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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江韩家

作者:未若青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东离山下。


    离江镇韩家,便是韩氏老夫人的家。


    韩家上下四口人和一名老仆。


    韩老夫人自称是散修,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离江镇,从此落地生根。


    虽说是散修,却不见她施展仙术,只会画些符箓、制些药。


    只是她画的符箓,并非道家形制,除了她,谁也看不懂。


    制的药也是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是——都不苦。


    不知是真有那驻颜仙术还是会制药养生的原因,韩老夫人明明已年过四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


    她膝下有两儿一女。


    大儿子韩溯日,是离江镇里正兼水驿馆驿丞。


    整个离江镇的人都听他的。


    韩老夫人早已经入籍在离江镇,属于离江镇人。


    所以,理论上,她也得听他的。


    二女儿韩折月,是信川府声名远扬的大商人。


    因生得貌美又能干,倾慕她的人和嫉妒她的人,能从东离山一路排到西别峰。


    三儿子韩采星,是家中的富贵闲人。


    目前还在识字中,自五岁开蒙起,到如今十五岁,认得的字,总算快要突破一百大关了。


    两儿一女,个个相貌出众且孝顺贴心。


    因此,有权、有钱、又有闲的韩老夫人,成了离江镇人人艳羡的老封君。


    **月份的离江镇,气温最是宜人。


    清晨,韩老夫人盘腿坐在院子里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下。


    吐纳,引气,周天循环……


    嗯,很好,她丹田里好像有一缕气丝儿了?


    大概吧。


    反正这种感觉她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也不差这一天。


    既然不差,那不如再补个觉?


    “娘,娘。想睡进屋里睡,在外容易着凉。”


    是大儿子韩溯日的声音。


    他不是去调停李寡妇家和赵屠户家关于菜地与猪圈的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老夫人慢悠悠睁开眼,努力端出一点当家主母的架子:“为娘正在……嗯,体悟天道。”


    “娘,体悟天道是用打呼噜来沟通的吗?”


    小儿子韩采星一张娃娃脸,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又认真地望着她。


    造孽啊,就这张脸这双眼,是个人就会被骗到,以为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实际上,只能说家丑不可外扬。


    “那不是呼噜,是我与天道的密语。”韩老夫人老神在在地对小儿子说。


    小儿子先是挠头,后是恍然大悟。


    “原来天道的密语就是猪叫呀,我也会!”


    采星昂头叉腰,“哼哼~呼噜呼噜……嗷!嗷嗷——哼唧哼唧……”


    叫得韩老夫人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


    韩溯日稳稳扶住她,一路送进屋内榻上。


    “娘,您想睡就睡。光宗有我,耀祖有折月,使唤有采星,您当好韩家太老夫人就行了。”


    韩老夫人老怀欣慰地拉过溯日的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枉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只是当年那个粉嘟嘟的孩子怎么一下子长得比她还高了,还这么俊朗体贴。


    唉,当年也不知道是哪对狠心的父母扔下了他。


    不过,倒便宜了她。


    溯日自小就懂事,好像才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默默担起了韩家长子的责任。


    帮她制药卖药,照顾捡回来几个月大的折月,深夜还要一个人点灯认字读书。


    真是苦了这孩子。


    如今,他已是离江镇的里正。


    离江镇的人哪个不夸他处事公允、持重有度,哪家的姑娘不想嫁给他。


    韩老夫人忍不住暗自点头,这孩子没长歪,大概是她平日里在思想品德方面,树立了好榜样的缘故吧。


    虽说他是里正了,可做母亲的,总该时时提点他才是。


    “建国啊,你是里正。记住,一定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溯日面露些许无奈,“娘,跟您说过多少回了,别再叫我建国。自我五岁启蒙起,就改名叫韩溯日了。”


    “那‘建国’做你的小名也是可以的嘛。”


    对于韩老夫人的执着,溯日无奈道:“普天之下,没人会把这般明晃晃昭示造反意图的字眼当作小名。”


    见儿子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韩老夫人便有些气短,小声嘟囔:“我家乡好像就有很多人叫‘建国’。”


    “不可能。”韩溯日斩钉截铁,“您连自己从哪来都不知道,一会说自己的家乡满是高楼大厦,人可以在天上飞。一会说自己的家乡在一个大山谷里,药草漫山遍野。您确定您真的记得家乡的事?”


    溯日深深叹了口气道:“而且,放眼整个大乾国,就没有一个地方的人会取名‘建国’的。就算有,也被灭族了。”


    提到自己的来处,二十多年过去了,韩老夫人至今未清楚地想起来。


    正如溯日所说,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她像是在高楼林立的地方长大的,又好像在一个深山谷里长大的,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让她时常犯迷糊,所以对于大儿子的质疑她没有反驳的底气。


    “还有,娘您别再画符箓卖给新来镇上的人了。这半个月,我已接到三家投诉。”


    望着大儿子严肃的神情,韩老夫人不敢大声反驳,只低声咕哝:“没卖,是送。”


    “送也不行。”溯日语重心长,“这么多年了,您还没察觉吗?您和我们一样,只是普通人,不是修仙者。您画的符箓,也不过是张普通的纸。”


    这话戳中了韩老夫人最敏感的神经。她立刻梗起脖子不服气地反驳:“张猎户可一直夸我的平安符好用!他说只要把我画的符带在身上,山里的野兽都不敢近他的身!”


