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阴湿权宦找上门》 第1章 大魏权宦 窗外飘着细雨。 网文作者武昌昌,趴在书桌前,指尖悬停键盘上,正盯着屏幕里刚码好的古言男二人设: 王佺期,雍州冯翊人,早年因家族获罪没入宫中为宦。 他天生眼尾上挑,面上常挂温顺笑意,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反倒裹着三分阴柔、七分算计,心性实则阴鸷狠辣。而他最赖以立足的,是对魏帝袁邕心思的精准拿捏,堪称 “内廷活计簿”。 帝心所向、太后所好,无有不察。 袁邕欲抑鲜卑勋贵兵权,需内廷眼线,他便暗中录下鲜卑贵族子弟的言行动向,分门别类一一奏报,为帝筹谋提供实证; 保太后欲循鲜卑旧俗祭天,他则提前督办备办事宜,按规制遴选肥硕牛羊,厘定典礼流程,务求丝毫不差,顺遂太后心意。 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让他十年间,从洒扫内监步步攀附: 大业二十五年擢任中常侍,总领禁内起居器物;次年兼掌宫闱令,司宫门启闭与内监任免,宗室觐见帝驾,亦需经其通传;后更破 “宦者不得典兵” 之例,领羽林郎百人,握部分宫禁兵权。 大业二十八年,袁邕为制衡宗室,特封其为秦郡公。按魏国的规矩,秦郡公虽无实封地,却有千户虚封俸禄,上朝位次在九卿下、列侯上,能戴金章紫绶,出门乘四人轿。 自此,满朝鲜卑贵族纵然心底仍鄙夷他是 “刑余之人”,面上也需恭敬称一声 “郡公”,无人敢再提其家族旧事。 谁都清楚,他已是魏帝跟前最不能招惹的红人。 魏帝袁邕亲征南朝刘宋,特命太子袁晃留京监国。 外朝政务悉听太子裁决,内朝宫禁宿卫与密探缇骑,则仍由秦郡公王佺期总掌,未肯分毫放权。 太子欲借监国之责稳固储君权柄,王佺期却忌惮东宫势力扩张会侵夺自身权柄,两人表面相安,暗里早已龌龊丛生,嫌隙日深。 王佺期心性本就阴鸷狠辣,深谙 “斩草需除根” 的狠绝之道。 他暗中紧盯东宫动向,搜罗太子亲信檀玄等人的言行细枝,甚至伪造与南朝通敌的密函,将 “罪证” 编排得滴水不漏。 他算准魏帝本就对储君权势过重心存猜忌,趁帝远征在外、信息阻隔之际,遣人快马递上密奏,字字诛心,一举将檀玄等人构陷定罪。 最终,檀玄等东宫核心官员被押赴闹市腰斩,家属尽数判流刑,远徙朔漠苦寒之地。太子袁晃亲眼目睹亲信惨死,自身储位岌岌可危,又惊又惧,忧愤交加,卧病月余后竟溘然长逝。 大业二十九年三月初三,魏帝袁邕班师回朝。 王佺期自知构陷太子之事若败露,必遭灭顶之灾,他本就无回头之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尽显狠戾本色。深夜,他率心腹宦官乔装成巡夜内监,悄然潜入帝寝,趁魏帝远征疲惫、熟睡未醒之际,以浸湿的锦缎死死捂住其口鼻,直至帝驾气绝,干净利落地弑杀了魏帝。 为绝后患,王佺期半点不敢耽搁,连夜遣心腹缇骑携秘诏,突袭手握京畿兵权的齐王袁翰府邸,将其满门诛灭,不留一丝隐患。 随后,他以雷霆手段稳定都城局势,亲自迎立毫无根基、性情懦弱的楚王袁余登基,改元承平。 经此宫变,王佺期彻底独揽朝政。他受封大司马、大将军、太师,身兼都督中外诸军事与中秘书之职,更晋封秦王,赐食邑万户。 北魏朝堂之上,他金章紫绶,威仪赫赫,百官侧目而视,无人敢有半分违逆,真正做到了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可权力是最烈的毒药,无尽的权欲终究填不满人心的沟壑。 承平二年十月初一,王佺期察知袁余渐露亲政之心,对自己的权势已然构成隐忧,他不愿坐视权力旁落,竟故技重施,暗中在袁余的御膳里投下剧毒,欲再度行弑君之事。 他早已盘算妥当,待袁余驾崩,便扶持前太子袁晃之子,十四岁的袁濬登基。在他看来,幼主懵懂易控,自己便能继续总揽朝政、稳坐权力之巅。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这场精心策划的弑逆,终究为自己埋下了覆灭的祸根。 袁濬虽年幼,却被武昌昌赋予“男主光环”——心思剔透远超同龄,隐忍坚韧且暗藏锋芒,更有聚拢人心的天生魄力。 王佺期机关算尽,却终究敌不过有男主光环的新帝,他的权势帝国,早已在无形之中开始崩塌。 承平二年十月初一的宫宴。 鎏金烛火映着满殿珍馐,却暖不透王佺期眉宇间的阴鸷。 