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分被调剂到合欢宗了》 第1章 合欢宗欢天喜地一家人 时峤叼着根狗尾巴草,没精打采地坐在石阶上,翘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通讯器屏幕上,“卦师老鬼”发布的今日运势格外刺眼: “丙申日,大凶,诸事不宜,尤忌出行。” “啧,”他吐出嘴里的草杆,拍了拍裤腿站起身,“连老鬼都这么说了,那还是打道回府吧。”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前方空气骤然扭曲,两道凌厉的剑芒破空而来,带着凛冽杀气,一左一右封住了他的去路。剑光吞吐不定,森然剑气在地面划出深深的刻痕,显然来者修为不凡且来意不善。 时峤脚步一顿,眨了眨眼,忽然掏出通讯器又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等等,今天好像是丁酉日啊!老鬼这个月又算错日子了?” 他眼珠一转,当即面向合欢宗方向,脸上瞬间堆满了赤诚与狂热,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弟子历尽千辛万苦方能抵达山门,只因合欢宗乃我自幼心之所向!此乃仙道圣地,唯有合欢宗方能引领修仙界走向辉煌巅峰!能拜入宗门,是弟子三生修来的福分!” 那两道凌厉的剑芒明显一滞,仿佛持剑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表白弄得措手不及。剑尖微微颤抖,杀气消散了大半,透露出持剑人内心的困惑与犹豫。僵持数秒后,剑芒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倏然收回,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确认威胁解除,时峤脸上那副狂热信徒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撇了撇嘴,朝着山顶方向飞了个白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呸!要不是签了那破合同,赔不起一百万灵石,鬼才来你们这听起来就不太正经的破宗门…” 而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合欢宗重重大殿内,几位气息磅礴的身影正通过一方巨大的水镜术,将山下的一举一动,连同那句小声嘀咕,都听得一清二楚。 “噗——”一道慵懒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有点意思,这小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 “岂止是有意思!”另一个火爆的声音立即响起,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赞赏,“这机灵劲,这能屈能伸的厚脸皮,合该入我门下!” “够了。”清冷的声线压下即将爆发的争吵,带着一丝无奈,“规矩就是规矩,各凭本事,不得提前接触。不过…确实是个‘有趣’的苗子。” 时峤吭哧吭哧地爬上山巅,重重云海映入眼帘,飞鸟掠过带起一角暖阳。层层叠叠的金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主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新入门的弟子,正三五成群地议论着。 “这就是合欢宗吗?看着还挺壮观。” “你知道什么,土包子。看看别人的,不说九天万象宗,就说丹心门,都比咱们宗门豪华太多。” “那你不是没考上吗?有个宗门上就不错了...” 时峤越听越想哭。天道不公啊,他那666分就这么浪费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木头人贼头贼脑地拉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时峤是吧?我是合欢宗宗主,你已经是我的亲传弟子了,不用等分配,直接跟我走吧。” 小木头人一边戒备地看着四周,一边急切地拽着时峤要走。时峤却反手将它拎起来,似笑非笑:“我的分配名额还没出来呢。再说了,宗主这么着急干嘛?不等等其他殿主来吗?” 小木人在心底叹气:不好骗啊。“那你想如何?” 时峤立刻用手抹着眼角,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师尊不知弟子苦啊!这一路上处处都要用钱,我带的钱都花光了,这可怎么办?这世道,没钱可行不通啊。” 小木头人嘴角抽搐:“十万灵石。” “以后吃喝拉撒都要钱啊,弟子哪来这么多钱?岂不是要卖肾修仙......” “五十万灵石!” “哎呦,我咋这么可怜啊,没人疼没人爱,就指望进了合欢宗有师尊怜惜......” 小木头人扑腾着双腿扭头就要走,被时峤眼疾手快一把抱在怀里:“跟师尊开个小玩笑!说实话,我仰慕师尊已久,能被师尊收为弟子,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今日一见师尊,果然是貌美如花,神人之资,不日即证大道......咱们快走吧师尊,一会天色就晚了。” 合欢宗主:“......信不信我砍死你。” 半个时辰后,时峤总算弄清了合欢宗的情况。憋了半天,他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不是有什么收藏癖?或者集齐七种修士可以召唤神龙?” 小木头人愣了一下,手扶心口:“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越忍越气,气大伤身,有仇必报......” 半晌,砰的一声,小木头人揉揉拳头,心情愉快地向山顶走去,费劲地拖着昏死过去的时峤,在小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 “小师弟,小师弟?师尊,您做事之前能不能动脑子想想?看看小师弟到现在都没醒,要是真出什么事,我看您怎么办!” “我当时是真被气到了,没想这么多…我错了嘛。好央华你快看看,他什么时候能醒?” 时峤被困意笼罩,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像是要炸开。 “别吵了!让我睡会儿!”他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师尊,师姐,小师弟醒了!” 紧接着他被猛烈摇晃起来,强迫睁开眼。 一张清丽的脸庞映入眼帘,带着焦急和些许不好意思:“你、你没事吧?”明明是淡雅的长相,却因一双丹凤眼而显得艳丽动人。“我是你师尊,刚才...一时失手。” “师尊您那叫失手吗?您那叫谋杀未遂!”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时峤抬头一看,吓得往后一缩——一个顶着一头爆炸头、脸上乌漆嘛黑的姑娘,正端着一碗冒着不祥气泡的黑色汤药,嘿嘿笑着走进来,“来,小师弟,别怕,大师姐给你带了补药!专治师尊的物理超度!” 没等时峤反应过来,他的头已被抬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咕嘟咕嘟灌进他喉咙,苦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瞬间清醒。 “怎么样?要不再来一碗?”大师姐眨着眼,手上变戏法似的又端出一碗更黑的。 时峤点头如捣蒜:“好了好了!全好了!” 大师姐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好吧,可惜了。不过小师弟好了就行。”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豪迈地拍上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差点栽下床。 “小师弟别怕!以后三师姐罩着你!”一个顶着猫耳、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叉着腰,笑得爽朗,“我是体修,以后谁欺负你,告诉我!” 一个抱着琴、表情冷淡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四师兄,音修。”算是打过了招呼。 时峤刚松一口气,目光猛地僵在了少年身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身影,正安静地站在那里。而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对方肩头上,一只拳头大小、毛茸茸的花斑蜘蛛,正抬起一条前腿,友好地挥了挥。 黑袍下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小师弟好呀...我是五师姐。” 蜘蛛也随之又挥了挥腿。 时峤面无血色,舌头打结:“蜘...蜘...它...” “你也觉得蛛蛛很可爱对吧!”五师姐的声音瞬间带上了雀跃。 大师姐急忙挡在时峤前面:“好了好了,五师妹,小师弟才刚醒,需要休息。我们先出去吧,改天再来看他。” 肩膀上的蜘蛛点点头。五师姐刚出了门,顿了一下,随即抬起脚一蹦一跳地往回走,肩膀上的蜘蛛也蹦蹦跳跳。黑色长袍的衣摆随着跳跃的弧度飞扬,露出纤细的脚踝。 五师姐刚走,屋内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大师姐立马把时峤按回床上,给他脖子里掖好被角:“你好好休息,别乱跑,我们之后再来看你哦~” 时峤乖巧点头,心里感慨:这真是正经宗门吗?我不会是误入什么魔修老巢了吧? 大师姐一阵欣慰,整个师门终于有个省心的了。想起那个最不省心的,她打开联络器,脸色却突然一变,惊慌地看向合欢宗主。 “师尊,不好了!二师弟说他被妖怪抓走了!” 第2章 拯救二师兄 一个时辰后,合欢宗山下。 一道流光破空而至,“啪”的一声脆响,被大师姐稳稳接入手中,正是那枚传讯令牌。她神识一扫,眉头微蹙,随即对已准备就绪的二人道:“师尊有令。二师弟的命灯未熄,性命应当无虞。浔阳山那地方灵力稀薄,便是有怨鬼也成不了气候,料想是些不成器的小精怪。师尊推断,二师弟多半是着了别人的道,而非邪祟所致。” 她语气加重,叮嘱道:“此去切记,凡事以和为贵,莫要轻易与人起争执。若真是有人扣下了二师弟,探明对方意图,能讲和便讲和,必要时……花些灵石将他赎回来也无不可。”她将一枚出行令牌递给三师妹,“灵石事小,安全第一,你与四师弟务必万分小心。” 三师妹头顶那双毛茸茸的猫耳敏锐地动了动,应了声“晓得啦,师姐放心!”,爪子一扬,祭出一只造型精巧的飞行法器。她利落地翻身跃入,又赶紧回身,小心翼翼地接住四师弟费劲递过来的一个巨大包裹。 那包裹沉得出奇,三师妹接到手时猛地向下一坠,险些没拿稳,她呲了呲牙,臂上微微用力才稳住:“四师弟!我们是去捞人,不是去开堂会!你这……是把家当全搬来了吗?” 四师弟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他避开三师姐的目光,小声嘟囔:“不,不知会用上哪件……手感,都得备着……” 大师姐瞧着那比他本人还庞大的乐器包,嘴角忍不住又抽动了两下,最终无奈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你高兴就好。”话音未落,她似有所觉,猛地转头望向山道旁。 ——只见不远处一棵老树的枝桠上,时峤正悠闲地斜躺着,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见他们看来,立刻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热情地招手。 大师姐愕然:“时峤?你方才不是还在榻上躺着吗?怎跑得比令牌还快!不对,你伤还没好利索,跑来作甚?” (废话!宗门规矩,出任务者见者有份,只要跑一趟,回来就能领十块灵石!这便宜不占是傻子!) 时峤迅速低下头,再抬起时,脸上已挂满了担忧与恳切,眼巴巴地望着大师姐:“师姐,我实在放心不下二师兄。身为合欢宗弟子,如今二师兄身陷险境,我怎能安卧榻上?求师姐允我同去吧,我定会紧跟三师姐,绝不添乱!” 大师姐面色凝重:“胡闹!此去吉凶未卜,你……” 话未说完,时峤眼中已迅速氤氲出水汽,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我知晓自己修为低微,是个累赘……连为师兄尽份心力都做不到……我……” 三师妹最见不得这个,顿时心疼得泪花闪闪,跳下飞行器,用她那能开山裂石的“纤纤玉手”砰砰地拍着时峤的背(时峤被拍得内脏震荡,差点真咳出血来):“瞎说!小师弟最乖最有用!”她转头看向大师姐,眼神无比坚定,“师姐,就让小师弟一起去吧!我定会护好他,一根头发都不会让他掉!” (师姐你说话就说话,别用撸铁的力气拍我啊!内伤了!真要内伤了!) 最终,大师姐拗不过这一“哭”一“闹”,勉强点头应允。 飞行器上,时峤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三师姐,这飞行器真漂亮,得花不少灵石吧?” 三师妹一听,再看小师弟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顿时脑补出他从小在穷乡僻壤吃苦受穷、连件像样法器都没有的凄惨画面,母爱(?)