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韩仙师》 第1章 离江韩家 东离山下。 离江镇韩家,便是韩氏老夫人的家。 韩家上下四口人和一名老仆。 韩老夫人自称是散修,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离江镇,从此落地生根。 虽说是散修,却不见她施展仙术,只会画些符箓、制些药。 只是她画的符箓,并非道家形制,除了她,谁也看不懂。 制的药也是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是——都不苦。 不知是真有那驻颜仙术还是会制药养生的原因,韩老夫人明明已年过四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 她膝下有两儿一女。 大儿子韩溯日,是离江镇里正兼水驿馆驿丞。 整个离江镇的人都听他的。 韩老夫人早已经入籍在离江镇,属于离江镇人。 所以,理论上,她也得听他的。 二女儿韩折月,是信川府声名远扬的大商人。 因生得貌美又能干,倾慕她的人和嫉妒她的人,能从东离山一路排到西别峰。 三儿子韩采星,是家中的富贵闲人。 目前还在识字中,自五岁开蒙起,到如今十五岁,认得的字,总算快要突破一百大关了。 两儿一女,个个相貌出众且孝顺贴心。 因此,有权、有钱、又有闲的韩老夫人,成了离江镇人人艳羡的老封君。 **月份的离江镇,气温最是宜人。 清晨,韩老夫人盘腿坐在院子里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下。 吐纳,引气,周天循环…… 嗯,很好,她丹田里好像有一缕气丝儿了? 大概吧。 反正这种感觉她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也不差这一天。 既然不差,那不如再补个觉? “娘,娘。想睡进屋里睡,在外容易着凉。” 是大儿子韩溯日的声音。 他不是去调停李寡妇家和赵屠户家关于菜地与猪圈的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老夫人慢悠悠睁开眼,努力端出一点当家主母的架子:“为娘正在……嗯,体悟天道。” “娘,体悟天道是用打呼噜来沟通的吗?” 小儿子韩采星一张娃娃脸,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又认真地望着她。 造孽啊,就这张脸这双眼,是个人就会被骗到,以为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实际上,只能说家丑不可外扬。 “那不是呼噜,是我与天道的密语。”韩老夫人老神在在地对小儿子说。 小儿子先是挠头,后是恍然大悟。 “原来天道的密语就是猪叫呀,我也会!” 采星昂头叉腰,“哼哼~呼噜呼噜……嗷!嗷嗷——哼唧哼唧……” 叫得韩老夫人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 韩溯日稳稳扶住她,一路送进屋内榻上。 “娘,您想睡就睡。光宗有我,耀祖有折月,使唤有采星,您当好韩家太老夫人就行了。” 韩老夫人老怀欣慰地拉过溯日的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枉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只是当年那个粉嘟嘟的孩子怎么一下子长得比她还高了,还这么俊朗体贴。 唉,当年也不知道是哪对狠心的父母扔下了他。 不过,倒便宜了她。 溯日自小就懂事,好像才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默默担起了韩家长子的责任。 帮她制药卖药,照顾捡回来几个月大的折月,深夜还要一个人点灯认字读书。 真是苦了这孩子。 如今,他已是离江镇的里正。 离江镇的人哪个不夸他处事公允、持重有度,哪家的姑娘不想嫁给他。 韩老夫人忍不住暗自点头,这孩子没长歪,大概是她平日里在思想品德方面,树立了好榜样的缘故吧。 虽说他是里正了,可做母亲的,总该时时提点他才是。 “建国啊,你是里正。记住,一定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溯日面露些许无奈,“娘,跟您说过多少回了,别再叫我建国。自我五岁启蒙起,就改名叫韩溯日了。” “那‘建国’做你的小名也是可以的嘛。” 对于韩老夫人的执着,溯日无奈道:“普天之下,没人会把这般明晃晃昭示造反意图的字眼当作小名。” 见儿子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韩老夫人便有些气短,小声嘟囔:“我家乡好像就有很多人叫‘建国’。” “不可能。”韩溯日斩钉截铁,“您连自己从哪来都不知道,一会说自己的家乡满是高楼大厦,人可以在天上飞。一会说自己的家乡在一个大山谷里,药草漫山遍野。您确定您真的记得家乡的事?” 溯日深深叹了口气道:“而且,放眼整个大乾国,就没有一个地方的人会取名‘建国’的。就算有,也被灭族了。” 提到自己的来处,二十多年过去了,韩老夫人至今未清楚地想起来。 正如溯日所说,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她像是在高楼林立的地方长大的,又好像在一个深山谷里长大的,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让她时常犯迷糊,所以对于大儿子的质疑她没有反驳的底气。 “还有,娘您别再画符箓卖给新来镇上的人了。这半个月,我已接到三家投诉。” 望着大儿子严肃的神情,韩老夫人不敢大声反驳,只低声咕哝:“没卖,是送。” “送也不行。”溯日语重心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没察觉吗?您和我们一样,只是普通人,不是修仙者。您画的符箓,也不过是张普通的纸。” 这话戳中了韩老夫人最敏感的神经。她立刻梗起脖子不服气地反驳:“张猎户可一直夸我的平安符好用!他说只要把我画的符带在身上,山里的野兽都不敢近他的身!” “那是因为您在符纸上撒了驱兽的药粉。”溯日一针见血。 “那、那上个月茶馆孙老板呢?”韩老夫人急忙又举一例,“七八个屋檐下的人就他一个人没被瓦片砸到,不就因为他戴了我画的安全符!” “那是他刚好踩到块西瓜皮,脚下一滑躲开了。”溯日面不改色地拆穿。 接连被大儿子顶得哑口无言,韩老夫人气得扭过头不想理他。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怎么如今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专会拆她的台? “还有,娘。”韩溯日放软语气,“药也别卖了。” “送也不可以。”他又补了一句。 眼见着自己的娘要发怒,溯日只能如实道:“为这个,这个月我已经赔出去一百二十六两银子。” “啊?”韩老夫人转过头,一脸尴尬,“我、我又把补药卖成毒药了?” 溯日在心底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虽说他娘炼的毒药吃不死人,但也够让人受的。 何况她把毒药当补药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您就在家享清福,家里事一概不用操心。药房我已让花伯锁了,您别再去了。” 韩溯日叮嘱完,拿起衡量工具又匆匆出门。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小儿子在学猪叫。 韩老夫人躺在榻上,瞪着房梁。 睡?哪儿还睡得着。 她百分百确定,自己不是一个普通人。在她失忆前,她一定是个修仙者。 别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唯独脑海中烙印着一个画面,一句话: 那是某个宗门的大殿,殿中齐整整地站了好多人,躬身以待。 随着自己的出现,这些人自动分开,让出中间一个通道,朝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行走其中的她躬身行礼,敬若神明,口中齐呼: “恭送韩仙师!” 声如雷震,至今回荡耳畔。且还有慷慨激昂的器乐伴奏! 所以,她姓韩。是一位德高望重、法术高强、地位尊崇的仙师! 至于为什么既无记忆和仙法,她也不知道。 现有记忆始于二十二年前,她莫名其妙在一个羊圈里醒来。 醒来便被狗追。 她一路逃啊逃,一直逃到一座桥上,跳进一条江里才摆脱那几条恶狗。 爬上岸后就在河岸边捡到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孩子。 她抱着孩子沿河问了岸边所有的人家。 既没人认识她,也没人丢孩子。 作为一个修仙者,首先要仁爱。心怀仁爱才能感悟天地之道。 于是,她收养了这个孩子。他就成了她的大儿子韩溯日。 二十多年过去,孩子长大了。她的法力却没有一点长进。 除了容貌没怎么变化以外,她的丹田和气海无一丝灵气。 她当年是遭受了什么样天罚还是仇杀,怎么就跟凡人一样了呢? 还是说她真的如大儿子所说,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可能,不可能。韩老夫人连连摇头。 “恭送韩仙师!” 这句话的心潮澎湃感,她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一清二楚。还有那些荣耀与敬畏的画面,绝对不是她幻想的。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正胡思乱想着,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娘!我回来啦!” 这嗓门,这动静,除了镇花韩折月没别人。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不知又将什么贵重物件随手扔在了地上。 “呼啦”被子里挤进来一个香软的身躯。 “娘,您早上有没有好吃饭?” 二女儿的手缠上韩老夫人的脖子,贴头贴脚地挨过来。 “有。” “吃了什么?” 韩老夫人掰手指数:“一碗米粥一根油条两个包子,还有三个酥饼。” “我从府城带了您最爱的香云斋点心,您还吃得下吗?” “嗯嗯。”韩老夫人连忙点头,“我肚子里有一块地方是专门留给甜点的。” 折月一边给韩老夫人轻揉肚子,一边随口问道:“娘,您这两天没给新来镇子里的人画符箓吧?” “没有。”韩老夫人答得坦然。 符箓是大前天韩折月去府城的时候画的,应该不算在这两天内。 “娘真乖。”二女儿摸了摸她的头。 韩老夫人想找回当家主母的派头,可手脚被钳住了一般,动不了。只能动动嘴皮子。 “二丫,你这两天没惹事吧?” “哪能啊!” 二女儿又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 “娘,我跟你说,我可威风了!宏业行那个姓赵的,仗着自己是沾了点皇商生意的边,竟妄想压价拖货款,我联合了信川商会的十六家商行……”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生意场上的明枪暗箭。 