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岳慢慢地起身下床,廖寒全程托着他的手,好像他是什么七老八十的非自理人士。
“不用,我真的能行——”
话音未落,一阵眩晕袭来,时岳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臂上猛地传来一阵力道,下一秒,人已经坐在廖寒的腿上。
……
他手臂环在廖寒脖子处,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他看到廖寒细微跳动的眼角和嘴角。
那一刻,时岳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太丢人了。
这还不止,廖寒甚至将他往怀里又搂了搂,防止他二次摔下去,接着缓缓转动轮椅,往卫生间去。
时岳只挣扎了一下,就彻底放弃抵抗。
因为廖寒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低沉的嗓音道了一句“别动”。
时岳发烫的耳朵立刻像爆掉的番茄,自欺欺人地埋在对方肩头,一个字都不想说。
好容易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岳立刻想要起身,被廖寒按了一把。
“慢点,小心又头晕。”
他“哦”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老实下来。
在廖寒的帮助下,时岳终于缓缓直起身体,适应片刻,觉得没那么晕,开始往里走。
偏偏这时,廖寒又来一句:“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时岳脚下一个趔趄,讷讷道:“不用不用。”
这次,他没敢说自己“行”,扶着墙壁家具走了进去。
尿尿的时候,廖寒不许他关门,时岳难为情极了,听着水流簌簌声,整个人都开始发烫。
出来的时候,他的脖颈胸口一片绯红。
好容易上完厕所,觉得半条小命都快没了。
于是时岳下定决心,等廖寒下次过来的时候,他就是憋死,也不会想说自己上厕所了。
回到病床上没多久,房间门被敲响。
明管家进来道:“少爷,时同学的姐姐已经到丰林市了,我派人将她接上,现在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时岳惊讶道:“我二姐来了?”
明管家给出肯定的回答。
在意料之中,但时岳多少有点愧疚,“都怪我,如果不带你去山上就好了。”
不带廖寒去山上,他就不会被蛇咬,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就能在他家好好过年了。
现在还要累的二姐千里迢迢跑过来,人生地不熟的。
廖寒抬手,呼噜一把他的头,安慰道:“放心吧,人一定好好给你带过来。”
时岳勉强挤出一个笑。
二十分钟后,时欣果然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大包小包,一来就直奔病床前,“岳岳,没事吧?”
时岳赶紧冲她抬胳膊抬腿,示意自己很好,“只是些轻微的余毒,没什么了姐,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
时欣拍了下他的背,气道:“你这小子,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竟然敢用嘴吸毒,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时岳无奈,拉着他姐的手轻轻摇晃,“当时情形太紧急,实在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咱们镇那么远,我怕120来得太迟嘛。”
时欣又气得打了他一下。
时岳乖乖受着,只是冲她笑,看的时欣又开始心软,“下次千万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时岳点头,看向她刚刚扔在地上的东西,试图转移话题:“这么远的路,你带这些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有。”
时欣嘴角微微下撇,声音变淡几分,道:“是爸妈,怕你住院不习惯,让我带些吃的用的穿的。”
要不是时琴拦着,东西还要比这多一倍。
时岳看着那一堆事无巨细的东西,一时无语,这还是仓促间准备起来的,可见他爸妈有多怕他受委屈。
可他们也一点没考虑,二姐一个女孩子,提着这么多东西,要转两趟车,走这么远的路才能拿过来。
太过失衡的爱与不爱,让身处漩涡中的两人都不好受。
还是廖寒的返回打破姐弟一时的僵局,他端着一个果盘走进来,时岳顿时明白他刚刚出去干嘛了。
时欣客气地问候对方,并表达了时家的歉意。
廖寒摆摆手,无所谓道:“意外事件,谁都预料不到,你们别放在心上。”
边说,他边将时岳的桌板放下来,再把果盘放上去,将小银叉递给时欣。
时欣虽然接过,但没有要吃的意思。
廖寒也不在意,他拿起另一只银叉,插了一块苹果,自然地往时岳嘴边送。
时岳仿佛预料到似的,连忙往后躲,惹来廖寒眉头一皱。
他义正严词道:“大夫说你要多吃点水果,补充钾铁什么的,你今天还没上厕所吧?快过来吃点。”
他所说的上厕所,是指上大号,时岳一下就听懂了,听懂后更尴尬。
“你、你放着,我自己来。”
好在廖大少爷这次没有继续坚持,将叉子递给了他。
时岳坐得离他远远地,飞快吃掉几块苹果雪梨,将叉子扔回果盘里。
等他躺回去,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时欣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
时岳“唰”地抬头望过去,对上时欣沉静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心虚。
指着果盘挤出一个笑,道:“二姐,你吃呀。”
时欣“嗯”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几块水果,看上去有些走神。
等他们都放下银叉,廖寒端起果盘离开,时岳立刻坐直身体,一副“你有话就问”的乖巧姿态。
时欣确实有话说。
出口前,她似乎有些踌躇,“时岳……你和廖家公子的关系很好?”
