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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如履薄冰(1)

作者:繁星昭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却不是熟悉的水晶吊灯,而是繁复精美的绣帐,料子是顶好的天丝云锦,透着光,能看见上面细密连绵的缠枝莲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暖香,熏得人脑仁更沉。


    这不是她的房间。


    那现在……


    几乎是同时,另一段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挤占着她每一寸思维。


    永嘉侯府不起眼的庶女,年昭月。胆小,怯懦,在宫中赏梅宴上,因嫡姐年昭玉的无心之举,失手打碎了贵妃御赐的白玉如意,惊了圣驾。三日后,被盛怒的贵妃寻了个由头,一根白绫赐死。


    她不是死了,她是穿了。


    穿进了昨晚熬夜看完的那本名为《谋略天下》的古言权谋文里,成了里面那个活不过三章的炮灰女配。


    【年昭月,永嘉侯庶女,生于承平三年,卒于承平十五年冬。性怯懦,赏梅宴失仪,冲撞贵妃,三日后赐死。其存在,仅为衬托嫡姐年昭玉之温婉善良。】


    而今天,就是那场要命的赏梅宴!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桃红色侍女裙的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坐起,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二小姐醒了?快梳洗梳洗吧,大小姐那边都催了几次了,说宴席快要开始了,让您快些过去呢。”


    年昭月抬眼,认出这是嫡母特意拨给她使唤的丫鬟,碧珠。


    根据原著剧情,打碎那致命的白玉如意之前,正是这碧珠不小心泼湿了她的衣袖,嫡姐年昭玉才好心带她来这附近宫殿更换衣物,回去后进入殿内便不慎打碎了御赐的白玉如意。


    一环扣一环,精巧的杀局。


    她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碧珠。那眼神平静得有些反常,没有往日的怯懦,反而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碧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笑道:“二小姐……您、您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无事。”年昭月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平稳,“更衣吧。”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稚嫩的脸,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却能看出底子极好,只是过于苍白,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


    但眼神中透出的眸光,却再也不似从前的胆怯懦弱。


    此刻不能去宴席。


    按照剧情,她会在那里被推至风口浪尖。


    但不能明着违逆年昭玉,此刻她势单力薄,硬碰硬死得更快。


    必须找一个借口,一个足够合理,且能暂时脱离年昭玉视线的借口。


    脑海中飞速掠过《谋略天下》的剧情细节,无数人名、势力交错……忽然,一个名字定格在脑海深处。


    渊王,宗暻渊。


    书中未来的冷血凌人暴君,从小却是在冷宫长大、受尽折辱、无人看好、甚至是令人晦气的落魄皇子,性情阴郁,手段狠戾,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深渊。


    他是最后的赢家,也是目前这死局中,唯一一个可能打破规则,又与她有着某种同病相怜处境的人。


    风险巨大,但绝境之中,险中求生或许才是唯一的活路。


    一瞬间,年昭月已有了决断。她抬手,状似无意地拂过梳妆匣,一枚不起眼的银簪落入袖中。


    “碧珠,”她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我胸口有些发闷,想先去外面廊下透透气,你且先去回复长姐,说我稍后便到。”


    碧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年昭月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些:“若是长姐问起,便说我实在不适,怕冲撞了贵妃……必不会牵连于你。”


    听她这么说,碧珠想了想,终究点了头。反正这怯懦的二小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只要她按时赴宴便行。“那二小姐快些,奴婢先去回话了。”


    支开了碧珠,年昭月立刻起身,并未走向通往宴席的长廊,而是循着记忆中原著里对皇宫布局的模糊描写,朝着与宴席方向相反的、更为偏僻安静的宫苑走去。


    冷风卷着残雪,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宫道越来越偏僻,朱红的宫墙显出斑驳的痕迹,檐角的兽头也积着厚厚的尘灰。