韩老夫人嗯嗯啊啊地应着。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不免感叹:这丫头,也不知是继承了谁的天赋,长着闺中娇小姐般的好样貌,手段却是雷厉风行。 说起来,她的亲生父母,自己是见过一面的。 看那二人的面相,不似聪善之辈,否则也不会与黑云峰的山匪勾结,最终落得身首异处。 眼前这朵带刺的离江镇镇花,只能是自己这么多年精心栽培出来的成果。 正暗自得意,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儿子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娘,有人拿刀闯进来啦!” 第2章 刀是借来的 听到有人拿刀闯家,折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哪儿呢?竟敢来我韩家撒野!” 她柳眉倒竖,顺手抄起了一柄鸡毛掸子,瞬间从深闺娇女切换成了威风凛凛的韩大东家。 嗯,走出房门的气势很足,就是手里的武器略显潦草。 “嘿嘿,有热闹看了。” 韩老夫人和小儿子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中的兴奋。 韩老夫人赶紧趿拉着鞋子跟了出去。 院子里,阳光正好,槐花飘香。 就是院中二人有些扎眼。 一个手持破刀的中年男人正被韩大东家用鸡毛掸子指着,进退两难。 韩老夫人眯了眯眼,咦?这人她好像见过。 他不高不壮不胖不瘦,两耳两眼一鼻一嘴,跟镇子上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普通又眼熟。 男人见韩老夫人出来,面上一喜,朝韩老夫人一边靠近一边张嘴刚想说话。 “放下刀!”折月冷脸娇喝,举起鸡毛掸子就要抽人。 男人慌忙将缺了口的刀往地上一扔,连忙道:“别打我。刀,刀是借的。” 折月喝道:“竟敢借刀来我韩家行凶。” 男人连忙摆手,“借来吓狗的。” 韩家坐落镇南,门前有两条路:一条长街一条坡街。 长街的赵大财主家养了一条恶狗,坡街叶举人家也有一条恶狗。 若是真的只是拿刀吓狗倒也说得过去。 “韩老夫人,”男人转向韩老夫人,铜锣般的嗓子带着点急切和讨好。 “是我呀!望春县的役卒郑大好!上次来送公文还和您一块吃过饭的,您老想起来没有?” 这大嗓门,这平平无奇的长相,韩老夫人终于想起来了。 是见过,还在饭馆一起吃过饭,这人把店家桶里的米饭全吃光了。 “哦,你是那个大饭桶!” 郑大好顿时面露窘色,尤其偷偷瞥了一眼旁边明艳照人的韩折月之后,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夫人……”花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略带不满地瞪了韩老夫人一眼,“您别随便给人起外号。” 那次他也在场,饭馆里米饭本就不多,最后饭桶见底,郑大好统共也就吃了两碗半。 “郑差爷是来寻我家大爷的吧?”花伯摆出管家架势,将人往花厅里引。 大饭桶——不,郑大好连忙点头:“我在驿馆没找着人,听说他回家了,就赶了过来。 “我家大爷有事出去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您先这边请,喝杯粗茶歇歇脚。” 郑大好抬脚欲走,可折月仍没有让路的意思。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老夫人累了,二小姐陪老夫人回房歇息吧。”花伯适时开口。 折月收回审视的目光,转身搀起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不情不愿地被扶回了房。 郑大好随着花伯在花厅里坐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长舒口气道:“能派人去催催韩镇丞吗?我这份公文还挺急的。” “放心,镇子不大,您来的消息很快会传到大爷耳中。他办完事自会回来。” 趁着郑大好喝茶等大儿子的时间,一点也不累的韩老夫人干脆让小儿子把《千字文》搬出来,母子俩靠坐在窗边的蒲团上,顺便理一理离江镇的家底。 离江镇,因“离江”得名。 江不是主干,是澜川河拐出来的“丿”。 镇子依山傍水,只有一条长街和一条坡街,从头走到尾也就吃一只烧鸡的功夫。 镇北是东离山,山上有瘴,盛产野茶和迷路的书生。 镇南是西别峰,峰下有滩,滩里有鲜美的青鱼。 中间这条离江,宽不足二十丈,通着澜川主漕。 小船换大船、大船换马,朝廷在镇上的新桥渡口处设了新桥水驿。 三十年前,这里曾是南北货物必经的落脚地。 后来,汉江通渠。新桥水驿便清冷了下来。 到这几年,汉江又连通了京河,经离江船的更加少至。以至于新桥水驿的编制越来越简。 现有驿丞一人,由里正韩溯日身兼,人称“韩镇丞”。 驿卒五人,缺额三人。 渡船两条,一条漏水。 马四匹,全是单身且年迈且为公马。 有八把刀,三把缺口,四把生锈,剩下一把被前任驿卒拿去削苹果,掉江里了。 简而言之,如今的水驿馆就是那“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田园(落魄)写照。 茶是花伯去年用槐花炒的土茶,一冲开满院甜香。 郑大好捧着碗,烫得左右倒手。 小儿子扯了扯韩老夫人的衣袖,“娘,他既然怕烫,为什么不把碗放下?” “大概是想练就一双铁砂掌,下次再来不用借刀,直接空手劈恶狗。” “哇哦。”小儿子啪啪鼓掌。 