他指尖刚触到青瓷碗沿,便觉不对。 那碗该送进袁余口中的乌鸡汤,竟被悄无声息换至自己案前。 多年浸淫权术、埋首案牍,他早已落下一身顽疾: 稍不留意便会胃脘抽痛,夜里常被肠鸣搅得辗转难眠,每逢阴雨天,腰腹更是坠着沉沉的酸麻。 此刻,只一口温热的鸡汤入喉,熟悉的绞痛尚未爬上来,喉头先涌上一股灼辣的腥气。 紧接着,像是有无数细针在疯狂攒刺胃壁,剧烈的痛感顺着经脉蔓延,连带着腹腔深处都泛起一阵阵撕裂般的痉挛。 “是毒!” 王佺期猛地按住小腹,指腹能摸到腹肌因剧痛而绷紧的硬棱,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他抬眼,正撞进袁余隔着摇曳烛火投来的目光。 那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戒备。 毒性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疯窜,指尖已开始发麻。王佺期心里清楚,此刻绝不能坐以待毙! 袖中短匕倏然出鞘,寒光掠过烛影,袁余还未及呼救,便捂着脖颈倒在案上,鲜血溅染了满桌玉食。 宫宴瞬时炸开,侍卫的甲胄碰撞声、宫女的惊尖叫声、朝臣的骚动声搅作一团,烛影幢幢间,满殿人影忽明忽暗,全无半分朝仪。 王佺期按腹踉跄,脏腑间似有钝刃翻搅,疼得他牙关紧咬,冷汗混着鬓角的湿发往下淌。撞开侧门的刹那,秋夜寒风裹着冷雨扑面而来,打在脸上,才让他被毒性迷乱的心神略定几分。 他不能死,更不能殒命于这宫墙之内! 突然,天际劈下一道惨白的闪电,王佺期只觉腹间剧痛陡增,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像被无形漩涡裹住,再也撑不住。 武昌昌望着屏幕上 “王佺期” 三字,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落不下去。 这个费了她好些心思琢磨的男二,她哪儿舍得,让他就这么轻飘飘死在承平二年的“宫宴毒局”里? 男主袁濬还没从男二手上夺到权,女主武照还没被亲妈送进宫。 那场掺着胡风汉俗、裹着权力拉扯的帝后虐恋,少了他这个男二在旁边“搞事”,根本没法开锣。 “写他腹疾,得藏着大魏士宦的隐忍劲儿。” “美强惨男配,才最招姨姨粉疼惜啊!” 她对着光屏轻声嘀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键帽。 “不能只写痛,该加些细节——痛到胃腑痉挛,也得强撑着用锦帕按紧小腹,面上仍端着中常侍的沉稳。额角渗了冷汗,都要借着整理幞头悄悄拭去,这才像阴湿权宦。” 说着,她指尖落下,键盘敲出几声轻响。 可刚要写王佺期察觉那碗乌鸡汤不对,客厅那边突然 “咚” 地一声闷响—— 声响不算大,偏是阴雨天,屋里静得没半分杂音,这一声便听得格外分明。 她的手指,猛地顿在了 “乌鸡汤” 三个字上。 我勒个豆。 啥动静? 武昌昌心头一紧,蹑手蹑脚地起身,抓过桌旁厚厚的书稿挡在身前,贴着墙根往客厅挪。 视线刚扫过拐角,脚步 “唰” 地顿住 —— 地毯上,竟仰面躺着个陌生男人! 一身窄袖襕袍浸满雨水,泥泞斑驳,裹着他挺拔却僵硬的身形,像是正强扛着难言的不适。 双目紧闭,眉峰微蹙,唇线抿得极淡,昏迷时下颌线仍绷得克制,藏着收敛的锋芒。 那张脸眉骨略高、眼窝微陷,是鲜卑与汉家混血的清隽轮廓,面色惨白却不显狼狈,反倒倒像个久居书斋、积劳成疾的世家文士。 武昌昌攥紧书稿,心脏狂跳着摸向兜里手机,刚要按亮屏幕报警,男人的睫毛忽然轻颤,缓缓睁开眼。 他醒了。 没有急着出声,先以深黑的眸子静扫周遭。 空调出风口的凉风、墙上电子挂历的数字、茶几上的塑料杯,每一样都落在眼底,却只在瞳仁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动。 目光落回武昌昌身上时,他微微颔首,喉间溢出几句晦涩的话语:“小娘子,此乃何处?某遭逢意外,恍惚至此,多有唐突。” 武昌昌听得眉眼蹙起,全然茫然。 那声音沙哑,语调古怪,字句咬得生硬,既非她听过的任何方言,也不像外语。 武昌昌只隐约辨出 “小娘子”“何地” 几个零碎发音,心头愈惊。 她试探着往前半步,扬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外地来的?还是拍戏走错门了?