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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作者:春山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喻庆山把五百块钱交给老婆时,刘瑞英喜出望外,连忙给父女俩下了面,还一人煎了一个荷包蛋。


    晚上停了电,饭桌上的煤油灯照着一家四口。就着灯光,刘瑞英把钱数了又数,说:“你去了两趟都没收回来,怎么秀水一去,他就给了?”


    喻庆山便把秀水怎么要钱、怎么在老张家蹭吃蹭喝的经过粗略讲了一遍,刘瑞英和秀竹听得又好笑,又瞠目结舌。


    “……还能这样要账吗?”秀竹崇拜地看着姐姐。


    秀水从饭碗里抬头,略有遗憾地咂嘴:“本来还想留下来吃晚饭的,他家腊肉不错,鸡窝里还有鸡蛋。没想到老张那么快就还钱了。”


    喻庆山听了也笑,“你都挖了他家的豆瓣酱,还想吃腊肉?”


    秀水理直气壮道:“借咱家钱五年了,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吃他点腊肉怎么了?”


    “咱家也有腊肉!”刘瑞英忙说:“明天我给你们煎腊肉吃!”


    “你们是没看到,”秀水喝着汤说:“我去挖酱的时候,张婆子心疼得脸都抖起来了!”


    喻庆山和刘瑞英都笑起来。秀竹看看姐姐,又看父母,昏黄的灯光里,他们笑得那么满足,让她也觉得非常开心和满足。


    她已经很久没在父母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了。他们总是疲惫又无奈,尤其是父亲收账回来的时候。他的懊恼和自责、母亲的抱怨和伤心,一度成了这个家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现在,这些都烟消云散了。


    要是这一刻能永远留下来,该多好啊。


    第二天他们真的吃到了煎腊肉。刘瑞英从吊在房梁的腊肉上切下一块,平时只有家里来了客人,她才会这么奢侈。她把腊肉切成薄片,挂上面糊,在锅里煎得两面金黄。咬开焦酥的外壳,里面是琥珀色的腊肉。又香又有油,全家人都吃得很满足。等吃完饭,喻庆山一鼓作气,带着秀水继续去讨债。


    一路上,秀水对喻庆山进行了洗脑式教育,希望在短时间里增强他脸皮的厚度。


    “他都好意思找咱们借钱,你有啥不好意思拒绝的…”


    “他都好意思耍赖,你有啥不好意思上门追债的…”


    “他都好意思让你难堪,你有啥不好意思甩脸子的…”


    “他都好意思……”


    从来没有人跟喻庆山说过这些话。他九岁死了母亲,跟着父亲和姐姐哥哥过活。老实的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亏是福”。村里人也无不称赞他“为人仁义”。


    父亲去世后,这个称赞由他继承了。年轻时他曾引以为傲,但到了四十多岁,喻庆山渐渐不以为然了。吃亏就是吃亏,吃亏不会给他带来福气,更不值得当作人生信条推崇。


    想不到,他四十多岁才明白的道理,女儿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频繁的洗脑成效卓著,喻庆山再去讨债,腰板都比往日挺直了些。连着跑了四五天,借出去的陈年旧债竟然陆续都追了回来。最后还剩下一家时,秀水懒得去了,让喻庆山自己去讨要。实在要不回来也不打紧,到时她再出马就是。


    喻庆山便独自骑车去了那户人家,站在门外,他把“他都好意思耍赖,你有啥不好意思上门追债的”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才走了进去,打招呼寒喧,然后提起还钱的事。


    “家里过段时间想把老房子翻新一下,手头紧,”他局促地笑着,“之前借您的那三百块钱……”


    对面的人也讪讪地笑,开始诉苦,早就想还钱了只是家里太困难,老婆生病了要花钱、孩子读书要花钱、牛跌伤了要花钱……,总之一句话,现在实在是没钱。


    喻庆山微笑听着,硬着头皮继续讨要,“那要不,您再找别人周转周转?……现在红砖太紧俏,好容易跟窑场那边说了要五千块砖,急等着付定金呢……”


    他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但终归是把话说出口了。对面的人继续诉苦,东扯西拉地扯了一大篇故事。喻庆山也继续坐着不走,到最后双方话都说尽了,堂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都好意思让你难堪,你有啥不好意思甩脸子的?”


    秀水的话忽然从喻庆山脑海中冒出来,他觉得愤怒,也笑累了,就不再笑。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本来这话不该说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家也有孩子要上学,我家的牛还是跟哥哥一家共用的,孩子她妈腰疼得爬不起来都舍不得去医院……当初是你说买牛急等着用钱,过几天卖了粮食就还我,我才东挪西凑借了三百块,如今都过去六七年了,做人可不能这样……”


    老实人轻易不动怒,偶尔发作一次还是效果明显的。最后老头从里屋取了钱给他,还说了很多客气话,才把他送出屋外。喻庆山骑上自行车,恍恍惚惚地走出很远,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当天晚上,全家人都在饭桌上夸他,喻庆山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有了这次成功的讨债经历,他迅速膨胀了,甚至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搞不懂自己之前为啥一次也没成功过。


    自从跟杨定桂干过两仗,村里人现在看秀水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大家都说,以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姑娘,现在变得疯疯癫癫的,可别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但当面不招惹,背着她还不能蛐蛐几句吗?