瞬间泛滥,眼泪汪汪地赶紧倒了杯热灵茶塞进时峤手里,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师弟乖,以后在宗里谁要是敢欺负你,只管报师姐的名号!师姐罩着你,保证合欢宗上下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时峤一愣,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接过茶杯,并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懂了,以后在合欢宗可以横着走了! 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风口,喝着茶,任由清风拂面,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师姐,二师兄好端端的,跑去浔阳山那种地方做什么?” 三师姐正像老母鸡一样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护罩将他全身罩住,生怕他被风吹着,闻言柔声答道:“谁知道呢,许是闲得发慌。不过没事,甭管为什么,咱去把他捞回来就成。” 一旁沉默许久的四师兄突然开了口,一字一顿,听得人替他憋气:“二、二师兄说……浔、浔阳山……近、近日……屡有旅人失、失踪……” 三师姐和时峤齐齐看向他,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了就厥过去。三师姐赶忙掏出随身带的纸笔递过去:“慢点慢点,老四,写下来,写下来清楚。” 四师兄从善如流,接过笔刷刷写道:「两日前,二师兄于修仙商城接下一级探查任务。浔阳山连续失踪五六名外地游人。因该地灵气匮乏,邪祟不强,山路复杂易迷路,系统判定为寻人引导任务。报酬十灵石。今晨抵达后失联。」 三师姐挠了挠头:“这傻蛋不会是自个儿也迷路了吧?不能吧?” “也可能……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时峤试着推测。 “比如?” “呃……”时峤认真想了想,“比如……山路实在太绕,二师兄他……嗯,确实有可能迷路了。” 飞行器穿梭云层,直至日头西斜,三人才抵达浔阳地界。 夕阳的余晖穿透层叠山脊,在灰暗的天幕上泼洒出大片浓烈的绯红,远山轮廓如烧红的烙铁,环绕着这座山坳里的小城。浔阳城四面环山,峰峦叠嶂,沟壑深切,暮色中云雾缭绕,山势崎岖险恶。从高空俯瞰,整片地域宛若一张巨口,群山便是那参差獠牙,欲将城中一切吞没困锁。 三人降下飞行器,落在城门外。狭窄的长街映入眼帘,两旁挤满了卖鸡蛋、白菜、红薯、烧饼的摊贩,架子车占满了道路。挎着菜篮的妇人穿行其间,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然而,他们的飞行器刚一落地,整条街仿佛被施了静音术般,骤然鸦雀无声。商贩们猛地缩回摊位后,行人们也慌忙低头避让,躲到车架屋檐之下,只余一双双眼睛,既恐惧又好奇地偷偷窥视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这……这……是,是怎,怎么了?”四师弟被这阵仗弄得有些紧张。 一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姑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仙人……仙人原来也会结巴呀!哈哈……唔!”话没说完就被她母亲满脸惊恐地捂住了嘴,低声训斥。 三师姐叹了口气,低声道:“凡人地界,少见修士。对他们而言,遇仙缘未必是福,遇恶煞便是灭顶之灾,他们不敢赌。”说着,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香喷喷的核桃酥,对着那小姑娘温和地招手,“小妹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来,这个给你吃。” 小姑娘眼睛瞬间亮了,眼巴巴地望着那块诱人的点心,又怯生生地抬头看母亲。那农妇犹豫片刻,见三师姐笑容真诚,才微微点头。小姑娘立刻像只小雀儿般飞跑过来,接过核桃酥,小声道:“谢谢仙子姐姐!”然后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起来。 三师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真乖。姐姐向你打听个人,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挺清秀,扛着把黑色大刀的哥哥来过这儿?” 小姑娘嘴里含着酥饼,含糊不清地兴奋喊道:“阿妈阿妈!他们是来找偷鸡哥哥的!” 那农妇脸色“唰”地白了,连忙上前,手足无措地行礼:“仙、仙长们恕罪!俺、俺不知道那位是仙长的师兄……要是知道,俺万万不敢让他干活的……” 三师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维持着和善:“大嫂别慌,我们就是来找他的,绝不会怪你。我发誓,若因此事为难于你,便叫我天打雷劈。”她拍着胸脯保证,“你慢慢说,他怎么了?” 农妇见誓言已发,稍安心了些,声音却依旧发虚:“那、那天,俺在院里喂鸡,就听见鸡窝扑腾得厉害……出去一看,那位……宋绻仙人……他、他抓着俺家下蛋最勤快的那只芦花鸡……被俺抓了个正着……” “他说身上灵石没了,法器也当了,实在没法子……就、就在俺家劈了两天柴,挑了十几缸水,今儿个一早才走……”农妇越说声越小,怯怯地指了指一条通往深山的小径。 三师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多、谢、大、嫂、指、路!” 话未说完,那妇人已拉着小姑娘,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窜回了家,周围窥视的目光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偷……鸡……”三师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周身煞气腾腾,“好!很好!宋绻你真是好样的!”她猛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率先冲向那条山路,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一倍。 时峤和四师兄对视一眼,默契地缩了缩脖子,尽量减少存在感,默默加快脚步跟上。 三人一路疾行,翻过一山又一山,重重山岭仿佛没有尽头。暮色渐深,群山轮廓变得模糊而压抑。三师姐停在一处山巅,望着前方绵延不绝的十万大山,脸色发青:“这什么鬼地方!山套着山,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让我试试吧。”时峤叹了口气。队伍里就他一个正儿八经的法修,这种搜山寻人的苦力活,终究还得落在他头上。 他凝神静气,体内灵力悄然运转,丝丝缕缕的灵能开始向他双眼汇聚。起初只是微光,旋即越来越浓,渐渐竟在他眼周形成恍若实质的氤氲水波,缓缓注入眼眸之中。一旁的三师姐和四师兄何曾见过如此精纯的灵力操控,一时竟看得呆了,心神为之所夺。 时峤眸光微闪,低声念道,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寻人艰辛,你们力竭歇息,忽见天降异彩,一位神秘修士相助找到了二师兄……事后,只记得与小师弟一同累得睡着了,余皆模糊……” 话音落下,三师姐和四师兄眼神顿时涣散,身体一软,依着山石树木缓缓滑倒,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时峤不放心,上前戳了戳三师姐:“师姐,烤灵鸡腿?”又晃了晃四师兄:“师兄,绝世仙琴?”见两人毫无反应,呼吸均匀,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重新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一双瞳孔已化为纯粹、深邃、不见丝毫光亮的墨黑。 下一刻,以他为中心,一道繁复无比的金色阵法骤然展开,光华大盛,轰然压下!凛冽的阵风鼓荡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阵纹流转,光芒扫过周遭千山万壑,刹那间,整个浔阳山脉的缩影——花鸟虫鱼、凡人修士、幽魂精怪——皆如投影般倒映在阵法光华之中,无所遁形。 很快,一个投影被单独剥离放大:一个青年歪倒在溪边石板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痕,不是二师兄宋绻是谁?时峤指尖轻挑,那投影中的身影便悄然消失,下一刻,已实物般出现在了昏迷的三师姐身旁。 时峤目光微凝,更多灵力注入阵中,法阵金光愈盛,无数影像飞速流转筛选。 忽然,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逮到你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煌煌阵光骤然收束,化作一道无形的磅礴巨力,轰向远处一座不起眼的侧峰! “轰——!!!” 地动山摇!巨响轰鸣中,那座山峰竟应声崩解,化为漫天齑粉,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月! 一道模糊的黑影自沸腾的尘烟中狼狈万分地激射而出,试图逃窜,却在法阵的金光笼罩下无所遁形,如同被困在镜中的困兽,左冲右突,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是谁?!这不可能!区区一级任务……来的应是废物散修……你这等修为……为何会来……你如何找到的我?!” “啧,法阵之下竟还能藏住真身,倒是有点本事,若是从前……”时峤挑眉,语带戏谑,可话音未落,他脸色猛地一白。 “哇——!” 一大口鲜血毫无征兆地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殷红刺目。周身流转的磅礴灵力骤然失控溃散! 呼啸的风声中,巨大的金色法阵发出一声哀鸣,随即轰然爆裂,瞬间破碎成亿万点细碎的金色光尘,湮灭在夜风之中。 反噬之力如潮涌来,时峤嘴角溢出鲜血。 (糟糕……玩脱了……) 第3章 恐怖大山 时峤用袖口胡乱擦去唇边的血迹,再抬眼时,法阵光华尽散,那黑影的投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笑一声,带着几分玩味和冷意:“小畜生,溜得倒快。”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天际。刚才那一下动静太大,要不了多久,各大宗门巡查的修士就该蜂拥而至了。眼下这情况,还是暂避风头为妙。 他迅速躺回原地,挨着另外三人直挺挺地并排躺好。午后的阳光暖烘烘地洒在身上,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熠熠生辉。不过片刻,四道均匀轻微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仿佛从未醒来过。 …… 梦中,时峤正躺在无边无际的金山上,身下是钻石雕成的大床,枕着黄金软枕,身上盖着玛瑙串成的被子,手里抓着大把大把的银钱肆意挥洒。正快活时,却有人不识相地推他,又推了推他。 “烦死了,别动……”他不耐烦地嘟囔着翻了个身。 “师弟,好师弟,最近手头宽裕不?先借师兄点应应急,等师兄有钱了,十倍……不,百倍还你!”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楚绻小人正在心底冷笑:还?这辈子怕是都没钱还了!) 几秒后,时峤如同诈尸般猛地坐起!刚好把俯身在他旁边的二师兄楚绻掀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喂——!”楚绻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 这声惨叫立刻引来了三师姐。她一个箭步冲过来,精准无比地揪住了楚绻的耳朵:“楚!绻!你刚醒就欺负小师弟?!小师弟才进宗门多久,懵懵懂懂就被你卷进这破事里,你不愧疚就算了,还敢欺负他?你长本事了啊!信不信我回去就告诉大师姐!” 楚绻一听“大师姐”三个字,脸色瞬间惨白,也顾不上疼了,死死抱住三师姐的胳膊:“师妹!亲师妹!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大师姐!她会扒了我的皮的!求你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把刚爬起来的时峤也猛地拽过来:“好师弟,快,快帮师兄求求情!以后师兄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有你一口汤喝!” 时峤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火气刚冒头,听到这承诺,心里的小算盘立刻噼里啪啦响了起来——这买卖,划算!他瞬间变脸,扯住三师姐的衣袖,眼眶微红,泪光要掉不掉: “三师姐,您消消气。