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暴里拥抱你》 第1章 雪落苏黎世,你走进了我的世界 瑞士的冬天,总是安静得像一张覆着薄冰的画。空气干净,风带着山脉的味道,从湖泊上掠过,走进城市玻璃幕墙之间,吹得人忍不住缩起肩膀。 韩静仪踩着积雪,脚步不算快,却稳得像是走在她早已规划好的轨迹上。她今天要参加的是瑞士总部与亚洲分部联合评估会议,虽然她在公司只算中层,但这是她第一次被调来苏黎世总部主持一项关键项目的评估,她必须表现得无懈可击。 左转进入三号楼。手机的导航声温柔又略带机械感。 韩静仪收起手机,迎着刺目的冬日阳光走进总部大楼。透明旋转门外,风声呼啸;门内,却是温暖的暖气与浅木色的地板。她换好访客胸牌,乘电梯上到九层。在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外时,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手柄。 门一推开,屋内的视线几乎同时落在她身上。 长桌、投影幕、浅灰色墙壁,还有冷白灯下那张张陌生而审视的面孔。 韩静仪下意识抬起下巴,微微一笑。 Good morning, everyone.声音冷静、清晰。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无论心跳多快,都不能让别人看见。 会议室里有十几个人,不同肤色,不同语速,但都带着同一种精英圈独有的压力感。韩静仪扫了一圈,却在第二次目光停留时看住了。靠近窗边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深灰色毛呢大衣,脱下手套放在桌上,姿态有点随意,却带着自然的沉稳。他的五官偏冷,眉骨高,鼻梁挺直,黑眸在白色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深,却又像是不与任何目光相交。 他没看她。却不知为何,在众多陌生面孔里,他是唯一让她觉得“被盯着”的那一个。 韩静仪微微皱眉。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不,应该是错觉。她今天首次来到总部,不可能与这里的工程师有私交。 她坐下,把文件整齐地摆在面前,如同给自己打上一道稳固的心理防线。 会议开始后,她很快投入状态。她展示项目进度、风险评估与预算重新分配方案时,每一个数据都清晰,她的语速干脆,逻辑结构犀利,像在冰面上划出干净笔直的痕迹。 只是,她的报告刚说到关键部分时,窗边那个男人终于动了。 他在她提出某项技术更改的提案时敲了敲桌面,淡淡地开口: Sorry, but this doesn’t make sense.会议室瞬间安静。韩静仪手中的激光笔顿了一下。 她抬头,终于正对上了他的眼。那是极深、极冷,却又沉稳得像夜色的眼睛。 他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理论上可行,但你没有计算到设备寿命在冬季高负荷下的衰减率。按照我们这边的测算,损耗至少会提高 17%。这部分你没有提。语气冷淡、简短,完全不给她台阶下。 气氛霎时紧绷。韩静仪心口一震,却也只是短短一秒,她马上回以同样专业的反击: 我当然计算过。只是你们总部给的数据滞后了两周,我采用的是最新参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展示更新后的模型。 她话音刚落,会议桌上有人瞠目相看。 这位来自亚洲分部的项目负责人,不仅没有被震住,反而冷静地质疑总部工程师的数据? 而窗边的男人—张图微微抬眉。 他第一次真正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 随即又恢复成冷静。 Show me.他言简意赅。 韩静仪把新模型调出来,数字在屏幕上跳动,会议室的人低声讨论。 几分钟后,一位德国技术主管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她的数据是对的。 会议桌另一侧也响起认同声。 最终,张图微微点了一下头,用英语淡淡地说:Okay. I’ll correct our side’s parameters. 虽然语气平静,但显然是在承认:她是对的。会议气氛缓和下来。可韩静仪却莫名感到胸腔里有一股复杂的情绪。 不是爽快,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奇怪的,被某个陌生人认真对待、认真质疑、又认真认可后的微妙震动。 会议结束时,她合上电脑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喊:Miss Han.她回头。 张图站在门口,站姿松弛,神情淡淡的。韩静仪礼貌地点头:“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她,眼神不带攻击,却让人心口微紧。 “你的分析做得不错。”他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抱歉!刚才说话有点直接。 韩静仪一怔。她没预料到他会道歉。而且在冷淡外表之下,他的声音意外低沉清晰。 下一秒,他自我介绍:我是张图,能源工程部。 她微微颔首:“韩静仪,项目管理。两人再次短暂对视。空气里仿佛有某种无声的电流。 但很快,他像逃避似的将视线移开,说:Well… See you.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然而韩静仪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出会议室后,明亮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人时,张图停下脚步。 他握着文件的指尖微微颤。默默抿了抿唇角。他只在极少数时刻会出现这种反应。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深的震动感。 他甚至隐隐觉得,她…似乎并不会只是“今天路过他生命的人”。 第2章 铁轨上的再相逢 第二章铁轨上的再相逢 苏黎世的冬天总是来得干脆,前一晚还是清冷的雨,第二天清晨就换成了厚重的雪。 周六一大早,韩静仪站在火车站的电子时刻表下,拉了拉围巾。 去卢塞恩的列车还有七分钟发车。