    她走得急,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根银簪,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在一个荒废宫苑的庭门附近,她停下了脚步。这里应该就是书中提及的、靠近冷宫的那片废弃园子,宗暻渊时常会在此处独自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的风冻得她身子颤抖。就在年昭月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准备另寻他法时,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


    一人立于残雪枯枝之下,身形挺拔,穿着玄色锦袍,容颜俊美却带着一股凌厉和孤傲气息。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看向她时,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正是渊王,宗暻渊。


    他竟然真的出现了?按照书中描述,他此刻不应该在此。


    年昭月压下翻涌的心绪,屈膝行礼,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臣女年昭月,参见渊王殿下。”


    宗暻渊没有叫起,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带着审视的锐利。


    “永嘉侯府的二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冷质,“不在赏梅宴上,来这荒僻之地作甚?”


    他竟然认识她。


    年昭月心念百转间,直接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臣女来此,是想与殿下做一笔交易。”


    “交易?”宗暻渊眉梢微挑,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你?凭什么?”


    “凭臣女知道殿下想要什么,”年昭月语速不快,字字清晰,“也凭臣女或许能帮殿下得到想要的。比如……几日后的南苑春狩,殿下需提防有人在校场动手脚。”


    这是书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情节,宗暻渊在南苑春狩时因坐骑被做了手脚而坠马,虽未重伤,却颜面尽失,更坐实了他不祥的名声。


    宗暻渊眸色陡然一沉,声音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臣女还知道很多,”年昭月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例如吏部张侍郎的秘信,例如北洲军粮的蹊跷……这些,或许能证明臣女的价值。”


    这些都是《权略天下》前期,宗暻渊暗中布局时遇到的阻碍或可利用的把柄。


    她是在赌,赌这些信息能引起他的兴趣。


    寒风卷过,吹起她单薄的衣袂和散落的碎发。她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背脊却挺得笔直,那双原本该是怯懦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宗暻渊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注视着她。良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说说你的条件。”


    “求殿下庇护。”年昭月一字一顿,“臣女愿为殿下手中之刃,只求殿下庇护臣女周全。”


    “庇护?”宗暻渊踱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能成为什么样的刀?又凭什么认为,本王需要你这把刀?”


    他的靠近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年昭月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不许后退。


    “殿下需要的不是一把只会听令的刀,”她抬起眼,眸光锐利如刚刚开刃的匕首,直刺向他,“而是一把懂得何时该噬主的刀。太过温顺的犬牙,撕不开这铁桶般的局面。臣女别无所有,唯有这条捡来的命,和一颗敢以下犯上的心。殿下敢用吗?”


    空气仿佛凝滞。


    宗暻渊缓缓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致命的威胁,却透着难以言喻诱惑。


    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跟着我,你会踏入尸山血海,永无宁日。”


    年昭月迎着他迫人的视线,苍白的唇勾起一个极浅的、却又异常坚韧的弧度:“深渊之侧,本就是……修罗道。”


    宗暻渊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终于,他直起身,淡漠道:“跟上。”


    没有明确的承诺,但这已是应允。


    年昭月心头一松,强撑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站起来,默默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刚走出废弃宫苑,穿过一道回廊,迎面便撞上了带着宫女内侍、正准备寻妹的年昭玉。


    “昭月妹妹!”年昭玉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焦急,“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姐姐好找!宴席都快开始了,你这……”


    她的目光落到年昭月身后的宗暻渊身上,语气微顿,眼神中猛地露出惊疑与忌惮,“渊王殿下?”


    她身后的宫人也都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宗暻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这群人只是空气,径自向前走去。


    年昭月心知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让年昭玉有机会再将自己单独带走。


    她微微垂首,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有劳长姐挂心。方才妹妹不适,偶遇渊王殿下,殿下仁厚,允妹妹随行片刻,现已无碍。”


    年昭玉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面无表情,却充满冷冽气息的宗暻渊,终究没敢多问,只是强笑道:“原是如此……那便快些吧,莫误了时辰。”她刻意放缓了脚步,似乎想等宗暻渊先走。


    然而宗暻渊却停了下来,侧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年昭月苍白的面颊,最后落在年昭玉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年昭玉脊背莫名一寒。


    “永嘉侯府的规矩,”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便是让体弱的妹妹独自在风雪中徘徊,而长姐带着大批仆从前呼后拥地‘寻找’?”