二师兄他……他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糊涂了点。这次就算了吧,别告诉大师姐了,好不好?”他声音带着点哽咽,“咱们合欢宗弟子本就不多,更该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只有这样,才能把咱们合欢宗发扬光大啊!” 三师姐被他这番“深明大义”感动得眼泪汪汪:“小师弟……你说得对!我合欢宗能有你这样顾全大局、一心为公的弟子,何愁宗门不兴!” 楚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小声吐槽:“……小师弟,你这变脸的速度,真堪称天下第一绝活了。” “先别说这个了,”楚绻赶紧转移话题,一脸惋惜地望向远处崩塌的山峰,“小师弟,你看到那位救了咱们的前辈了吗?我的天,那位前辈真是神威盖世!你看他和那邪物交手的地方,一整座山峰都被余波震碎了!可惜我当时怎么就晕过去了呢?唉……真是平生大憾!”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时峤眼神飘向天空又扫过地面,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不知道啊,我也晕得死死的,刚醒没多久呢~” 楚绻自动过滤了时峤的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到底是哪位前辈呢?是九天万象宗的瀚源仙尊?还是丹心宗的皖南仙尊?总不能是……剑宗那位首徒,号称同辈天下第一的顾延,均安仙尊吧?” 时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几位名震一方的大人物,会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就为了救你?想得可真美。 “好了,别做白日梦了。”三师姐打断他,眉头紧锁,“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办?修仙商城的系统判定绝对出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一级任务,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楚绻总算正经起来:“我给那大娘倒了两天夜壶才脱身,之后就往深山里去查探。但这山也太多了,绕来绕去我就迷路了。正想站在山顶喊几声看看有没有回应,刚喊完,一回头就看见个玩意儿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那东西周身裹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根本看不清本体,但强得离谱!我在它手底下勉强撑了十几招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这浑水不是我们能蹚的了,先回宗门禀报师尊再说。而且昨晚那么大的动静,各大宗门的人肯定都会过来查探。” 他话音刚落,天边便传来数道破空之声!几道身影驾驭着法器疾驰而至,毫不客气地落在他们附近,激起的尘土扑了合欢宗四人满脸。 为首一个脑袋长得像倭瓜的修士,倨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楚绻身上,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合欢宗的楚绻啊。不好好待在你们那**窝里,又跑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个瘪犊子!”三师姐一抹脸上的灰,当场就要撸袖子冲上去。 时峤眼疾手快地按住她,低声道:“师姐,冷静!对方人多,在此地动手于我们不利。”他将三师姐挡在身后,自己则抬眼看向那倭瓜头修士,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为首的修士被这眼神一刺,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觉丢脸,强撑着嘴硬道:“看什么看!一个三流宗门的废物,你们中最能打的楚绻也不过是我宋萧师兄的手下败将!吓唬谁呢!” 楚绻这才正眼瞧了瞧他,直接被气笑了:“呵,新来的吧?就算你师兄宋萧亲自来了,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很好,我记住你了。” “你嚣张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九天万象宗长老的儿子!宋萧师兄马上就到,他定会为我主持公道!到时候看你们不屁滚尿流地跪地求饶!”倭瓜头色厉内荏地叫嚣。 楚绻懒得再理他,白眼一翻,转身就走。三师姐还想发作,也被时峤连哄带劝地拉走了。 “哼!看到没,还不是被小爷我的名头吓跑了!”倭瓜头得意洋洋,扭头对同门炫耀,“这功劳可是我一个人的!等会儿谁也不准跟我抢!不然我爹饶不了你们!” 周围一片寂静,没人接他的话。倭瓜头也不在意,兀自沉浸在幻想中,期盼着宋萧师兄的到来。 —— 没过多久,一道人影翩然而至。一袭红袍耀眼夺目,来人全身几乎都被绣着繁复金线的红绸带缠绕包裹,只露出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他随意瞥了一眼倭瓜头,便将目光转向另一侧较为稳重的弟子。 那弟子正欲低头行礼回话,倭瓜头却眼珠一转,抢先蹿到红袍少年面前,邀功般嚷道:“宋萧师兄!您可来了!刚才我们碰见合欢宗那个楚绻了!他不仅对您出言不逊,还嚣张得很!师弟我实在气不过,当场就出手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打得他抱头鼠窜,再不敢玷污师兄您的威名!下次再见着他,我定要他跪地求饶!” 旁边的弟子低着头,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 红袍少年身上缠绕的绸带忽然如活物般缓缓游动散开,露出一张比女子还要精致魅惑的脸庞。他对着倭瓜头轻轻一笑,倭瓜头顿时看得痴了,眼神迷离,满是贪婪**,不由自主地向他凑近。 “哦?是嘛……”宋萧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温柔似水,“师弟真是……我的好师弟啊。这么为我着想,真是令人感动。这样的好师弟,合该进我的‘极乐地’,好好享受一番极乐才是……” 那鲜红的绸带如同拥有生命般,一寸寸缠绕上倭瓜头的身体。倭瓜头脸上痴迷的笑容瞬间化为极致惊恐,他想尖叫,却被绸带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含糊痛苦的呜咽。绸带越缠越紧,越缩越小,仿佛在汲取他体内的灵力。不过片刻,那倭瓜头便如同被吸干的空壳般软倒在地。红绸带嫌弃似的抖了抖,迅速缩回,重新缠绕回宋萧身上。 宋萧无奈地摸了摸乖顺下来的绸带,轻声道:“好了好了,下次不让你吃这种脏东西了。”他转而看向那名低着头的弟子,语气恢复平淡,“丹心宗的人也会来。旧怨已久,该怎么说,你们清楚。” “是,师兄,我等明白。”弟子恭敬应道。 …… 三个时辰后,回宗门的山路上。 三师姐气得头顶的猫毛都炸开了花,尾巴直挺挺地竖着,来回扫动:“那个混蛋!宗门大比上宋萧不就是靠些阴险手段才赢了你半招吗?居然天天拿出来说事!真不要脸!气死我了!刚才真该一拳头砸扁他!” 楚绻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其实……那手段也不算太阴险,而且确实就赢了那么一点点……”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三师姐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楚绻连忙摆手,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放心吧师妹,宋萧那种心眼比蜂窝还多的阴险小人,怎么可能容忍身边有这种蠢货张扬?我敢打赌,那个什么长老的儿子,肯定嚣张不了多久了~” 他说着,突然捂住脑袋,装模作样地哼哼起来:“哎呦……哎呦喂……师妹啊,你都念叨一路了,跟念紧箍咒似的,我这刚受过伤的脑袋疼得厉害……你看师兄我都这么惨了,能不能借点灵石给我去买点丹药治治啊?” 三师姐眼皮猛跳,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砸了下去。 “嗷——!”楚绻痛呼一声,揉着脑袋,“你还真打啊!” 三师姐哼了一声,甩手快步走到前面。时峤立刻狗腿地跟上:“师姐师姐,您手疼不疼?我这儿有上好的活血化瘀膏,您要不要抹点?” 楚绻在后头捂着脑袋暗骂:“马屁精!” 时峤仿佛脑后长眼,转过身来,无声地对他比了个口型:“穷——鬼——!” (师妹你看!你快看!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啊!) 楚绻气得哇哇叫,一个猛扑冲过去:“时峤!我跟你拼了!” 三师姐心无旁骛地在前面带路,不时还得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身后,时峤和楚绻已经毫无形象地扭打成一团,你扯我头发,我掐你脸蛋。四师兄急得在旁边团团转,努力想分开他们:“别……别打了!都是……同门师兄弟……和,和气生财……”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峤扯着楚绻头发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猛地僵住。 “等等,”他脸色微变,警惕地看向四周,“不对……风怎么停了?” 第4章 顾延出场 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在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中,一座狰狞的山峰竟凭空拔地而起,直插晦暗的天际!滔天的怨气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以山峰为中心轰然爆发,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一圈紧接着一圈,疯狂地向外席卷涤荡!所过之处,参天古木如同稻草般被轻易折断,屋舍瓦砾轰然炸裂,漫天飞扬! 合欢宗四人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扭头,将身法催动到极致,玩命地向后飞掠! 然而,那怨气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巨浪,瞬息之间便将四道渺小的身影彻底吞没! 就在被彻底淹没的刹那,时峤只感到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被强行抽离,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熟悉又简陋的小木屋前。 “呵,幻境。”时峤只闭眼一瞬,再睁开时,眼底所有迷茫已被冰冷的清明取代。他嗤笑一声,晃晃悠悠地推门而入。目光扫过桌上那栩栩如生的兔子冰雕、那碗兀自冒着丝丝寒气的冰豆沙、以及草席上被草盖细心遮掩的干净衣物……每一样细节都完美复刻了他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分毫不差。 “雕虫小技。”时峤唇边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指尖灵力瞬间凝聚,毫不迟疑地一掌挥出! 轰隆——! 小木屋应声崩塌,幻境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寸寸碎裂,定格在半空之中。 一道气急败坏的女声从中尖啸而出:“为什么?!我的幻境完美无缺!这应是你最渴望的过往!你为何能醒?!” 时峤的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嫌弃:“阵法根基倒还凑合,可惜你自身灵力不济,只得借用外物填充阵眼。但乾卦位属金,你埋个木属性的宝物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木克土而泄金气,直接扰乱了整个幻境的能量流转!如此低级的错误都能犯,布阵者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啊?不可能!这明明是老大给我的……”女声猛地顿住,惊觉失言,“混蛋!你敢套我的话?!就算声音不对,连那些修为高深的家伙都困住了,你为什么没事?!你身上一定有破幻法宝!” 时峤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懒得再多费唇舌。指尖轻弹,数个炽热的火球连珠般射出。阵法已破,那声音主人根本无力抵抗,被火球砸得惨叫连连,抱头鼠窜,最终在一声极度不甘的哀嚎中彻底消散。 “虚假的慰藉,如何比得上真实的拥有。”时峤摇头低语,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柔与傲然,“我所念所求,自会亲手在现实中缔造。” 幻境彻底崩毁,碎片如雨般洒落。伴随强烈的失重感,时峤猛地回归现实。