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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田径场(2)

作者:三爵Sanjue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准“嘶”了一声,老白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这人心窝里记事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但是原则还是底线,和平共处时候能把活宝俩字全是到极致,谁要惹毛了他他非得逮机会回敬对面买一赠一不可。


    老白自扬地甩甩刘海,盖过眼睛的非主流刘海儿被风吹得飞上头顶,带着婴儿肥的脑袋活像只开屏孔雀。


    闷热的空气把自行车所有金属地方烤成了红炭,人造皮革座位差点儿把少年的运动裤烧穿一个洞。


    林准发誓归发誓,心里暗搓搓报仇计划都打了草稿,最后摸来作业本,翻开最末页横七竖八画了张表格,心想武斗不行小爷智斗,你中指戳我一指头,我迟早中指贴你鼻梁上让你练斗鸡眼儿。


    结果扑了个空。


    因为鸭舌帽突然从他视野里消失了。


    而且消失得彻底,连同堂通识课一百三十多人的大教室,撒大网捕大鱼都捞不着他。


    医学院规定的大一通识必修课有《高等数学》、《普通化学》、《有机化学》和《中国近现代史纲要》,外加一门实验大课《大学化学实验(甲)》。


    两周之后,林准身上又多了个“学霸”的标签。


    他也纳闷为什么他人在寝室坐标签从天上来,摸良心讲还都是和他本人完全不沾边的那种——辗转反侧总算想出个所以然,估计是因为两节连堂的一个半小时里,他趴课本上写写画画头就没抬起来过。


    乍一看真像学霸。


    但只能乍一看。


    对床室友寇宇趁着这位活宝上卫生间的空儿,摸到他课桌边上,把《高等数学》从书架里扒拉下来,偷偷摸摸准备参观准星儿两周下来的“学霸笔记”。


    翻开第一页,画着王者荣耀的李白。


    嘴边写着力透纸背的艺术字:今朝有酒今朝醉!


    寇宇倒抽一口气,心想反正是绪论,数学史听个屁。


    于是摸着书脊直接翻到第二章开头,一看居然是纯白花嫁的小乔,不但线条流畅比例完美,还用粉色彩铅上了色,技术水平放在Photoshop里就是大神级画师。


    感情他的脑子是转码器,能把数字翻译成颜色?


    寇宇心里纳闷儿,刚准备把前面翻过去的十几页一张一张翻开检查,寝室门“咣”地惨叫一声,林准顶着湿哒哒的鸡窝头和满鼻子嘴剃须膏,像个吃了闭门羹的圣诞老人似的把断了头的剃须刀攥手里,眉毛拧成一团麻花。


    “看什么看?”


    林准抢过《高等数学》啪地合上揣在背后,断头剃须刀像杆长枪对着寇宇的心口:“公民的**权神圣不容侵犯,你公然犯法罪不容诛!”


    “大佬,大佬!”寇宇一秒认怂,“大佬我错了,这是我的手给您摆这儿了,要杀要剐看您心情!”


    说罢双手十指并拢毕恭毕敬递到林准眼皮底下。


    林准拍了他手心一掌:“滚蛋,我既不大也不老。”


    两人眼瞪眼愣了三秒,林准改口:“我是指年龄。”


    寇宇哈哈哈笑得岔了气,圆脸蛋小矮个在林准面前像只活蹦乱跳的加菲猫。


    军训时,因为连着三天把军帽落在寝室外加一头黄毛导致全连被点名批评,气得九连指导员嗷嗷叫,薅着这娃儿的脑袋给他头上来了三剪刀,黄毛掉了一地,头顶上坑坑洼洼黑茬儿连缀成沼泽,为此小家伙苦恼了很久。


    林准发现自己讨厌不起来他。


    他皱着眉头望着面前欢喜蹦跶的弹力球,眼神从锋利冰凌慢慢变成了化了一半的冰水,最后变成了一壶温水,还是烧开专程倒进猫爪杯里晾好的那种。


    林准声音也降低八度,难得见见世面的磁性嗓音被恭请出来,说:“行了别笑了,我还要脸不?我不是大佬是学渣,学渣本渣,你爱看就拿去看呗。”


    心说:最暖不过春日风,最铁不过仨星期室友情。


    他反问自己:“林准你干啥?中二癌犯了?”