    风言风语传得多了,就传到了刘瑞英的耳中。正好这天喻庆海的老婆蒋士芳过来借秤,妯娌俩关系一向融洽,便坐在房里把那些说闲话的人一顿痛骂。


    “……我听了那些话,真把我气苦了!”刘瑞英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怎么就盯着我家秀水不放呢?”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几个人!”蒋士芳也愤愤地道:“天天坐在大榆树底下闲扯淡!前儿被我听见了,我还过去说了几句。他们看我发火,当时就散了。刚才我过来,看他们又坐在树底下开始了!”


    “怎么?他们又在说我秀水?”刘瑞英急了,“这回我非过去吵一架不可!”


    “没有没有!”蒋士芳忙拉住她,“就算听到了你别往心里去。那是什么好人吗?今天说东家,明天笑西家……”


    两人说得痛快,没提防秀水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她这两天正闲得长草,立刻决定去大榆树下搅一搅这潭浑水,斗一斗这歪风邪气。


    到了榆树边,果然有五六个人坐在树下,女人们在择菜,男人抽着烟,说得可热闹了。远远看到秀水过来,大家都警惕地住了嘴,相互使着眼色。


    秀水跟没看见一样,搬了个小凳,笑嘻嘻地凑过去,“大爷大妈婶子们,你们在说什么?怪热闹的。”


    “聊会儿天,随便聊聊!”旁边的人忙笑着答。


    “我最喜欢聊天了,那我也来聊一聊!”秀水兴致勃勃看着旁边的老头,“柳大爷,上回你在田埂边笑话李婶子,说她又懒又邋遢,从来不洗锅。是真的吗?那李婶家的锅该脏成啥样了啊?”


    对面的李婶又羞又气,怒视柳老头。柳老头又惊又窘,摆手道:“我没说,可不是我说的!”


    秀水不理他,又真诚向另一个妇女发问:“王大妈,上回听你说,陈婶的女儿屁股小,以后生不出儿子。为啥屁股小就不能生儿子啊?”


    王大妈慌得忙说:“秀水你别胡说啊,这个话可不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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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陈婶还是气得拉下了脸,狗东西!老婆娘!你女儿屁股才小!你生的儿子没□□!


    秀水又看剩下那两人:“刘叔,你是不是对父母不孝顺?我听人说,你把老人赶去住牛棚,真的吗?”


    刘叔立刻叫骂起来:“放屁!哪个狗逼日的在外头传闲话?你听哪个说的?”


    秀水便扭头看旁边的马大娘,马大娘连连摆手:“我可没说!我可没说!”


    几个人在树下捉对厮杀起来,你骂我我骂你,声音响彻寂静的村庄。秀水坐在旁边看戏,时不时还插两句嘴,劝几句架。直到秀竹寻过来喊她回家吃饭,她才满足地站了起来。


    秀竹悄悄问姐姐:“怎么了这是?怎么吵成这样?”


    秀水笑,凑在她耳边说:“我就喜欢看狗咬狗。”


    秀竹便知道这是姐姐捣的鬼。两姐妹穿过村庄,并排往家走。路上秀竹忽然问:“姐,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么?”


    “嗯?”秀水抬眼看她。


    “有天我们和秀真姐顺着这条路去挑猪菜,”秀竹指着旁边一条小路,沉吟道:“碰到了一条很粗的蛇……”


    秀水扭头看看,笑了一下,“我俩吓得哇哇叫,最后秀真用竹杆把蛇赶走了。”


    秀竹不知怎么的,暗暗松了口气。姐姐仍然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姐姐,只不过,她现在变得坚强勇敢了,…也变狡猾了。


    第二天在学校里,趁着午休,秀竹决定给她的笔友写一封信。对方是她在《外星世界》杂志上结识的,两人已经持续通信一段时间了。


    闹哄哄的教室里,有人在打牌,有人在打闹。秀竹独自趴在课桌上,认真地把想说的话写在一张信纸上,还神秘地用手盖着写好的部分。


    “奇志你好!


    很久没写信了。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变得很忙碌,没有时间动笔。


    因为我姐姐喝农药了。她去城里当保姆,被雇主欺负了,一时想不开,喝了农药自杀,被送到医院抢救。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放学后,听大爷说到这件事时,我有多么惊恐。


    我的姐姐是个很善良、很勤快的人,也很听话。妈妈让她学做衣服,她就学了;妈妈让她进城当保姆,她就去了。她心灵手巧,总是把活儿做得很好,还经常给我绣鞋垫、织手套。


    在姐姐住院时,我做了很多噩梦,梦见的都是她死了,我们这个家也散了。幸好幸好!姐姐最后被医院救回来了。听妈妈说,本来那晚姐姐的心跳都已经停了,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猜一定是医生和护士一直没有放弃抢救吧——很幸运的,姐姐被救回来了。我们全家都因此而感激医院、感谢上天。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奇怪。姐姐回来了,但她经常让我觉得有点陌生。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她会跟人吵架了,还打了村里一个毒妇。那个女人真的很坏,经常欺负我妈,在村里惹是生非,很多人都又讨厌她又害怕她。但我的姐姐把她制服了。


    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我很喜欢这种改变,我再也不希望姐姐被人欺负了,更不希望她憋屈地服毒自杀。可是,有时我也会想,姐姐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她太委屈了,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才让别人代管了她的身体。


    那姐姐还是我的姐姐吗?我觉得是。你觉得呢?


    今天罗里罗嗦说了很多我家的事。因为这种奇怪的想法,我无法告诉爸妈,也不能跟身边的朋友诉说,只能对你倾诉了。一定要替我保密呀。


    顺祝一切安好!


    你的朋友绿枝。


    一九九零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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