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走水的消息,柳府上下全都提着水桶赶往西厢房,等人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座颓废的屋宇。
西厢房的牌匾被烧得看不出字样,门框边上爬满了焦黑的火痕,屋里头还冒着黑烟,就连脚下的大理石块都没有幸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火味。
房涟漪死死盯着后院,脸色瞬间煞白,大火从院门开始烧起,一直蔓延到西厢房的祠堂,里面的牌位尽数烧毁,就连一张桌椅都没有放过,独独后院安然无恙。
这让众人不得不联想到后院那个疯子。
银玉将帕子递给房涟漪:“夫人,要不要进去瞧瞧?”
寻娘率先一步道:“岂能脏了夫人的眼,我等带人进去查看便是。”
“也好。”房涟漪接过帕子捂着鼻子,皱着眉头道,“西厢房出了此等事。”她指着后面几个提着水桶的家仆,“你们几个,跟着寻娘,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寻娘一脚踏进游廊废墟,后面跟着几个家仆,脚下凹凸不平,有几颗细小的沙砾和碎瓦。
这游廊早就被烧得看不出模样,唯独能看到游廊两边掉落的被熏黑的除邪铃,穿过游廊,能看到一口井,井口用青石板压着,到了尽头,几人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祠堂里一片狼藉,房顶上的屋梁全都塌了下来,只剩下几根柱子在里头立着。
寻娘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直冲她的大脑。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寻娘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这人倒在地板上,头发凌乱,脸上灰扑扑的,只有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
“姑娘。”她一下认了出来,叫了一声。
旁边的家仆立马将人扶了起来。
*
茶泠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在十四仙门,有师尊,有师兄还有一群好友,她仍然是那个受宠的小师妹,他们还会经常带她去后山小厨房偷吃食,被发现后一起罚站,有时候站累了,师兄还会用术法支撑她,让她不那么累。
只不过画面一转,她杀了师尊,杀了曾经护她的师兄,血溅在她的脸上,染红了大半张脸,显得更加妖冶。
那个她曾经敬仰,依靠的人永远地长眠于这个大地。
“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少年的魂魄消散,曾经美好的回忆也跟着消散,一切都变成了黄粱一梦。
茶泠足足睡了三日,虽说只有三日,她却仿佛过完了一生,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床头的熏香让人头脑发昏,心情莫名烦闷,她有些不耐烦地推倒旁边的茶盏,茶杯碎了一地。
入魔之后,她常常受魔元影响,时常会心情郁闷,每到这个时候,她会想方设法的释放情绪,有时候是砸东西制造破坏,有时候是到处游城,欣赏那些人落荒而逃且畏她的样子。
而现在,她只能通过摔点东西来缓解那个梦带来的愤怒。
听到房内的声音,一个老妪掀开卷帘走了进来,她弓着背,手里端着食盒,看到眼前这番情景,有些不知所措。
茶泠并不打算解释,甚至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本以为老妪会知难而退或者受不了她的脾气而离开,没想到她只是将食盒放在床边,默默捡起摔碎的瓷片,一声不吭。
茶泠就这么看着。
在床上等了片刻,老妪终于捡完瓷片,她靠到床边,原本弓着的身子也矮了半分,小心翼翼地挽过茶泠的手臂,在茶泠的手上比划着。
小姐,您受惊了?
老妪是个哑巴。
她不会说话。
茶泠当然不会受惊,火都是她放的,她正想回答不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能说话,话到嘴边又吞回了肚子里,只能变作摇摇头。
话憋在肚子里真是难受。
老妪知道茶泠的情况,从衣服袖子里拿出纸和笔,然后在她手掌上比划。
如果小姐有想说的,可以写在纸上。
比划完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茶泠愣了一下,接过她的笔,写了一个字又划掉了,思考了一下重新写了几个字,她的字迹潦草,每一笔下去就像要飘到纸外似的,看起来桀骜不训。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你叫什么?
老妪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毕竟奴婢的名字没有人会想知道,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接过茶泠手中的笔。
她顿了几秒,最后写下“哑奴”二字。
哑奴的字很好看,同十四仙门的人一样写的很工整。
看到这,茶泠面露难色,显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不死心,又问。
对于小姐莫名的执着,哑奴觉得大概是小孩子心性,最后得到结果还是一样的,只不过在后面还加了几个字。
府里的人都这样叫。
这下茶泠不问了,哑奴以为她是生气了,打开边上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小块糕点,糕点呈梅花状,样子小巧。
茶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达到辟谷的程度,睡了这么多天,早就饥肠辘辘,她顺势接过糕点,轻咬了一口,原本浮躁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哑奴见她吃得不错,又给她倒了一小盅梅花酿,茶泠一一饮下,等到吃饱喝足哑奴才带着食盒离开。
待人离开,茶泠才观察起周围的摆设,比起西厢房,这个房间又宽又大,帐帘上面都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屋内陈设简洁奢华,前面的风屏是用上好的梨漆木所制,地上的毯子也是金丝线所制,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这里也挂有除邪铃。
之前住在西厢房,哪里知道侯府远比她想象中要富裕得多,就连她刚刚用的酒杯都是琉璃所制,十四仙门陈设简朴,大多数东西都是有益于修炼,就连衣服大多数为浅色,很少见到这些亮丽的颜色。
这前后反差,还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侯府的人没她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一大家子人这么怕邪,恐怕是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切肯定和后院之人有关。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侯府的生死,她不在乎,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给她下哑药的人,杀了他,再找解哑的方法。
茶泠有感觉,她的嗓子是用什么力量封住了,而她重生的这几个月都在侯府,东瀛国灵力高强者甚少,更别提侯府,连灵息都没有,难不成是十四仙门?