在采星诚挚的佩服目光中,郑大好原本想放下的茶碗都不好意思放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娘,我回来了。” 是溯日。他袖口微卷,衣角沾尘,显然刚从李寡妇家的纠纷现场赶回。 “哎哟!韩镇丞!您可回来了!” 郑大好跳起来,慌忙将茶碗放到茶几上,搓搓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封好的公文。 溯日处理公文的速度很快,郑大好的茶还没喝完,他已经将盖好回签的公文递了过去。 本来想留郑大好用饭的,奈何今日当值的厨娘不同意。 充分尊重他人的意愿一直是韩老夫人的美好品德,只能遗憾与郑大好挥手告别。 韩老夫人转回身不高兴地对厨娘道:“二丫,在热情好客上你一点也不随我。” 二丫韩折月伸出她白皙修长的双手,问道:“这是什么?” “十。”小儿子采星抢答。 折月飞了他一记白眼。 “手。”韩老夫人举手答道。 折月摇头,不满意这个答案。 “爪子。”采星又抢答。 折月竖眉给了他一记脑崩,然后一扬她美丽动人的下颌,“这是一双日进斗金的发财手。除了你们,谁都没资格吃我做的饭菜!” 美厨娘一个月难得下厨一回,中午韩老夫人和采星吃了个肚圆。 芋子鸡、螺蛳肉、东坡豆腐、酱煨茄都好好吃,尤其是那道用罗望子做的酸子汤,韩老夫人一口气连喝了两碗。 残羹剩饭撤下去,清茶换上来。 韩老夫人捧着茶盏,轻呷一口,惬意又满足。 大儿子溯日突然宣布:“这段时间中午我就不回家吃午饭了。家里有什么事让采星去水驿找我。” 他看向韩老夫人,“娘,您吃好喝好玩好就行。只是别出去惹祸。” 他看向花伯,“务必要看好我娘。” 花伯郑重应下,“是,大爷。” 折月抿了一口茶,“水驿那边有什么事?” 溯日点头,“你在抚西和固宁的生意往信川府缩一缩,那边怕是要不太平。” 折月好看的眉毛微微一蹙,“公文是从州城下发来的?” 溯日点头,“明面上的公文,只说朝廷工部将派人勘察离江水道,或有修缮之议。但我猜测,此次勘察必是与陈国有关。” 采星听不懂,韩老夫人也听不懂。 两双大大的求知眼神望向溯日。 他只好解释,“今上意欲在有生之年收复被陈国侵占的丹州和西岭道已是朝野心照不宣之事。抚西和固宁是通往丹州的必经地。离江虽偏,终究连着澜川,此时修缮必是为日后物资运转做准备。” 折月放下茶盏,“抚西、固宁那边产的药材和桐油近来价格确实有些异常波动,我还以为是汛期运力不足的缘故。” 她沉吟片刻,果断道,“好,我明日就传信下去,让那边的管事收缩线路,货物能脱手的尽快脱手,人手先撤回来。” 花伯有些忧心,“唉,离江镇好不容易太平了二十年,怕是又不好过了。” 韩老夫人忽地拍案而起,“莫慌,离江镇有本仙师在,保管还能继续风调雨顺一百年。” 说到这里,她小心地望向大儿子,“平安符、金光符、御风五雷符你真的不考虑来一点?” “娘。” 不用看大儿子的脸色,光这声“娘”里含着多少威压,韩老夫人的脊背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嘛。” 第3章 他爹是谁 今天是离江镇逢三六九的市集日,也是韩家的一个平凡的早晨。 一家人整整齐齐吃完早饭,大儿子溯日整了整衣襟,准备出门。 “娘,我去驿馆了。您可以去买东西,但不要去卖东西。”他把后句的“东西”特地咬重了字眼。 韩老夫人面上嗯嗯应着,心里直哼哼。她能卖什么?除了那手符箓和药,再无其他。 “娘,给您钱。您和星宝想买什么随便买。”二女儿折月出手阔绰,一把银票塞了过来。 韩老夫人高兴得哇哇大叫。 采星已经像朵吸饱了露水的喇叭花,兴奋得手舞足蹈。 谁知下一刻,花伯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根手指,轻巧地将那叠银票抽走,动作行云流水。 韩老夫人的欢喜僵在脸上。 “老夫人,这些钱够买下半条街了。老奴已经六十五岁了,实在没精力在打理家事之余,再替您收租管街。” 花伯把银票当废纸一样扔回给了折月。然后又将一个钱袋子放到韩老夫人手里,“这里面的钱随便您花。” 钱袋子沉甸甸的,韩老夫人急忙打开,数又数。 二十九个铜板。凑个三十的整数都还少一个。 但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撇了撇嘴。 若论韩家的地位排行,着实有趣: 论身份尊卑,韩老夫人稳坐头把交椅; 可要说话语权,她只能勉强排在倒数第二。 至于垫底的,自然是小儿子采星。 “星宝。” “娘。” 这对难母难子默契地拥抱在一起,假意拭泪。 “再不出门,集市该散了。”花伯的声音从门口悠悠传来。 两人立刻收了戏,抓起水囊,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 离江镇有十七个村,每逢市集,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聚到这条长街上。 长街热热闹闹,摊位上堆满瓜果、布匹、陶器、山货、玩意…… 人也挺多,有扛着行李的书生,有赶驴车的货郎,还有几个腰佩长刀的汉子眼神四处乱飘。 韩老夫人和采星像两条欢快的小鱼在人潮中穿梭。 跟在身后的花伯眉头皱得像千层酥,打他卖身到韩家十年来,已经陪这对母子俩逛这条千篇一律的市集千百次了。实在不明白娘俩这欢快感从何而来? 悲欢并不相同的三人来到了杂货摊前。 “娘!您看这竹兔多精巧!”采星眼尖,一把抓起那只栩栩如生的竹编兔子。 “买买买。”韩老夫人豪气干云地掏出钱袋。 不料斜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夺过竹兔,对摊主道:“这东西,小爷我要了。” 说话的是一个华服少年,他说完转身便走,身后小厮利落地扔给摊主五文钱:“多了算赏你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韩老夫人和采星愣在当场。 