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冬天,总是安静得像一张覆着薄冰的画。空气干净,风带着山脉的味道,从湖泊上掠过,走进城市玻璃幕墙之间,吹得人忍不住缩起肩膀。
韩静仪踩着积雪,脚步不算快,却稳得像是走在她早已规划好的轨迹上。她今天要参加的是瑞士总部与亚洲分部联合评估会议,虽然她在公司只算中层,但这是她第一次被调来苏黎世总部主持一项关键项目的评估,她必须表现得无懈可击。
左转进入三号楼。手机的导航声温柔又略带机械感。
韩静仪收起手机,迎着刺目的冬日阳光走进总部大楼。透明旋转门外,风声呼啸;门内,却是温暖的暖气与浅木色的地板。她换好访客胸牌,乘电梯上到九层。在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外时,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手柄。
门一推开,屋内的视线几乎同时落在她身上。
长桌、投影幕、浅灰色墙壁,还有冷白灯下那张张陌生而审视的面孔。
韩静仪下意识抬起下巴,微微一笑。
Good morning, everyone.声音冷静、清晰。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无论心跳多快,都不能让别人看见。
会议室里有十几个人,不同肤色,不同语速,但都带着同一种精英圈独有的压力感。韩静仪扫了一圈,却在第二次目光停留时看住了。靠近窗边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深灰色毛呢大衣,脱下手套放在桌上,姿态有点随意,却带着自然的沉稳。他的五官偏冷,眉骨高,鼻梁挺直,黑眸在白色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深,却又像是不与任何目光相交。
他没看她。却不知为何,在众多陌生面孔里,他是唯一让她觉得“被盯着”的那一个。
韩静仪微微皱眉。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不,应该是错觉。她今天首次来到总部,不可能与这里的工程师有私交。
她坐下,把文件整齐地摆在面前,如同给自己打上一道稳固的心理防线。
会议开始后,她很快投入状态。她展示项目进度、风险评估与预算重新分配方案时,每一个数据都清晰,她的语速干脆,逻辑结构犀利,像在冰面上划出干净笔直的痕迹。
只是,她的报告刚说到关键部分时,窗边那个男人终于动了。
他在她提出某项技术更改的提案时敲了敲桌面,淡淡地开口:
Sorry, but this doesn’t make sense.会议室瞬间安静。韩静仪手中的激光笔顿了一下。
她抬头,终于正对上了他的眼。那是极深、极冷,却又沉稳得像夜色的眼睛。
他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理论上可行,但你没有计算到设备寿命在冬季高负荷下的衰减率。按照我们这边的测算,损耗至少会提高 17%。这部分你没有提。语气冷淡、简短,完全不给她台阶下。
气氛霎时紧绷。韩静仪心口一震,却也只是短短一秒,她马上回以同样专业的反击:
我当然计算过。只是你们总部给的数据滞后了两周,我采用的是最新参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展示更新后的模型。
她话音刚落,会议桌上有人瞠目相看。
这位来自亚洲分部的项目负责人,不仅没有被震住,反而冷静地质疑总部工程师的数据?
而窗边的男人—张图微微抬眉。
他第一次真正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
随即又恢复成冷静。
Show me.他言简意赅。
韩静仪把新模型调出来,数字在屏幕上跳动,会议室的人低声讨论。
几分钟后,一位德国技术主管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她的数据是对的。
会议桌另一侧也响起认同声。
最终,张图微微点了一下头,用英语淡淡地说:Okay. I’ll correct our side’s parameters.
虽然语气平静,但显然是在承认:她是对的。会议气氛缓和下来。可韩静仪却莫名感到胸腔里有一股复杂的情绪。
不是爽快,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奇怪的,被某个陌生人认真对待、认真质疑、又认真认可后的微妙震动。
会议结束时,她合上电脑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喊:Miss Han.她回头。
张图站在门口,站姿松弛,神情淡淡的。韩静仪礼貌地点头:“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她,眼神不带攻击,却让人心口微紧。
“你的分析做得不错。”他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抱歉!刚才说话有点直接。
韩静仪一怔。她没预料到他会道歉。而且在冷淡外表之下,他的声音意外低沉清晰。
下一秒,他自我介绍:我是张图,能源工程部。
她微微颔首:“韩静仪,项目管理。两人再次短暂对视。空气里仿佛有某种无声的电流。
但很快,他像逃避似的将视线移开,说:Well… See you.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然而韩静仪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出会议室后,明亮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人时,张图停下脚步。
他握着文件的指尖微微颤。默默抿了抿唇角。他只在极少数时刻会出现这种反应。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深的震动感。
他甚至隐隐觉得,她…似乎并不会只是“今天路过他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