站台上人不算多,偶尔有拖着行李的旅客从她身边匆匆走过,鞋底碾过地上未化开的薄雪,发出微弱的“咯吱”声。 她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一闪即散。 这趟行程本不在她计划里。 原本周末她想留在公寓休息,把堆积的资料整理好,再提前看看下周要谈的项目细节。但亚洲分部的一位老同事给她发来消息,说刚好来瑞士旅游,问她有没有空在卢塞恩见一面,顺便看看湖。 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不寂寞? 对方在微信那头笑着打趣。 她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几秒,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空落。于是回了句:好啊,刚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刚好想出去走走”。 但她知道—她确实需要离开办公桌,离开那一堆冷冰冰的数字和模型,去看点别的东西。 比如雪山,比如湖,比如人。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红白相间的车头在白雪里显得格外醒目。广播用德语、法语、意大利语报站,最后才用一口并不标准但还算清晰的英语重复一遍。 韩静仪抬手看了眼表,拉着小型登机箱上车。 车厢里很暖。 暖气让玻璃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窗外飞雪成了被轻轻糊开的水墨画。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靠窗一侧已经坐了人。 那是一个男人,黑色长款呢子大衣搭在身上,灰色毛线围巾解了一半,耳边挂着一只无线耳机,另一只垂在胸前。他正低头看着什么,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相机包。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两人视线在狭窄的过道上对上。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短暂地停顿了。 是你? 几乎是在同一瞬,两人心里同时响起同一个念头。 韩静仪愣了一下。 这张脸她不久前才在会议室的白冷灯光下见过—窗边的席位、冷淡的质疑、后来略显笨拙的道歉声,都还清晰。 张图也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在这样一条周末的线路上,会遇到这个两天前刚刚在会议上“怼过”他的女人。 几秒的沉默之后,韩静仪率先反应过来,微微一笑:你好,又见面了。 张图摘下耳机,声音低下来:看起来,我们的目的地一样。 韩静仪看了一眼座位号,确认无误,这是她的座位。她问:你这边有人吗? 张图摇头:没有。 她点点头,将行李抬上行李架,在重力和惯性之间差点失手。箱子一歪,险些砸到自己肩膀。 当心! 一只手及时伸上来,稳稳托住了箱子的底部。 她抬眼,正对上他略微靠近的脸。 距离近到能看见他睫毛上未完全融化的细小雪花。谢谢! 她退后半步,把箱子放好,坐到靠过道的位置。 列车启动了,车轮与铁轨接触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像一首缓慢推进的鼓点。 片刻的安静之后,是交通工具特有的轻微晃动。 韩静仪解开围巾,侧头看向窗外。城市建筑逐渐退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开阔的田野,白雪覆盖了大地,树干像一支支插在雪面上的墨线。 张图将耳机收进口袋,没有再戴上。这种久违的偶遇,让他有些不自然。 他平时在公司里并不与别人多交谈,下班后也多是一个人在出租公寓里看书、做实验模拟,偶尔提着相机出门走走。 人际关系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必需品。 可她有点不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主动开口: 你也是去卢塞恩? 嗯。她转回头,微微一笑,去见个朋友。顺便看看湖。 他点头:天气不错,虽然冷,但雪景很好。 话有点干,不过至少是诚实的客套。 韩静仪侧了侧头,抿了抿唇角:你呢?去出差,还是也去散心? 处理点设备的问题。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顺便拍点照片。 你喜欢摄影? 她捕捉到他身边的相机包,顺势问。 还好。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只用了好几年的相机包,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一点,就当,是给自己留点证据,看过什么,路过什么。 韩静仪看着窗外掠过的一幢幢木屋,笑了一下: 那挺好的。很多人只顾着向前跑,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连来的路都记不清。 她这话说得很平静,没有刻意抒情,却像从她骨子里冒出来的某种感慨。 张图看了她一眼。 她坐姿很直,手指交叠放在膝盖上,像时刻都准备好迎接下一场会议。但眼底又隐隐透着一点看不透的疲惫。 他忽然有点好奇,她走了多久,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问。 瑞士?她想了想,一年多吧。之前在德国读书,又去过荷兰做过一阵子短期项目,最后被调来这边。 挺折腾的。工作嘛。她耸耸肩,谁不是边走边看。 他笑了一下,那笑不明显,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过去。但相比会议室里那张冰冷的脸,那一瞬间的弧度显得格外柔和。 那你呢?她反问,怎么跑到这边来当工程师的? 被项目拽来的。 他想了想,简短道,以前在国内总部,后来分部扩建,这边需要人,我就过来了。 你看起来……不像很喜欢到处调动的人。 她的观察一针见血。 张图低头,轻轻摩挲着指尖那块已经磨损的表带:确实不太喜欢。 他一直是那种宁愿在同一个地方待很多年的人。 熟悉环境,习惯街道的转弯角度,知道哪一条路在什么时刻最不堵,记得哪家小店的汤面最顺胃。 可世界从来不会问他习不习惯,只是把新的任务、变动、离开一个接一个丢在他面前,然后看他如何接住。 