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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万般苦处见卿卿

作者:愤怒的洋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浑浊的黑黄色天幕下,浓黑粘稠的怨气如活物般蠕动。满地头颅堆积成山,每一双空洞的眼窝都带着刻骨的怨恨,死死聚焦于正中央。


    秘境本源端坐于头颅环绕的中心,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截刚掰下的新鲜手指,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暗红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落进由无数头颅根部渗出的血河中。


    “噗通!”


    他将手中那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随手抛入血河,溅起一片猩红。低头凝视着血河中扭曲的倒影,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尖笑。


    “我还记得……有两只可爱的小老鼠呢……”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嘴角的血痂,笑容逐渐夸张,直至将嘴角撕裂,新鲜的血液缓缓渗出,“藏到哪里去了呢?”


    他转着圈,蹦跳着向前,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


    他踱步到一堆盖着破白布的杂物前,染血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嘴角咧至耳根,露出森白利齿,随即猛地掀开白布!


    底下空空如也,只有被奴役者们破烂的衣物,叠得异常整齐——补丁摞着补丁的布料,鞋底早已脱落的破鞋,后跟磨得几乎透明的旧靴。


    他脸上的笑意一滞,旋即又夸张地扬起,转向另一侧——那是一只用枯黄狗尾巴草编成的篮子,篮子上毛茸茸的草穗无风自动,轻轻摇晃。


    “偷油吃,下不来……”


    秘境本源一脚踢翻草篮,发馊的残羹冷炙撒了一地。几个沾着泥土的窝窝头滚落血泊,在粘稠的暗红中艰难前行。


    他面色骤然阴沉,僵立原地,忽地弓下身子,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阴毒的目光锁死那堆尸山。他五指僵直,扭曲成猫爪状,手臂上紫色血管暴起,脸上交织着狰狞与狂喜。


    “喵喵喵,猫来了……”


    哼唱声戛然而止。他如鬼魅般掠向尸堆,枯瘦的手掌裹挟着腥风,狠狠插进腐肉!


    “找到你们了。”


    指尖传来的,却只有冰冷死肉的黏腻触感。他歪着头,染血的嘴角慢慢垂下,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真会躲啊……等我找到你们,定要把你们的皮,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剥下来,把你们的骨头,一根、一根、又一根地抽出来……慢慢地,吃干净。”


    听着那令人胆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云儿这才敢放下死死捂住嘴的手,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劫后余生般颤抖着:“顾延哥……我们……我们躲过去了?”


    顾延也松了口气,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尸体挪开些许:“先别出声,他可能还会回来,我们快走!”


    他手脚并用地爬出藏身之处,立刻转身朝里伸出手,想要拉小云儿出来。可等了半晌,那只小手并未落入掌心。他疑惑地抬头,只见小云儿浑身剧颤,瞳孔紧缩,死死盯着他的身后。


    “小老鼠们……这是要溜到哪里去呀?”


    顾延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秘境本源就站在他身后,疯狂地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上气:“哈哈哈哈!你们现在这副表情……真是精彩绝伦!”


    笑了好一阵,他才慢慢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戏谑瞬间褪去,只余下冰冷的残忍:“好了,游戏……结束了。”


    小云儿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转身就向身后的黑暗踉跄逃去。破旧的布鞋在慌乱中甩脱,赤脚踩在黏腻的血泥里不住打滑。她的一条伤腿使不上力,跑起来身子歪歪扭扭,没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沾得满手满脸都是暗红的污秽,又颤抖着,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


    秘境本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垂死的挣扎,看着那条缠着树枝的伤腿在身后拖出一道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血痕。


    “跑啊!再跑快些!”他拍着手,发出满足的大笑,尤其看到小云儿那只遗落在血泊中的破鞋时,笑声更加愉悦,“哈哈哈哈!这就对了!还演什么兄妹情深?谁信啊!”


    他慢慢张开双臂,汹涌粘稠的怨气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好了,不听话的小老鼠,该被吃掉了!”


    浓黑的怨气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眼看就要将两人吞没。千钧一发之际,顾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了秘境本源的手腕!


    “你这该死的臭虫,竟敢伤我!”秘境本源吃痛怒吼,狂暴的怨气如重锤般狠狠砸在顾延单薄的身躯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少年身体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叶,却依旧死死咬住不放,齿间渗出的鲜血与对方的污血混在一处,蜿蜒流下。


    黑色怨气贯穿身体的瞬间,顾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生生震碎。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湮灭之际,点点萤火般的微光自他干涸的丹田深处浮现,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极其微弱、却顽强不息的光晕,硬生生护住了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不可能!”秘境本源瞪大双眼,惊怒交加,“此界灵力早已枯竭!你怎可能……”


    顾延抬起血流不止的脸,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用尽最后力气,一寸寸向前爬行。每挪动一下,就有大股鲜血从口鼻中涌出:“你……休想……动她……”


    当他终于爬到秘境本源脚边时,双眼已几乎失去焦距。颤抖的手在虚空中摸索了两次,才终于抓住那片沾满污秽的衣角:“我发过誓……要救她……出去……”


    “找死!”秘境本源暴怒抬脚,眼中杀机暴涨,“我现在就碾碎你每一根骨头!”


    “轰——!!!”