待回过神,母子俩齐刷刷扭头,对一旁望天的花伯喊道:“花伯,上!” 花伯给他们一个“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身形微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竹兔已回到采星手中。 贵公子只感手中一轻,竹兔子不见了,再一回神就见一个青衣老者将他手中的竹兔子放到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大眼少年郎手中。 见到喜欢东西回归自己手里,采星高兴地一挥手,“花伯,付钱!” “慢着!”刚那贵公子怒气冲冲折返,一口京腔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小爷我看上的东西,岂容你们抢夺?” “强抢的明明是你。”采星气得脸颊鼓鼓。 “小爷我需要强抢?这等粗陋玩意儿,在京城给我当柴烧都嫌扎手,也就你们这些乡野小民当个宝。” 贵公子这话一出,把采星气得眼圈发红,连周围的摊主和路上的行人都皱起眉。 大家目光不由得望向韩老夫人,毕竟韩老夫人在镇上可是威名赫赫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韩老夫人拳头一握,中气十足地下令:“打他!” “使不得啊!” “老夫人三思!” “万万不可动手!” 围观人群顿时慌了。他们原以为韩老夫人会以理服人,谁料她竟这般不拘小节。倒不是不爱看热闹,实在是担心韩镇丞的官声受母亲牵连。 茶铺孙老板赶紧拦住花伯:“老夫人,您得为韩镇丞着想啊!” 贵公子斜睨了韩老夫人一眼,嘴角一撇,“乡野刁民竟敢动粗?你知道小爷的父亲是谁吗?” “娘,他好可怜哦。”采星忽然扯了扯韩老夫人的衣袖,小脸上写满真诚的同情。 “小爷哪里可怜了?”贵公子被突如其来的同情搞得生气又莫名其妙。 “你这么大了竟然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还要来问我娘。”采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带着看破真相的小得意。 “你一定是知道我娘是修仙者,特意来求助的吧!” 采星转头又问他娘,“娘,您能帮他吗?” 韩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这孩子……他爹是谁,恐怕得问他娘才说得准。” 贵公子大怒,“大胆刁民,竟敢消遣小爷!” 他身边的小厮也暴跳起来,指着韩老夫人道:“竟敢欺我家公子,还敢冒充修仙者,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韩老夫人被人质疑身份立即不高兴了,不知道从哪抽出一个皮制的红本,扬了扬道:“看,这是我的证件!” 小厮只看到红色封皮上几个金色的字,上面写着“仙师证”三个字。难道修仙界的人都是要持证修仙的吗?没听说过呀。 贵公子用看骗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韩老夫人说道:“你说你是修仙者,使个法术给小爷看看。” “师门有令,不可随意在俗尘中使用。”韩老夫人笑容真切,“如果你想保平安,本仙师倒可以赠你一张平安符。” 韩老夫人说着,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纸画着一个三角形,中间有一个画着一个“!”的符号。 “这是什么意思?”小厮没看懂。 “注意安全。”韩老夫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注意安全,不就能平安了。” 这跟他们平日所见的道门所画的平安符完全不同,贵公子和小厮都嗤笑出声。 果然是穷乡僻壤的地方,连画符学样都没学到家就敢出来卖弄,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就这种雕虫小技也好意思骗到我家公子面前。” “除了画符,我还会演算。”韩老夫人做了一个推算的手势,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贵公子道:“你父亲和你母亲是同一天成亲的,是不是?” 闻言,那小厮看向韩老夫人眼神都不一样了。 韩老夫人回应着他的目光,又道:“你父亲是男的,你母亲是女的,对不对?” 围观的众人哄笑出声。 贵公子主仆二人顿时明白过来,气得当场就要发作。 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这是怎么了?韩老夫人,文瑾弟,何事动气?” 来的人大家都很熟悉,叶举人家的公子,叶明轩。 他一身青衫,头戴方巾,是个秀才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这下有好戏看了,大家忍不住默默近前了两步,孙老板也悄悄退入了人群里。 有知道内情的已经开始耳语。 “听说这外来的贵公子是叶家贵客。” “这韩老夫人又是咱镇丞的娘。” “叶秀才一直心仪咱镇花折月姑娘,一直想求娶。” “没错。可那叶举人不同意。” 在人群密语八卦的嗡嗡声中,叶秀才硬着头皮挤了进来,他先向韩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然后走到贵公子身边低声道:“文瑾弟,这位是韩老夫人,在离江镇是极受敬重的长辈。这位是小公子采星。