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交钱,一手交身契。
钱货两讫。
牙人好心嘱咐了句:“小哥儿,以后这就是你的主家,人瞧着心善,好好回去跟人家过日子。”
黎书延低垂着头,心如死灰,只当没听见。
别人穿越不说都是贵族公子,好歹也是个平头百姓,到了他这里,一开头就成了奴籍。
天崩开局,他需要缓缓。
别问他谁是缓缓!
江母道:“走了。”
江川“呦”了一声,四人就乘着牛车往回赶。
阿林媳妇瞅了眼黎书延:“这也太埋汰了些,牙人也不知道弄干净些。”
黎书延知道这妇人说的是自己,不过他嗅觉中枢已经疲劳得不能再疲劳了,也闻不出什么,只蜷缩起身子,免得碰到别人。
江母:“没事儿,回去洗洗就好。”
黎书延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眼眶一酸。
他担心自己哭出声,将脑袋埋在腿间,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才敢大滴大滴往下掉。
江母本想说些什么,瞥见黎书延肩膀一抖一抖,却没声响漏出来,不免生了些不忍,转开了话题:“你家大郎也到年纪了,打算什么时候相看?”
阿林媳妇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走了:“已经定下了,结婚的时候大川娘可要来喝杯薄酒。”
江母点了点头:“咦,定了哪家的姑娘?”
“哪有姑娘看得上我家,是林家屯张老三家的小哥儿,模样周正,说话斯文,我家大郎……”
听闻是林家屯的哥儿,江母脸色一变。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不悦,阿林媳妇说着话也没注意到。
江林家离村口近,她拿上东西就先下了车。
江母将黎书延往身后遮了遮,对江川说:“别从村里走,路上避着点儿人。”
“好嘞!”
江川一来一回花了不少时间,正碰上饭点,村人大多在家中吃饭,选了条比较偏僻的路,三人顺顺利利绕开村人,回了江家。
江母推开了自家院子大门。
黎书延低垂着头,老老实实跟在江母身后。
不说他现在是奴籍,一旦逃走就成了逃奴,古代逃奴的后果极为严重,轻则在脸上刺字重则被处死。
就说他现在没钱没户籍路引,跑了又能去哪里?
难不成真躲在深山里一辈子不出去。
院子建的方正,打扫得干净。
院子里长了一颗高大的枣树,隐约能看见黄绿色的小花,三五成簇,与嫩绿色的树叶交相辉映。
堂屋在院子的正中央,住人的正房有四间,西厢房北间是储室,门上挂了锁,南间用作厨房。
他们进来的时候,厨房里正好走出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人。
来人见了江母,笑道:“娘,晚饭做好了。”
“大宝吃了没?”
年轻女人好奇地看了眼黎书延,回道:“刚喂过奶,这会儿睡下了。”
说到大孙子,江母脸上带了分笑意。
“这是大川的媳妇王氏,你叫声大嫂吧。”
书延老实地喊了句:“大嫂。”
王秀芬愣了一下,看了眼江母:“这……”
“这是表姨母大郎家的“言”哥儿,大郎媳妇走了两年,去年大郎娶了后夫郎,后夫郎不是个好的,表姨母没法子只能将人送了过来,让我们给口饭吃就好。”
表姨母大郎家确实有个“言”哥儿。
不过那后夫郎想将言哥儿送到镇上富户家做小,富户家的老爷年纪比言哥儿祖父都大一岁,言哥儿性子烈,一时想不开跳了河,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事儿不光彩,知道的人不多。
这突然冒出个哥儿,总归要给个出处。
王秀芳喊了句:“延哥儿。”
江川赶着牛去了西北角的牛棚,出来就看见院里的三人,来回折腾了三趟,他也饿了:“媳妇,可以吃饭了不?娃儿今天闹你了吗?”
王秀芬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江母和黎书延,走到江川旁边,隐晦地揪了一把江川:“老实吃饭去。”
江川一扭身子,揉了揉腰:“你这婆娘,下手也忒狠了些。”
江母只当看不见,对着江川嘱咐了句:“这是你表姑奶黎大柱家的延哥儿,都是当爹的人,别成天闹你媳妇。”
江川挠了挠头,这不是娘花钱买下的哥儿吗,怎么就成了表姑奶黎大柱家的延哥儿?