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绝对黑暗,身边鼾声此起彼伏。他稍一感知,便发现合欢宗另外三人正被捆仙索五花大绑,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 时峤:“……” 他随意念了个最基础的解咒诀,身上的捆仙索应声而落,松垮垮地堆在地上。 “……?”时峤捡起那绳索,感受着其上微弱而混乱的灵力波动,一时无语,“哪家黑心作坊产的假冒伪劣捆仙索?这质量差得令人发指!绑只鸡都嫌不牢靠吧?!卖这玩意儿的良心不会痛吗?!” 买捆仙索都能买到假货……这群绑匪是来搞笑的吗?! 他转念一想,这盗版利润似乎相当可观啊?要是回去之后,自己也搞点盗版阵盘、符箓卖卖……时峤眨巴着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条发财捷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一会儿,他才收起遐想,开始仔细打量四周。 指尖跃起一簇纯白的灵焰,柔和的光芒驱散黑暗,映照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二十多人——剑宗、九天万象宗、丹心门的……合欢宗三人离他最近,睡得四仰八叉,那劣质的捆仙索都快被他们无意识的挣扎给绷断了! 仔细探查发现三人只是陷入幻境并未受伤,时峤稍安,旋即开始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九天万象宗的倭瓜脸弟子。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来回扫视了几圈,愣是没找到那家伙的影子。眼看已有修士发出呻吟即将转醒,他只得悻悻然地躺回原处,继续“昏迷”。 不多时,时峤被人轻轻摇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懵懂模样,软软地呓语:“唔……我的烧鸡呢?” 三师姐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真是个实诚孩子,不慕仙道,不贪财宝,连幻境里都只惦记着口吃的。” 楚绻在一旁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吃饭都能被夸,真是活久见……” 各派清点人数,唯独少了九天万象宗的宋萧。 在绝对的黑暗里,众人纷纷聚灵于指尖照明。当星星点点的灵光亮起,才看清身处一座巨大而完全封闭的石室,四周墙壁光滑如镜,刻满了诡异的符文。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谁喊了一声“破开它!”,下一刻,无数飞剑、法器、符箓甚至丹丸,便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四周石壁! 唯有时峤独自站在壁下,眉头紧锁,指尖轻轻触摸着石壁上缓缓流动的灵力纹路:“这是…法阵?气息似摄魂阵,但结构又…不对…” 一名九天万象宗的弟子仔细观察后,面色凝重地开口:“这纹路…确实是失传已久的摄魂阵!但此阵歹毒,早已被列为禁术,怎会重现于此?!” 一名丹心宗弟子闻言惊怒交加:“禁术?!该死的!我们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不成?!” “要困你困!老子才不信这个邪!”一名剑宗弟子不甘地吼道,转向九天万象宗弟子拱手,“道友,你可能找出此阵薄弱之处?合我等众人之力,或可一试!” 那弟子额头沁出细汗:“此阵诡谲,我也只有…不到三成把握。” 剑宗弟子咬牙:“三成也够了!总比坐以待毙强!道友,拜托了!” 那弟子盘膝坐下,全力催动神识,眼睛死死盯着墙壁上流转的符文。良久,他才颤巍巍地指向某处:“那里…灵力流转似有滞涩…应是关键节点!” “好!诸位道友,生死在此一举,莫再留手!随我合力破阵!” “等等!这不是摄魂阵,这是万魔阵!”时峤终于推算出关窍,脸色骤变,急声大喝! 然而,他的警告迟了半步! 汇聚了众人之力的磅礴攻击,已如同决堤洪流,狠狠轰击在那所谓的“节点”之上! 石壁剧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下一刻,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四面响起,无数面目狰狞、身形扭曲的怨鬼,竟直接从墙壁中爬了出来!它们眼冒渗人绿光,獠牙滴着污血,以各种违背常理的姿势,发出刺耳的嚎叫,疯狂扑来! “是怨鬼!!”所有修士骇然变色,纷纷祭出法器抵抗,忍不住破口大骂,“坑爹的一级任务!老子要是能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砸了那破系统商店!” 四师兄默默地掏出了他的古琴。三师姐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转头对时峤沉痛道:“小师弟,忍一下,很快就过去!” “什么?”时峤话音刚落,四师兄那堪比魔音灌耳的琴声便轰然炸响!如百鬼夜哭,似魔刹嘶嚎,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神震荡! 附近的修士被这无差别音攻吓得一哆嗦,捂耳四顾,发现声源后纷纷怒目而视。四师兄却浑不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动人”的演奏中。 时峤:“……懂了。” 这敌我不分的攻击,比怨鬼还可怕。 —— 三师姐拳风刚猛,一拳便将一只扑来的怨鬼打爆,黑紫色的怨气四散逸开。她如同不知疲倦的战傀,双拳挥出残影,周身缭绕的怨气浓得几乎化为实质:“小师弟!过来!到师姐身后来!” 时峤怔了一下,乖巧应声,麻利地躲到师姐身后,还不忘朝正与怨鬼厮杀的楚绻丢去一个挑衅的鬼脸。 楚绻气得刀锋一偏,差点砍空:“……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回宗门再收拾你!” 合欢宗三人迅速移动,形成一个坚实的三角阵型,将时峤牢牢护在中心。三师姐、四师兄(他已弃琴,正抡着琴身猛砸)、楚绻三人配合默契,竟未让一丝怨气侵袭到时峤。 怨鬼如同无穷无尽般从墙壁中涌出。时峤捂着备受摧残的耳朵,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墙壁上符文的变化,心中飞速演算。 一名丹心宗弟子声音带上了绝望的颤抖:“杀不完…根本杀不完啊!” 无人回应,只有粗重的喘息、怨鬼的惨嚎、以及法术的爆鸣在石室中回荡,交织成绝望的乐章。 “砰!”三师姐一拳挥空,一条污血淋漓的断臂滚落到时峤脚边。时峤嫌弃地撇嘴,默默后退两步。 环顾四周:楚绻的上衣已被撕裂,后背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三师姐喘着粗气,拳速明显慢了下来,额上满是汗水;四师兄更是早已弃琴,正抡着那结实(或许是他琴唯一优点)的琴身,一下一下笨拙而凶狠地砸爆怨鬼的头颅。 “时间…不够了啊……”时峤轻叹一声,默默咽下喉间翻涌上的腥甜,垂在身侧的手悄然并起剑指,一股危险而隐晦的灵力开始在他指尖疯狂汇聚! 就在此刻—— 整个石室猛烈一震!头顶石壁之上,骤然凭空多出数十道深不见底的凌厉剑痕!其中一道尤为精准狠辣,携无匹剑意,直刺真正阵眼所在! 轰隆隆——! 无数巨石应声砸落,烟尘弥漫!众人慌忙闪避。 待尘埃稍定,抬头望去,但见一抹凄清月色透过破裂的穹顶洒落。那柄名动天下的却命剑,正散发着凛冽刺骨的寒意,孤傲地矗立于众人之前,剑身嗡鸣不止。 “却命,回来。” 清冷如冰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却命剑发出一声欢快的轻鸣,化作一道流光倒飞而上,被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大手稳稳握住。 众人望去,只见一人长身玉立于残破的穹顶之上,月华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面容淡漠疏离,气质凌厉如出鞘之剑。玄黑衣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其上用银线绣着的繁复宓央花图案——正是剑宗首席的标志。 宋萧即刻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多谢首席出手相救。” “不必,宋家于我有恩。”顾延的声音平淡无波,他微一颔首,目光扫过下方狼藉的场景,“此地不宜久留,尔等速退。” 他指尖一弹,一道玄金流光飞射而下,精准地落入宋萧手中,化作一枚令牌,“此令予你,若遇无法应对之险,可凭此寻我。” 话音未落,玄色身影已然化作一道剑光,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5章 警报! “均安仙尊顾延!是活的!是活的啊啊啊!!!” 楚绻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死死攥住时峤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快!快凑近点!哪怕摸不到仙尊,摸一摸那令牌也好啊!沾沾仙气,说不定下次赌……啊不,下次修炼就能顿悟了!” “不就一块破牌子嘛,至于吗!” 时峤嫌弃万分地把自己的胳膊从楚绻怀里抽出来,痛心疾首地戳着他的脑门,“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一副八百年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丢不丢我们合欢宗的脸!”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原本还算克制的修士们已然按捺不住,如同决堤洪水般一哄而上,瞬间将时峤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屁股墩儿。 “让我瞧瞧!真是均安仙尊的令牌!” “玄金色!真的是传说中的玄金色!” 一位剑宗弟子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那当然!我剑宗首席令牌,乃取九天玄铁,辅以星辰砂,历经九九八十一日心火锻造方得一枚,乃是实打实的至宝!” 时峤捂着被撞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喂!剑宗的了不起啊!撞了人不用道歉的啊!” 三师姐忍俊不禁,走过来一把将他拎稳,笑道:“好啦,省点力气吧。均安仙尊威名震烁寰宇,这十几年来谁人不知?他们这般狂热,也不足为奇。” 时峤酸溜溜地小声嘀咕:“有这么夸张吗……” “岂止是夸张!”三师姐双眼放光,如数家珍,“十六年!仅仅十六年,就从一介凡躯登顶天榜第一!单枪匹马,挑遍二十四上门,五大世家在他面前也如同无人之境!听说他每破一境,就必挑一家宗门或世家,也不夺宝,就硬生生把人家里外翻个底朝天!从九品小宗到一品仙门,甚至连五大世家都闯过三家了!偏偏还没人拦得住他!你说厉害不厉害?”她一脸神往,“这要是我有这般本事,我爹怕是能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连镇上的狗都得撑得啃不动肉骨头!” 时峤听得一愣一愣,点点头,随即又生出疑惑:“不对啊,他既然是剑宗首徒,不好好在自家修炼,老跑去别人家地盘瞎翻什么?” 三师姐摇摇头:“谁知道呢。”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时峤耳边,压抑不住嘴角的八卦笑容,“嘿嘿嘿,我有个朋友,她说她的舅妈的姑姑家的表婶子的弟妹……以前和均安仙尊有点交情。据她说,仙尊如此疯魔,是因为……” 时峤立刻默契地凑过头去,嘴角勾起同款坏笑:“因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均安仙尊早年过得那叫一个惨兮兮,好不容易攒够老婆本娶了个媳妇,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他那漂亮媳妇就被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缺德修士给拐跑啦!自此之后,仙尊就性情大变,奋发图强,誓要翻遍整个修仙界,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对……咳,一雪前耻……” “咳咳咳!!!”时峤猛地被口水呛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脸瞬间涨得通红。 三师姐连忙替他拍背顺气,一边还悻悻然地叹口气,一脸不赞同地评价:“别的方面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唯独这事吧……要我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既然走了,说明缘分已尽,何必如此执着,非要打打杀杀呢?” 时峤咳得更厉害了,几乎喘不上气。 三师姐皱起眉,担忧道:“你真受风寒了?要不要去买点药?当然,回宗门找大师姐也行,就是她炼药时总爱加些她自己都搞不清药性的‘独家秘方’,副作用可能有点……别致。” “比如?”时峤好不容易顺过气,哑着嗓子问。 “我上次手肿了,抹了她的药膏,结果痒得恨不得把爪子剁了;二师兄上上回受伤,吃了她的丹药,连着狂吐了三天;师尊最惨,据说有回他老人家只是蹭了点药膏试试,那几天整个人浑身冒绿光,夜里都不用点灯了。”三师姐摇头晃脑,一脸痛心疾首,“可惜了,我那次回来还想开开眼界,结果师尊不知道躲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我特地找器修朋友借了‘指人针’,都没把他揪出来,白白花了二十灵石呢!” “额……我觉得我以后还是自己找靠谱的医修看看吧。”时峤嘴角抽搐。 楚绻这时才终于从对仙尊的憧憬中回过神,插话道,用一种看冤大头的目光鄙视时峤:“外边的医修?丹心宗光挂号问诊费就得六十灵石起!那些有名的神医,号都抢不到!他们炼制的灵丹妙药,更是五百灵石起步!你有钱吗你?” 时峤:“……我突然觉得大师姐的药也挺好。冒绿光就冒绿光吧,绿色,健康,环保!” …… 朝阳彻底跃出云层,天光大亮,修士们各自寒暄道别。三师姐上前与相熟之人行礼后,合欢宗四人再次登上飞行法器。望着身后渐远的云海,楚绻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可累死小爷了!回去我非得睡他个十天十夜不可!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睡吧睡吧,睡到地老天荒!到饭点我绝对不叫你,你就抱着枕头饿肚子吧!”三师姐哼道。 “哎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你看看你刚来宗门时多可爱,就那么一小点,化形都还不利索,一摸你耳朵就‘嘭’一下变回原形,毛茸茸的一团……嗷!你来真的啊!”楚绻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三师姐一爪子挠在背上。 “哼!”三师姐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发丝间隐约露出的一对黄棕色斑纹的猫耳朵变得通红。 楚绻龇牙咧嘴地躲到角落,小声叭叭:“真是的……肯定是跟大师姐那个疯婆子学坏了!我就说不能让她带孩子不能让她带,师尊就是不听!看看!好好一个软萌小师妹,现在变得又暴躁又小心眼还爱告状!我辣——么大一个可爱师妹哟……” 四师兄转过头,试图安慰时峤,脸上努力挤出一抹扭曲的、堪称恐怖的笑容:“没,没事。他,他们,经常,这样。大家,都很,很好。你,别,有压力。” 时峤:“……四师兄,答应我,下次不想笑的时候,咱们可以不笑。真的。”这笑容比怨鬼还吓人。 …… 临近晌午,明晃晃的日头把合欢殿的瓦片晒得滚烫,空气都变得暖融柔软。枝叶上凝着的晨露早已蒸发,飞行法器缓缓降落在殿前。 “我们回来啦~” 院子里,炭火星星点点,噼啪作响。砧板上传来噔噔噔剁花椒的轻快声响,大锅里滚烫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唱着歌。屋檐下飘出带着甜香和一丝呛人烟火的炊烟,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闹。 一张大圆桌旁,七个脑袋挤挤挨挨。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葫芦薏仁鸡、八珍鸭、清荷莲子粥、清蒸栗子鱼……琳琅满目。最后一道菜刚端上桌,十几只筷子瞬间化作残影,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激烈争夺! “这盘凤尾翅是我的!谁抢我跟谁急!”楚绻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手还飞快地往自己碗里扒拉。 “逆徒!想得美!这凤尾翅你师姐做得最拿手,为师求了她好几天!敢跟为师抢?”合欢宗主筷如闪电,稳稳压制住楚绻。 时峤眼疾手快,趁着师徒俩“鹬蚌相争”,悄咪咪夹走了好几块最大的。 “师尊!你欺负小辈!” “哼,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吃完罚你去练刀五个时辰!” “你们俩!给我留点!”大师姐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吼声震天。随即转身,娴熟地抚平秀发,笑容温柔地夹起一只品相完美的凤尾翅放到时峤碗里,声音能掐出水:“小师弟这次受苦了,来,尝尝师姐最拿手的凤尾翅,可香了。” 三师姐也立刻夹来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排骨:“看给我们小师弟瘦的,赶紧多吃点,补补!” 五师姐肩头的小蜘蛛窸窣爬下来,拽了拽时峤的衣袖,一只前爪指向那盘清蒸栗子鱼。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五师姐细声细气地道:“……这个,好吃的。”四师兄在一旁用力点头,满眼期待地看着时峤。 瞬间,时峤感到两道哀怨至极的目光如同小箭般“嗖嗖”射在自己身上。他眨眨眼,眸中立刻泛上无辜的水光,软软道:“我…我还是不吃了吧,留给师兄师姐们吃……” 楚绻立刻捧着碗凑过来,眼睛放光:“哎呀!小师弟既然这么诚心诚意地让了,师兄我就却之不恭……” “楚绻!你要不要脸!” 五双筷子带着愤怒的风声,精准地敲向他的脑袋! …… 天清气爽,阳光微醺。一桌丰盛菜肴被扫荡得干干净净。七个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暖洋洋的合欢殿前晒太阳。微风拂过脸颊,带来阵阵困意。 合欢宗主的声音也被太阳晒得懒洋洋、慢悠悠的:“既然均安仙尊亲自插手了,浔阳城的事想必已了。你们几个最近就老实待在宗里,好生修炼功法,别一天到晚想着偷懒!看看人家九天万象宗的宋萧,丹心宗的白琅……咱们合欢宗能不能晋升八品宗门,可就指望你们争气了……” 楚绻摇头晃脑,开始念经:“宗主,您正当年呢!咱不说均安仙尊那种天命之子,就看看九天万象宗的宋清宗主,丹心宗的白枫宗主,哪个不是……”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片刻,随即默契地同时一扭头,假寐的鼾声立刻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大师姐无奈地摇摇头,转而轻轻一笑。身边六道或真或假的鼾声交织,暖阳如同氤氲的水浪荡漾开来,殿外池中盛放的粉荷随风摇曳,偶尔有花瓣轻轻坠落…… 就在这片慵懒惬意达到顶点,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之时—— 陡然间,所有人身上的修仙系统商城同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一道鲜红如血、字体加粗的紧急公告强行弹出,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感情地回荡开来: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 【浔阳城九级怨鬼已突破封印逃逸,疑附身于参与此次“浔阳城一级调查任务”的修士体内!】 【请所有参与该任务的人员立即于原地停留,禁止与任何未参与者接触!等待高阶修士护送前往净水池进行净化!】 【请其他修士提高警惕,注意自身安全!】 第6章 合欢宗首战 和煦的暖阳不知何时化作了悬顶的炽烈白轮,绚目的日光泼洒下来,将方才的喧嚣与躁动顷刻间蒸腾殆尽,只余下一片被炙烤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绻眼睛倏地亮了,猛地坐直身体:“九级怨鬼警报!这得有灵石奖励吧?我要求不高,三十……不,五十灵石不过分!” “灵石灵石!你就知道灵石!小命都要悬一线了!”大师姐瞬间暴起,一个暴栗精准砸在楚峤头顶,疼得他抱头鼠窜,嗷嗷乱叫满院子跑。 大师姐瞪着楚绻上蹿下跳的背影,半晌,猛地扭过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小蜘蛛窸窣爬到她肩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大师姐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小蜘蛛黑亮的脑袋,声音低哑:“没事…师妹别怕,都会没事的。” 合欢宗主面沉如水,立于大殿中央。几道流光瞬息落下,现出另外几位殿主的身影。 一名殿主嗓门洪亮急切:“哪几个小的去了?!” “老二、老三、老四、老六,都在名单上。”合欢宗主声音发紧。 另一名殿主沉吟道:“莫急。听闻此次是均安仙尊亲自处理。有他在,孩子们定能无恙。” 合欢宗主用力点了点头,脊背绷得笔直,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喃喃重复:“对,没错…有均安仙尊在,定会平安无事!” 日头西斜,云边被一只鸿雁的翅膀划开,漫天红霞如血般浸染而来。 “咚——” 宗门迎宾巨钟沉沉敲响,声震四野。所有合欢宗弟子闻声即刻肃容,垂首欠身。 大殿之上,众人单膝跪地。时峤低着头,只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他抬眼望去,月华之下,顾延玄黑衣袍上沾染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随风带来一丝铁锈般的冷冽气息。 合欢宗主一怔,快步上前:“仙尊,您这身伤……” 顾延不在意地抬手,指腹擦过右手蜿蜒至手背已然半凝的血迹,拱手还礼:“无碍,小伤而已。” 见他不愿多言,合欢宗主压下担忧,转而板起脸,对时峤四人厉声道:“仙尊,这几个劣徒性子顽劣,若途中闯祸,您该打便打,该罚便罚,不必留情!正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说罢,她转向顾延,语气软了下来,带上几分恳求:“只是…我合欢宗小门小派,底蕴浅薄。这些孩子修为低微,功法粗浅,胆子也小…此番前去,万望仙尊多多关照,护他们周全。” “此次是我大意,未竟全功,致使那孽障逃脱,附身作乱……”顾延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随即郑重承诺,“宗主放心,既是顾某之失,定当亲手将贵宗四位弟子平安送回。” 合欢宗主感激地看了顾延一眼,深深一揖。她转身,目光复杂地落在时峤四人身上,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强扯出一个笑:“别怕,只是去净水池走一遭,洗涤一番便好。况且…还有均安仙尊护着你们呢。” 楚绻撇撇嘴:“师尊,明明是你比较担心吧?我可一点不怕……” 合欢宗主瞪他一眼,强行塞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少贫嘴!出去一切听仙尊吩咐,万事小心!想吃什么就买,别省着…这里是一百灵石……” 楚绻眼神更幽怨了:“知道啦知道啦!师尊您再唠叨下去,天都要黑透啦!” 合欢宗主额角青筋跳了跳,连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压下动手的冲动,疲惫地摆摆手:“快走快走!早去早回!” “师尊保重!”三声告别响起。 时峤上前,轻轻抱了抱明显忧心忡忡的宗主,笑道:“好了师尊,别皱眉了,都不好看了。放心,等我们回来。” “你这孩子……”合欢宗主笑着摇摇头,目送他们四人的身影随着顾延化作流光远去,直至消失在天际,眼中的忧虑却未曾散去半分。 银月皎皎,飞行器破空而行。时峤四人望着前方那道笔挺如松的玄黑背影,夜风呼啸着刮过脸颊。传说中的仙尊近在咫尺,心中难免激动。 楚绻偷瞄了无数次,终于按捺不住,蹭上前没话找话:“仙尊,您…您这伤怎么回事?以您的修为,谁能伤到您啊?” 一旁看似发呆的时峤悄悄竖起了耳朵。 顾延默然片刻,缓缓开口:“浔阳山那九级怨鬼擅幻境,我一时不察,为其所惑……” 楚绻脱口而出:“啊?可那幻境感觉没那么厉害啊,怎么……”话音未落,嘴就被三师姐死死捂住。 “楚绻!你胡说什么!”三师姐气得脸色发白,狠狠拧住他的耳朵,压低声音,“你意思是仙尊还不如你吗?!惹怒了仙尊怎么办!” 时峤见状,嘿嘿一笑,忙岔开话题:“仙尊,浔阳城恐怕不止一个怨鬼吧?” 顾延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峤继续道:“在您来之前,我们被一股极强的灵力弄晕,困于石室。但后来出现的怨鬼,明显不具备那般能耐。所以我猜,至少有两个,我们遇到的弱,您对付的那个,才是真身。” “无妨,我并未动气。”顾延对时峤微微颔首,“你推断有理。我确实尚未发现另一怨鬼的踪迹,多谢提醒。” 时峤刚想客气两句,楚绻终于挣脱三师姐的钳制,急吼吼地凑到顾延和时峤中间,几乎是贴着耳朵大喊:“仙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您信我!” 顾延:“……” 飞行器上一时只剩风声。 不到半日,净水池已至。顾延落下飞行器,对四人叮嘱几句,便先行赶往剑宗驻地汇报双怨鬼之事,让他们自行前往净水池入口。 四人应下,目送顾延身影消失,才转身走向那泛着氤氲灵光的净水池入口。 池边已聚集了些人,五名丹心宗弟子格外显眼,为首一人身姿挺拔,气质冷冽。 “那是丹心宗这一代首席,白凌。”三师姐低声向时峤介绍。 “哟,宋萧兄,你也来了?”那白凌抬眼,看见后方来人,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时峤回头,见九天万象宗和剑宗的人也在不远处。