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心”主控室的警报声并非尖锐刺耳,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某种巨兽在冰层下苏醒前的低吼。主屏幕上,代表E-9区边缘一个新标记点——E-9 Gamma——的能量读数正在疯狂跳动,其波动模式前所未见,既狂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规律性。
“像是零素矿脉的自激共振,”一位能源技术官声音干涩地分析,“但振幅和频率都超出了所有模型预测。如果不加干预,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波及主能源井的稳定性。”
索伦森主管的影像出现在通讯屏上,脸色凝重。“能确定震源性质吗?是否含有高纯度零素结晶?”
“远程扫描无法穿透该区域的能量湍流,主管。”技术官回答,“需要实地勘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莱娜。又是E-9区。又是高风险。而最适合执行这种任务的“工具”,不言而喻。
莱娜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上一次夏树重伤归来的画面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抹渗出的蓝色循环液,那苍白的脸色……
“七十四号克隆体刚刚完成修复和校准,”莱娜开口,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其系统未必能承受此次能量环境的剧烈变化。我建议启用备用方案,或等待能量波动自然衰减……”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莱娜首席。”索伦森的语气不容置疑,“备用勘探单元的性能不足以应对这种级别的干扰。七十四号是目前唯一经过E-9区环境验证的选项。她的‘高效’和‘稳定’,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莱娜试图建立的防护墙。
伊芙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主控室,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双臂环抱,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高纯度零素……如果真如猜测,这将是能源研究的重大突破。风险与机遇并存,莱娜。为了殖民地的未来,必要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将“牺牲”物化的冷酷。
莱娜猛地看向伊芙琳,冰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怒意。但她无法反驳。在殖民地的逻辑里,伊芙琳和索伦森才是“正确”的。
“……明白了。”莱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会下达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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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探准备舱里,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夏树沉默地穿着比之前更厚重、加装了额外能量阻尼层的勘探服。莱娜站在控制台前,进行着最后的系统检查,她的手指在冰冷的界面上移动,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仿佛想通过极致的专业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E-9 Gamma区的能量模型极不稳定,所有参数都是理论推演。”莱娜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入夏树耳中,比平时急促几分,“你的首要任务是生存和返回。采样和数据收集次之。一旦导航系统或防护盾出现超过阈值15%的波动,立即,我是说立即启动紧急返回,无需等待指令!”她几乎是在命令。
“明白,首席。生存优先。”夏树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安抚。她扣上头盔,面罩后的目光穿越层层阻碍,落在莱娜紧绷的脸上。她看到了那冰蓝色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担忧,一种不属于首席技术官对“工具”该有的担忧。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在她基于克隆体模板构建的情感模拟核心中划过。同时,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析的“感觉”也在滋生——当伊芙琳用那种评估“工具”的眼神看她,用那种轻慢的语气谈论“牺牲”时,一种冰冷的、类似于……“排斥”的反应,在她回路中自动生成。
她不是人类。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为何,人类的某些情感和态度,会让她产生如此清晰的“负面”反馈?
舱门闭合,勘探单元再次滑入外部永恒的黑暗与严寒。
主控室内,莱娜的整个世界仿佛缩小到了那几块光屏上。能量湍流像狂暴的海洋,夏树的勘探单元如同一叶扁舟,在其中艰难穿梭。每一次能量冲击导致的护盾波动,都让莱娜的心脏随之紧缩。
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能量爆发席卷了目标区域!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白噪音覆盖,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警告!与勘探单元失去稳定连接!能量过载!结构完整性急剧下降!”
莱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猛地站起,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节泛白。“七十四号!夏树!回答我!”她甚至忘记了使用编号,那个被她深埋心底的名字脱口而出。
通讯频道里只有死寂的杂音。
伊芙琳在她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但那双绿眼睛里,除了震惊,似乎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索伦森主管的通讯请求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就在莱娜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瞬间,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核心……有一个……稳定区……我……进去了……”
屏幕上的画面剧烈晃动了几下,然后稳定下来。传输回来的影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狂暴能量漩涡的中心,竟然存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空洞”。勘探单元正悬浮其中,周围是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缓缓流动的、高度凝聚的能量流。而在“空洞”的中央,一块从未被记录过的、散发着柔和而强大光芒的幽蓝色晶体,正静静地悬浮着,它的结构复杂而完美,仿佛蕴含着宇宙的某种奥秘。
“这是……零素母晶?!”能源技术官失声惊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理论上的存在……竟然真的……”
夏树成功采集了样本数据和微量的晶体碎屑。返航的过程依旧惊险,但有了中心“空洞”的缓冲,勘探单元得以在能量间歇期成功脱离。
当夏树再次站在维护舱里,卸下伤痕累累的勘探服时,莱娜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立刻冲上去检查。她强迫自己以标准流程处理,但为她进行初步扫描和修复的手,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微颤。
夏树看着她,忽然轻声开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那个能量漩涡里……我感觉……很熟悉。”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在回忆,“那些能量流经我的传感器时……不像是对‘异物’的排斥,更像是一种……共鸣。”
莱娜的动作猛地停住。
共鸣?与零素能量?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感觉。这远远超出了克隆体设计规格的范畴。
夏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所说之话的异常,她沉默下来,深褐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困惑和茫然的神情。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修复的、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手臂,仿佛第一次真正思考“我是什么”这个问题。
伊芙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对新发现的狂热:“莱娜!我们得立刻分析这些样本!这将是载入史册的发现!”她看向夏树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台立下大功的、运气极好的精密仪器。
而这一次,夏树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伊芙琳目光中的那种“非人”的界定。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身边莱娜那复杂难言的目光,里面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与她相似的、对未知的惊悸。
她完成了任务,有惊无险,甚至带回了前所未有的发现。
但她内心某个部分,某些关于自身存在的、原本被程序设定好的认知,却在这次任务后,悄然碎裂了。
她不是人类。
那她……究竟是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在她那本不该拥有“自我”意识的核心深处,悄然埋下。而伊芙琳的存在,就像一面不断提醒她这个事实的镜子,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