    年昭玉脸色瞬间煞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宗暻渊不再看她,抬步继续前行。年昭月立刻跟上,自始至终,未曾再看年昭玉一眼。


    经此一遭,赴宴的路上再无人敢阻拦。


    赏梅宴设在暖阁之中,熏暖如春,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落在宗暻渊身上是敬惧与疏离,落在年昭月身上则变成了惊诧、探究,以及来自永嘉侯府女眷方向的冰冷注视。


    宗暻渊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相对偏僻的位置。年昭月则被宫人引至永嘉侯府女眷的席位,坐在了年昭玉的下首。


    年昭玉已经恢复了镇定,甚至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得体的笑容。嫡母王氏的目光如同毒针,狠狠剜了她一眼。


    宴席继续进行,丝竹管弦,歌舞升平。贵妃居于上首,雍容华贵,偶尔与身旁的妃嫔命妇笑谈几句。


    年昭月垂着眼,小口抿着杯中温热的果酒,心思却全在警惕四周。


    她知道,剧情的力量不会轻易放过她,杀机必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果然,酒过三巡,贵妃身边一位得脸的内侍笑眯眯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两盏新斟的御酒。


    “贵妃娘娘赏永嘉侯府二位小姐酒,”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赞二小姐……嗯,性情率真。”


    刹那间,年昭月感觉到整个席面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怜悯、嘲讽、幸灾乐祸。


    御赐之酒,不能不喝。


    可这酒……年昭月的目光飞快扫过那内侍低垂的眼睑,以及他指尖那微不可查的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是了,打碎白玉如意不成,便换了更直接的方式,毒酒。


    她若死在这里,一个“突发恶疾”便能遮掩过去,谁又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去深究贵妃赏的酒呢?


    年昭月的心沉了下去,袖中的手再次攥紧。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任何理由拒酒。


    年昭玉已经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盏,向她投来一个看似亲切、实则冰冷的眼神。


    就在年昭月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酒杯边缘时,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宗暻渊神色淡漠,直接伸手,越过她,端起了她面前的那盏酒。


    “本王方才吹了风,正觉口渴,”他看也没看年昭月,目光扫向那面露惊愕的内侍,语气平淡无波,“这盏酒,便替二小姐领了贵妃娘娘的赏。”


    话音未落,他已举杯,一饮而尽。


    满座皆寂。


    所有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年昭玉端酒的手顿在半空,嫡母王氏惊得瞪大了眼。


    那内侍更是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宗暻渊将空杯随意放回托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打破了死寂。他抬手,用指腹抹去唇角不慎沾染的一滴酒液,动作慢条斯理不失优雅。


    然后,他垂眸,看向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内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清晰地映出残酷的冰冷。


    “这酒……”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味道甚怪。”


    “扑通!”


    那内侍连求饶的话都未能说出,直接双眼一翻,瘫软在地,竟是被活活吓晕了过去。


    暖阁内落针可闻,只有那内侍倒地时沉闷的声响在回荡。


    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说什么。


    宗暻渊不再理会这场闹剧,他转身,目光掠过仍僵在原地的年昭月,并未停留,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年昭月此刻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她缓缓坐直身体,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更加复杂难辨的视线。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深沉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他喝了那酒……他明知可能有毒,还是喝了。


    是为了坐实下毒之事,将贵妃一军?是为了震慑在场所有人,宣告他的庇护?


    年昭月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这位未来暴君的命运,真正被绑在了一起。


    前方是尸山血海,是万丈深渊。


    而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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