韩静仪“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她并不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她只在乎一件事。这个人是否值得她投入好奇和耐心。 眼下,他还只是一个在会议里与她针锋相对的工程师,以及,一列瑞士火车上的偶遇同座。 列车经过一段弯道,车身微微晃了一下。广播报站,下一站是一个小镇名,韩静仪听不太懂,干脆放弃,她对德语从来没有太多好感,上口费劲,听起来也生硬。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英文书翻开。书签停在前两天看过的一页,折痕整齐。 张图不经意扫了一眼书名,心里一动。 他也读过这本书。某位经济学家写的企业组织与人性博弈分析,逻辑严密,却冷得像冰块。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书?他问。 它不喜欢我。她淡淡道,但工作需要。 张图轻笑:你挺诚实。 她抬眼看他:要不然呢?说我看得爱不释手? 他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窗外的光从他侧脸滑过,带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火车在远离城市后,速度稍稍提高,窗外的景色从清晰的木屋和树,变成了更宽广的白色坡地。远处能隐约看见山的轮廓,像隐在云后的巨兽。 车厢里,逐渐传来一些轻柔的交谈声和笑声,有小孩压抑不住兴奋,在座位间扭动,小声嚷嚷着要吃零食。 一切都显得安稳而温柔。 直到列车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异响。 紧接着,是明显的减速。 惯性让人身体前倾。韩静仪原本坐得笔直,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股力道往前推。 当心。那声音几乎和减速同时响起。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比四周空气还要炙热的温度,从皮肤接触处迅速传递开。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张图已经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用整个人的重心稳住了她将要跌出的姿势。 那一瞬,时间仿佛再一次被拉长。 他近得几乎有些失礼。 她能看见他下颌线紧绷的线条,能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能听见他按住她手腕时急促却压抑着的呼吸。 没事吧?他的声音低下来。 列车减速终于趋于平稳,车厢内响起几声惊呼和嘈杂的讨论,但很快又归于秩序。 韩静仪愣了一下,迅速回神,轻轻抽回手:我没事。谢谢。 刚才可能过了一段有冰的路。张图皱眉,看向窗外,又低头确认她确实站稳才重新坐下。 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她刚才的体温。 那触感出乎意料的细致,像是一瞬间,冰面下掠过的一道温暖暗流。 列车缓慢前行,广播说起了什么,乘务员用德语解释了减速的原因,大意是前方路段有轻微故障,需要调整速度行驶,安全无碍。 车厢里的议论渐渐平息。 韩静仪重新坐回座位,心跳却没有那么快平静下来。 刚才那一刹那,她眼前闪过一个画面,小时候在老屋客厅抬头时,看见梁上的棺材; 然后在宗祠里,被那块白布下的老人盯住。 那也是“失去平衡”的瞬间。 只是那一次,她跌进的是恐惧和噩梦。 而这一次,她被一只温热的手拽住,站定在安全的地面上。 她不习惯被人保护。 哪怕只是这种极短暂、极自然、没有多余含义的保护。 谢谢!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声音更轻。 张图“嗯”了一声,侧头看窗外,像是想给她留一点呼吸空间。 其实他的心跳也并没有那么平静。 从她手腕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场意外。那一场让他彻底明白,“抓不住”三个字有多锋利。 他极少主动去触碰别人,也不愿别人触碰自己的生活。但刚才在列车减速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拉住她。 仿佛,在更深层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比他的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 你怕坐火车吗?他忽然问。 还好。她摇头,我只是...不太喜欢意外。” 他: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可这句''我不喜欢意外”,却悄悄被记进了他的心里。 窗外的雪景一点点展开,山轮廓愈发清晰。 列车驶入一段沿湖路段,远处隐约能看到卢塞恩湖的轮廓,像一块温柔的银色布,安静地铺在天地之间。 车厢广播响起,提示即将到站。 韩静仪收起书,将围巾绕回脖子上。她从行李架上把箱子拖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那只伸来的手。 谢谢!她的笑容很淡,却真诚。张图抿了抿唇:小心台阶。 列车停靠在卢塞恩火车站,车门打开的一瞬,冷空气裹着湖水的湿意钻进车厢,比苏黎世更柔和一些。 站台上人群涌动,他们在自动门前短暂地并肩走了一段。 那…… 出站口前,韩静仪停下来,转向他,祝你工作顺利。还有,拍到好照片。 张图点头:你也玩得开心。 他说完,欲言又止。 那种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句子的尴尬,对他而言并不常见。他习惯于精准表达,习惯于让自己的每个字都指向逻辑和结论,而不是这种会被风吹散的客套。 但在她面前,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太会说话。 如果……他调整呼吸,“如果你需要回苏黎世的车次推荐,可以.... 可以问你?她接过他未说完的话,嘴角带笑。 嗯。他难得不那么笨拙地承认。 她点头:那我记住了。 他们在站口分开,一人向左,一人向右。 