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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有净房

作者:九尾糊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声音……


    随着肠鸣声传来,王佺期的眉峰拧成一道深痕,按在腹间的手悄然往下挪了寸许,指尖死死抵着小腹,力道重得将锦袍揉出死褶,却依旧挺直脊背,只呼吸间添了几分滞涩,半点不肯露狼狈。


    武昌昌心头微顿,先前的恍惚散了个干净。


    她虽未立刻点破,却也从他坐立难安的姿态、刻意绷紧的肩背,以及那难掩的窘迫神色里,隐约猜透了几分。


    这般私密之事,本就不便直言,更何况二人言语不通,更添了几分尴尬。


    她没有多问,只静静观察着。


    王佺期久在南北朝朝堂翻云覆雨,斩敌弑臣皆面不改色,这般生理窘迫虽属生平头一遭,他指尖在腹间攥得更紧,锦袍褶皱又深了几分,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直到某处那股急意压下去些,才缓缓抬眼看向武昌昌。


    他开口时,声音比先前沉了些,字句说得慢而稳,只是说到末尾时,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尾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小娘子,敢问世家宅中,可有净房?某……腹疾骤作,需……暂解困厄。”


    武昌昌听得眉头紧蹙,耳中尽是陌生的语调,只隐约抓着“小娘子”“某”几个零碎音节,虽然猜到一二,但还是假装茫然地摇了摇头。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她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又想起他先前的戒备,顿在原地,比划着“疼痛”的手势,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杯:“你是不是还疼?要喝点水缓一缓吗?”


    王佺期眸底飞快掠过一丝不耐,心里本想再忍一忍,等撑过这阵窘迫再说,可某处里急后重,腹底沉甸甸的坠意却悄悄翻上来,连腰腹都绷得更紧了些。


    他面上依旧没半分波澜,只按在腹间的手极轻地往下挪了寸许,指尖在绢料上抵得更实,指节泛出浅青;呼吸匀得像按了章法,只在换气时极轻地顿了半拍,喉结滚过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


    他耐着性子,抬手先按了按小腹,再以指尖在案几方向虚引,做了个“入内”的简雅手势,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仿佛连半点急意的影子都没有,仍守着十足分寸:“非饮汤,是净房——解内急之所。”


    可雅言和手势的隔阂太明显。


    武昌昌看着他绷得笔直的脊背、故作沉稳的模样,忽然冒出点想把这 “高岭之花” 拉下神坛的恶趣味,强忍着笑意故意错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书桌:“哦,你是想去那边歇着?那是我写字码文的地方,要坐会儿吗?”


    “谬矣!”


    王佺期喉间猛地发紧,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往日在朝堂上应对政敌时的阴鸷,顺着眉峰悄然露了丝痕迹。


    他没再多说,只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


    下腹的绞痛还没缓过劲,起身时脚步微顿了下,却依旧稳着姿态,径直往墙边挪了半步。


    他罕见地微微往下蹲了点,姿态放得比刚才低,又回头对着武昌昌,把先前 “按腹   引向内侧” 的手势重新做了遍。


    这次手势比刚才重了些,指尖指向内侧的动作格外明确,连眼神里的急切都压不住,混着点近乎恳求告饶的意味,快要冲破那层强撑的克制。


    纵是权宦奸相,也敌不过生理之需,只能暂且放下所有体面,豁出去把意图摆得明明白白。


    武昌昌见他终于不再强撑,眉眼间的焦急再也藏不住,心里那点捉弄人的小得意瞬间散了,反倒涌上几分愧疚。


    刚才明知他防备重、处境难,还故意错解逗他,想看他破防,确实不妥。


    咳咳。


    先前的漫不经心没了影,她耳尖悄悄发烫,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指向卫生间的方向,又怕他没看清,往前走了两步又急忙回头摆手,声音里带着点歉意的急切:“这边!快跟我来吧!”


    王佺期看懂手势,勉力颔首致谢,掌根死死按在小腹上,跟着武昌昌往前挪。


    腹间坠痛裹着闷胀,像揣了团烧红的棉絮,连双腿都虚软得发颤,脊背不自觉弓成道浅弧。


    他往日在平城宫城行走,哪怕弑君前夜都身姿挺拔,如今却连维持大魏权宦的端方仪态都难,脚步飘得像踩在南朝贡品的软毛毡上,每一步都发虚。


    可他仍攥着最后几分体面,下颌微收,没让自己真踉跄倒地,只闷头跟着前方的身影走。


    到了卫生间门口,武昌昌推开门的瞬间,王佺期的目光骤然凝住。


    亮得能映出人影的瓷砖泛着冷光,那圈白玉似的瓷制器物圈在地面,既无木架支撑,也无土坑铺垫,与他认知里“净房”该有的别院棚屋、木架土坑模样,竟是半分也对不上。


    他眼底错愕一闪而逝,指尖只极轻地蜷了下,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沉敛,半分异样也未露。


    大魏哪怕是宫城里的净房,也不过青石铺就的暗室。世家大族的,多是竹编围屏配陶盆。


    连北上使魏的南朝汉使提过的“漆木厕筹”,都已是极致讲究。


    这般洁净精巧的物件,莫说见,他活了近三十年,莫说见,连听也未曾听过。


    心底暗忖:“难道……这是南朝世家的珍品?”


    他心头猛地咯噔一下,先前被下属“扶离宫宴”的模糊记忆涌上来,疑心顿起,“难不成,他们是将我护来了南朝?”


    这念头一出,越想越觉合情。


    南朝素重士族享乐,建康城里的世家连饮器都要鎏金嵌玉,有这等奇异净房也不稀奇,说不定还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等高门才有的规制。


    武昌昌怕他错把旁边的拖把池当净处,赶紧伸手指了指马桶瓷圈。


    幸好是智能款,不然还得费劲儿教他怎么冲水,想想都觉得头大。


    腹间的急切早已容不得细究这“异物”,王佺期对着武昌昌匆匆拱了拱手,躬身迈进门时,脚步难掩仓促。


    反手关门的动作倒还强撑着权宦的沉稳,指节触到冰凉光滑的金属门把手时,他指尖微顿,眸色暗了暗。


    这材质既非铜铁,也非玉石,凉得格外怪异。


    门刚合上,内里只泄出几声被死死捂住、几不可闻的的低哑喘息,混着喉间强压的闷哼,衬得那声 “哗啦” 重物落水的响动愈发清晰。


    他双手死死抵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躬身对着那器物时,脊背绷得笔直,连一丝多余的弯折都不肯有。


    方才瓷圈自动降下的瞬间,他眼角余光极快扫过,瞥见旁侧闪烁的微光按钮,眸底惊疑乍现又瞬即压下,却连半分分神的余地都无。


    腹间绞痛骤烈,陌生器物的诡异、周遭环境的疏离缠在一起,他唯有咬紧牙关,攥紧褐绫袍下摆,冷汗顺着额角滑进鬓发,自始至终,未泄半分失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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