为什么在我家?” 王佺期眉峰微拧,显然也没听懂。 他顿了顿,放缓语速,将方才的话重说一遍,字句间添了几分谨慎探究,末了补道:“你所言,某不解其意。” 这下武昌昌更懵了,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头,大声重复:“我听不懂!你能说普通话吗?” 王佺期凝视着她的手势与急切神情,眸中疑云愈浓。 他久掌朝堂、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衣着怪异、言语难懂的女子。连她手中那本封皮奇特的 “书稿”,都和他所知的线装典籍全然不同。 他沉默片刻,尝试着换了种更简洁的说法:“此地?何人之宅?” 可那古怪的语调与词汇,依旧让武昌昌摸不着头脑。 她没有中古汉语的知识储备。 索性放弃言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沙发,做出“请坐”的手势,嘴里还念叨:“先起来坐吧,地上凉。” 王佺期盯着她的手势,思忖片刻,约莫懂了她是要自己起身。 他撑着地毯发力,刚坐直身子,腹间忽然传来一阵抽痛,他喉间闷压下一声轻哼,指尖飞快地在锦袍下按了按小腹,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却强撑着没再显露半分。 武昌昌瞧着他面色愈发难看,鼻尖甚至沁出细汗,虽不知他疼在哪里,却也看出他状态极差。 第2章 谁家的落魄文弱书生 武昌昌迟疑了一下。 既忌惮他身份不明,怕遇上歹人,又实在不忍见他这般狼狈模样。 最终,她攥紧怀中书稿,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指了指厨房方向,又比了个 “喝水” 的手势,轻声道:“等我一下。” 王佺期望着她戒备中带点善意的样子,眸中警惕未消,坐姿仍透着几分端凝。他没动,目光似是黏在她的背影上,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陈设,从桌案摆件到墙角阴影,一一落在眼里。 这地方透着诡异。 眼前的女郎也怪得很。 不多时,武昌昌端着一杯温水出来,玻璃杯外仔细裹了层纸巾,既防烫手,也悄悄避了直接接触的忌讳。 她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水杯轻轻搁在地毯上,随即往后退了半步,抬手比了个 “请喝” 的手势,声音放得更低:“水,你喝吧。” 王佺期垂眸看向那杯裹着纸巾的温水,又抬眼望了望武昌昌戒备疏离的模样,眉峰几不可察地微挑。 他久在深宫朝堂打滚,最懂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女子言行透着古怪,杯中水看着寻常,却也不敢贸然触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方才才误饮了毒汤,谁能保证这杯清水便无毒? 他缓缓摇了摇头,对着武昌昌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沉缓:“多谢小娘子美意,某暂且不渴。” 武昌昌依旧没听懂他的话,只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抬手指了指水杯,再次比了遍 “喝” 的手势。 王佺期便不再多言,只以平静却藏着探究的目光回视她。他坐姿未动,眼帘半垂时遮住了眸底的思绪,唯有指尖不经意间轻叩膝盖,节奏沉稳,不见半分焦躁,既不动作,也不催促。 一人执着示意,一人淡然推辞。彼此言语不通,唯有眼神里的试探与戒备,在客厅里悄然漫开。 这份僵持,被一声极轻的闷哼骤然打破。 王佺期原本凝在武昌昌身上的审视目光猛地一收,方才强撑的挺拔肩背瞬间绷紧,跟着便克制地微微弓起。 剧烈的疼痛从小腹骤然窜起,带着钻心的力道。 他再没心思顾及地上的温水,只垂眸敛去眼底所有波澜,右手飞快探至腹间,死死按在锦袍下的痛点。指节攥得泛白,连衣料都被揉出几道深褶,唇线抿成一道紧绷的冷弧,喉间压着未散的闷哼,自始至终不肯多露半分狼狈。 武昌昌举到半路的手势猛地一顿,心头骤然揪紧。 她虽听不懂他的言语,却看得真切。