人群很快将他们的身影各自淹没。 卢塞恩的钟声在不远处的教堂塔楼上敲响,雪光在空气里晕开。 谁都没有回头。 却都在心里,记下了对方离开的方向。 仿佛知道,这并不会是他们故事的终点。 也不会只是短暂的一次擦肩。 第3章 卢塞恩湖畔的电话 第三章卢塞恩湖畔的电话 卢塞恩的湖总是静的,静得像能把人的心声都照出来。群山围着湖,湖拥着城市,城市又被雪悄悄覆盖,一切都显得温柔得不真实。 韩静仪拖着箱子走出火车站时,正是中午。天空灰白,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手一伸就能触碰到。 你到了没?手机震动,是同事发来的消息。 她回了一句:"快了!然后穿过人群,往湖边走。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湿冷,让她的脸颊微微刺疼。她把围巾往上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眼。湖很美。比她想象的更安静。 被雪映亮的湖面上,有几只天鹅正缓缓滑过,偶尔低头啄一下翅膀。 韩静仪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儿。 她本是一个生活完全被计划填满的人,每一个决定都带着目的性,每一步都在利益与目标之间衡量权重。 但眼前的湖,却让她难得地没有办法思考太多。 她想起火车上那一瞬的失衡。 也想起那只稳稳抓住她手腕的手。 奇怪。她并不是会轻易把一个陌生男人记到心里的人,可张图的某些东西,让她产生了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注意力。 不是迷恋。不像情愫。像是— 终于遇到了一个同频的人。 这让她有点不安。 也让她久违地,想往前走一步。 她深吸一口湖边的冷空气,把这种不该有的感觉压回心里。 韩静仪。 身后有人喊她。 她回头,看到同事于杰正挥着手快步走来,背着一个相机,看样子也是刚从饭店出来。 你终于到了!于杰拍了拍她的肩,走走走,先找地方吃饭,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韩静仪点头,和他并肩往老城区走。路上,于杰说说笑笑,分享自己昨天去皮拉图斯山的经历,说到滑雪摔了一跤时,他夸张地比划,惹得路过的游客都忍不住笑。 韩静仪偶尔附和几句,表面上看起来完全融入了气氛,可她的思绪却不在这条鹅卵石的小路上。 她几次不自觉地摸了摸手机。 就像—手机里应该会出现一条信息,一个电话,或某种信号。 可是谁呢? 她不愿承认答案。 不应该是他。 也不可能是他。 她把这个念头压到心底。 午餐结束后,于杰被湖边的集市吸引,拉着她一起逛。木制品、钟表、巧克力、手工围巾,在雪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暖。 韩静仪看着,却提不起购买的兴趣。 她心里有一种微妙的空洞感,像是在等待什么,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手机震了一下。 她下意识拿起。不是信息。是一个来电。 屏幕上显示—张图。 她的心明显停了半拍。 你接不接?于杰一边啃热巧克力甜甜圈,一边瞥了她一眼,谁啊?声音震得能把你衣服口袋震开。” 韩静仪:…同事。 哦?你同事都这么积极打电话吗? 她没理会于杰的戏谑,走到湖边一处人少的长椅旁,按下接听。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低而稳,比火车上更平静。 韩静仪。他像是先确认她在听,然后才继续: 你还好吧? 韩静仪愣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不好? 刚才那段路…有一个车厢因为故障停了很久。 张图停顿一下,你不是在那节车厢吧? 她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打来。 没有,我已经到卢塞恩了。 她轻声道,你呢?还顺利吗? 勉强。张图听起来呼吸很轻,像是刚走出冷风,设备临时调配,有点乱,但不严重。 那就好。她点点头,才发现自己笑得有点轻松,谢谢你关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然后他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你一个人吗? 韩静仪本能地看向于杰那边。 同事正在摊子前挑雪绒围巾,完全沉浸在购物狂欢里。她说:我和朋友在一起。 张图轻轻嗯了一声,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电话另一端传了过来。 他本不该松口气的,明明只是出于礼貌或关心打个电话确认她是否安全。 可他真实的反应,却比他预想得更明显。 他捏着手机,走到一个通风口前,让冷空气压住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 无缘由的、不合理的、不够理性的。 他怕她出事。 怕她在那段减速的线路上。 怕她摔倒,受伤,或者孤立无援。 他对很多人都没有这种情绪。 可对她,却无法控制。 你在湖边? 电话那端传来他细微的判断。 嗯。风有点大。 那……把围巾再拉高一点。 这句话出口之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不像他。 不像那个逻辑严谨、冷静寡言的张图。 韩静仪却忽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围巾没拉高? 你这人……她的声音轻松,挺会管人的。 张图被她噎住,一时间没说话。 韩静仪也没急着挂,她坐在湖畔的长椅上,看着远处飘雪中的卡佩尔廊桥,心情忽然比上午开阔了很多。 那一刻,有一种温暖在他们之间流动。 不是暧昧,不是炽热。 是那种久违的有人在意你,只因为你是你。 张图。她轻声喊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的电话。 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却仿佛比任何华丽的情话都更真。 电话另一端的张图,沉默了几秒,像是压住了什么不该冒出来的情绪,低声回应: 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韩静仪笑了:但我们不是很熟吧? 