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这小子,别让他跑了——”
洛川城门外,几个身着短褐的小厮将一个人用力抛上一辆马车,‘嘭’的一声,随后就紧锁车门。
车厢外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只听一个人道:“多绕几圈,锁结实一点!不能让这个小贼跑了!”
“就是!竟然敢抢咱们的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远去,被扔进车厢的年轻人睁开眼,在一堆杂物中间翻腾了几圈。
他努力地寻找一个支点,好让自己坐直,可惜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堆箱子,顿时龇牙咧嘴地躺了回去。
他现在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像条蚯蚓一样蛄蛹几下,肩膀额头在一堆实木箱子和草料里碰了半天,终于无奈地放弃了。
“唉,早知道出门看黄历了。”
陆重午头靠在一麻袋稻草上,听着外头小厮们吆喝赶车的声音,他歪在一堆稻草上,顺着车厢上下颠簸的方向,在充满杂物的车厢里咣当几声,碰的眼冒金星。
陆重午‘哎哟’一声,将就着用别扭的姿势躺下,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三天前。
暮色渐浓,夕阳刺穿云层,天边挂着橙红色的晚霞,河边的村屋升起炊烟。
这处野渡在周围的农人归家,爹娘呼唤孩童的声音里被映衬越发寂寥,仅有一名渔夫戴着斗笠,独自一人在船上,手中擎着一根破旧的鱼竿。
鱼漂浮在水面上,半晌也没上钩一条。
“哟,您好兴致,这么晚还钓鱼呢。”
船身微微一沉,渔夫转头看去,陆重午坐上船,两个人一头一尾,他抱着自己的刀,脚边放着一个包裹,笑嘻嘻地看着渔夫:“您这收获如何?”
渔夫也不跟陆重午废话:“大鱼没有,只有些小虾米,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您放心。”陆重午嘿嘿笑了一声,将那个散发着血腥味,染得乱七八糟的土布包裹踢进船舱里:“您要的猪头肉。”
渔夫仍然坐在原地,只伸手将鱼竿从河心拽出,用鱼钩勾住包裹的边缘扯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头。
渔夫并不言语,伸手将鱼钩扯下,重新抛进河水之中,鱼漂剧烈地上下浮动着,等到渔夫再次收竿,只见上面挂着一个布袋。
“跑腿钱。”渔夫一甩竿,直接将东西丢进陆重午怀里。
“得嘞。下次有大鱼记得给我留一条。”他掂了掂重量:“这次的客人出手很大方啊。”
渔夫冷哼了一声,没打算理他,陆重午正欲收回自己的赏金,忽然间从水底窜出来七八条人影,个个身着水靠,手持利刃,腰间缠绕铁索,末端装饰着铁爪。
“没错!就是他杀了舵主!”为首的那个人沉声一喝,几人将这条小小渔船包围。
渔夫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挂上饵食继续钓鱼。
白沙帮的喽啰们拔出刀,立刻大声呼喊起来:“给舵主报仇!”
几只苍蝇围在那颗头颅上嗡嗡作响,陆重午站在船上一摊手:“你们一帮水匪打家劫舍的,自己还给自己冠上个什么白沙帮的名头,弄得煞有介事的。”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竟然看不起我们白沙帮!”看上去像领头的那个再次发了话,面色阴沉地看着陆重午。
“帮主舵主堂主,名头倒还挺响亮,”他掰着手指头细数,眉目间满是嘲弄:“哎呀,都是做贼的,何必搞这么正经。”
小头目冷哼一声:“弟兄们,别听他胡说,大家上,给舵主报仇!”
“慢慢慢!有话好说嘛。有人要买你们舵主的人头,我杀了他也是生活所迫,俗话讲要以德报怨,你们要原谅我——”
陆重午话音未落,已经被人重重包围了起来,小头目一听,大声喝道:“别听他说什么胡话,杀人偿命,拿命来!”
“哎,这位兄台,那话不能这么说啊,你们舵主多行不义,我这叫送他下去早日赎罪早登极乐,你们应该感谢我,这样他在阴间还能少吃点苦。”
陆重午躲开身侧一个喽啰砍来的刀,“有话好好说,都可以谈,都可以谈嘛!”
身后又飞来一只铁爪,陆重午跳上乌篷船顶,踩着破旧的船顶飞到栈桥之上,嘴上还不忘记跟白沙帮众讲道理:“哎哎哎,江湖风波险恶,生死是平常事,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嘛。”
白沙帮的水匪可不听他解释,手上的多个铁爪共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陆重午裹在其中。
陆重午再一次跳到船顶上,小小的渔船被他晃得险些翻倒,他躲过贴着耳侧飞过的刀刃,抓住自己掉下的几根头发,不禁咋舌。
“好快的刀,告辞告辞。”陆重午说完就跑,还不忘回头对着渔夫喊一句:“我先走了!晚饭我不吃了!你留着我下次来吃啊!”