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冷汗顺着额角滑过眉骨,原本平缓的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连呼吸都变得浅促滞涩,带着难以掩饰的吃力。 那痛来得又急又烈,王佺期死死咬着后槽牙,将喉间翻涌的痛哼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从齿缝间漏出一丝几不可闻的细碎气音。 他想撑着地毯稍作调整,可指尖刚一发力,腹间的绞痛便似浪涛翻涌,迫使他身子又矮了些。 左手悄然探至腹间,与右手一并按住痛点,双臂不着痕迹地环住腰腹。后背的锦袍早已被冷汗浸得发潮,贴在身上却依旧保持着几分端凝。 这下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疼得厉害。 武昌昌自然也瞧明白了,这 “书生” 是犯了腹痛。 她看得心焦,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离他还有半尺远便停住脚,生怕触碰到他的戒备。 她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又弯下腰,轻轻比划着 “起身” 的动作,声音放得极轻:“那边…… 坐,比地上舒服些。”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始终不敢真的碰到他。 王佺期抬眼扫过她的手,又瞥了眼那陌生的沙发,眸中警惕未消,却也察觉到她并无恶意。 他本想摇头拒绝,腹间的痛感却骤然加剧,让他指尖微微发颤,撑着地毯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见他迟疑,武昌昌又放缓语气,手势做得更慢:“我扶你,慢些。” 她往前再挪一寸,手掌虚虚护在他身侧。 王佺期沉默片刻,权衡之下终究没再抗拒——地上寒凉侵骨,腹间绞痛阵阵,久坐确实难耐。 借着武昌昌虚护的力道,他缓缓撑着身子起身,动作慢得近乎凝滞,却每一步都稳着章法。哪怕疼得额角青筋隐隐凸起,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半点佝偻的姿态都没有。 起身的瞬间,绞痛再添几分,他闷哼一声,脚步微晃,下意识攥住了武昌昌的胳膊,指尖力道极重,却在触碰到她衣袖的刹那便松了些,似是颇为不耐这般借力,却又无可奈何。 武昌昌被他攥得微麻,却不敢挣开,只稳稳扶着他坐到沙发上。 王佺期借着几分残存的力气,谨慎地用手背蹭了蹭沙发面料,只觉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似府中锦缎滑而偏硬,亦不似蒲团厚而硌身,倒像陷进温软棉絮,腰背紧绷稍缓。 他微怔即敛,未露半分贪恋,脊背挺得笔直,侧身倚栏,戒备丝毫不减。 只是腹间的绞痛未歇,他仍用一只手按在褐绫窄袖袍下,眉头微蹙,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武昌昌站在不远处看着,目光忽然落在他的唇上—— 那唇线本就偏紧,此刻更是干裂得泛着白,连唇角都起了细小的皮。 她心头一动,想起地毯上那杯没动的温水。 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走过去拾起水杯,杯壁的凉意透过纸巾传来,水温该是正好。 她端着杯子走到沙发旁,不敢靠得太近,只微微倾身,将水杯递到他嘴边,同时放缓声音,配合着比划“喝”的动作:“水,润润嘴。” 王佺期察觉到靠近的气息,眸色瞬间一沉,抬眼看向她,眼底的疏离与警惕丝毫不减。 他瞥了眼递到唇边的透明杯子,又看向武昌昌坦诚的眼神,指尖在身侧悄悄蜷起—— 方才他拒了这水,是怕其中有异样,可此刻唇间的干涩与腹间的灼痛交织,倒让他生出几分迟疑。 武昌昌见他不动,也不催促,就保持着递水的姿势,耐心等待。 她心里清楚,这人防备极重,若是贸然劝说,反倒会惹他反感,不如顺着他的节奏来。 僵持了片刻,王佺期喉间的干渴终究压过了几分警惕。 将才痛得冒了满头汗,喉咙早像被砂纸磨过般发紧。他垂眸盯着那杯温水,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抬了眼。 