那现在开始熟一点。 张图说,可以吗? 韩静仪怔住。 湖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这句话悄悄按了一下。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 等我回苏黎世再说吧。 好。 张图的声音里有了暖意,我等你。 电话挂断。 雪继续落,天更冷了。 韩静仪静静坐着,忽然觉得, 湖面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一些。 她本来是来散心的。 却没想过,今天的心绪,会因为一个电话,变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远处,于杰买完东西跑回来:哎,你刚才在跟谁讲话?笑得那么温柔? 韩静仪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同事。 于杰:什么同事? 她不答,只轻轻笑了一声: 一个……可能会渐渐熟起来的人。 第4章 回程前的错过 卢塞恩的雪到了傍晚愈发密集,天空像撕开了一道白色的缝,把静默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倾泻下来。 韩静仪站在湖边,望着远处亮起灯火的老城区。橘黄色的光在雪中摇曳,倒映在湖心,像一条柔和的光带。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于杰: 【吃完饭了没?我在这边酒馆,过来喝一杯?】 韩静仪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多。 她揉揉额角,回复: 【你先喝,我等会儿过去。】 可是发完消息后,她并没有立刻动身。 她靠在栏杆上,望着湖面一片亮光,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感。 ——她在等一通本不该等的电话。 ——或者一条信息。 但手机一直沉默。 张图没有再联系。 她失笑。 韩静仪,你这是怎么了? 她轻声自嘲,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散开。 一个只有两次见面的男人,竟然能让她在湖边站了一刻钟,不走,也不等谁。 她转身离开湖边时,雪已经厚到让脚步变得沉重。 与此同时,在卢塞恩另一侧的街区,张图从设备检查点走出来。 他的发梢覆着细雪,大衣肩头湿了一片。他摘下手套,指尖冻得发红,轻轻哈了口气。 附近的工作人员刚才说完一句德语,他没听懂,只能靠对方的手势判断事情已处理完毕。他点头道谢,心却不在这里。 他的脚下踩着雪,却行走得有些急。 手机屏幕亮了一次——是系统自动推送的邮箱提醒,他看都没看,就立刻熄灭。 他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但手机没有跳出任何属于她的通知。 张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雪越来越大,整座城市被迅速吞进灰白色的寒冷里。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冲动—— 想去湖边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个人有可能在那里。 于是他把围巾往上拉,迈步往湖边走去。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懒得抖落。 韩静仪在老城区找了一家咖啡馆,简陋却温暖。 橙色灯光落在木桌上,空气中有热巧克力的甜味。 她坐在窗边,把手放在杯子上取暖。 外面的人穿着厚外套匆匆赶路,踩在雪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而她像被黑夜隔离起来,沉在一片温和的静里。 于杰又发来消息: 【你怎么还不来?酒都快喝完了!】 【马上。】 她穿上大衣,拉开门,冷风扑面而来。 她缩了缩脖子,逆着风往酒馆方向走。 而此刻,张图正走在她离开的方向。 他站在湖边回望城市灯火,湖面映着橘色的光,雪落在肩头,他却毫不在意。 他的心思都在一个问题上: 她,到底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 那种念头不是冲动,而是被牵引般的直觉。 他拿出手机,犹豫一下,打字: 【你在做什么?】 字输入到一半,他又删掉了。 太主动了吗? 太突然了吗? 会不会打扰她? 他握着手机,在湖边站了很长时间。 可手机最终依旧保持沉默。 风越吹越冷,他终于转身离开湖畔。 而刚好此刻,韩静仪正走进酒馆。 两人隔着仅仅七百米的街道—— 一人朝着湖边走去,一人从湖边离开。 错过得没有声响,却精准得让人心里发疼。 夜里十点多,酒馆结束营业。 韩静仪喝得并不多,只是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清亮。 她出来时,雪又更大了,街道像被一层白布重新包裹。 寒风一吹,她清醒不少。 她决定先回火车站附近的酒店休息,回苏黎世得等明天早上。 她沿着街道走,灯光在雪里形成一圈圈光晕。 她忽然停下脚步。 城市的方向感被雪模糊,她不太确定路是不是对的。 正当她犹豫时,手机震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 是张图。 【你回酒店了吗?】 短短几个字,却像在刺骨寒风里点燃一盏温暖的灯。 韩静仪下意识回: 【马上,就在路上。你呢?】 对方几乎秒回: 【我刚处理完设备故障。雪大,你走路小心。】 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才慢慢回复: 【你也是。】 发出去的那瞬间,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从白天到现在,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人。 雪越下越厚,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她站在雪中,紧了紧围巾,心却在一点一点变暖。 她不知道—— 就在她回酒店的那条街前方一百米外的路口,张图也正准备过马路。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条街道,一个转弯。 