时岳一听她叫自己全名,就有些紧张。
事实上,整个时家,他从小最怕的,就是二姐。
而听她直接称呼廖寒为“廖家公子”,就更紧张了。
“对对,我们是……朋友。”
时欣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全家都知道,时岳是个很热心的人,所以念书的时候人际关系一直不错,老师喜欢他,同学也喜欢他。
但时欣了解,时岳的朋友其实并不多,他几乎把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学习上,很难维持什么高质量的友情。
反正这么多年来,他们很少在家听他提起过某位同学,更别说交了朋友。
可廖寒不只是他承认的第一个朋友,甚至是他第一位带回家的朋友。
还是个——看上去很冷漠的人。
这便罢了,但刚刚的场景,让时欣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们好像有些——过分“亲密”了。
时岳一看她的表情,忍不住解释道:“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们俩就是刚好合得来,又住在一个宿舍,关系近些,他和家里有矛盾,过年也不回去,我这才把他带回家的,至于被蛇咬,纯粹是意外。”
他没敢说觉得对方挺可怜,所以才一时冲动将人带回去。
听上去很扯淡。
而廖寒可能特别感激自己为他吸毒血,所以才对他这么照顾有加。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自从他在医院醒来,廖寒对他照顾得非常体贴,再加上洋鬼子主治大夫的话,时岳越来越觉得是这个原因。
时欣叹口气,为他捻了捻被角,“算了,就剩最后一个学期,你只要别耽误学习就行。”
时岳明白她的未尽之言,上高中,人多少还算单纯,不牵涉什么家庭利益的朋友有的是,但上大学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会渐行渐远。
因为这场短暂的谈话,时岳的心情不可避免有些低落,一想到以后和廖寒渐行渐远,还挺不好受。
但晚上他就高兴起来,因为廖寒让明管家把他在学校的书和卷子都带了过来,顺便给他配了副眼镜。
看他那副兴奋样,恨不得立刻写三十张卷子,时欣和廖寒同时提出让他自己学习会儿,前后离开他的病房。
时欣将门阖上后,转身,看到廖寒等在一旁,刚刚在病房中表现出的那点柔和,好似错觉。
她抬脚,廖寒跟上,两人默契地往露台走。
他们所在的住院区三楼,有一个很漂亮的露台,里面摆放着花草和木质桌椅,偶尔还会放音乐。
病人和医护人员时常在这里喝喝咖啡聊聊天,很惬意。
晚上就安静得多,此刻里面没有一个人。
廖寒停在露台栏杆处,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坐在轮椅上,也能毫无障碍地俯瞰下方的夜景。
这座医院建在丰林市较高地势处,从露台望出去,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夜景。
星星点点,很繁华,也很漂亮。
不远处就是一片别墅区,除了漂亮,还有恰到好处的安静。
时欣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廖寒先一步说话了。
“你想一直深造吗?我可以帮你。”
她一怔,低头,对上一双冷沉幽深的眼睛。
时欣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愤怒,在她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她收回目光,并没有带出分毫。
“廖先生,我想你搞错了,拼命救你的人是我弟弟,不是我,或者说,不是时家的人。”
廖寒的神情终于显现出一丝动容,时欣比他想象得还聪明。
但对方的话取悦了他。
他轻声道:“二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时岳开心点。”
一个称呼,让时欣感到了对方那堵本来竖在她面前的冷硬坚冰的溶解,她有一丝厌烦,因为有钱人就是这样,会无时无刻不在考验。
有什么可考验的呢?人性不都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