他没去碰杯子,只微微偏头避开杯沿,借着武昌昌托着杯子的力道,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温水滑过干裂的唇瓣,顺着喉咙往下,竟莫名压下了几分腹间的灼痛感,连紧绷的神经都松了丝。 他眼神微缓,却依旧没放下戒备,又抿了两口便迅速偏开脸,喉间滚出古朴的语调,声音轻却稳:“足矣,多谢小娘子。” 武昌昌见他肯喝,悄悄松了口气,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重新站到安全距离外。她看着王佺期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模样,虽还是猜不透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里那点想报警的念头,却悄悄压了下去。 这般病弱却硬撑着威仪的样子,倒真不像是作恶的人。 至于更深层的缘由? 还能是啥,三观跟着五官走呗! 别问,问就是姐对这种病弱又透着股风骨的 “书生”,最是抵抗不住! 武昌昌心里暗自腹诽。 站在三尺外,武昌昌怔怔地望着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子,眉眼清隽,脸色苍白,身上那件沾了泥的宽袖古衣,看着是细绢料子,领口暗纹带点魏晋样式,反倒衬得他多了几分落难士人的斯文气。 她第一反应是: 这是谁家的落魄文弱书生,怎么会狼狈成这样? 至于他为何没让她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笔下那位权倾朝野的男二,历史上的权臣奸宦,此刻倒真说不出个究竟。 许是他满身病气与狼狈,少了史料里描摹的阴鸷锋芒,也无半分宦官的阴柔气质,又许是这凭空出现的荒诞场景,好好的客厅里冒出这么个人,她从前是笃定的无神论者,压根不敢往那荒诞的方向去想。 “咕噜噜。” “咕……噜。” 武昌昌回过神时,正听见几声清晰的肠鸣,在寂静里格外突兀。 第3章 可有净房 这声音…… 随着肠鸣声传来,王佺期的眉峰拧成一道深痕,按在腹间的手悄然往下挪了寸许,指尖死死抵着小腹,力道重得将锦袍揉出死褶,却依旧挺直脊背,只呼吸间添了几分滞涩,半点不肯露狼狈。 武昌昌心头微顿,先前的恍惚散了个干净。 她虽未立刻点破,却也从他坐立难安的姿态、刻意绷紧的肩背,以及那难掩的窘迫神色里,隐约猜透了几分。 这般私密之事,本就不便直言,更何况二人言语不通,更添了几分尴尬。 她没有多问,只静静观察着。 王佺期久在南北朝朝堂翻云覆雨,斩敌弑臣皆面不改色,这般生理窘迫虽属生平头一遭,他指尖在腹间攥得更紧,锦袍褶皱又深了几分,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直到某处那股急意压下去些,才缓缓抬眼看向武昌昌。 他开口时,声音比先前沉了些,字句说得慢而稳,只是说到末尾时,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尾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小娘子,敢问世家宅中,可有净房?某……腹疾骤作,需……暂解困厄。” 武昌昌听得眉头紧蹙,耳中尽是陌生的语调,只隐约抓着“小娘子”“某”几个零碎音节,虽然猜到一二,但还是假装茫然地摇了摇头。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她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又想起他先前的戒备,顿在原地,比划着“疼痛”的手势,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杯:“你是不是还疼?要喝点水缓一缓吗?” 王佺期眸底飞快掠过一丝不耐,心里本想再忍一忍,等撑过这阵窘迫再说,可某处里急后重,腹底沉甸甸的坠意却悄悄翻上来,连腰腹都绷得更紧了些。 他面上依旧没半分波澜,只按在腹间的手极轻地往下挪了寸许,指尖在绢料上抵得更实,指节泛出浅青;呼吸匀得像按了章法,只在换气时极轻地顿了半拍,喉结滚过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 他耐着性子,抬手先按了按小腹,再以指尖在案几方向虚引,做了个“入内”的简雅手势,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仿佛连半点急意的影子都没有,仍守着十足分寸:“非饮汤,是净房——解内急之所。” 