你看这……” 贵公子文瑾哼了一声,“明轩兄,不过一个乡下妇人和一个稚子,竟敢强抢我的东西,还出言嘲笑我。果然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此话一出,人群密语暂停了,齐齐怒目而视之。 叶明轩感觉自己头都大了。这少年是他父亲同年之子,姓柳,名文瑾,京城官宦子弟,他得罪不起。 可韩老夫人这边,他心里想的却是韩折月那明艳动人的脸庞和利落的身姿,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未来“岳母”。 第4章 讲道理的人 叶明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得硬着头皮对韩老夫人赔笑:“老夫人,您看文瑾弟不懂事,又是远客,不知者不罪。这竹兔……要不让给文瑾弟,晚辈再陪采星小弟选个更好的?” 采星嘴一瘪:“我就要这个!” “嗯,我也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韩老夫人十分认同地点头,目光转向叶明轩,“叶公子,遇事判决不能和稀泥,要以理服人才是读书人所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明轩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无所遁形。 韩老夫人对着采星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叶明轩听: “唉,还是你二姐好啊,在外面行事最有分寸,最懂道理,从来不让娘操心。要是她在啊,肯定知道该怎么跟讲理的人打交道。” 这话如同软刀子,精准地戳在叶明轩心窝上。 他早听父亲说过韩老夫人不好惹,看似不着调,实则护短又记仇。以前没亲身体会过,现在算是明白了。 柳文瑾见叶明轩这般作态,催促道:“明轩兄,跟这些乡野之人啰嗦什么,快叫人来收拾他们!” “收拾?”花伯眉头骤然锁紧,周身气息一沉。 他本欲出手,念头一转,想起韩家家训——须得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不失力度:“这位公子,此物确是我家小公子先拿到手中,于情于理都该归我们。您的五文钱,摊主尚未收下,还请收回。” 话音刚落,杂货摊主立刻机灵地把铜钱塞回了跟在柳文瑾身后的小厮手里。 “你……!” 柳文瑾何曾受过这等气,当即就要发作,可对上花伯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没来由地心头一凛,到嘴边的呵斥竟卡住了。 叶明轩拉住柳文瑾,低声道:“文瑾,何必为个小物件动气?莫要惹出事端。” 众目睽睽之下被拂了面子,柳文瑾脸上青红交加,愤愤地甩开叶明轩的手。他不敢再与花伯对峙,满腹邪火便冲着一旁始终瞪着他的采星去了。 从对话里他已经判断出眼前这个叫采星的小子有些愣头愣脑。 他整了整衣襟,摆出矜持姿态,对采星道:“我初来贵宝地,正好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这位采星小兄弟。” 采星下意识地应道:“啊?问我?” “正是。”柳文瑾嘴角噙着一丝笑,“我方才听人说,这离江镇外有座卧牛山,山势奇特。不知小兄弟可知,这山名有何典故?” 他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刁钻。 离江镇本地人大多知道卧牛山是因形似卧牛而得名,但若真要引经据典,那便是牵强附会,徒惹人笑。 采星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脸上一片茫然,卧牛山上有猛兽有妖怪的传说他倒是听镇上的人没少说。 至于典故,没人说过。 但既然这人问了,这典故肯定是有的。 他虽不知道,却也不想被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看扁。 情急之下,他想起娘亲有时候会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于是大声答道:“我知道!是因为以前山上住过一个会吹箫的神仙,他的箫声太好听了,把天上的神牛都吸引下来卧在那里听,所以叫卧牛山!” 他这话一出,周围先是一静。 柳文瑾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吹箫引牛?我的天!你……你真是……哈哈哈!那叫‘吹箫引凤’!是弄玉和萧史的故事!跟牛有什么关系?你竟能杜撰出个‘吹箫引牛’来!哈哈哈哈!果然是不学无术,蠢笨如猪。” 采星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虽不完全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柳文瑾那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周围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傍晚,折月刚踏进家门,就瞧见采星像朵被霜打蔫的喇叭花,没精打采地趴在石桌上。 “这是怎么了?” “都是京城来的那小子干的好事!”韩老夫人立刻凑上前,将白日之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 末了揪着折月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她,“二丫,这口气你可定要替我们出啊!” 