    “那是因为您在符纸上撒了驱兽的药粉。”溯日一针见血。


    “那、那上个月茶馆孙老板呢?”韩老夫人急忙又举一例,“七八个屋檐下的人就他一个人没被瓦片砸到,不就因为他戴了我画的安全符!”


    “那是他刚好踩到块西瓜皮,脚下一滑躲开了。”溯日面不改色地拆穿。


    接连被大儿子顶得哑口无言,韩老夫人气得扭过头不想理他。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怎么如今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专会拆她的台?


    “还有,娘。”韩溯日放软语气,“药也别卖了。”


    “送也不可以。”他又补了一句。


    眼见着自己的娘要发怒,溯日只能如实道:“为这个,这个月我已经赔出去一百二十六两银子。”


    “啊?”韩老夫人转过头,一脸尴尬,“我、我又把补药卖成毒药了?”


    溯日在心底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虽说他娘炼的毒药吃不死人,但也够让人受的。


    何况她把毒药当补药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您就在家享清福,家里事一概不用操心。药房我已让花伯锁了,您别再去了。”


    韩溯日叮嘱完,拿起衡量工具又匆匆出门。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小儿子在学猪叫。


    韩老夫人躺在榻上,瞪着房梁。


    睡?哪儿还睡得着。


    她百分百确定,自己不是一个普通人。在她失忆前,她一定是个修仙者。


    别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唯独脑海中烙印着一个画面,一句话:


    那是某个宗门的大殿,殿中齐整整地站了好多人,躬身以待。


    随着自己的出现,这些人自动分开,让出中间一个通道,朝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行走其中的她躬身行礼,敬若神明,口中齐呼:


    “恭送韩仙师!”


    声如雷震,至今回荡耳畔。且还有慷慨激昂的器乐伴奏!


    所以,她姓韩。是一位德高望重、法术高强、地位尊崇的仙师!


    至于为什么既无记忆和仙法,她也不知道。


    现有记忆始于二十二年前,她莫名其妙在一个羊圈里醒来。


    醒来便被狗追。


    她一路逃啊逃,一直逃到一座桥上,跳进一条江里才摆脱那几条恶狗。


    爬上岸后就在河岸边捡到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孩子。


    她抱着孩子沿河问了岸边所有的人家。


    既没人认识她,也没人丢孩子。


    作为一个修仙者,首先要仁爱。心怀仁爱才能感悟天地之道。


    于是,她收养了这个孩子。他就成了她的大儿子韩溯日。


    二十多年过去,孩子长大了。她的法力却没有一点长进。


    除了容貌没怎么变化以外,她的丹田和气海无一丝灵气。


    她当年是遭受了什么样天罚还是仇杀,怎么就跟凡人一样了呢?


    还是说她真的如大儿子所说,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可能,不可能。韩老夫人连连摇头。


    “恭送韩仙师!”


    这句话的心潮澎湃感,她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一清二楚。还有那些荣耀与敬畏的画面,绝对不是她幻想的。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正胡思乱想着,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娘!我回来啦!”


    这嗓门,这动静,除了镇花韩折月没别人。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不知又将什么贵重物件随手扔在了地上。


    “呼啦”被子里挤进来一个香软的身躯。


    “娘,您早上有没有好吃饭?”


    二女儿的手缠上韩老夫人的脖子,贴头贴脚地挨过来。


    “有。”


    “吃了什么?”


    韩老夫人掰手指数:“一碗米粥一根油条两个包子,还有三个酥饼。”


    “我从府城带了您最爱的香云斋点心,您还吃得下吗?”


    “嗯嗯。”韩老夫人连忙点头,“我肚子里有一块地方是专门留给甜点的。”


    折月一边给韩老夫人轻揉肚子,一边随口问道:“娘,您这两天没给新来镇子里的人画符箓吧?”


    “没有。”韩老夫人答得坦然。


    符箓是大前天韩折月去府城的时候画的,应该不算在这两天内。


    “娘真乖。”二女儿摸了摸她的头。


    韩老夫人想找回当家主母的派头,可手脚被钳住了一般,动不了。只能动动嘴皮子。


    “二丫,你这两天没惹事吧?”


    “哪能啊!”


    二女儿又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


    “娘,我跟你说,我可威风了!宏业行那个姓赵的,仗着自己是沾了点皇商生意的边,竟妄想压价拖货款,我联合了信川商会的十六家商行……”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生意场上的明枪暗箭。


    韩老夫人嗯嗯啊啊地应着。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不免感叹:这丫头,也不知是继承了谁的天赋,长着闺中娇小姐般的好样貌,手段却是雷厉风行。


    说起来,她的亲生父母,自己是见过一面的。


    看那二人的面相,不似聪善之辈,否则也不会与黑云峰的山匪勾结,最终落得身首异处。


    眼前这朵带刺的离江镇镇花,只能是自己这么多年精心栽培出来的成果。


    正暗自得意,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儿子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娘,有人拿刀闯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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