陆重午用力踩了一脚船篷,借力飞进了岸边的芦花丛里跑远了。
“那小子跑了,追!”白沙帮的水匪们一声呼哨,纷纷追着陆重午跑了。
渔夫仍然不动如山地坐在船尾,一抬手,一条草鱼落进鱼篓。
渔夫再次挂上饵食,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船舱,刚刚钓上来的布袋躺在原地,显然被陆重午给忘了。
渔夫一甩竿,将布袋勾起,重新扔回水里。
天色已晚,最后一缕余晖坠落,视野逐渐模糊,远处的村镇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身后的空气被一刀劈开,陆重午一侧身,脚下并未停顿,仍然向着前方疾奔。
小喽啰一刀落空,立刻就有两人踩着头前兄弟的肩膀,一翻身落在陆重午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拿命来!”
陆重午立刻挡下了这横空劈来的一刀,另一人直刀前刺,陆重午一翻腕,三把刀纠缠在一起,再一用力,那两人手里的刀立刻脱手。
身后赶上来的三人见此情况,立刻将人围在中间,小头目眼中迸出更浓烈的恨意,一挥手,八个人不由分说,再摆好架势准备围杀。
“我就一跑腿的小喽啰。”陆重午躲开面门袭来的刀光。
他一脚踹在对方的膝弯,手中长刀一横,刀鞘与刀柄击中扑上来的两名水匪胸口。
“你们要报仇,能不能去找正儿八经的仇家,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啊。”
小头目仍是不依不饶:“是你杀了舵主!”他抛出铁爪,勾住陆重午的刀鞘,防止他出刀。
“哎,这就没意思了。”陆重午举起刀鞘,用力绞住铁索,猛一发力,将小头目拽了个趔趄,趁机解开了禁锢:“我说,我说谁派我来的成吗?”
一时间白沙帮的喽啰们举刀僵持在原地,小头目正想再次喝令,陆重午趁机把卖家的消息抖了干干净净。
“你看,咱们做个买卖,我告诉你们谁买凶。”
他双手合十,朝向白沙帮喽啰们晃了晃:“看在咱们这过命交情上,辛苦费我也不收了——”
他话说到一半,果然见几个人都露出了犹疑的神色,唯有那个小头目依旧阴沉。
“冤有头债有主,不然你们舵主死不瞑目。”陆重午继续忽悠:“我告诉你们是谁,你们可千万要给你们舵主报仇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小头目喝道:“到底是谁买的!”
“我说我说,大哥你别着急啊。”陆重午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跟你们白沙帮一直抢地盘的青衣帮,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前阵子跟人抢地盘,把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白沙帮众人面面相觑,陆重午的话提醒了他们,是有这样一件事。
“青衣帮的人,我们自然要他们偿命,但是你也逃不了!”小头目恶狠狠地瞪着陆重午,“敢和我们白沙帮作对,只有死!弟兄们上,拿他的人头回去祭奠舵主!”
“哎,那就是讲不通了呗。”陆重午充满遗憾地长叹一声:“那只有动手了?”
说完,陆重午便抽刀出鞘,劈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水匪。
天色彻底地暗了下来,白沙帮的小喽啰们功夫不高,奈何人多,好比水草一样难缠:陆重午左脚踹开一个,右边就缠上来另一个。
七个人围成阵势,陆重午避开左肋下砍过来的利刃,身后又有一人凌空跃起,刀锋撕开了夜里淡淡的雾气。
前后左右都有刀光,刀网阻隔空气流动,连夜色都黏稠起来。
利刃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陆重午借助腰力弹跳起身,一脚踹开最近的几名白沙帮喽啰,避开身后之人的偷袭,反手一刀,划伤了右侧几人的手臂。
他跳出包围圈,翻刀压住了他们结成的刀网,顺势缴械。再一用力,将人远远震开。
一盏茶工夫,几人身上都挂了彩,刀剑散乱一地。
“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陆重午抖了抖刀上的血,看着东倒西歪的白沙帮众人,“今晚这么好的月亮,不适合干这些煞风景的事。”
“仇人是谁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这帮水匪也就剩点意气了,可别连这点东西都丢了。”
陆重午说完,正准备收刀离开,只听到耳后风声呼啸,他本能地躲了过去,衣裳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一只铁爪牢牢锁住了刀鞘。
白沙帮是水匪起家,常用这些铁爪勾住往来船只的栏杆,截杀过往的客商。
这些水匪潜伏在江河之中,遇到船就抛出铁爪,爬上船洗劫过往客商,偶然遇到反抗的,利爪抛过去,就是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陆重午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不论是之前的追逐,或是刚结束的围杀,他都显得游刃有余,此刻衣衫上的破损却让他的神情变了。
“啧,我刚换了新的衣裳。”陆重午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顿时没耐心废话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你想不死不休,那我就奉陪。”
“下去见了你们舵主带个话,敢追魂索命,我就把他挖出来锉骨扬灰。”
听了他这番话,白沙帮的小头目笑得更加阴冷:“小子就会说大话——”说完手上一用力,铁爪勾着刀鞘,从陆重午手里脱出。
陆重午忽然笑了,眼底带着明显的嘲弄,“夺了刀你就能杀了我?”他伸手在刀柄上一按,一把精巧的短刀弹出,落在他手里。
这是一把子母刀,母刀受制于人,子刀就出鞘制服敌人。
小头目来不及收势,陆重午已经逼近他的面门,手中的子刀已然割开他的喉咙。
一捧血花飞溅而出,洒在地面上,尸体倒下,带起一圈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