    说罢把《高等数学》从身后摸出来,在寇宇面前哗啦啦一翻,从第一页到第二章开头十几张纸过电影似的一晃,王者荣耀的人物顿时排成一队跟他道了句晚安。


    “你不听课?”寇宇惊讶道,“还有你是怎么做到每一页都画满的?我单身十八年的手速都赶不上你。”


    林准一听这分明是粉丝对偶像说话的语气,于是“哼哼”一笑:“小爷向来靠本事吊口气活着,你不信去翻有机和普化,小爷告诉你啥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寇宇真的去翻他的《有机化学》和《普通化学》。


    一本LOL原画集,一本原创四格漫。


    还都是跟上课进度更新的。


    “大佬大佬,你这是心眼大技术老!”寇宇激动得差点把六楼房顶连带着阁楼掀起来,“准星……啊不林准先生收我为徒吧,从今儿起我就是您的忠实小迷弟!”


    另外俩闷头看书学习的室友一人一个白眼左脸右脸啪啪给他两巴掌,不知道是嫌他动静大还是没骨气。


    林准叉腰飘飘然,脸上剃须膏待会儿就要变石膏。


    “都怪你小子,”他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茅坑蹲一半提裤子来宿舍的目的,“剃须刀头掉茅坑了,你那儿有备用的不?”


    寇宇刚回自己地盘,林准的手机“呜”地叫唤一声。


    “咋啦老白?”林准腾出两根指头捏起手机,“别跟我说你和浴桶二缺一约北街吃鸡,我明儿早八。”


    老白:“靠,谁跟你丫吃鸡,你个猪队友。”


    林准:“……”


    “得,正事要紧,”老白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而后听见牙齿咬碎新鲜多汁苹果片发出的哧哧声响,末了口齿不清道,“准星儿你的任务到了,团委通知秋季运动会提前到这周末,你名儿在体育部负责人一栏里,怎么组织怎么动员怎么跳啦啦操,你自个儿做主,啊。”


    说罢立刻嘟嘟忙线,林准举着手机愣在半空。


    “大佬大佬,”寇宇把一排四个全新剃须刀头像展对联似的在林准面前一抖,“再不洗洗就干巴了。”


    “哟,你可真听话,跟哈巴狗儿似的,”林准哂笑,旋即一秒变脸,脸色拉得老长,“不过你没长眼睛?我烦着呢,一边儿去。”


    寇宇心头一热一凉,耷拉着眼皮灰溜溜回他自己座位上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拆下一个剃须刀放在林准桌上:“大佬您凭心情自取,型号不对我把我的借你也成。”


    乍一看还真像条夹尾巴的哈巴狗儿。


    不过林准现在哪有功夫理他。


    他问老白:“哪个杀千刀的报我上去?”


    老白秒回:“当然是聪明美丽善良可爱的灿灿鸭。”


    林准一听是烈焰红唇的名字,顿时心凉了半截儿。


    运动会开幕那天清晨,阳光还燥得很。


    七点半,一声雷鸣,倾盆大雨。


    林准刚刚完成运动员和志愿者名单的最后一遍核实,阳台上“啪嚓”巨响,寇宇上周才买来准备纯天然制氧的迷你版蟹爪兰被风拱到了地板上,亮闪闪的营养土杂着腐烂发酵的酸味儿污了一地。


    寇宇心有灵犀似的从床上翻了个身。


    口中念念有词:“别……我没、没写……下周……”


    林准一抬头,冷笑着从喉咙里蹦出一句“哼”,而后两眼呆呆地盯着被风一阵阵掀起角的窗帘发了会儿愣,然后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霍然起身,低血糖猝不及防给他眼前蒙了一块黑布。


    他这低血糖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顽疾。


    自从记事起,十七八年吃啥药不管用,人身虫草燕窝鱼翅打包一遍儿不见半点效果,最后被村卫生员下了“一病至死”的宣判书。


    林准扶着床梯把手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


    心想昨天晚上真不该跟老白和他宿舍的赵玉童以及隔壁寝室一共十多个人一块喝酒撸串。


    几个人在申花路上一家名为“草原”的小烧烤摊要了肥肠、烤翅中和羊腰子,狼人杀玩了两局,老白那家伙忽然脚底抹油,大伙儿以为他内急,结果拎来两瓶青岛纯生和四罐雪花。林准一开始矜持得像个待字闺中的邻家妹妹,后来赵玉童嘴欠来了句“是兄弟干了这杯,这局算你活命”,他终于半推半就了。


    那是林准十八年来第一次喝酒。


    自打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林向兵就开始忙着各种各样的饭局酒场——农村迷信,东道主大多是林家村的村民,听说林向兵家出了个高材生,恨不得请钟馗画**向兵的肖像裱在院子红漆门后,来来往往拜上一拜。


    于是大伙儿纷纷借请客妄图蹭蹭仙气,回头烧香拜佛,祈求上苍派遣文曲星光临自己家门。


    其中就包括村长林大伯。


    刘蕾怕他隔三差五喝得酩酊大醉,早晚身体要出了差错,因此每每林向兵忙着应场,刘蕾就忙着替他拒场——只要林向兵不在家,哪怕只是去了村头公厕,她也绞尽脑汁每天编着不同的幌子拒绝大伙的“热心肠”。


