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略显简陋的客栈房梁。他微微侧头,看到了伏在床边的萧月璃。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晨曦透过窗棂,在她略显疲惫的睡颜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长睫如蝶翼般垂落,樱唇微抿,褪去了平日的张扬,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与清丽。
嗓子干得如同火烧,头痛欲裂。他下意识地动了动,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低头查看,衣襟敞开着,胸膛上面遍布的青紫淤痕和擦伤都被均匀地涂抹了清凉的药膏,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裹着,绷带末端被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笨拙但用心的蝴蝶结。
床边小几上,一个小泥炉正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旁边散落着几包未用完的药材和干净的绷带。目光转向角落的晾衣架,那件沾满污秽、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粗布短褐,此刻已被洗净,虽然手法明显生疏,洗得皱皱巴巴,有些地方似乎没搓干净,但他心里却有股很浓的暖流涌过。
萧月璃轻嘤了一声,似是感觉到他的动静,睫毛颤了颤,谢珩立刻把头别过去。她睁开眼,看见醒来的谢珩,赶忙坐直了关切地问:“谢珩,你感觉怎么样?”
他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硬邦邦地:“郡主,你失考虑了。”
他觉得自己和在宫中时候的样子一样,保持得不错:“你不应该掺和到这种事里,更不能去这种地方,这对你很危险。”
萧月璃看着他又是这幅死样子,撇撇嘴:“你少逞强了,我不去,你就在巷子里被人打死吗?”
她给谢恒接了一杯水,他避开她喂水的手,自己接过杯子,一口气饮尽。冰凉的液体滑入腹中,却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才将那酝酿已久的话说出:“郡主,我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这些日子里,郡主对谢某的好意,铭记在心,不胜感激。只是……”
他顿了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只是下官出身微末,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男子,不值得郡主如此厚爱。”
“你为什么总是要贬低自己?”萧月璃的眉毛竖起来,“你这些话说着丧气,我不爱听。在我眼里,你一点都不普通。”萧月璃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坚定得如同燃烧着火焰一般。
谢珩凝望着这个执着的笨蛋一会儿,自嘲般地轻笑一声,瞬间扣住她的手腕,如猎豹捕食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硬地把她扑面逼到墙边,抵在小小的角落里。他的伤口被剧烈的动作扯得有些开裂了,萧月璃看着重新渗出的血惊呼一声:“你干嘛,小心点啊。”
他自然是不管不顾,紧紧贴着萧月璃,滚烫的呼吸带着药味和男性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迫使她忍不住地微微战栗。
“郡主,你看清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带着刻意伪装的轻佻与自毁,“我不是什么清纯书生,更不是你从小到大身边认识的那些娇贵公子。”他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剖开自己最不堪的过往:
“我娘去世后,我被姨娘卖到妓馆三年,当小倌跑腿,被老鸨欺压,被龟公殴打,在最肮脏的地方长大。为了活命,什么腌臜事没见过,什么下贱勾当没听过?郡主这样的美娇花和我在一起,会被我吓坏的。”他的眼神里刻意染上一种带着邪气的痞意。
他看见萧月璃愣住了,精致的小脸和琉璃美目都透露出迷茫和惊讶。他嗤笑一声,用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轻佻又恶意地挑弄了一下萧月璃小巧的下巴,活像一个十足的地头流氓:“小郡主,我劝你趁早还是看清楚点,去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公子,一起品鉴些风雅诗词,赏玩些金玉珠翠,谈些不知饥寒的风月闲情,合适的话,便早日嫁了吧。”
他了然地躺回去,等着看她惊恐、嫌恶、落荒而逃,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结局。
然而,萧月璃却在短暂的呆滞后迅速反应过来,俏眉一竖,一把揪住谢珩的衣领,把谢珩着实吓了一跳:“你少吓唬我,谢珩,我才不会被你吓到。”
她把谢珩丢回床上,强行塞到被子里,找来一罐药趴在他心口附近,用纤纤玉指沾了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重新涂抹在那些再次渗血的伤口上。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柔地划过他敏感的皮肤,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她手上轻柔,嘴中却十分强势地说:“我昨天忙活半天才给你搞好,你再给我乱动看看。”
谢珩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呼吸都停滞了,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窜遍全身,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心慌意乱,口干舌燥。
萧月璃撇了一眼他的紧张样,嫌弃地说:“昨天都被我看过了,还不好意思什么。”
谢珩愣了一下,哑口无言:“你真的是王公大小姐吗。”
萧月璃终于涂完了药,对着几处红肿破皮的地方轻轻吹了两口,那温热的气息如同点燃的引信,把谢珩浑身的火烧得更厉害了,攥紧了拳头。萧月璃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悉心涂抹包扎地作品,顺带着又看了一眼他精壮的上半身,心中微微一动。
破案了,谢珩清瘦的文士袍下,确实包裹着一层线条流畅、紧实漂亮的肌肉,这种与他清俊儒雅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魅力才是最香的。
她面不改色地拉好他的衣襟,重新盖上被子,动作自然流畅。谢珩很不是滋味:“你不问我什么吗?你不逃跑吗?”
