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吴悦连续半个月工作都不在状态。
讲课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不少,少了往日的激情,连手势都显得很僵硬。
讲着讲着就会走神,目光飘向窗外,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漏讲了重要环节,只能匆匆回头补充,语气里满是仓促。
国庆假期时,吴悦一个人去了西藏—带着万思悠的那份愿望,她知道万思悠来过。
在万思悠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已经来过了,那时她还邀请了吴悦一起,只是那时的吴悦没有时间。
去往西藏的每个地方,吴悦都试着寻找万思悠的踪迹,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从西藏回来后,吴悦向景诺问了万思悠墓地的地址。
秋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把墓地的泥土泡得发潮,泛着淡淡的腥气。
矮矮的松柏被雨洗得发暗,枝条低垂着,像在无声叹息。
远处的树影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灰绿,唯有墓碑上冰冷的石面,映着雨珠,透着一股浸到心里的凉。
怀里的向日葵依旧朝着万思悠的方向,可吴悦却只剩满心冰凉,心痛像潮水般涌上来。
眼眶瞬间红透,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怕打湿花瓣,只能偏过头,却还是有泪珠蹭过花盘边缘,带着滚烫的温度,又很快被心口的寒意浇凉。
“思悠,我来了,你等很久了吧?会不会怪我这么久才来看你……”吴悦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哭泣腔调,每句话都裹着泪水的质感。
“我没有不要你的,从来都没有……”
“思悠,你看我穿了你最喜欢的那条裙子,我还给你带了我们都喜欢的向日葵。”吴悦顿了顿,眼泪又掉了下来。
“思悠,我想你了……对不起……”
“你早干嘛去了!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个女孩抱着一束白色洋桔梗走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愤怒。
吴悦抬头,看到女孩的瞬间愣住了——她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黑色风衣衬得身形清瘦,银框眼镜后眼尾微垂,周身裹着股不掺烟火的冷意,与初见万思悠时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的是万思悠眉心有那一抹浅痣,而她没有。
“思悠?是你吗?”吴悦不自觉地喊出了万思悠的名字,心脏狂跳起来。
“我不是她,你认错人了!”女孩将洋桔梗放在墓前,始终没有正眼瞧过吴悦。
“你是她的什么人?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是思悠的老师,吴悦。你是?”吴悦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记得万思悠没有姐妹。
为什么眼前的人与她的思悠这么像?
“哦?原来是吴悦老师,我说怎么没有见过你”女孩饶有兴致的转过身,直视着吴悦,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透。
“我是顾言之,万思悠的妹妹。”
“妹妹?”吴悦有些疑惑。
又听到她与万思悠一样的叫她“吴悦老师”,语气不自觉地高了一音量。
“准确来说是表妹,吴悦老师不用反应这么大。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你从来都不知道姐姐她根本就不喜欢向日葵。”顾言之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墓前的向日葵。
她替她的姐姐感到不值得,为了这么一个人去死。
“怎么会?她怎么会不喜欢?”吴悦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她的万思悠怎么会不喜欢向日葵,这明明是她最喜欢的花。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吴悦老师你喜欢呢?姐姐最喜欢的是白色洋桔梗。”顾言之轻笑了一声。
吴悦的脸瞬间涨红,羞愧的低下头,“我……对不起……”
“你难道只会说对不起吗!说对不起有用的话,姐姐可以回来吗?”顾言之的眼眶随着声音音量的提高渐渐泛红,情绪有些激动。
“我不知道她当时有抑郁症的,我真的不知道……”吴悦说着眼泪轻轻的从眼角滑出,声音有些哽咽。
看到吴悦落泪,顾言之的心隐隐有些抽痛—这是心脏移植后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果然只要是关于吴悦的任何事情,这颗属于万思悠的心脏,就会有异样的跳动。
万思悠的心脏,永远为吴悦跳动。
“抱歉,吴悦老师。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不该吼您的。”顾言之想起景诺说的话,万思悠的死跟吴悦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她跟吴悦争吵,一切都是她万思悠自愿的,不怨任何人。
而且自己的话确实有点重,毕竟吴悦还是长辈,自己确实不太礼貌了。
吴悦本只是几滴泪悄然滑落,可身旁人一句话入耳。
眼泪瞬间像冲开了闸门,再也收不住地汹涌而下,肩膀也随着哭泣一抽一抽的。
为什么安慰的话一样?就连语气都和万思悠一样,为什么你还和她长得这么像?
“哎呀,您……您别哭呀,我不是故意说这么重的话的,对不起……”顾言之看到吴悦的样子,顿时有些无措,连忙给吴悦道歉。
她只是替万思悠鸣些不平,不是真的想惹哭吴悦。
“抱我……”吴悦的泪水浸满眼眶。
眼前人的轮廓像蒙了一层雾,连眉眼都变得模糊不清,是的她将眼前的人当成了万思悠。
“吴悦老师,我……我”顾言之脑子有些懵,这怎么哭着哭着还让人抱啊。
“抱我……”吴悦哭的意识有些不清醒了。
她太累了,自从得知万思悠去世那一刻,她没有一天不后悔,没有一天不心痛。
顾言之动作先于意识,紧紧抱住了吴悦。
与其说是顾言之不得已抱住了吴悦,不如说是顾言之遵从了万思悠的心,遵从了那颗为吴悦跳动的心。
顾言之原本想立刻推开吴悦的,可是她没有,就当是不想让万思悠看到吴悦为了她流泪吧。
她的姐姐看到自己爱的人在自己的墓前哭得这么伤心,一定在天上急得团团转吧。
片刻后,顾言之在吴悦的耳旁轻声说,“吴悦老师,您看清楚了,我不是姐姐。还有,您抱够了吗?我的肩膀有些麻了。”
顾言之尽可能地将语气放低,
唯恐再惹哭了吴悦,而且她本身也不太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啊,哦。对不起,我失态了。”吴悦连忙从顾言之的怀里退出来,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没事的,您多陪姐姐一会儿吧,她很想您的,我就先走了。”顾言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吴悦喊住了将要离开的顾言之。
顾言之停下脚步,回头说,“吴悦老师,我想您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我们会再见面的,不会等太久的。所以您还是先陪一陪姐姐吧。”
她知道吴悦想说什么。
而她们的重逢,早就注定了—在她接受了万思悠的心脏移植的那一刻,在她决定回到一中复读的那一刻。
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她们见面的。
因为顾言之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她姐姐放弃自己的生命。
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人不要她了……
吴悦望着顾言之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什么叫会再见面的?什么叫不会等太久?
但吴悦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墓碑前的万思悠,更需要的陪伴。
“思悠,原来你一直喜欢的都是白色洋桔梗啊,我下次带给你好不好,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吴悦静悄悄地坐在墓边。
手指轻轻落在墓碑的照片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只敢用指腹轻轻蹭过,泪水无声地滴在石面上。
满心的伤痛快把人熬干,心像被撕开一道口子,吴悦就静静靠在墓碑旁。
从白天坐到黑夜,一整天的寂静里。
只有风声陪着她,也陪着墓里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