不远处的花伯面露“我就知道”的神色——他就知道,老夫人没让他当场打回去,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折月是离江镇出了名的护短,平日里自己欺负星宝可以,但外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那就是捅了马蜂窝。 韩老夫人见她一双美眸微微眯起,心突突跳起来,她知道这是她家二丫要发火,不,是要讲道理的前兆。 “我要去!我要去!”韩老夫人立即举手,这种热闹看一次少一次。 “去哪儿?”采星大眼睛里全是懵懂。 “当然是叶家。”韩夫人拉起蔫头耷脑的喇叭花,低声在他耳边道:“咱们一起去看热闹。” 喇叭花仿佛有声般,呼啦一下,盛开了。 “谁说了我要去叶家?”折月道。 “难道你不打算给我们找回场子?”韩夫人顿时垮下脸,用力挤出失望伤心的神色。 “娘,打上门去那是泼妇行径,是最蠢的办法。叶举人好歹是镇上的体面人,咱们韩家也是要脸面的。” “那,就这么算了?”韩老夫人急了。 折月红唇一勾,“怎么可能算了,花伯。” “是,二小姐。”花伯上前。 “星宝受了欺负,花伯你不可能没有一点作为吧?” 花伯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丝“果然瞒不过二小姐”的神情:“送老夫人和小公子回府后,老奴便出去打听了一番。”他清了清嗓子,禀报道: “那柳文瑾此番离京,表面是去固宁外祖家探亲,实则是因在京城惹了祸,打伤了礼部一位侍郎的公子,被家里暂时送出来避风头的。” 折月颇感兴趣,“礼部侍郎的公子?伤得重吗?” “据说是当街争抢一个歌姬,柳文瑾下手没轻重,用马鞭抽伤了对方的脸面,虽未伤及根本,但破了相,于官宦子弟而言,算是结了大仇。” 花伯又补充道,“柳家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事情压下,匆忙将他送走,连固宁外祖家都觉得是烫手山芋,这才转道来了离江镇,托付给叶举人暂住些时日。” 折月沉吟,“也就是说,柳家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位小祖宗在回去前,或者在我们离江镇,再惹出什么麻烦,或者把事情闹大,传到京城去,对吧?” 花伯点头:“正是。柳家如今只求平安,唯恐节外生枝。” “这就好办了。”折月唇角笑意更深,“他怕什么,咱们就给他来什么。不过,咱们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凭空诬赖好人。” 第5章 找回场子 一番计较下来,折月的“讲道理”就是先用虚虚实实的谣言伤之,后将消息暗通至礼部侍郎的公子,然后韩家隔山观虎斗。 “怎么样?”折月颇为自得地问韩老夫人。 “不怎么样。” 韩老夫人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满,“菜不隔餐,仇不隔夜。你这法子绕来绕去,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那我岂不是要一直闷着这口气,会影响我的胃口和睡眠的!” 折月被她这理论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您想要我现在就打上门去?” “对,没错。”韩老夫人立即点头,眼神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折月不解,“既然是这样,当时在集市上,您怎么不让花伯直接动手?非要等我回来?” “这不是怕误伤叶秀才,影响你……”韩老夫人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折月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一个懦弱书生,唯命从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跟我可不是一路人。你们不用顾忌我。” “那我们现在打上门去?”韩老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对“打上别人家门”这件事总是充满莫名的热情。 “打去哪?”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韩溯日回来了。 “娘,你又撺掇着人打架了?”他目光扫过来,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严。 面对着大儿子,韩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气短,下意识地把身子往二女儿身后缩了缩。 折月上前一步,将娘亲护在身后,美目一瞪溯日:“大哥,娘今天在集市上能忍住没当场动手,已经很知分寸了。你别总拿着里正的架子吓唬娘。” 溯日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呷了一口,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娘,打上门去那是泼妇行径,是最下乘的做法。咱们是体面人家,要以理服人。”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一脸不服气的娘亲和好奇的弟妹,缓缓道:“这找回场子,也分很多种。” “最低等的,是拳脚相加,闹得尽人皆知,最后不过是一笔糊涂账,还得我去调停收拾烂摊子。” “那中等的呢?”