只要其中一人抬头往对面望过去,就能在漫天白雪里看见对方。 可风雪太大,灯光太暗,城市太安静。 他们都低着头走路,小心地避开滑冰的路面。 所以,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也谁都不知道—— 他们竟然,在同一条雪夜的小巷里,擦肩而过。 没有声音。 没有对视。 甚至连空气里的呼吸都没交汇过。 这一夜,注定只是一次温柔却又带着遗憾的错过。 直到后来很久,他们回想起这段时光时,才会明白:有些错过,是命运在暗暗蓄力; 只为了让下一次相遇,更加难以逃避。 第5章 回到苏黎世 第五章回到苏黎世 苏黎世的早晨总是清冷而清晰。 火车缓缓驶入 Hauptbahnhof(苏黎世火车总站)时,韩静仪正靠在窗边,望着熟悉的城市轮廓一点一点在晨光里显现。 她从卢塞恩回来得比预计早,这趟列车还没有多少乘客,车厢里显得安静又空旷。 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张图发来的简短消息: 【早上好。到苏黎世了吗?】 她看着那短短的一句,心口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明明只是普通的问候,却让她突然意识到: ——她已经开始习惯他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韩静仪回复:【刚到。】 几秒钟后,对方回:【注意路滑。】 她盯着这四个字笑了笑,指尖却停顿许久,最终还是发了句:【你也是。】 发出去后,她竟有点期待着对方的回复。 可张图没有秒回。 韩静仪愣住了。 ——他一向回得很快。 ——是不是太忙了? ——还是刚才不方便看手机? 这种不必要的在意涌上来的瞬间,她竟有丝毫自嘲的羞赧感。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一个容易被牵动的人,更不是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回复快慢而紧张的女人。 可张图…… 不知为何,让她的心绪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她回到公司时,时间还早。 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外是晴朗的天空,雪光亮得刺眼。 她在工位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整理卢塞恩收到的资料。 然而刚坐下没几分钟,主管便敲门让她去会议室。 静仪,今天临时增加一次跨部门协调会议,你也参加一下。 主管淡淡说道。 韩静仪点头:“好的。 进入会议室时,她本以为会和平常一样,只是部门内部的讨论。 可当她推开门时—— 她看见了张图。 他穿着深色毛衣和外套,坐在会议桌一侧,面前摊着厚厚的工程资料。看样子他刚到不久,围巾还挂在椅背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寒气。 那一瞬间,韩静仪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在看资料,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 直到她走进来,他才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里像是被静电轻轻击了一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非常隐秘的惊讶。 随即,那惊讶转为收敛的平静——但不是拒人千里的冷,而像一种把情绪压进心底的谨慎。 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与她打招呼。 动作不明显,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慎重。 韩静仪也微微颔首。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知道—— 上一次的错过,让这一刻的重逢变得不一样了。 会议开始得很严肃。 公司高层在推进一个新项目,工程部门与项目管理部门需要重新对接。 张图的发言依旧冷静、有条理、专业得无可挑剔,每一句都带着深思熟虑的逻辑。 韩静仪坐在另一侧,听得比以往更认真。 可她发现,自己偶尔会心不在焉。 比如在某个同事讲话时,她不经意瞥见张图低头记录的动作,他习惯用黑色钢笔,手指修长,写字的方式沉稳。 这种细节,她竟然在悄悄记住。 会议进行到一半,主管突然给她一个任务: 静仪,这部分的合同预测你来负责吧,工程部门那边由张图协助。 韩静仪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坐在对面的张图,手指却明显顿了一下。 那是种乍现的、抑制不住的反应—— 像是听到某个本不该让他心跳加速的消息。 短短两秒后,他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点头:可以。 但他的声音,比刚才要轻一些。 韩静仪低头,不让别人察觉自己的表情。 这不是普通的合作任务。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周,甚至几个月,他们都会频繁见面。 她的心跳在胸口轻轻敲了一下。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陆续离开。 张图收拾资料时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等她走,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先走。 最终,他还是在其他人都离开后,轻轻走到她身旁。 韩静仪。 她抬头。 张图站得比会议上近许多,身上的寒意已被暖气驱散,呼吸轻温。 他的眼神静静落在她身上,不急、不压迫,却带着一种克制的认真。 昨天……你回酒店顺利吗? 他的声音有点沉,又显得小心翼翼。 她笑了:顺利,你呢?听说你那边故障挺麻烦的。 “是。” 他轻轻皱眉,“但不算太糟。就是……有点累。” 他说着,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有些移不开。 “你现在……”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问法, 感觉好点了吗?昨天……好像有点冷。 那一瞬间,韩静仪明白了。 ——昨天的那条街上风很大。 ——雪落得厚,她说话时声音有些发抖。 ——他听出来了。 她的心被轻轻触了一下。 她顿了几秒,声音也轻下来: “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短短一句,却像一根未点破的线。 张图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的声音几乎低到只有她能听见: 因为昨天……我也在外面走了很久。 我以为……会在某个地方遇到你。 空气静下来。 那句“我以为会遇到你”,没有刻意,没有暧昧,却深得惊人。 像是一句不经思考的真心。 韩静仪沉在那句话里,一时出不来。 胸口轻轻发紧,却带着隐隐的暖意。 她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些: 你是说……你在找我? 张图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他最终说: “嗯。” 字很轻,却像落在心上的雪,慢慢融化。 温柔得让人措手不及。 两人一起走出会议室,走廊的灯光亮得刺眼。 韩静仪忽然意识到—— 他们的距离,比她任何一次在感情里的靠近,都要自然得多。 不是热烈的吸引。 也不是冲动的喜欢。 而是那种淡而长的牵引。 像两条原本毫无交集的线,悄无声息地开始向彼此靠拢。 走到电梯口时,张图轻声说: 工作上,我们之后会经常合作。 “嗯,我知道。 “如果……” 他停顿一下,像在斟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他的话被打断。 周围突然多了几位同事出来,打招呼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 他没再把那句话说完。 而韩静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更主动一点。 ——如果你愿意,我们的距离可以再近一些。 ——如果你允许,我想靠近你。 她没说破。 他也没继续。 可他们都清楚。 真正的牵引,已经开始。 第6章 微妙的合作 瑞士冬季的阳光一向吝啬。 到了下午三点,远山那一圈淡金色已经迅速褪去,天色像被人从边缘缓缓折起,一点点暗下来。 总部八楼的小会议室里,只剩一盏顶灯和一块发着冷光的电脑屏幕。 韩静仪站在桌旁,手指停在触控板上。 屏幕里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合同预测表,成本、产能、供应链延迟、现金流周期……数字一列一列排开,像一面没有感情的墙。 她眉心不自觉蹙着。 这些,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也是最容易让人心力交瘁的地方。 门在她专注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我可以进来吗?” 是张图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他怀里夹着几份工程表,肩上还带着一层没散尽的冷气。外面走廊的灯从他侧后方照进来,把他的轮廓勾得很干净。 “进来吧。”她说。 他推门进来,顺手带上门。 窗外的雪光映进来,薄薄一层,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冷静、安然。 张图在她对面坐下,把资料摊开:“你昨天发给我的数据,我看过了。” “有什么不对?”她问。 “不是不对。”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是一些,我们得一起处理的矛盾。” 他翻到其中一页,用笔点了几处用不同颜色标出的区间: 你这边要的是成本预测的精确度。 我们工程那边,要的是项目在安全周期内的余量。 韩静仪轻轻点头:“听上去,像一对天生有冲突的情侣。 张图愣了一下。 随即低低笑出声来—— 他很少笑,一笑,整个人的气质就从冷冽的直线,变成有温度的弧度。像厚雪边缘刚开始融化时的一点点水声,不响,却真切。 “我们……”他停了一下,像是在衡量用词,“现在算情侣吗? 他语气像玩笑,又小心收着分寸,不让那句玩笑真的跨出界限。 韩静仪轻咳了一声:“是我比喻不严谨。 她把话题收回来,他也没有再追问。 只是眼底那一点光,明显没有完全熄掉。 工作重新被捡起来。 工程参数、寿命模型、设备折旧、材料衰减曲线、库存周转…… 这些在别人耳朵里近乎晦涩的词,在两人之间却像一场节奏极合拍的对话。 韩静仪不是第一次和工程师合作。 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张图这样好配合的对象 逻辑清晰到近乎“透明”, 一旦看清她在推哪条思路,就能顺着往下,把她没说完的那一半模型填满。 于是出现了一种微妙的状态—— 她抬头,他已经在翻到下一页,正好是她准备要讲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她已经预先在旁边写好了备用组态方案。 他们几乎不需要“解释”, 只要给对方一个方向,对方能把整条线补出来。 这种默契,很少见。 而默契,本身就是一种要小心对待的吸引力。 讨论到一半,韩静仪把视线从屏幕移到纸面:“这段衰减模型,你能再往前延一个周期吗?我想看最坏情况。 “可以。”张图答得很干脆。 他低头,在工程表上快速写了几行,圈出一段区间,推演出新的参数,随后把纸推向她。 她伸手接纸的时候,指尖无意间擦过了他的手指。 一瞬间的触碰。 不重,但很清晰。 像薄薄的电流,从指尖窜了一下,顺着手臂往上跑,最后停在心口附近,带来一阵不合时宜的轻麻。 空气像是被这一下碰撞轻轻顿住了一秒。 她下意识收了收手:“抱歉。” 张图也把手收回去,语气仍旧平稳:“没事。” 只是他指尖微微蜷了一下—— 像刚才那点温度,还停在那里,没有完全散开。 两人都很自然地低头,各自继续看数据, 谁都没有再提刚才那一下。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不是尴尬的那种,而是某种不知该往哪儿安放的心跳,在各自胸腔里多跳了挺久。 之后的合作继续。 表格被一页一页翻过去, 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细细沙沙, 堆叠成一种有节奏的安静。 