魇域一战,十四仙门伤亡极其惨重,除了几个仙尊尚存,其余人死的死,伤得伤,全门上下都自顾不暇,更不可能顾上这个魔元消散,魔魂都不知道在哪的她。
“你还真是胆大啊!”
寂静的房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系统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叹:“放火脱身,真不愧是我绑定的人。”
看着少女秀眉紧簇,系统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茶泠定了定神,“是谁封住我的嗓子。”
片刻,她的眼神暗了下来,“或者说,是谁不想让我开口说话。”
茶泠一踏进东厢苑,就看见树下不远处的獒犬正小口小口的舔舐它身上黑得发亮的毛发。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讲究的狗,不免觉得有趣,正想要上前逗逗着獒犬,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房涟漪此刻坐在屋内,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火星子也时不时冒出来,茶泠进了门,暖气瞬间围了上来,银玉给她搬来凳子示意她坐下。
天气欲冷,房涟漪的手上握着个暖壶,相较之下,茶泠身上的衣裳略显单薄,只一件薄薄的翠绿外衫。
房涟漪瞥见她的目光看过来,用帕子捂了捂嘴,吩咐道:“来人,瞧你们怎么办事的?还不快点给小十四披上。”
银玉从外头进来拿着一件狐裘披在茶泠肩上,身子瞬间暖了起来。
这要换作以前,茶泠看都不看一眼,到底是现在落魄了些,没有灵力,连温饱都要寻求外物。
她没拒绝,冲银玉淡淡地挤出一个笑容。
这下反倒是银玉有些讶异,都说西厢房来的是个相貌丑陋之人,那日在祠堂外见了,脸上都是灰尘扑扑的,也看不出什么样貌,想来是个相貌平平之人,如今一瞧,仔细了些。
茶泠不笑的时候,神情总是淡淡的,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意味,这会儿白瓷般的脸蛋上扬起一阵笑意,小嘴微微上扬,倒是增添了几分亲近。
“小十四这几日睡得可好?”房涟漪扬起笑,又问,“改日我叫哑奴为你量一下身丈,做几套保暖的衣裳如何?”
茶泠无语,只是乖乖点了点头。
房涟漪心里一乐,将暖壶放在一边,又叫银玉夹了夹炉子里的炭火。
本以为西厢房走水之事与她有关,偌大的庭院,烧成一片废墟,她却还活着,怎么想都不对劲,再加上之前府上对她的议论,又加重了对她的怀疑,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这小十四看起来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怎么看都不像是纵火之人,也不枉她将人关在西厢房了。
前十二个私生子,都被房涟漪安排在了西厢房,他们之中,有的病死了,有的被吓死了,还有不自量力想要逃的,总之都只剩下一个死字。
“我知你不会说话,特地安排了哑奴照顾,今早听下人说小十四摔了茶。”房涟漪撩起桌上的茶杯,斜乜似的瞧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平淡,便道,“可是备的茶叶不合心意?”
茶泠摇头。
“瞧瞧我,差点忘了小十四是个哑巴了。”房涟漪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喝了口茶,热气从她额头处冒出,“既如此,将今早备茶下人的胳膊砍下罢,谁叫他们让小十四坏了心情呢。”
她看着茶泠,本以为脸上会出现她想看到的惊慌失措,可眼前人只是垂眸呆呆的盯着炉里的火星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房涟漪瞬间没了兴趣,甩甩手:“银玉,我累了,让十四走吧。”
“是,夫人。”
银玉掀开珠帘,让出路让茶泠先一步出门,树下的獒犬还在舔舐自己的毛发,模样十分滑稽,见到银玉,舌头便吐露在空气中,讨食般看着她。
茶泠目不转睛地看着獒犬,模样看着认真。
“姑娘可是喜欢这獒犬?”银玉道。
茶泠没回她,往前靠近了些。
银玉心中一惊,忙柔声道:“姑娘,这畜生脾气坏得很,当离远些,小心伤着自己。”
茶泠点点头,没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