采星好奇地问。 “中等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吵一架,争个面红耳赤,或许能逼对方道个歉,但自己也惹一肚子气,还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采星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好像也不太舒服。 “那上等的呢?”韩老夫人忍不住探出头追问。 溯日唇角一勾,“上等的嘛,就是让他吃了亏,受了罪,心里憋屈得要死,却抓不到咱们半点错处。非但抓不到,明面上还得承咱们的情,甚至……让他自个儿求着把脸伸过来给咱们打。” 韩老夫人和采星听得眼睛都睁圆了,这听起来可比直接打上门高明多了,也有趣多了! 折月拍拍额头,这才对嘛,比起护短,自己大哥才是全家最护短的那个。 “所以,娘,”溯日看向韩老夫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您先把他的毒先解了。这种背后阴人的手段有失德行,咱们用上等的方法对付他。” 折月闻言惊讶地看向韩老夫人:“娘?您什么时候给他下毒了?” “当然是当场。”韩老夫人理直气壮,“他骂星宝是猪,星宝是谁的孩子?是我的。那不就等于骂我是猪。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让他变成一头真正的猪。” “娘,你给他下了什么毒?”采星问。 韩老夫人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也算不上毒,毕竟只是口舌之争,他也算不上大恶,小惩大诫一番就行。所以,我就只给他撒了点会让人肠胃不适的粉末。” 折月扶额:“既然您当场就报了仇,干嘛还非要叫我打上门去?” “我报的是他骂我的仇!”韩老夫人逻辑清晰得惊人,“你打上去,是替星宝报他骂星宝的仇!” 折月简直要被自家娘亲这恩怨分明、一事一报的记仇逻辑气笑了。没听说过一家人报仇还分两回的! “不过,大哥……”折月望向溯日,有些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娘下毒了?” “我在驿馆就听说了你们在集市上纠纷的事。”溯日解释道,“回来的路上,又听闻那柳文瑾从叶家吃到饭馆,腹大如球边吃边吐,却依然停不下来,仍感觉腹内空空。这般反常,我若还猜不到是娘的手笔,岂不是白当这儿子了?” 折月听闻溯日的讲述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娘,不由得伸出大拇指。 “娘,把解药交出来吧。”溯日再次看向韩老夫人,“那柳文瑾不知您的手段,但叶家见他如此反常,必然能猜到一二。叶举人正有意结交京中权贵,好为叶明轩日后出仕铺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采星闻言,举起小手,满脸困惑:“娘之前不打上叶家的门,是顾忌二姐,怕二姐有一丢丢喜欢那叶秀才。” 他转向溯日,大眼睛里全是问号,“大哥,你为什么也要顾忌叶家?难道……你也喜欢叶秀才?” 话音一落,他大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二姐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折月怒道:“臭小子!为什么要说‘也’?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叶秀才!我有……” 惊觉失言,折月收住话头,气愤地捏了捏采星的脸。 溯日无奈地摸了摸采星的头,解释道:“叶家在离江镇是诗书传家的乡绅,叶举人更是本地耆老,声望不低。我们韩家在此立足,明面上不宜与这样的地头蛇彻底撕破脸。更何况……”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折月,“叶举人虽不赞同叶明轩的心思,却也未曾真正出面阻挠或说过什么难听的话,我们若因小辈口角直接打上门去,反倒显得我们韩家仗势欺人,不留情面。”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若是他们自己求上门来,那就不一样了。” 韩老夫人听得似懂非懂,但大儿子说要把人引来“求着把脸伸过来打”,这个她喜欢。 她有些不情愿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溯日:“喏,解药。嗯,特别清肠胃。” 溯日将纸包交给侍立一旁的花伯。 花伯接过纸包,身形一晃,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院门口,动作快得惊人。 “咦?花伯去这么急做什么?”韩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哀嚎道,“晚饭点到了!他是不是今天不想做晚饭,所以才跑这么快!” 追是追不上自家那位身怀绝技的厨子了,她只能眼巴巴地望向备用厨子一号折月,和备用厨子二号溯日。 溯日见状,微微一笑,挽起袖子:“今天的晚饭就由我来做吧。” 韩老夫人和采星立刻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点菜: “我要吃香酥鸡和辣炒藕丁!” “我要吃韭香豆腐和圆子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