿佛故意戏耍这头即将力竭的野兽,并不正面还击,只是一味格挡躲闪。
刀疤一声怒吼,铁鞭在手中舞出呼呼风声,力道大的几乎只能看见一点银白色的影子。陆重午‘哎呀’一声,踩着桌椅从刀疤脸头上飞过,顺手撒出一包不知名的粉末。
刀疤脸当机立断,用衣袖掩住口鼻,铁鞭扬起,驱散了粉末。
“哇,好可惜,我就这么一点了。”陆重午心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白色粉末,“这下好了,大木头下次不给我了怎么办。”
刀疤脸冷笑一声,“跟我用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提起最后一点内力,铁鞭自上而下,狠狠砸在陆重午的刀鞘上。
“我混迹江湖多年,难道还会中你这区区蒙汗药?”
洛川,如意坊中。
一名伙计匆匆奔上如意坊后院的小楼,推开了二楼的门:“少主——找到了!”
室内的琴声戛然而止,连香炉里飘散的烟都被脚步声撞乱了,珠帘互相碰撞,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他口中的少主正坐在琴桌前,似乎正在抚琴,因为他的闯入才被打断了。
伙计站在门口,狠狠喘息了好几口,才将话接着讲了下去:“找到那个贼的下落了,有人看到,他往洛川一百多里的破庙去了!”
伙计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冒犯到了屋中的人,顿时无措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知道了。”坐在窗前的年轻人应了声,伙计听罢,关上门退下了。
年轻人面前放着一架古琴,琴弦微微颤动,他伸出手按住琴弦,平息了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