大川不解,大川疑惑,大川恍然大悟地一敲手:“怪不得娘花钱赎了个人回来,原来是表弟。”
“蠢蛋!吃你的饭去,别站在这儿碍眼。”江母没好气地说。
大川委屈,大川不服,大川乖乖去吃饭。
王秀芬一向聪明,见江母不想多说,她也不多问,只体贴地问:“是不是烧些热水,让延哥儿先洗个澡。”
她家婆母爱干净,延哥儿这一身……
“无事,你和大川吃饭去,我和延哥儿说两句先。”
王秀芬乖乖端上碗去了堂屋。
江母带着黎书延去了厨房。
“我娘家姓柳,嫁的夫家姓江,村里同辈都喊我江大嫂或是大川娘,年轻哥儿姐儿媳妇大多喊我江婶。”
黎书延这才抬起头,观察柳舒儿的模样。
柳舒儿看着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还算高挑,目测有一米六五,身材瘦削,穿着一身暗青色的粗布衣裳,衣服干净整洁没有补丁。一张鹅蛋脸,脸色蜡黄,皮肤粗糙,眼尾微微上扬,发髻梳的整齐,嘴角往下聋拉着,眉间皱纹深刻,一看就不好惹。
他怯怯地喊了句:“江婶。”
她话说得还算客气,并没有一上来就让黎书延喊她“娘”,不过买下黎书延她可是花了6两银子,要是个拎不清的,这家也留不得他。
柳舒儿点头应下了这句“江婶”。
她带着黎书延去了厨房,“会烧火吧?你自己烧点儿水,厨房后间里头有木桶,你这一身不好好洗洗可不行。”
黎书延很小的时候,帮着孤儿院的阿姨烧过火,不过没过几年,煤气就替代了烧柴,。
这么多年,他早忘得差不多了。
说他烧过没问题,但要说他会烧火可就高估了他。
柳舒儿见黎书延呆愣愣地不说话,蹙着眉:“这都不会?过来看着我怎么弄。”
她先去厨房后面拽了一捆麦秸。
黎书延亦步亦趋地跟着柳舒,见状很眼色地接过柳舒手里的麦秸捆。
柳舒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在心里点了点头,不会干活不要紧,只要眼里看得见活儿,她可以慢慢教。
土灶有一大一小两个锅,里头的小锅透着粥米的香气,应该是江家人的晚饭。
灶膛上架着一个大肚陶土罐。
柳舒儿打开陶土罐看了眼,里面还剩有不少热水。
她找了干净的木盆:“陶土罐的热水也能用,我给你找了个干净的木盆过来,热水都倒里头。”
“门口的水缸放了水,你自己舀了添到陶土罐里头,一罐热水可不够你用,大锅也烧一壶,烧水前用竹刷洗一下锅,免得烧出来的水有味道。”
厨房土灶后葺了个小龛,用来堆放干柴。
柳舒蹲在土灶旁,卷了一小捆干麦秸塞进灶膛里,用打火石点燃了,拿了个干柴顶着麦秸进到灶膛里:“烧水用不了多少柴火,一点点往里头添,免得浪费。”
倒是不难,黎书延飞快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你烧好水,拴上门好好洗干净,脏水推开后门泼到门后的沟里。”
“衣服……”柳舒儿抬头看了眼黎书延,叹了口气:“我去炕头柜子里找一件小了的,你先穿着。”
黎书延怯怯地道了声谢。
柳舒儿仔细交代完,就出了厨房去拿衣服。
黎书延也想早点洗上澡,动作利索地拿竹刷洗了锅,舀水填满了大锅。
柳舒儿回来就看见大锅了装满了水,一瞅灶膛,里头的火势小了点儿,黎书延拿了根细细的干柴捣鼓灶膛,应该想让灶膛里的柴火烧干净一点儿,然后才将手里的干柴塞进了火堆里。
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水开了倒进盆里,端着去了厨房的里简。
隔着土灶有一小间浴房,里面摆了一个浴桶,旁边还有一个小一号的大木桶。
他将开水倒进了大木桶,来回几趟兑了凉水。
陶土罐里的热水,黎书延并没有倒完。
有土灶的余温,陶土罐里的热水放一放也不会凉。
待会儿,不论是洗碗涮锅还是江婶她们洗漱都需要热水,他一个人总不好全部都用了。
黎书延知道自己有多脏,并没有躺进木桶里,免得弄脏了木桶,而是拿着水瓢用热水从头浇到尾,拿了浴房里备着的皂角搓洗身子。
皂角有些像豆角,是长条形的荚果,闻着略带了苦味,在手心里搓了搓还会出来褐色的泡沫。
用了好几个皂角才勉强搓出些泡沫。
怪不得古人会用皂角当做洗发水沐浴露,去除油脂、柔顺头发的能力确实不错。
洗干净之后,黎书延只觉得全身轻松,仿佛一下子轻了好几斤。
他原本穿的衣服被他堆在浴房的角落。
黎书延现在身无分文,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怕就是这身衣服,扔是不可能扔的,即便再埋汰也不能扔,洗干净之后它又是一件英雄好衣。
浴房角落一张方形木凳上放了一套衣服。
上身是葛布拼接而成,手肘肩关节处都打了同色的补丁,下身是深蓝色的葛布衬裙,配有一条黑色的腰带,内搭了一条灰色的亵裤。
衣服略大了些,用腰带扎紧了些才不至于走光。
浴房地面用了青石板,洗澡水顺着石板缝隙流进了地里,他出门舀了盆干净的水,将浴房的地面清洗干净,然后将盆里的脏水泼到了后门的水沟里。
黎书延套上鞋,攥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浴房。
柳舒已经吃了饭,见黎书延迟迟不出来,刚想去看看,就看见黎书延走出厨房。
目光触及黎书延的脸蛋,一下子愣住了。
夜色朦胧下,仙姿旖旎。
风餐露宿了好几个月,黎书延的脸颊去了圆润,脸颊瘦削、眼窝略有些凹陷。
一路北上,人牙子虽然偶尔让黎书延下来放放风,大部分时候还是待在马车上闷着,不过毕竟风吹日晒了一路,确实比在贺府那时黑了糙了点儿。
不过落在江母眼里,依旧白得晃眼。
最出挑的还是黎书延的五官,立体而不失小巧精致,杏眼闪烁着点点星光,眉如远山含墨,鼻型高挺而鼻头小巧,嘴唇丰润饱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甜,眉心一颗小小的孕痣色泽红润。
听见了动静,王秀芬出来瞅了一眼。
只一眼就被定在了原地。
我勒个亲娘,这延哥儿怕不是观音坐下的童子,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你……是书延?”
黎书延轻点了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婆媳俩才回过神来。
本来还为自己花了六两银子肉疼,见了庐山真面目,柳舒才发现自己这钱怕是花少了。
那叫赵三儿的人牙子还挺有良心。
[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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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