可雅言和手势的隔阂太明显。 武昌昌看着他绷得笔直的脊背、故作沉稳的模样,忽然冒出点想把这 “高岭之花” 拉下神坛的恶趣味,强忍着笑意故意错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书桌:“哦,你是想去那边歇着?那是我写字码文的地方,要坐会儿吗?” “谬矣!” 王佺期喉间猛地发紧,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往日在朝堂上应对政敌时的阴鸷,顺着眉峰悄然露了丝痕迹。 他没再多说,只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 下腹的绞痛还没缓过劲,起身时脚步微顿了下,却依旧稳着姿态,径直往墙边挪了半步。 他罕见地微微往下蹲了点,姿态放得比刚才低,又回头对着武昌昌,把先前 “按腹 引向内侧” 的手势重新做了遍。 这次手势比刚才重了些,指尖指向内侧的动作格外明确,连眼神里的急切都压不住,混着点近乎恳求告饶的意味,快要冲破那层强撑的克制。 纵是权宦奸相,也敌不过生理之需,只能暂且放下所有体面,豁出去把意图摆得明明白白。 武昌昌见他终于不再强撑,眉眼间的焦急再也藏不住,心里那点捉弄人的小得意瞬间散了,反倒涌上几分愧疚。 刚才明知他防备重、处境难,还故意错解逗他,想看他破防,确实不妥。 咳咳。 先前的漫不经心没了影,她耳尖悄悄发烫,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指向卫生间的方向,又怕他没看清,往前走了两步又急忙回头摆手,声音里带着点歉意的急切:“这边!快跟我来吧!” 王佺期看懂手势,勉力颔首致谢,掌根死死按在小腹上,跟着武昌昌往前挪。 腹间坠痛裹着闷胀,像揣了团烧红的棉絮,连双腿都虚软得发颤,脊背不自觉弓成道浅弧。 他往日在平城宫城行走,哪怕弑君前夜都身姿挺拔,如今却连维持大魏权宦的端方仪态都难,脚步飘得像踩在南朝贡品的软毛毡上,每一步都发虚。 可他仍攥着最后几分体面,下颌微收,没让自己真踉跄倒地,只闷头跟着前方的身影走。 到了卫生间门口,武昌昌推开门的瞬间,王佺期的目光骤然凝住。 亮得能映出人影的瓷砖泛着冷光,那圈白玉似的瓷制器物圈在地面,既无木架支撑,也无土坑铺垫,与他认知里“净房”该有的别院棚屋、木架土坑模样,竟是半分也对不上。 他眼底错愕一闪而逝,指尖只极轻地蜷了下,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沉敛,半分异样也未露。 大魏哪怕是宫城里的净房,也不过青石铺就的暗室。世家大族的,多是竹编围屏配陶盆。 连北上使魏的南朝汉使提过的“漆木厕筹”,都已是极致讲究。 这般洁净精巧的物件,莫说见,他活了近三十年,莫说见,连听也未曾听过。 心底暗忖:“难道……这是南朝世家的珍品?” 他心头猛地咯噔一下,先前被下属“扶离宫宴”的模糊记忆涌上来,疑心顿起,“难不成,他们是将我护来了南朝?” 这念头一出,越想越觉合情。 南朝素重士族享乐,建康城里的世家连饮器都要鎏金嵌玉,有这等奇异净房也不稀奇,说不定还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等高门才有的规制。 武昌昌怕他错把旁边的拖把池当净处,赶紧伸手指了指马桶瓷圈。 幸好是智能款,不然还得费劲儿教他怎么冲水,想想都觉得头大。 腹间的急切早已容不得细究这“异物”,王佺期对着武昌昌匆匆拱了拱手,躬身迈进门时,脚步难掩仓促。 反手关门的动作倒还强撑着权宦的沉稳,指节触到冰凉光滑的金属门把手时,他指尖微顿,眸色暗了暗。 这材质既非铜铁,也非玉石,凉得格外怪异。 门刚合上,内里只泄出几声被死死捂住、几不可闻的的低哑喘息,混着喉间强压的闷哼,衬得那声 “哗啦” 重物落水的响动愈发清晰。 他双手死死抵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躬身对着那器物时,脊背绷得笔直,连一丝多余的弯折都不肯有。 