但气氛显然已经不再和刚开始时一模一样。 不只是“同事”, 也不再只是“专业配合”。 有什么偷偷改变了方向。 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两人之间缓慢绷紧,又没有被拿出来摊开。 没人提起。 但他们都感觉得到。 “这里。” 张图在某个节点停下,用笔在表格上画了一个圈,“如果把参数这么调,你能接受吗?” 韩静仪低头看了一眼。 那正是她这轮最头疼的位置—— 成本曲线开始抬头,安全系数又不允许进一步压缩。 她本以为,要花半天解释自己的取舍逻辑, 却发现他已经提前算好了一个折中点,代价与收益刚好踩在她内心那条隐形的线。 “你怎么知道我会选这个?”她抬眼。 张图也抬头看她,眼神一如既往地认真:“你昨天的提案里,走的就是这条路,只是你没把后面这段展开。” “你还记得?”韩静仪有些意外。 “我都记着。”他说得很平静,没有特别强调。 正是因为太平静,这句“记着”听起来才格外扎心。 像是他不只记住了一个方案,而是连同提出方案的人一起,收进了自己的视野里。 她莫名地有些想避开他的目光, 却还是硬生生跟他对视了两秒, 才慢慢移开视线:“……那就按你这个版本推一版吧。” 耳尖,却悄悄泛起一点热。 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大部分楼层的灯都陆续熄灭, 只有这间小会议室里还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玻璃墙上映出两道影子,肩线偶尔重叠,又很快分开。 他们站在同一块白板前推演最后一处边界值, 肩膀和手臂在有限空间里不可避免地靠得近了一些。 韩静仪举起笔,在白板上写下新的参数区间:“这里,假如我们把下限拉到——” “——到这儿?”张图同时伸手,在她要写的位置画了个圈。 这一次,两个人的手背正正贴在一起, 不是擦过,而是实实在在地接触。 暖光下,皮肤与皮肤贴合的触感清晰得近乎夸张。 韩静仪的动作忽然停住。 张图的手也僵了一下。 谁都没立刻抽开。 那一瞬间,时间被拉得很长——几秒钟,却仿佛被放大成了一分多钟。 谁先扯开手, 像是在承认什么不该承认的东西。 谁一直不动,又好像是在默认一条界线已经被悄悄跨过。 最后,是张图先缓慢地移开了手。 动作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也像怕惊醒自己。 “抱歉。”他轻声说,嗓音比平时低哑了一点。 那不是礼貌性的“抱歉”, 更像是,他在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没控制好的停留道歉。 韩静仪也收回手,握紧了手里的白板笔,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尽量平稳:“……没事。” 谁都没有再去碰白板中央那一块空白。 那一小块空白,像是被默默圈成了一个无人跨越的区域—— 视线可以停在那里,笔可以绕过去, 可谁也没有再把任何东西写上去。 那条看不见的界线,就安安静静地,横在了两人之间。 夜深了。 最后一版模拟跑完,模型稳定下来,短期内暂时没有需要继续推演的部分。 韩静仪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张图把工程图重新夹好,整齐地叠起来。 “你一会儿怎么回去?”他问。 “赶地铁吧。”她顺口答。 张图皱了下眉,眼神下意识看向窗外—— 雪正下着,街灯被雪光晕得有些发白,地面已经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我送你。”他说得很自然,好像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决定。 不用了,我… “外面路滑。”他打断她,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坚持,“我顺路。” 她看着他。 以她对项目数据的敏锐度,很清楚。 他根本就不顺路。 但她没有拆穿,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家在另一个方向。” 张图顿了顿:“那……今天就当我换个方向。 他把话说得很克制,没有任何暧昧的字眼, 却认真得近乎固执。 韩静仪沉默了一瞬。 她不是那种轻易麻烦别人的人。 可她也很清楚—— 有些好意,拒绝得太干脆,反而会伤人。 “好。”她点头,“那麻烦你了。” 张图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像绷紧了一晚上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点。 他们一起走出会议室,走到电梯口。 她刚抬手要按按钮,电梯却先一步“叮”地一声,门从里向外缓缓打开。 里面正站着几个还没下班的同事,手里拎着文件和电脑包,一看就是加完班准备走的人。 其中一个看到两人从同一间小会议室并肩走出来,愣了一下,笑着打趣: “哟,一起加班啊?” 张图微微一顿,没有立刻答。 韩静仪也没有急着解释。 那一秒的空白里,有太多可以被误会的空间。 她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刚把模型推完,时间有点长。” 语气平静,把所有暧昧的可能都轻轻收了回去, 却也没有刻意划清界线。 同事笑了笑:“辛苦了,明天一定能把老板吓一跳。” 电梯门关上,缓缓往下走。 走廊一瞬间又安静下来。 韩静仪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张图。 他站得很直,肩线紧绷得比刚刚开会时还紧, 指节微微用力,像是连手里的文件都被抓得更紧了。 “你在紧张什么?”她忽然问。 张图沉默了一会儿,像在组织语言。 “怕别人误会。”他终于说。 “误会什么?”她声音很轻,没有追问得太靠近。 走廊里只剩他们的呼吸声。 他抬眼看着她,目光沉稳,却藏着一点不再后退的认真。 语速不快,也不躲闪: 怕别人……太早看出来,我在意你。 话落下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声响都被拉远了。 像瑞士冬天刚落下的一场雪~ 安静、克制,却真真切切地,落到了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