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天好冷啊..” 沈暮清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蜷在炭炉旁,双手不停地搓着手臂,牙关打颤。
“嗯?是不是棉衣不够厚?”,穆欣转过身来,替女儿拢了拢领口,又烫了烫她额头,微微蹙眉:“是不是最近跑的太累了?要不今天就先别去山里采药了,在家好好歇歇?”。
说着,她走到窗口,将窗缝合上。寒风被彻底的隔绝在外,只剩炉火在噼啪作响。穆欣回到女儿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替她搓着手。
“娘” 沈暮清怔怔的看着穆欣的动作,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酸楚。
“嗯,怎么了清儿?”
“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沈暮清喃喃道。
“那就睡吧,娘在这儿。” 穆欣微笑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似水。
沈暮清的眼皮越来越沉,她靠在母亲怀里,呼吸一点点平稳,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冬夜,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今年的雪下的异常大,鹅毛似的雪片堆在山路上,只消半日便积了一尺厚。山风掠过枝头,带起簌簌雪声。
青石村距金陵不过二十里,却是被群山隔断,连接两地的只有一条三米宽的步道。步道两旁依旧是绵延群山,林木参天。村民们常在农闲时上山砍柴或打猎,以补贴家用。
两个背着竹篓的农家汉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嘘。。那有个野兔!” 其中一人忽然压低声音,抬手指向林中。
另一人忙挽弓搭箭,屏住呼吸,“咻” 一声破风响,箭矢掠过枝头惊起一阵雪雾,却是让野兔跑了。
“行不行啊,王壮”,同伴低声打趣道。
被唤做王壮的青年,面露尴尬,撇撇嘴,也不作声,径直往前走去捡他的箭。突然脚下似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咦?” 他低头一看,霎时面色惨白,吓得连连后退:“ 啊,这有个人!人死了!”
“你别吓我啊!” 周旺战战兢兢走上前查看。两人壮着胆,拔开积雪,雪地里露出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唇色发紫,头发凌乱,胸口大片的血渍。
“我的娘嘞,全是血。。这是谁呀” ,王壮哆嗦拿手拨开她脸前的乱发,仔细看了看,突然惊恐道:“这是沈暮清啊,周旺!”
周旺也是吓得不轻,屏着气,哆嗦着手去探,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忙道 “还有气!我们快把她抬回去!”
两人慌乱地解下背上的竹篓,脱下外袄,把那具冰冷的身体小心裹好。“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这样。。”
“诶呀,造孽啊!”
脚下一片雪滑,他们顾不上许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踉跄着往村口奔去。
日暮西沉,张小虎在村口等了好久也不见沈暮清来,左右无事,在那踢雪玩,抬眼却见王壮和周旺慌慌张张的冲进村子, 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咦?王哥,周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是谁呀?” 小虎一边喊,一边往前跑,探究的看向周旺背上的人。
“老大?!!” 声音陡然发颤,整个人愣在当场。
“快,别愣着虎子!”周旺气喘吁吁地吼道, “去喊沈大夫,快去!”
小虎一激灵,拔腿就跑。
周围的村民听到动静,纷纷放下活计往这边围来, 当看到那浑身血迹身影时,惊呼道 “那是。。老沈家的丫头?!”
“她这是在山道里被人砍了吗?!”
“全是血啊,这么好的丫头。。老沈两口子这以后怎么办啊。。”
沈仲石正在家里清点药材,闻言也循声赶去,却直直撞上冲进来的小虎。小虎抬头一见他,哇一声就哭了:“ 沈叔,老大,老大她!”
沈仲石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连忙拨开小虎就往外间跑去,只见周旺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向他赶来。
那女孩头发湿透,面色苍白如纸,全身大片大片的血迹,一瞬间,他脸色煞白,眼前发黑,整个人扑了过去。
“清儿!”
他双膝一软,就要支撑不住跪在地上,王壮赶忙扶起他,“沈叔,你快看看妹子,她刚刚还有气!”
沈仲石双目一震,立刻抓起她的手去探,脉象浅的已经快要捉不住了。
“快。。” 沈仲石红着眼,颤抖着身子,吩咐周旺几人将人抬进了里间。
窗外寒风呼啸,今年的雪似是怎么都下不停。
穆欣站在门边,脚下碎了一地的碗渣,炖好的鸡肉四散着,早已没有了温度。已经半柱香过去了,她静静地看着丈夫取针、落穴,不停的将银针一点点刺入女儿的身体,每下一针,穆欣的心就抖一下。
她站在那里,过去十五年的记忆突然变的格外清晰,女儿成长的一幕幕快速掠过她的脑海。
她忽然好后悔,后悔放女儿去山里采药,后悔让女儿走街窜巷,风雨中奔波,她就应该留女儿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也好多看看她。可是,可是,她知道清儿不喜欢的,她喜欢自在。到后来,她只是后悔为什么昨天没有炖好这锅鸡汤,为什么今天早晨起晚了,没有送送清儿。
不知站了多久,穆欣走上前去,看着满身是血的女儿,转身去取来了一盆热水,跪坐在床边,安静的地将毛巾浸湿、拧干,一下一下,仔细地擦拭着女儿的脸。
当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时,穆欣怔了怔,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忽然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再也止不住,“清儿,你是不是冷了?娘给你暖着。。” 她轻声呢喃,紧紧的把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像护着她的绝世珍宝。
沈仲石抬头看着妻女,眼睛红的似血,却只能咬牙稳住心神,将最后一根银针插入女儿的筋络。
随着银针入体,沈暮清的胸口忽然泛起一缕微光,像是有火在皮下跳动。
“仲石!”穆欣惊呼一声。
沈仲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立刻抓起女儿手腕去探,这发现脉忽弱忽强,强的时候甚至就要冲破筋脉了。
他从未见过这景象,“清儿!”他急呼道。就在这一刻,沈暮清猛地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体温急速攀升,脸色由惨白瞬间转为赤红,汗水竟顺着鬓角流了下来。穆欣直觉握着的手越来越烫,烫的她手心发疼。
“仲石,你做了什么?!清儿她要烧起来了!” 穆欣急呼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见过这脉象。。”沈仲石哽咽着, “我没用。。清儿伤得太重,我救不了。。” 他的声音沙哑,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啊。。” 沈暮清在昏迷中痛呼出声。穆欣猛地抬头,下一秒却看到黑金色的火焰在皮下剧烈燃烧,四处乱窜,沈暮清的皮肤从胸口,到脖颈,手臂,瞬间寸寸溃烂。
“清儿!”穆欣几乎是尖叫着扑上前,慌乱的想用毛巾去捂,却是碰都舍不得碰,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活活被焚烧。
“啊——老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清儿?” 穆欣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声音嘶哑而凄厉,泣不成声。
屋外暮色渐浓,村民们陆陆续续在最后一缕夕阳落下前赶回了家中,炊烟再次缓缓从青石村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