方才瓷圈自动降下的瞬间,他眼角余光极快扫过,瞥见旁侧闪烁的微光按钮,眸底惊疑乍现又瞬即压下,却连半分分神的余地都无。 腹间绞痛骤烈,陌生器物的诡异、周遭环境的疏离缠在一起,他唯有咬紧牙关,攥紧褐绫袍下摆,冷汗顺着额角滑进鬓发,自始至终,未泄半分失态之声。 第4章 你是王安石,我还是宋神宗呢! 武昌昌立在门外,忍不住连连摇头。 她真没刻意要听里头的动静! 实在是现代普通家庭的隔音本就一般,一室一厅的格局里,不过几步之隔,那些声响便直直钻了进来,想避都避不开。 再是端方自持、满身文气的 “小书生”,撞上这等尴尬场面,也只得暂且抛开平日的矜贵架子。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厨房走去,打算换杯温水慢慢等。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方才跟他手忙脚乱比划着沟通,竟比她写小说查资料,一字一句考据那些权臣的权势,还要费劲三分。 武昌昌在厨房饮水机前,调了杯不烫口的温水,捧着杯子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三趟。 卫生间里却始终静得反常,连一丝窸窣声都没有。 起初她还琢磨着,“小书生”也许是个“讲究人”,那啥比较克制。可足足一刻钟过去,里头依旧悄无声息,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人刚才的状态本就透着不对劲,别是真在里头出了岔子,一头栽了吧! 不能……真拉死在里头了吧! 这事儿可大可小,真要是出了意外,到时候报警,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指不定还得被按上个嫌疑,这罪名可担待不起! 武昌昌心头一紧,快步冲到卫生间门口,指节急促地叩了叩门板,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喂!你还好吗?” 里头静悄悄的,半点回应也无。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两下,门板后的死寂依旧沉沉压着人。 武昌昌哪还顾得上多想,手忙脚乱去转门把手,没锁,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景象却让她愣在原地: 王佺期正扶着门框站着,脸色白得像冬日积雪,原本束得齐整的幞头松了半边,垂落的锦带扫过沾了水渍的袍角。 他一手仍虚按在小腹上,指腹攥着袍料,指节泛白,身子晃得像风中的芦苇,眼神却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没有慌乱,只有病弱的怔忡。 听见她带着慌的问话,他白着嘴唇动了动,想回应,出口的却是含混的魏晋雅言,“无恙”二字混着喘息,散在空气里,武昌昌一个字也没听懂。 “你吓死我了!” 武昌昌拍着胸口,见他站不稳要倒,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伸手就拽住他的胳膊。 指尖触到的曲领袍冰凉,底下的胳膊瘦得硌手,肌肉却绷得发紧。 她半扶半拽把人往沙发带,他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皂靴蹭过地板,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怕踩坏了什么贵重物事。 好不容易将人按在沙发上,武昌昌刚直起身,就见他唇瓣翕动着欲言又止,才猛然想起语言这道鸿沟。 她连忙又俯下身,伸手扶着他的肩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抚,跟着转身就往书房冲,翻出笔记本和中性笔,又快步折回客厅取来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操作,将想问的话转成繁体,才将亮着屏的手机往他手里塞,连带着纸笔也一并递过去。 瞧他生得眉清目秀,又是一身古人装扮,看着就像个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总不能连字都不识吧! 