    刘蕾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劝诫林准,说儿啊,妈本没指望你能考到一线城市,也不指望你戴那四方黑帽穿那阔袖衣裳,咱就算这辈子跟大蒜打交道,一屋三人三餐四季,平安喜乐也是福——妈听说大城市里玩处多,你千万别学你爹,三天小场五天大场,免得搞垮了身体。


    林准现在清醒过来,心里不免愧怍,方才暗暗骂了赵玉童一句“渣浪浴桶不教人好”,突然听见电子表“嘀”地报时——八点到了。


    林准的低血糖勉强恢复了些。他摸着课桌边沿溜到阳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碎泥烂土抹了干净,然后扶在护栏上讷讷地望着外面。


    宿舍园“梅兰竹菊”四幢楼手拉手围成一处四合院儿,其中就数最靠近园前马路的“兰”视野最佳。


    林准的寝室窗户朝北,虽然向阳机会少些,但能在阳台上俯瞰中央花园的全貌。初秋的暖湿气流把桂花催开了,六楼俯瞰一簇一簇的金黄,杂着馥郁且温柔的香,恣意肆虐。


    雨不大,林准准备出门探探信儿。


    走到宿舍楼下方才想起忘记带伞,心想就这牛毛细雨能奈小爷何,我有大头下雨不愁,于是更懒得爬六楼,直接窜到教育超市买了一件一次性塑料雨衣三下五除二披在身上。


    心想杭州偌大城市一件雨衣才三块,赚了赚了。


    其实他买的那不叫雨衣,叫加大版人形垃圾袋。


    还是染着颜料一戳就破的那种。


    刚走出教超,操场上广播忽然扯着嗓子喊道:“各班秋运会负责人请注意,各班秋运会负责人请注意,请抓紧时间到检录处检录!”


    林准立刻撒丫子往操场冲。


    边跑边想:活见鬼!下这么大雨跑道能当滑梯沙坑能沤肥种树了,还指望赛跑跳高实心球比出个名次?体育部怎么想的?比谁三角形稳定性强?


    暗搓搓的抱怨被老天爷窃听了去。林准刚跑到检录处,牛毛细雨哗啦变成了倾盆大雨,雨点噼噼啪啪撞在他垃圾袋上,随着步伐动次打次,给他整个人包装成了行走的BGM播放器。


    学校的操场分为东操和西操,前者比后者多了一面国旗、一处电子屏幕和一座主席台。两个操场中间是一条百米长的狭窄过道,刚好容得下一辆小型汽车通过。


    过道两旁分别是东西操南北共四个出入口,以及一座布置简陋的公共厕所兼更衣室,此外还有四幢空间逼仄的平房,用来存放坐垫呼啦圈腕表计时器等体育器材,每学期体测的时候也用作小项目的测试点。


    另有稀稀拉拉两行法桐,枝叶葱茏正盛。


    检录处就在过道尽头三架深蓝色遮阳伞底下。


    林准紧赶慢赶拐进过道,登时傻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彩色海洋,赤橙黄绿青蓝紫磨肩继踵,雨伞深深深几许,人影堆烟,雨点无重数。


    放眼望去,就林准一个罩着垃圾袋的落汤鸡。


    关键这家伙脖子上还戴着防水版负责人证,压根儿不用吭声,伞山伞海自动给他让出一条直通检录处的笔直大道,他想找个高个子伞底下躲雨都没机会。


    林准像战士凯旋走红毯一样走过去。


    空气闷得难受,垃圾袋和前额的头发很快被汗水黏在皮肤上。


    “准星儿准星儿,千盼万盼可把您老盼来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伸来一只手,一把攥住林准的手腕,又没掌握好力度,把他半个袖子的垃圾袋都扯下来半吊着,“三级跳第一个,马上吹哨了,咱班有人……”


    “咱班有人!”林准嚎了一嗓子,踮着脚尖儿冲检录处语无伦次地喊,“等一下!我是林准,负责人,六班!临八七个人,马上就位!”


    话音未落,那条胳膊又把他另一边袖子扯了下来:“放屁。咱班有八个,赵浴桶昨天才想起来报名,你龟孙儿回去就倒头大睡打十个电话喊不醒。”


    林准连忙订正:“临八八……”


    踮脚尖吊嗓子容易岔气。但显然,这口气岔得不是时候。


    那人嘴快:“诶,孝顺儿子!”


    而后周围“诶”声和哄笑如水入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林准莫名其妙多了里三圈外三圈十几个爸。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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