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一年,秋。
刑场的黄土被血浸透,凝成暗沉的痂。慕砚书跪在地上,琵琶骨被铁链穿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他抬起头,浑浊的视线越过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望向远处那片被烈火吞噬的府邸——那是他曾引以为傲的镇国将军府,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浓烟滚滚,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
“时辰到,行刑!”
监斩官冰冷的声音落下,刽子手高高举起的鬼头刀映出刺眼的光。慕砚书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里溢出嗬嗬的血沫,眼底却燃着不灭的恨意。
他到死都记得,三个月前,父亲还在朝堂上力谏戍边之策,兄长正领兵驻守北境,母亲在府中为他缝制及冠礼的锦袍。可一场突如其来的“通敌叛国”罪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慕家死死罩住。
证据是伪造的,证人是买通的,朝堂上的弹劾如潮水般涌来,昔日交好的世家避之不及,甚至有人落井下石。他曾试图奔走鸣冤,却发现所有路都被堵死,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步步将慕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父亲被赐死狱中,兄长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时,母亲泣血而亡。而他,作为慕家仅存的男丁,被推上刑场,承受这千古奇冤。
刀光落下的瞬间,慕砚书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父亲的教诲,母亲的慈爱,兄长的庇护,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狞笑。他不知道是谁布下这等毒计,只知道慕家满门的血,不能白流!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血土中,“我必揪出真凶,血债血偿!”
剧痛席卷全身,意识如坠冰窖,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
“公子!公子您醒醒!”
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哭腔。
慕砚书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琵琶骨,那里光滑一片,毫无伤痕。低头望去,身上穿的是柔软的月白寝衣,而非刑场上的囚服。
眼前是熟悉的雕花床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正是他在将军府的卧房。
“公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一天了,可吓死奴婢了!”贴身丫鬟云袖见他醒来,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搀扶,“大夫说您是忧思过度,又受了点风寒,才会高烧不退,您感觉怎么样?”
忧思过度?风寒?
慕砚书愣住了,他不是应该死在刑场上了吗?他环顾四周,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往昔,书桌上还放着他未写完的兵书,墙上挂着兄长送他的佩剑。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
“现在是……永安二十六年?”他沙哑着声音问道,心脏狂跳不止。
云袖点点头:“是啊公子,今日是九月初三,您忘了?再过几日就是您的及冠礼了,将军和夫人都盼着您身子快点好起来呢。”
永安二十六年,九月初三。
慕砚书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慕家还安好的时候,回到了那场灭顶之灾父亲还在,母亲还在,兄长还在,将军府依旧是那个赫赫扬扬的镇国将军府。而他,不再是那个天真鲁莽、不屑于朝堂权谋的少年郎,而是带着满腔恨意与不甘,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前世的他,自恃将门子弟,一身武艺,却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嗤之以鼻。他以为只要守住家国疆土,便能安稳度日,却不知人心险恶,权力场上的刀光剑影,比战场上的厮杀更致命。他轻信他人,毫无防备,最终不仅没能保护好家人,还让慕家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一世,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那些陷害慕家的人,那些落井下石的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要步步为营,搅动风云,用权谋做刀,以智谋为盾,护慕家周全,报血海深仇!
“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云袖见他神色变幻不定,眼眶通红,担忧地问道。
慕砚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底的脆弱被冰冷的坚定取代。他摇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没事,扶我起来。”
洗漱更衣后,慕砚书坐在书桌前,手指抚过冰凉的桌面。他需要冷静下来,梳理前世的记忆,找出陷害慕家的关键线索。
前世,慕家被指控通敌叛国,核心证据是一封所谓的“通敌密信”,而这封信,是由时任御史大夫的李嵩呈递上去的。李嵩一向与父亲政见不合,背后似乎依附于某个庞大的势力,但前世的他从未深究。
除此之外,兄长战死沙场的消息,来得太过蹊跷。兄长骁勇善战,北境防线固若金汤,怎么会突然遭遇伏击,力战而亡?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还有,在慕家出事之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那些觊觎将军府兵权的人,还是朝堂上的某个派系?
无数念头在慕砚书的脑海里交织,形成一张复杂的网。他知道,仅凭他一人之力,很难撼动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他需要盟友,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
忽然,一个名字闯入了他的脑海——萧池渊。
萧池渊,当朝摄政王。
先帝驾崩后,新帝年幼,萧池渊以皇叔之尊辅政,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他性情冷峻,手段狠厉,朝堂上无人敢与之抗衡,就连太后都要让他三分。
前世的慕砚书,与萧池渊毫无交集。他只远远见过这位摄政王几次,那人总是身着玄色蟒袍,面容俊美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周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让人望而生畏。
慕砚书记得,前世慕家出事时,萧池渊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既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出手相助,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但正是这份“置身事外”,让慕砚书看到了机会。
萧池渊权倾朝野,必然树敌众多。而那些陷害慕家的势力,大概率也是萧池渊的对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果他能搭上萧池渊这条线,借助他的权势,或许就能更快地查清真相,保护好家人。
当然,萧池渊绝非善类,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但慕砚书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了慕家,为了复仇,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闯一闯。
“公子,将军回来了,让您去前厅一趟。”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慕砚书收敛心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尚显青涩却眼神锐利的脸庞,在心里默念:慕砚书,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将军之子,你是复仇者,是弈棋人。
前厅里,镇国将军慕宏正坐在主位上,一身戎装未卸,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依旧目光如炬。看到慕砚书进来,他沉声道:“身子好些了?”
“谢父亲关心,已无大碍。”慕砚书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再次见到父亲,他的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楚,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他必须冷静。
慕宏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此次回京,听闻你近日总在书房闭门不出,还病倒了。你性子刚直,好习武,这是好事,但身为将门子弟,也需多读书,明事理,懂权衡。朝堂不比沙场,并非只靠武力就能立足。”
前世,父亲也时常这样教导他,可他却不以为意。如今想来,父亲早已看透了朝堂的凶险,只是那时的他太过年少轻狂,未能领会。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慕砚书诚恳地说道,“儿子日后定会多读史书,研习谋略,不再任性妄为。”
慕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一向顽劣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及冠礼,及冠之后,你便是成人了,需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是,儿子明白。”
从父亲那里离开后,慕砚书径直回了书房。他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下“萧池渊”三个字,又在旁边写下李嵩、以及几个前世与慕家有过节的官员的名字。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与萧池渊接触的契机。
及冠礼,或许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按照惯例,将军府公子的及冠礼,朝中百官都会前来道贺,萧池渊作为摄政王,大概率也会出席。
慕砚书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萧池渊,这一世,我慕砚书,定要与你会一会。
不管你是敌是友,是劫是缘,我都要借着你的权势,搅动这摊浑水,揭开所有的阴谋,护住我慕家上下,让那些作恶之人,血债血偿!
窗外的秋风卷起落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慕砚书的目光深邃如夜,他知道,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棋局已经重新开局。而这一次,执棋者,是他自己。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佩剑,拔出剑鞘,寒光凛冽。这把剑,前世没能护住家人,这一世,他要用它斩破黑暗,护得家国安宁,杀出一条血路,走向复仇与新生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