武昌昌虽算不上专研汉服的同好,可平时刷得多了,对汉服的大类款式倒也能辨出几分。 像曲裾那层层绕襟的繁复、直裾垂落时的利落,或是马面裙对得整整齐齐的裙门、襦裙配褙子的素雅飘逸,她扫一眼就能分清。 这会儿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的衣裳,她暗自琢磨:这形制瞧着古雅,却也没到商周秦汉那般久远。 这般想着,武昌昌默默点开手机里的繁体字转换器,而非之前怕用不上、特意存着的大篆小篆工具。 毕竟是繁体隶书,字体规整又不生僻,想来以他这身装扮对应的年代,该是能看懂的。 “你看这个,”她指着手机屏上的“能知否”三个字,又点了点笔记本,握着他的手在纸上虚划了两下,“你若识字,便写下来与我说话。” 王佺期先凝望着那方亮屏,眉峰稍缓: 这会发光的“薄板”竟能显字,且是他熟稔的繁体——“能”字中间“月”部饱满,“知”字的“矢”旁舒展,虽比碑刻上的魏楷少了几分顿挫锋芒,却也一目了然。 可再看笔记本,武昌昌方才虚划的简体字又让他眉心复拧: “能”失了“月”部,“知”的“矢”旁简得只剩几笔,倒像被截去了筋骨的残字。 他低头按了按仍在抽痛的小腹,指尖捏着那支滑溜溜的“笔”: 既无狼毫的锋颖,也无羊毫的柔润,笔杆光素得连木纹都没有,竟不知该如何蘸墨。 试着在纸上轻划,一道细黑痕迹瞬时浮现,墨色均匀得不见晕染! 王佺期手一顿,眼底闪过西域奇珍入殿时的诧异,却转瞬被他压了下去。他没有立刻落笔,反而抬眼静静看向武昌昌,目光掠过她脸上的期待,又扫过那方亮着字的手机,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才垂眸,握着笔在纸上缓缓写下繁体的“可”字。 见纸上“可”字落笔利落,虽带几分生涩却藏着魏楷的硬气,武昌昌眼里瞬间亮了亮。 她忙抽过手机,手指飞快敲出繁体的“君名为何?”,连屏幕亮度都特意调亮了些,才将手机凑到他眼前。又指了指笔记本空白处,眼里满是期待。 王佺期盯着“君名为何”四字,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摩挲,动作慢得近乎刻意。 他初坠此境,茫然不知天地,眼前小娘子虽无凶戾之态,却也不知根由、周遭怪异,怎敢轻泄真名? 昔年他掌大魏内官省,持节巡四方,宗室郡王见之亦躬身,“王佺期”三字在宫闱内外,如雷贯耳。 可今时不同往日。 宫宴之上遭人暗算,仓促醒来已在异处,这屋宇陈设怪诞,器物皆非大魏所有,若将真名托出,万一此地仍属大魏疆土,或是与朝中仇家有所勾连,他这条刚从鬼门关抢回的性命,岂不是又要落进险境? 真名此刻说出口,没半点好处,反倒可能引祸。 这点权衡,他还拎得清。 沉吟只在一息之间,王佺期执“笔”落纸,缓缓书下“王安石”三字。 笔锋刻意收了往日在奏疏上落笔的锐利,只留几分浅淡规整,仿佛真是个寻常“书生”的字迹。 待武昌昌垂眸看字时,王佺期抬眸看向武昌昌,眼底藏着一丝极淡的探察,似要从她神色里辨出些什么。 不过转瞬,王佺期再抬眼时,方才那点试探已敛得干干净净,只剩几分温和的疏淡,还轻轻朝武昌昌颔首,像是坦然认下了这临时凑来的身份,仿佛 “王安石” 本就是他的名字一般。 然而,武昌昌看字的反应,却完全出乎王佺期的意料。 王安石。 她盯着纸上那三个字,先是一怔,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空白了半秒。这名字太熟,熟到不用细想,课本里、历史科普里反复出现的 “北宋王安石”,立刻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王安石? 这三个字在心里打了个转,荒诞感紧跟着冒了出来。他竟说自己是宋朝的王安石?再瞥眼眼前人,一身魏晋样式的衣袍,坐得端端正正,倒有几分老僧入座的沉静,可这身份和衣裳的时差,差得也太远了! 王安石! 最后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这三个字在心里砸得发沉,一股说不清的惊悚感顺着脊背往上爬,爬得她后颈发僵,反倒被这敷衍的谎言气笑了。 她抬眼看向王佺期,眼神里早没了之前盼着沟通的期待,只剩明晃晃的无语,忍不住扯着嘴角吐槽:“你是王安石,我还是宋神宗呢!” 这也太敷衍了! 糊弄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