    就在此刻,秘境本源身后的墙壁轰然炸裂!一点寒芒如流星追月,在他完全来不及反应之前,已洞穿他的胸膛!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柄森白骨剑正从自己胸前透出。那剑轻颤,仿佛嫌弃般抖落沾染的血珠,剑穗随之晃动,似在邀功。


    “我让你破开这面墙,你看你弄的这一身灰!还得意!”一道清亮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响起。


    绣着金线的锦鞋,踏过碎石与血污。雪白缎袍流转着暗金符文,行走间灵光隐现。时一瞪着那柄骨剑,仰着精巧的下巴,眉眼间全是盛气凌人,半分眼神也未曾施舍给这片血腥炼狱。


    骨剑委委屈屈地飞回他身边,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时一这才将它收起,嘴上仍不饶:“再这般毛躁,下次绝不带你出来!”


    顾延循着声音,用尽最后力气抬眼望去。


    少年正慵懒地倚在一个由精纯灵力幻化的光球上。那过于纯粹、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灵光,将他周身映照得如同梦幻,尤其那双眼睛,流光溢彩,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鲜活的颜色。


    他躺在地上,视野模糊。直到骨剑抖落血珠,亲昵蹭向主人,顾延迟钝的意识才终于明白——那个将他拖入地狱、恨之入骨的存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死了?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清亮,带着点不耐烦的骄纵,像碎玉撞在冰上,清脆地划破了此地的死寂与绝望。


    顾延拼命想抬起头,看清来人的模样,但脖颈如同锈死,动弹不得。他只看到那双纤尘不染的锦鞋,以及袍角流动的、看不懂却觉玄奥无比的暗金符文。


    那人在训斥一柄刚刚斩杀了秘境本源的恐怖骨剑,语气凶巴巴的,而那剑……竟在撒娇?


    顾延迷迷糊糊地想着。剧烈的痛苦似乎远离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他能撑到现在,全凭那口不肯咽下的气,和那个要带小云儿离开的誓言。


    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身边。


    那人蹲了下来。


    顾延的视野里,终于清晰地映入了少年的面容。


    他从小生于黑暗,长于绝望,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只觉得无比耀眼,少年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将外界所有的光都聚拢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星光沓沓。是这片死寂灰败中,唯一鲜活、灼目、近乎奢侈的存在。


    少年一手支着下巴,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有趣的物件:


    “咦?这破地方竟然能养出一个先天剑体?”


    “啧啧,”少年继续品头论足,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不是说先天剑体是天地宠儿,修行如饮水,万剑皆亲……你怎么弱成这样,眼看就要死了?”


    顾延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哦,忘了,”少年像是才想起来,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有点懊恼,“这鬼地方没灵气了!”


    随即,一根微凉的手指戳上了顾延染血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


    “要是你是我家的人,凭这天赋——虽说比我还是差远了,但也不算太差。那样我就能天天找你练剑了,你肯定能多接我几招,总比那些一击就倒的废物强!”


    少年的逻辑简单又直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他似乎真心在为找不到合适的陪练而发愁。


    顾延混沌的脑子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他家的人?天天砍我?接几招?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根手指又戳了戳他的额头。


    “这样吧,我治好你,你跟我回去,怎么样?”


    顾延的心脏猛地一跳。回去?离开这个吞噬了无数生命、他拼尽一切也想挣脱的绝望囚笼?


    少年自顾自地开始规划,伸出干净修长的小指,比划了一个拉钩的姿势:“十年!回去我亲自教你,肯定能把你教得厉害。到时候你不仅能陪我过招,还能帮我处理点家族布置的杂务。”


    他的条件听起来幼稚又荒唐,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对顾延而言,这却是无尽黑暗中唯一照进来的、强烈到刺眼的光。跟着他,离开这里,活下去……还能变强,拥有保护想保护之人的力量。


    他想答应,想用力地点头,想用尽一切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少年看着他无法动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抓住了他那只沾满血污、泥泞,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


    两只手触碰在一起。


    一只洁白如玉,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温暖而充满生机。


    一只污浊不堪,冰冷僵硬,指甲缝里嵌满黑红的血泥,散发着浓重的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强烈的对比,让顾延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难堪与羞耻,这只干净的手,不该被他玷污。


    但少年毫不在意,他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掰开顾延僵硬的手指,勾住他那根肮脏的小指,完成了这个单方面的、决定命运的“拉钩”仪式。


    “那好,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少年宣布,眼角弯起,笑得明媚而张扬,仿佛只是随手捡到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小玩意。


    顾延怔怔地看着那笑容,看着他流光溢彩、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身影的眼眸。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让他早已被仇恨与绝望冰封的心湖,竟裂开了一丝缝隙,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拼尽这具残破身躯里最后一丝力气,蜷缩起被少年勾住的那根小指,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


    像是在万丈深渊之底,用尽所有,卑微而又坚定地,回应了来自云端的一声召唤。


    少年感受到了指尖那微弱却清晰的力道,笑容更加灿烂了些。他站起身,随手一挥,那个承载着他的精纯灵力球便轻飘飘地移到顾延身边,柔和而强大的光芒将顾延完全笼罩。


    一股温暖、磅礴、带着无尽生机的力量,如开闸洪流,瞬间涌入他干涸碎裂、濒临崩溃的经脉。


    如同久旱濒死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甘霖。


    在意识彻底沉入温暖的黑暗之前,顾延最后一个念头,牢牢定格在少年脸上:


    这双眼睛……真好看。


    他想要,一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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