宋萧闻声,只淡淡瞥了白凌一眼,并未搭理。白凌也不觉尴尬,又笑容满面地转向剑宗那边搭话。 时峤注意到,宋萧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在楚绻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净水池要开了……” 不知谁低语一声。只见数名面覆铁甲、气息肃杀的守卫鱼贯而出,分立池旁。为首者冷声道:“依次入池,浸泡一炷香便可出来。” 淡蓝色的池水微波荡漾,散发着纯净温和的灵力气息,在墨色石壁映衬下,更显圣洁。时峤微微挑眉,低声嘀咕:“这就是净水池?果然名不虚传。一会儿要是没人留意,倒可以想法子装点回去研究研究……” 守卫挥手,弟子们开始依次入池。时间流逝,池边的人渐渐稀疏,只剩三四个人时,气氛似乎松弛下来,众人开始低声谈笑,不再紧盯池中。 “下一个,时峤。” “那我去了。” “快去快去,磨蹭什么。”楚绻嗑着瓜子,不耐烦地摆手。时峤笑笑,纵身跃入池中。 刚一入水,一股极为精纯磅礴的力量便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他体内!刹那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 池边,楚绻吐出瓜子皮,嘟囔道:“这都进去二十号人了,风平浪静嘛。均安仙尊是不是太谨慎……”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原本清澈湛蓝的池水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继而剧烈沸腾翻滚!浓稠如实质的黑色雾气自池中冲天而起,瞬间弥漫开来,将净水池上方的天空都扭曲得模糊不清!四周池壁轰然炸裂,尖锐刺耳的嚎叫声撕裂了整个空间的宁静! “是他!九级怨鬼就附在他身上!” “快!快抓住他!杀了他!宿主一死,怨鬼必亡!” 漆黑的池水中,时峤的身影被浓郁的黑气缠绕,浑身皮肤龟裂,渗出骇人的血珠。无数净水池守卫瞬间包围上来,兵刃出鞘,杀气腾腾的目光死死锁定他! “等等!他是合欢宗弟子!你们不能杀他!”三师姐脸色煞白,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时峤与守卫之间,声音发颤,“均安仙尊承诺过…会平安带我们回去…一定有别的法子…” “让开!纵放九级怨鬼,这罪责你担待得起吗?!” 三师姐咬紧牙关,尽管浑身都在细微发抖,却寸步不让:“求求你们…至少…至少请均安仙尊来定夺…” “仙尊岂是你说请就请的?滚开!” “跟她废什么话!把这碍事的丫头弄走!抓住怨鬼才是头功!办了这事,还愁不能升迁?” 一道凌厉灵力毫不留情地直劈三师姐面门!眼看就要击中—— 锵! 一道雪亮刀光悍然斩下,瞬间将那灵力击碎! “真他娘的晦气!这几天净碰上看人下菜碟的杂碎了!回去非得找大师去去霉运不可!”楚绻骂骂咧咧地甩了下长刀,挡在三师姐身前,活动了一下手腕,“师妹,带老四看好小师弟。这帮家伙,归我了!” “哼,狂妄!合欢宗弟子勾结九级怨鬼,证据确凿,就地格杀,以儆效尤!”守卫头领厉声喝道。 池边,丹心宗白凌慢悠悠踱到宋萧身边,语气玩味:“宋萧兄,你说…咱们帮哪边好呢?” 宋萧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白凌恍然般啧啧两声:“听说那楚绻…似乎于你有过救命之恩?这就忘了?” 宋萧终于侧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你再多说半个字,看看你的舌头还保不保得住?” 白凌立即举手做投降状,笑容不变:“行行行,不说了,看戏,看戏。” 净水池守卫迅速变换阵型,所有人灵力汇聚,一道滔天赤芒铺天盖地而起,迎风暴涨,化作百丈巨掌,带着毁灭般的气息,朝着楚绻三人碾压而下! 合欢宗三人亦同时爆发,刀光、拳影、琴音(四师兄不知何时又抱起了琴)悍然迎上! 轰——! 两股力量猛烈对撞,空气扭曲震荡,逸散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冲击过后,竟是平分秋色! “啧,真没看出来,合欢宗这几个,有点东西啊。”白凌挑眉感慨,随即又摇摇头,“可惜,暗卫要出手了,他们到头了。是吧,宋萧兄?” 宋萧依旧沉默,只是仰头望着空中战局。 守卫队长脸上挂不住,怒喝道:“净水池暗卫何在!助我擒拿怨鬼,格杀勿论!” 一股远比之前恐怖数倍的灵力威压骤然降临,一道更为庞大的灵力光掌凝聚,遮天蔽日,其波动让在场所有人心头巨颤,几乎喘不过气。 三师姐和四师兄无声地退至楚绻身侧,形成背靠背的防御姿态。三师姐笑了笑,声音有些发哑:“师兄,看来咱们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呸!死什么死!下辈子投胎再做师兄妹,这辈子还得找他们算账!”楚绻以刀拄地,嘴上依旧不饶人,对着那群守卫破口大骂,“一群仗势欺人的杂碎!给爷爷等着!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那毁灭般的巨掌轰然落下! 就在此时,一股奇异馥郁的香气毫无预兆地弥漫了整个净水池空间。 “什么味道?” “不好!我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惊呼声四起,那碾压而下的巨大灵力手掌竟也随之剧烈波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 第7章 要死啦 月光流转,云脚低低拂着水面,星辰和烛火时相交替,奇异香气迤逦不绝,暧昧迷离的红雾在众人身边缠绕,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舒服的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此时此景,要是在自己的屋内,**帐暖,真是好不快活。 丹心宗白凌狼狈的趴在地上,额上的青筋抽了抽:“这是合欢宗的合欢散!” “答对啦,就是合欢散。”时峤从红雾中缓缓走来,给白凌树了个大拇指:“白道友不愧是丹心宗翘楚,这都知道,药理肯定学得特别好!” “一般一般啦,只不过常年第一而已,不足挂齿。”白凌摆摆手,不好意思道。 “喂,你两闲聊能不能看看场合啊,我们可还在地上趴着呢!”剑宗弟子愤怒了:“你还不快给我们解开。” “不好意思了道友,我从宗门随便拿的,还真没有解药。”时峤想了想,对那剑宗弟子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没事,我听师姐说过,这药也就三天的药效,三天三夜过后,你们就能动了!” 剑宗弟子不死心,目光看向白凌:“白道友你们丹心宗不是随身携带丹药吗,可有能解开的?” 白凌一本正经:“合欢散里面包含了太子参,熟地黄,柏子仁.......从药理上讲,他们两两反应......” 剑宗弟子捂住耳朵:“别叨叨了,我求你了,我上学时最烦药理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这些鬼东西了,你就直接说能解不。” “不能。”白凌疑惑着嘟囔道:“药理多有意思啊,肯定是你太笨了,不懂药理的好!” 在场一众人齐齐被扎心,你才笨,你全家都笨,再一想自己要三天三夜趴在这鬼地方,更觉人生凄惨。 时峤无视身后一众鬼哭狼嚎之声,哼哧哼哧地把所有的净水池守卫脱光衣服绑在树上,再找了许多路边的野草塞进他们嘴里,让他们不能说话呼救,做完这一切,时峤拍拍手,临末了,再一人踹上一脚。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时峤一转过身,看见一众修士直愣愣的看向自己,时峤摆摆手,笑的一脸天真无邪:“没事哒,别害怕,咱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好道友,我不会这么对你们的,放心吧。” 一众修士惊恐地看着他:谁信啊,我看你比怨鬼还可怕! 时峤转身背上三师姐,再一手拎着楚绻,一手拎着四师兄,笑眯眯和大家打招呼:“再见啦诸位道友。我们先走一步,来日再见啊。” 楚绻半个身子被拖在地上,愤愤不平:“为什么三师妹是背的,我和四师弟就是用拎的啊!我要告诉师尊你性别歧视!” “你多沉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时峤费劲的往上拽了拽楚绻:“咱们得快点走,一会儿可能就来人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伤了我们这么多守卫,你还想走? 时景自请刑戒堂,合欢宗弟子,身附怨鬼,违抗守卫,按律当斩!” 时峤转过头,少年一身白衣,譬如珠玉,那衣服绣着灵线,隐隐约约间泛着灵力,在夜里闪着细碎微光,在夜风吹动下,脖颈处衣领翻飞,露出一截脊骨,上面无数的黑色法咒密密麻麻,令人胆寒。 “那是时家的人吗?”剑宗弟子惊疑道。 “白衣藏阵,融剑于身,不会错了,这般大手笔,只有时家。” 被绑在树上的守卫一看见他,嘴里立即呜呜的叫唤,身体还不停扑腾着要下来。 那少年撇了他一眼,抬手凝出一个小法阵丢出去:“废物,一个九品宗门的都打不过,还要你们干什么,一人二十鞭,自去刑戒堂领罚。” 那道法阵看似无甚稀奇,却在半空中爆发出惊人威势,磅礴的灵力波动从其中散发出来,眨眼间,那几十名守卫消失不见。 白凌咂咂嘴,将眸中一丝细微波动缓缓压下:“轻而易举给人定罪,这么小年纪,有这么高的身份......是时家的嫡系!” 另一边时峤拖着三个人飞快的逃跑,手脚并用的爬净水池的外墙。 “就是就是。”楚绻跟着大家点点头,随即转头悄悄问道:“时家很厉害吗?” 三师姐鄙夷:“你不知道点什么头啊。” 楚绻挠挠头:“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那多丢人。” 三师姐很赞同:“那是挺丢人的。” 时峤本来就没爬多高,一听这话,瞬间往下出溜了一下,不禁骂道:“........喂,命都要没了啊,丢不丢人重要吗!” 三师姐一下被摔了个屁股蹲,疼的呲牙咧嘴:“小师弟啊,要不算了,你快点跑,等到来年清明,多给我们烧点纸钱就成。” 时峤闻言抓的更用劲了:“师姐你一定坚持住,我没那么多钱啊!” 身后风声渐停,少年双手负在身后,挑起眉梢,一字一顿道:“你们是忘记了我吗?” 声音落下,少年指尖阵法闪现,时峤周围的空间突然扭曲起来,一股磅礴的威势散发出来,滔天的灵力疯狂的席卷着天地。 时峤昂首挺胸,吸足一口气,大家死死盯着他,正等着他说点什么豪言壮志,宁死不屈时,时峤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捶胸顿足:“道友饶命啊,我真不是有意伤那些守卫大人的,您看看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天地间肃然一静,在场所有人从惊讶转为鄙夷:不是,这就求饶了,那你宁死不屈个什么劲啊! 少年的手僵在半空中,额上青筋抽动,灵力法阵展开了半截子,又默默散开。 “道友啊,你看你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器宇轩昂,英俊潇洒......” 时峤赶紧抱住少年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半岁小儿,我身患重病,不日便死,道友大恩大德,放我一马,家里实在不能没有我啊......” 楚绻和三师姐四师兄抹着眼泪:“从来不知道小师弟这么命苦,我要早知道,我就对他好点了!” 时峤嚎了半天,嗓子都有点哑了,顺手拿起少年的裤脚,擦干了眼泪鼻涕,正打算使上十二分的力气,不信还就道德绑架不了他了,就在时峤换气的时候,余光中正瞥见远处一抹剑光,时峤立即松开少年的裤脚,嗷的一嗓子就要扑上去:“仙尊救命啊!” 潋滟夜色中顾延一步一步走过来,衣服上还有来时的血迹,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又立即赶来的,他目光似霜雪,冷冷环视周围所有人。 身后众人立马肃容附身行礼:“均安仙尊。” 少年眼看时峤的鼻涕眼泪都抹在自己裤脚上,气的正要凝起法阵,转身看到来人,瞬间收敛神情,恭敬道:“时家时景,见过均安仙尊。” 时峤被顾延周身凝起的灵气屏障弹了回去,撇撇嘴,又重新酝酿了一阵情绪:“仙尊啊,救救我啊,你看他刚正要杀我呢,我一个五好修士,一天天的,不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就是帮老爷爷浇花......仙尊大人,我冤枉啊,我啥也没干,他上来对我又打又杀,您要是不来,我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啊.......” 时景气急,手上法阵呲呲冒着压制不住的灵气:“你胡说,你不仅身附怨鬼,还打伤我们那么多守卫!” 时峤立即指向法阵,委屈告状:“仙尊,你看你看,那法阵都开了,他威胁我。” “你!” “仙尊,你看他好凶,我好怕怕啊~”时峤可怜巴巴的躲在顾延身后,又悄悄探出脑袋给时景做了一个鬼脸。 顾延分别看了他和时景一眼,面前庞大的灵力聚拢,刚才的一幕幕瞬间划过,众人皆跪地俯首,知道那是在回溯时间,连呼吸都不敢出。 半晌,顾延收回灵力,淡淡开口:“净水池守卫,擅自向宗门弟子动手,二十鞭刑;时景,是非不分,二十鞭刑。” 顾延转身看向时峤:“至于你,净水池异样,在没查明真相之前,这几天由我看着。” 时景瞳孔巨震,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半晌死死咬着牙应道:“是。” 