“我为什么要逃跑?”萧月璃一脸茫然地反问,仿佛他问了个极其愚蠢、根本无需思考的问题。
谢珩喉头一哽,仿佛被堵住,一股深埋的自卑再次汹涌而出。他撇过头,避开她清澈的目光,声音暗哑艰涩,问出了那个折磨他灵魂的问题:“你不嫌我脏吗?”
“脏?”萧月璃皱起秀气的眉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哪里脏了?”
她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睛,斩钉截铁,字字铿锵:“你要老还是和我说这些话的话,你最好听明白。要脏,脏的也是他们,是那些打你、侮辱你的人,是那些没有能够照顾好自己孩子,随意丢弃、欺凌弱小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如果真如你所说,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你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卑劣,反而拼命挣扎出来,寒窗苦读,这么年轻就堂堂正正考到了探花郎,得到了皇帝堂哥的赏识。谢珩,你很了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像有万丈的力量,在他脑中反复激荡。他愣愣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动、茫然,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希冀,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明媚少女灵魂深处的光芒。
“你真的……这么想吗?”他声音干涩发紧。
萧月璃用力地点头,眼神清澈见底。
可他依然不相信,依然发出深深的不解:“郡主,这世上,那么多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好男儿爱慕你、追求你,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选中一个像我这样满身伤痕、满心疮痍、连自己都厌弃的人?
萧月璃坐直身子,歪着头,真的认真思考起来。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像也是在努力查找和聆听自己的心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纯粹,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坦率:“不知道啊,大概……因为你长得好看吧,就像我小时候看话本时,想象中的公子一样。”
她顿了顿,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却依旧坦荡地迎着他探寻的目光,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无需置疑的事实:“反正,从我看到你第一眼起,就认定你、喜欢你了。心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你跑,眼睛自己会去找你,就像……”她的目光盈盈柔柔的,全是少女如初阳穿过嫩叶缝隙洒下的、最纯净温暖的光晕,“就像春天里第一朵花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去看一样自然。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是施了什么术,让我的心只为你跳得这样厉害?”
如今两人也算共同经历了狼狈与生死,她更是毫无顾忌,将深藏心底的悸动直白地说了出来,没有半分扭捏与矫饰,平静而坦荡。
谢珩的心,在她清澈见底的目光和这直击灵魂的告白中,彻底融化成了一池温柔荡漾的春水。他凝视着她美丽眼眸良久,想要反复地确认这一切。但令他安心的是,那里只有自己清晰的倒影,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炽热的、毫无保留的爱意。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灵魂都撑满的悸动和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伸手,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与力道,轻轻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地、珍重地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唔……”萧月璃猝不及防,嘤咛一声,想要逃离,他把她扣得更紧。他的吻起初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珍惜,如同对待无上的稀世珍宝。随即,在感受到她生涩却毫无抗拒、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回应后,骤然变得炽热而深入。呼吸彻底纠缠,气息热烈交融,他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清甜气息,手臂用力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唇瓣分开时,两人都剧烈地喘息着,眼神迷离,唇瓣被吻得嫣红湿润,微微肿起,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而滚烫的气息。萧月璃微微张着小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像一只懵懂又无辜、刚刚经历了狂风骤雨的小鹿,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双颊绯红、眼波潋滟的模样有多么诱人。空气中的肆意燃烧的火仿佛一点就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