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区已近深夜。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夏天揉了揉眉心，一天的疲惫此刻才真正席卷而来。电梯缓缓上升，密闭空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靠着冰凉的梯壁，闭着眼，眼前却反复闪过宋野站在雨中的身影，和他那个毫无防备的、干净的笑容。
“叮——”
电梯到达顶层。夏天睁开眼，眼底已恢复一片清明。她掏出钥匙，开门，将高跟鞋随意踢在玄关，光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
公寓很大，也很空。这是她事业成功后买下的产业，视野极佳，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但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回来睡觉的地方。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璀璨，却没有温度。就像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目标明确，节奏精准，却好像少了点什么。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刘耀卓发来的晚安信息。她扫了一眼，没有回复。
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那个狼头像的聊天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条系统提示的“你已添加了宋野，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头发吹干了吗？”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她夏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因为一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男人而心神不宁？
烦躁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她转身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那份莫名的躁动。水汽氤氲中，温泉那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他滚烫的胸膛，灼热的呼吸，低哑的嗓音，还有那句如同挑衅又如同蛊惑的“你心跳得好快”。
她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水珠滴落的声音。镜子里映出一张成熟、美丽却带着一丝茫然的脸。
她讨厌这种失控感，更讨厌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完全排斥这种失控带来的…鲜活。
裹着浴袍走出浴室，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个聊天界面。她走过去，拿起手机，像是跟谁赌气一般，快速地在对话框里输入：
「明天下午三点，来公司一趟，带上你对林琛人物小传的修改稿。」
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容置疑的命令。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头柜上，关灯睡觉。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她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能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对方会不会回复，会如何回复，只是紧闭着眼睛，命令自己入睡。
然而，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会怎么回应？是恭敬的“收到，夏总”，还是…
第二天，夏天刻意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中，几乎忘记了那条一时冲动发出的信息。
直到下午两点四十分，小林的内线电话响起：“夏总，宋野来了，在会议室等您。”
夏天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让他等我十分钟。”
“好的。”
挂断电话，夏天没有立刻起身。她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竟然有点…紧张。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她感到恼火。深吸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确认自己的表情无懈可击，这才拿起桌上那份早就打印好的、她自己修改的人物小传初稿，起身走向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宋野已经坐在那里。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看起来柔软温和，少了几分平日的锐气。他面前摊开着剧本和笔记本，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夏总。”他站起身，语气恭敬。
夏天微微颔首，走到主位坐下，将手中的文件夹推过去：“这是我根据剧本调整后，对林琛这个角色的一些补充理解，你看一下。”
“谢谢夏总。”宋野接过，翻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夏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的侧脸线条清晰，鼻梁高挺，睫毛很长，垂眸看东西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偶尔会用指尖在某一行文字下轻轻划过。
很专注，很认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或动作。
夏天忽然觉得，自己昨晚那条信息和此刻的故作镇定，都有些可笑。他显然比她更能进入状态。
“这里，”宋野忽然开口，指着其中一页，“关于林琛母亲离开那场戏的心理动机补充，我觉得非常精准。他后来的所有反抗，根源确实在于被最信任的人抛弃而产生的毁灭性自我怀疑。”
他的点评专业而到位，完全围绕着角色。
夏天收敛心神，开始就人物小传的细节与他讨论起来。一旦进入工作模式，两人都恢复了制片人与演员的专业身份，之前的微妙气氛似乎荡然无存。
讨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基本上就是这些，你回去再好好消化，融入表演中。”夏天最后总结道。
“明白，谢谢夏总。”宋野合上文件夹，将剧本和笔记本收进随身的双肩包里。
他拉上背包拉链，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看向夏天，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还有事？”夏天问。
宋野摸了摸鼻子，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夏总，昨晚…谢谢您。”
夏天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谢我什么？”
“谢谢您给我发信息。”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让我知道，您看到了我的努力。”
夏天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果然抓住了那条信息背后，那一点点超出工作范围的关注。
“我只是确保我的演员以最佳状态投入工作。”她语气平淡，试图将这一切拉回安全的界限内。
宋野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背好背包，站起身：“那不打扰您了，夏总再见。”
他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忽然又停下，回头。
“对了，夏总，”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轻松，“头发吹干了，没感冒。”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夏天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半晌，抬手抵住了额头。
她输了。
在这场无声的、关于谁先露出破绽的较量里，她那条看似公事公办的信息，早已将她不动摇的伪装出卖得彻底。
而他，不仅看穿了，还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接住了她的试探，并给出了回应。
那句“头发吹干了，没感冒”，像一把小巧的钥匙，精准地撬开了她严防死守的心门一角。
夏天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狼头像，在对话框里输入：
「看到了。」
三个字，没头没尾。
但她知道，他懂。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按下了发送键。
破冰的讯号，已经发出。而这场由年下者主导的游戏，似乎才刚刚进入真正的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