直到顾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众人这才抬起头来,时峤贱兮兮凑近时景身边,一脸小人得志:“你现在来杀我呀,怎么不杀了,来来来,我把脖子给你。” 时景身上通讯器一直滴滴响个不停,那是惩戒堂催他过去的消息,他气的把通讯器狠狠摔在地上。 “你个狐狸精,不知道用了什么肮脏手段,这才把仙尊哄得这么袒护你,我告诉你,仙尊总有一天对你厌烦的,到时候我绝饶不了你!” 话刚说完,时景手上灵力闪动,瞬间消失不见。身边修士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均安仙尊不会真的被他迷住了吧?” “我觉得大概率是,不然均安仙尊这么偏向他干嘛,他两人之间绝对有私情!” 时峤:“.......我还在这里啊喂,就这么当着面造谣不好吧!” 合欢宗三人缩在墙角,眼睛阴恻恻地盯着时峤,时峤:“.......别告诉我你们也信了,我可是一直都在你们身边呢,你们可都看着呢。” 三师姐一脸八卦,搓着手靠近时峤:“你和均安仙尊是什么时候好上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时峤:“.......” 第8章 狐狸精 夏夜微凉,繁星缀空。荷塘环抱的凉亭里,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顾延端坐石凳,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剑身。染血的玄黑衣袖垂落在地,衣料上绣着的宓央花在月光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幽光。 时峤识相地缩在柱子后,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 他紧紧抱着柱子,内心天人交战:“逃?还是不逃?按他现在的修为,怕是还没出剑宗山门就被逮回来了……老天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听说你当年报考的是剑宗,选的导师是我?” 时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立即正色道:“仙尊剑道独步天下,十六岁便登顶天榜第一,这般风姿,天下谁人不想拜入您门下!” 顾延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时峤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慷慨陈词:“仙尊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时峤声情并茂地夸赞了半炷香,词都不带重样,直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顾延有何反应。他悄悄抬眼,却见一团黑气笼罩在顾延周身,愈聚愈浓,几乎要将他吞噬。 正当时峤按捺不住要起身时,顾延手中的却命剑忽地微动。剑光凌冽,扬起他几缕发丝。在剑尖即将刺入咽喉的刹那,顾延抬手格住剑身,继而安抚般轻抚过剑刃。 时峤吓得大气不敢出,僵在原地许久,才听见顾延低头苦笑一声,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那声音太低,低得若非时峤一直盯着他,几乎要以为只是错觉。时峤下意识“啊”了一声。 顾延沉默良久,直到“锵”的一声,却命剑缓缓归鞘。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异常沙哑:“明日随我去浔阳城。” “仙尊,您刚才……”时峤斟酌着问道。顾延没有回答,起身离去。夜风骤然扬起他的衣袍,玄黑衣袖拂过时峤肩头,带着血腥与寒意,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凉亭外月色冷冽。时峤转头望去,顾延已踏过凉亭,步上荷塘间的木桥。上好的灵泉木发出吱呀轻响,一池荷香被惊扰,沁人花香在顾延周身弥散。 时峤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唇线紧抿,死死盯着顾延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桥端。 月色正好,微风拂过,吹起荷塘阵阵涟漪。纷扬荷花掩去了时峤一声低喃:“怨鬼缠身,心魔渐生……顾延,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看得分明——那黑雾之中,分明是万里血狱,怨鬼哀嚎。 午时三刻,剑宗钟声第三次响起。时峤一骨碌坐起,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躲过守夜弟子,胆战心惊地踩过房檐,一路摸黑终于蹭到剑宗大殿前。胜利在望,时峤正打算潜行绕过最后一波守卫,几名弟子的谈话声却随风飘来。 “大师兄,听说仙尊今日带回来个狐狸精。”一名弟子瞅着为首者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据说仙尊被迷住了,还要……收那狐狸精为徒呢。” 时峤立刻竖起耳朵,身子往那边凑了凑,心下惊道:顾延竟还藏了个小情人? 另一名弟子白了他一眼:“仙尊怎会收那狐狸精为徒?能入仙尊眼的,唯有大师兄这般人物。” 被称作大师兄的弟子赞许地看了那人一眼,显然极为受用。 “大师兄连续数年蝉联剑宗榜首,宗主也多次向仙尊举荐。再说,大师兄出身谢家,仙尊要收徒,也当收这般英才,岂会看上那等狐媚之人?” 时峤不由打量了那“剑宗大师兄”一眼。年纪轻轻已突破金丹,即便在谢家这等修仙世家里,也算得上重点培养的子弟。但要做顾延的徒弟……时峤摇了摇头,火候还差得远。 “可我听说,那合欢宗弟子当年考了666分呢!若非仙尊突然将录取线提高一分,他本该是仙尊的弟子……” 时峤一个趔趄,“咯嘣”一声踩碎了一片琉璃瓦。 呵呵,原来那狐狸精,说的是他啊。 “谁!” 时峤一边暗骂剑修耳朵太尖,一边急速掠过屋檐。眼看就要成功脱身,一柄飞剑自头顶袭来,直直插进他的发冠,串着他整个人飞落而下。 “你就是仙尊带回来的那个狐狸精?”剑宗大师兄皱着眉头,嫌弃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道友能否先放我下来?”时峤面上淡笑,心里早已将对方骂了千百遍。抓人就抓人,这般串鸡翅膀似的姿势,未免太不文明! “真不知仙尊看上你哪点。九流宗门的弟子,修为平平,也就一张脸勉强能看……”大师兄嗤笑一声,收剑回鞘。 时峤顿时失去支撑,“哎呦”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屁股险些裂成八瓣。 他拍拍尘土站起身,笑嘻嘻道:“仙尊可能就是觉得我比你好看吧。”说着凑近对方耳边,压低声音:“仙尊说了,等浔阳城的九级怨鬼一抓住,就收我为徒。” 大师兄脸色铁青:“痴心妄想!仙尊绝不会收你为徒!” “仙尊亲口承诺的,回来就举行拜师礼,还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剑法心得倾囊相授。”时峤掰着手指,故作苦恼:“哦对了,还有这些年的丹药符箓,也都一并给我呢……这么多宝贝,用不完可怎么办?道友,要不到时候分你些?” 大师兄脸色稍缓,哼道:“算你识相,今日我便勉强……” 时峤拍拍他的肩,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骗你的啦!我就算拿灵草泡澡、把丹药当饭吃,也不会分你半点的,道友放心好了。” 看着大师兄憋得通红的脸,时峤心里终于舒坦了。果然,他这人就是心善,见不得别人太好过。 大师兄一口恶气哽在喉头,大叫一声:“我杀了你!” 他心一横,从背后取出一只剑匣,掌风拍过,十把流光溢彩的灵剑应声而出,险些亮瞎时峤的眼。 十把五品灵剑!时峤掰指一算,足足值两千灵石,顿时嫉妒得眼睛发红——这般好剑,给你用真是暴殄天物! 剑光直冲时峤而来,威压逼得周围弟子喘不过气。时峤却似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众弟子面色大变——教训事小,若真将仙尊带来的人一剑刺死,事情可就闹大了! “砰”的一声巨响,硝烟散尽。大师兄刚要召回灵剑,却见一切已来不及。三人面如死灰,仿佛已经看到刑戒堂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刑具。 正当三人万念俱灰之时,一个蓝色灵力球慢悠悠地从硝烟中荡出。球体表面凸起一块,时峤的脑袋钻了出来:“欸~你看你就是杀不死我~略略略,气不气?气不气?” 一道冷冽的声音自均安殿传来,盖过了时峤的调侃:“剑宗弟子私自斗殴,各领十鞭。” 三人如蒙大赦,立即俯身行礼:“遵命!”心下暗喜:还好只是十鞭。 时峤躲在灵力球里,继续开着嘲讽:“看吧,我说仙尊要收我为徒了,你偏不信。这不是怕我遇险,专门给我设了禁制?” “你!” “大师兄息怒,咱们还是先去刑戒堂吧,超时了要加罚的。” 大师兄咬牙瞪着时峤:“你给我等着!下次定要你好看!” 时峤舒舒服服地在灵力球里翘起二郎腿,挥手道:“还是等你挨完那十鞭再说吧。” 目送三人离去,时峤哼着的歌谣戛然而止。他脸色一变,把脸埋进灵力球里——完了,顾延既然在他身上下了禁制,那方才他干的混账事、说的混账话,定然全被听了去。 苍天啊!大地啊!求求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顾延瞬间失忆?这半辈子的脸面,今天算是丢尽了! 第9章 怨鬼来到 淅淅风起,云影缓移,阁楼檐下的银铃叮当作响。 “还不进来。” 片刻,一个脑袋鬼鬼祟祟探进来,眼珠滴溜溜地转:“哈哈哈,均安仙尊晚上好啊!仙尊是不是要歇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屏风后,顾延缓步走出,墨色长衣曳地,手中正欲收回一枚令牌:“剑宗万宝阁内存有我一些积分,可兑换灵石丹药。既然你不想要,便作罢。” “仙尊!弟子修为低微,此去凶险,正缺法宝丹药啊!”时峤猛地扑上前,抱住顾延的腿,一边抽抽搭搭抹眼泪,一边眼疾手快将令牌抽走,“仙尊您不知道,刚才可吓死我了,差点就没了命!我初来乍到,弱小可怜又无助,他们刚才可凶了……啊啊啊仙尊您干嘛!” 第三道钟声恰在此时响起,顾延拎起时峤,将他甩上却命剑:“天亮了,直接去浔阳城。” “要不要这么准时啊!我还没准备好……仙尊求您了,好歹让我先去趟万宝阁,等回来好东西都没了啊啊啊——” ———— 天光渐明,清辉之下,“浔阳城”三字金光熠熠。 时峤悠悠转醒,咂了咂嘴:“仙尊,我真心建议您找个靠谱器修,给却命剑装个消音装置,这严重干扰睡眠质量!” 顾延并未搭理,径直向城中走去。时峤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朝那背影做了个鬼脸,才快步跟上。 刚一踏入,人群顿时层层围上,将顾延拥在中心。时峤一个不防,被人生生挤到外围,只得悻悻踮脚看热闹。 浔阳城主早已带人守候多时,气喘吁吁,一见顾延便堆起笑容,率众跪拜:“此番有劳仙尊为我浔阳城除灭怨鬼,还百姓安宁!仙尊若有差遣,尽管开口。” 顾延拱手回礼:“城主言重。在下确有一事相求,望城主借一身女子衣裙。” 众人霎时瞠目,目光在顾延与时峤之间惊疑游移。城主一怔:“那尺寸……” “我弟子穿,找他能穿的尺寸即可。” 话音一落,所有目光齐刷刷钉在时峤身上。正看热闹的时峤表情一僵:“你要我穿女装?!” 浔阳城主干笑两声,反应极快:“哈哈哈,仙尊既开口,必有深意!想必是用来……呃,用来……来人!快为仙尊取衣!” 众人疯狂交换眼神,时峤只觉一股寒意窜上脊梁。不过片刻,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一套女子衣裙被恭敬奉上。 若说方才时峤只是表情空白,此刻他眼前已是一黑。 ———— 夜深人静,圆月高悬。朦胧烛光轻轻摇曳,只可惜房中二人全无欣赏之意,只顾大眼瞪小眼。 顾延率先败下阵来,垂眸端起茶盏,轻咳一声:“换上。” 时峤当即撒泼打滚,抱住他的腿哀嚎:“仙尊啊!我法力低微脑子又笨,穿这衣服去引怨鬼,万一被一口吞了,我那年迈的老母和半岁的孩儿可怎么活啊……” 顾延按了按额角:“一百灵石。” 时峤义愤填膺:“仙尊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岂会为钱财出卖尊严!” 窗外两名偷听的守卫险些惊呼,硬生生忍住,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烁着心照不宣的猥琐光芒。 顾延放下茶盏:“五百。” 时峤:…… 虽然,但是,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时峤一把抓过衣裙就往身上套:“仙尊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为了灵石吗?我是为了浔阳城的安宁,为了天下苍生!” ———— 白衣“女子”斜倚门框,一双潋滟桃花眼怒瞪顾延。眼尾那一抹殷红压过满身素白,清冷中透出娇媚,更显动人。 风轻云摇,天地静景霎时鲜活,连花木也映出迷离光彩。 四周人群目光发直,表情凝固,许久才听得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城主直勾勾盯着,半晌不舍眨眼:“仙人穿这身正合适,当真…娇媚动人。” 时峤脸更黑了。