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将萧钰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宛若一道囚不住的山峦。
楚靡垂首,捧着那盏新沏的“雪顶含翠”,步履轻缓如猫。茶汤澄碧,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低敛的眉眼,也藏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冰芒。
“陛下,请用茶。”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柔顺,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属于“笨拙茶艺师”的微颤。
萧钰未即刻去接。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她微微泛白的指节上,那双手,曾于故国宫苑中抚琴调香,如今却只与茶碾药铫为伍。
“今日之茶,香气倒比往日更烈几分。”他开口,声线平稳,却似暗流下的礁石。
楚靡心下一凛,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被看破技艺不精的窘迫。“奴婢……奴婢愚钝,火候掌握仍是不佳,请陛下恕罪。”
他终是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盏壁。
那一刹,殿外风声骤紧,吹得窗棂呜咽作响。
楚靡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茶盘之下,她的另一只手已悄然扣住了那枚薄如柳叶、淬过剧毒的冷铁。杀意,如一滴浓墨,无声滴入心湖,迅速晕染开来。
只需一瞬。在他全无所备,接过这盏象征“驯服”的茶汤时——
萧钰的手却倏然顿住。他抬眸,视线越过茶烟,直直锁住她。
“楚靡。”
他唤了她的真名。
不是那个她杜撰的、粗鄙的宫婢之名。而是“楚靡”,属于前朝,属于血海,属于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她必须咬牙吞下的恨意。
两个字,如惊雷炸响在耳畔。她扣着暗器的手指,瞬间僵硬。
他知道了?他何时知道的?
巨大的恐慌与决绝交织攀升,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岸。杀了他!现在就必须杀了他!
然而,萧钰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所有预想的雷霆之怒,尽数凝固。
他并未唤入侍卫,也未露出半分帝王应有的、被欺瞒的震怒。他只是就着她的手,微微倾身,就着那茶盏,轻呷了一口。
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茶香暗涌,杀机潜藏。”他放下茶盏,声音低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你学的,是杀人之术。朕教的,是人心之辨。”
他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紧握暗器的手背。那一点温热,竟比淬毒的锋刃更让她感到刺痛。
“只是楚靡,”他凝望着她骤然失血的面容,眼底情绪翻涌,似怜悯,似叹息,更似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温柔,“你的眼神,总在告诉朕,你下不去手。”
“……”
楚靡僵立原地,如坠冰窟,又似被投入熔炉。身份被戳穿,计划被洞悉,连心底最深处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也被他**裸地剖开,晾晒在这昏黄的烛光下。
他教的,何止是人心之辨。
他是在用最钝的刀,凌迟她仅剩的骄傲与复仇的意志。
殿内寂然,只闻更漏滴答。
那一声声,敲打着的,究竟是她的末路,还是另一重无法预知的棋局的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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