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得硬着头皮对韩老夫人赔笑:“老夫人,您看文瑾弟不懂事,又是远客,不知者不罪。这竹兔……要不让给文瑾弟,晚辈再陪采星小弟选个更好的?”
采星嘴一瘪:“我就要这个!”
“嗯,我也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韩老夫人十分认同地点头,目光转向叶明轩,“叶公子,遇事判决不能和稀泥,要以理服人才是读书人所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明轩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无所遁形。
韩老夫人对着采星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叶明轩听:
“唉,还是你二姐好啊,在外面行事最有分寸,最懂道理,从来不让娘操心。要是她在啊,肯定知道该怎么跟讲理的人打交道。”
这话如同软刀子,精准地戳在叶明轩心窝上。
他早听父亲说过韩老夫人不好惹,看似不着调,实则护短又记仇。以前没亲身体会过,现在算是明白了。
柳文瑾见叶明轩这般作态,催促道:“明轩兄,跟这些乡野之人啰嗦什么,快叫人来收拾他们!”
“收拾?”花伯眉头骤然锁紧,周身气息一沉。
他本欲出手,念头一转,想起韩家家训——须得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不失力度:“这位公子,此物确是我家小公子先拿到手中,于情于理都该归我们。您的五文钱,摊主尚未收下,还请收回。”
话音刚落,杂货摊主立刻机灵地把铜钱塞回了跟在柳文瑾身后的小厮手里。
“你……!”
柳文瑾何曾受过这等气,当即就要发作,可对上花伯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没来由地心头一凛,到嘴边的呵斥竟卡住了。
叶明轩拉住柳文瑾,低声道:“文瑾,何必为个小物件动气?莫要惹出事端。”
众目睽睽之下被拂了面子,柳文瑾脸上青红交加,愤愤地甩开叶明轩的手。他不敢再与花伯对峙,满腹邪火便冲着一旁始终瞪着他的采星去了。
从对话里他已经判断出眼前这个叫采星的小子有些愣头愣脑。
他整了整衣襟,摆出矜持姿态,对采星道:“我初来贵宝地,正好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这位采星小兄弟。”
采星下意识地应道:“啊?问我?”
“正是。”柳文瑾嘴角噙着一丝笑,“我方才听人说,这离江镇外有座卧牛山,山势奇特。不知小兄弟可知,这山名有何典故?”
他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刁钻。
离江镇本地人大多知道卧牛山是因形似卧牛而得名,但若真要引经据典,那便是牵强附会,徒惹人笑。
采星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脸上一片茫然,卧牛山上有猛兽有妖怪的传说他倒是听镇上的人没少说。
至于典故,没人说过。
但既然这人问了,这典故肯定是有的。
他虽不知道,却也不想被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看扁。
情急之下,他想起娘亲有时候会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于是大声答道:“我知道!是因为以前山上住过一个会吹箫的神仙,他的箫声太好听了,把天上的神牛都吸引下来卧在那里听,所以叫卧牛山!”
他这话一出,周围先是一静。
柳文瑾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吹箫引牛?我的天!你……你真是……哈哈哈!那叫‘吹箫引凤’!是弄玉和萧史的故事!跟牛有什么关系?你竟能杜撰出个‘吹箫引牛’来!哈哈哈哈!果然是不学无术,蠢笨如猪。”
采星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虽不完全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柳文瑾那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周围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傍晚,折月刚踏进家门,就瞧见采星像朵被霜打蔫的喇叭花,没精打采地趴在石桌上。
“这是怎么了?”
“都是京城来的那小子干的好事!”韩老夫人立刻凑上前,将白日之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
末了揪着折月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她,“二丫,这口气你可定要替我们出啊!”
不远处的花伯面露“我就知道”的神色——他就知道,老夫人没让他当场打回去,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折月是离江镇出了名的护短,平日里自己欺负星宝可以,但外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那就是捅了马蜂窝。
韩老夫人见她一双美眸微微眯起,心突突跳起来,她知道这是她家二丫要发火,不,是要讲道理的前兆。
“我要去!我要去!”韩老夫人立即举手,这种热闹看一次少一次。
“去哪儿?”采星大眼睛里全是懵懂。
“当然是叶家。”韩夫人拉起蔫头耷脑的喇叭花,低声在他耳边道:“咱们一起去看热闹。”
喇叭花仿佛有声般,呼啦一下,盛开了。
“谁说了我要去叶家?”折月道。
“难道你不打算给我们找回场子?”韩夫人顿时垮下脸,用力挤出失望伤心的神色。
“娘,打上门去那是泼妇行径,是最蠢的办法。叶举人好歹是镇上的体面人,咱们韩家也是要脸面的。”
“那,就这么算了?”韩老夫人急了。
折月红唇一勾,“怎么可能算了,花伯。”
“是,二小姐。”花伯上前。
“星宝受了欺负,花伯你不可能没有一点作为吧?”
花伯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丝“果然瞒不过二小姐”的神情:“送老夫人和小公子回府后,老奴便出去打听了一番。”他清了清嗓子,禀报道:
“那柳文瑾此番离京,表面是去固宁外祖家探亲,实则是因在京城惹了祸,打伤了礼部一位侍郎的公子,被家里暂时送出来避风头的。”
折月颇感兴趣,“礼部侍郎的公子?伤得重吗?”
“据说是当街争抢一个歌姬,柳文瑾下手没轻重,用马鞭抽伤了对方的脸面,虽未伤及根本,但破了相,于官宦子弟而言,算是结了大仇。”
花伯又补充道,“柳家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事情压下,匆忙将他送走,连固宁外祖家都觉得是烫手山芋,这才转道来了离江镇,托付给叶举人暂住些时日。”
折月沉吟,“也就是说,柳家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位小祖宗在回去前,或者在我们离江镇,再惹出什么麻烦,或者把事情闹大,传到京城去,对吧?”
花伯点头:“正是。柳家如今只求平安,唯恐节外生枝。”
“这就好办了。”折月唇角笑意更深,“他怕什么,咱们就给他来什么。不过,咱们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凭空诬赖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