会不会说话!你才娇媚,你全家都娇媚! 他杀气腾腾瞪向顾延,眼珠一转,扭着腰肢走上前,兰花指轻搭对方肩头,掐细嗓子娇滴滴道:“仙尊~您说奴家这样好看吗?” 顾延握拳抵唇低咳几声:“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时峤心道:打不过你,还恶心不死你?他俯身挽住顾延手臂,笑得万种风情,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对方脖颈:“别嘛~死鬼~您就说奴家美不美嘛~” 顾延懒得纠缠,拎起他后领直接甩上却命剑,对城主一拱手:“多谢。” 不待城主回神,剑光已载二人远遁天际,唯留时峤悲愤的呼喊遥遥传来: “又用这招!你能不能换一招啊!” ———— 月色稀微,袅袅微风拂过山道,如春绒轻摇。 时峤翘着兰花指,扭腰摆臀走在山径上,不时朝四方抛个媚眼,对着通讯器悄声传音:“仙尊,那怨鬼难道还是个男怨鬼不成,不然我这招色诱之术有什么用?” 顾延的声音自通讯器另一端传来,冷静依旧,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查过。浔阳城早年确有女子失踪的记载,但数量极少,一年不过一二人,且皆为凡人,故一直按寻常怨鬼作祟处理。”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近两年,情况有变。失踪者中开始出现身负灵力的女修,皆是下山历练的小宗门弟子。仅过去一年,便有十人于此地音讯全无。” 时峤脸上的娇媚笑容瞬间僵住,脚步也慢了下来。山风似乎都带上了寒意。 “一年十个修士?!”他失声低呼,声音都变了调,“这、这起码得是三级,不,四级任务了吧!档案既有记录,系统评判怎会出错?还只定了个一级?!” 顾延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字句如冰珠砸落:“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或有一股势力,篡改了仙盟的任务评级系统。” 一股寒意瞬间从时峤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他猛地停下脚步,也顾不上扭了,对着通讯器声音发颤:“篡…篡改系统?!仙尊!能把手伸进仙盟任务堂的,能是什么善茬?!这浑水底下怕是藏着蛟龙啊!咱…咱俩这点道行,够给它塞牙缝吗?” 他越说越怕,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哭腔:“仙尊!要不…要不咱就当没来过?现在调头回去,说不定…说不定那幕后的大人物看咱识相,就放过咱了呢?我要是嘎嘣一下死在这儿,我宗门上下得多伤心啊!” 顾延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已传讯合欢宗。贵宗主回讯,言‘弟子能为仙尊效命,探查此等修仙界毒瘤,乃合欢宗之荣’。”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他还说,‘望弟子时峤奋勇当先,不辱使命,不必挂念宗门’。” 时峤一愣,哭得更响:“我不管!我还没活够啊仙尊!您忍心看一朵娇花夭折于此吗……” “再加一百灵石。” 时峤拍拍尘土站起身,一脸若无其事:“仙尊,我看外围引不出怨鬼,咱们往深处走吧。” 他悄悄觑了顾延两眼,试探道:“走啊仙尊?怎么不动了?您该不会想赖账吧?一百灵石而已……要不这一百算了,但说好之前那五百和剑宗宝库可不能——” “时峤,”顾延忽然直视他的眼睛,一步步走近,“你既随我出来,我便不会让你出事。” 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等会由我来攻击怨鬼,你进去它的体内的幻境,找到它的‘核’。” “所以,别怕。” 时峤怔住,正欲开口,顾延已抬手按上他肩头,沉声道:“它来了。” 刹那间,阴森如夜枭的尖笑划破寂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怨气冲天而起,化作厉啸充斥天地。下一瞬,巨大黑影缓缓逼近——那是一团翻涌的血肉,混杂着落叶、发丝、杂草、泥泞、丹丸、断剑……蛆虫在其间蠕动,每团肉块都伸出一条锁链,拖拽在地,发出湿腻刺耳的刮擦声。 时峤眼看那黑影愈逼愈近,颤抖着手按住通讯器:“仙尊…救、救我……” 顾延收回望向怨鬼的目光,转身看向时峤,身影逐渐凝实,挡在他身前。 他面无表情,凝视着肉团那掉了眼球的空洞眼眶——其中漆黑一片,渗不出丝毫光亮。 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青筋暴起。却命剑铿然出鞘。 顾延一步步向前,字字如冰: “怨鬼,当杀!” 凛冽剑意自剑身奔涌而出,天地嗡鸣震颤。湛蓝灵力如烈焰铺天盖地,瞬间吞噬那团血肉。 女声尖啸更厉,肉团中猛地爆出数十万丈庞大的粘稠怨气,裹挟飓风狂掠而出! 灵力与怨气悍然相撞,万壑惊雷炸响,湛蓝大火裂地而起,滔天巨浪裹挟无数灵力劈开怨气,将其燃作簇簇升腾的火团。 第10章 要死啦 扑通 时峤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冷气。 “这什么鬼地方……顾延你个不靠谱的!”他龇牙咧嘴地低声咒骂,“回去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打量四周。身上粗糙的麻衣磨得皮肤生疼,脸上沾着不知名的灰烬,发髻散乱。时峤心里明镜似的——这绝对是那怨鬼的幻境,而自己附身的这个人,恐怕就是与怨鬼执念最深的存在。 眼前是连绵的荒山,脚下是破败的村庄。土墙大半坍塌,门上那个褪色模糊的喜字在风中摇摇欲坠。抵门的粗木棍被风吹开,破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彻底洞开。 夕阳将最后的光晕投在他面前的大木盆上,盆周堆着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被褥,上面打满了五颜六色、廉价扎眼的补丁。 东边墙角,一个老人盘腿坐着,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壶。他嘴唇黑红龟裂,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凹陷,枯瘦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瓶边缘。 当时峤看过去时,那老人猛地转头,满口黄牙沾着涎水,手中的酒壶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瞪什么瞪!贱骨头!再瞪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 时峤下意识想运转灵力,却惊觉体内空空如也!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竟都被沉重的铁链锁着,链条另一端深深钉死在屋里。躲闪不及,酒壶和碎片砸在他头上,温热的液体顿时顺着额角流下,漫进眼睛里。 视野一片血红,时峤的心却彻底冷了下来。看来这怨鬼生前是被拐卖到此,受尽了折磨。幻境重现的,正是她最痛苦的记忆。 “还不干活!等着老子给你洗这些腌臜玩意?要不是看你比别的贱蹄子好养活,谁稀罕花十两银子买你!真是亏大了!” “是是是,我错了,这就洗。”时峤面上堆起讨好的笑,心里早已将这老畜生千刀万剐。 老醉鬼疑心地瞪他一眼,猛地踹过来一脚:“跟老子耍花招?想跑?腿给你打断!” …… 时峤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垂下眼掩住眸底血色。他笨拙地拖着沉重铁链,挪到那硕大的木盆前。冰凉的脏水激得伤口刺痛,但更令人作呕的是老畜生接下来的举动—— “啪!” 一条沾满污秽、散发着恶臭的裹脚布狠狠甩在他脸上。 “先给老子把这个洗干净!洗不干净今晚就别想吃饭!”老醉鬼骂咧咧地又灌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 时峤泡在水中的手指猛地攥紧,铁链发出细微的响动。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模仿着麻木的神情,机械地搓洗着。 血从额角滴落,在污水中漾开淡红的痕迹。 隔壁一个正在砸麦子的老婆子嗤笑:“要我说,老王头,你这钱花得亏。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经打,还不如买个结实农妇。” 老王头啐了一口:“呸!当初要不是看她屁股大好生养,老子才不买!”他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枯瘦的手猛地掐住时峤下巴,强迫他抬头,“听见没?贱骨头!老子买你回来就是生儿子的!再敢跑,腿打断!生不出儿子,就把你卖到最脏的窑子里去!” 浓烈的酒臭喷在脸上。时峤胃里翻腾,几乎压不住本能,但经脉依旧死寂。他只能垂下眼睫,做出顺从害怕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因虚弱和寒冷而战栗。 “我…我不敢了,好好洗衣服,好好…生孩子…”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刻意模仿的哭腔。 老王头似乎满意了,哼了一声,又踹了他一脚,才坐回去继续喝酒。 天色迅速暗沉,最后的霞光被墨蓝的夜幕吞噬。村庄里零星亮起昏黄油灯的光,却更显得这片土地荒凉压抑。 时峤在冰冷的污水里搓洗了近一个时辰,手指冻得通红僵硬,额头的伤口依旧阵阵作痛。老王头早已鼾声如雷。 这时,一个妇人从墙根溜进来,端着一个破碗,里面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块黑乎乎的咸菜。 “喏,吃吧。”她把碗放在时峤旁边的地上,灰蒙蒙的眼睛复杂地打量着他,“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落到这鬼地方。认命吧,别跟他犟,少挨打。” 时峤抬头:“你之前和我一样?” 那妇人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叹了口气,飞快地瞥了一眼鼾声如雷的老王头,低声道:“哎…别问了。别让他们知道你还想着以前,不然又该打了。”说完便匆匆离开。 时峤看着地上的破碗,没有动。他在快速思考。幻境由怨鬼的执念构筑,只有化解执念才能破局。怨鬼的执念很可能是杀光这些人。但现在自己灵力全无,必须尽快找到顾延。不知他被卷入了哪里,正经历着什么…… “哐当!” 隔壁突然传来碗摔碎的声音和一声压抑的痛呼,紧接着是老婆子尖利的咒骂:“作死啊!把咱家东西给别人!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那之后就别吃了!” 时峤猛地抬头,透过土墙缝隙,看到隔壁院里,一个瘦弱妇人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片,老婆子正用手指狠狠戳着她的额头叫骂。 时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王头的鼾声停了一瞬,嘟囔着翻了个身。 时峤立刻低下头,假装喝粥,脑子里飞速旋转。 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尽快找到顾延,找到怨鬼的本体所在!这是最稳妥的办法。硬闯幻境代价太大。即便道心坚定,长时间被困也会被同化,最终成为怨鬼的养料。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远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时峤握紧冰冷黏腻的双手,铁链发出轻响。 这个鬼地方,必须尽快毁掉。 …… 锣声“铛铛”震天响,鞭炮噼里啪啦炸开一地红纸屑。整个村子像被惊动的蚁窝,男女老少都撂下活计,伸长脖子往村口土台子挤。 土台子上,五六个女子被粗糙麻绳捆得结实,歪倒着,双眼紧闭,显然被下了重药。她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裙衫,料子细软,带着仙气,与村民的粗布麻衣云泥之别。 时峤也被老王头拉出来凑热闹。 台子中央,二麻子一张麻脸涨得通红,唾沫横飞。他粗鲁地掰起一个女修的下巴,将那张姣好却惨白的脸亮给台下,声音拔高:“老少爷们儿!睁大眼好好瞅瞅!这批可是正经仙家女子!上仙门里的人!平常咱哪捞得着?费老劲了!折了不少人手!话放这儿,没五十两雪花银,免谈!” 台下嗡地议论开。有人咂嘴摇头。人群里,黑胖的李寡妇叉着腰,嗓门尖利:“呸!二麻子你精死了!五十两?买回去个祖宗供着?仙人咋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得多干得少,还不服管,有啥用!” 二麻子嗤笑:“婆娘家懂个屁!买回去干啥的?下地?”他猛地拍大腿,“生娃娃啊!这可是仙种!买个回去,生个带灵根的男娃,一脚踏进仙门,光宗耀祖!就算生个女娃儿,养大了也是小仙姑,转手卖出去,价钱只高不低!”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狠厉的谄笑,压低声却让周遭都听见:“不听话?怕她不老实?嗐!打几顿就服帖了!女人就跟烈马一个德行,鞭子抽狠了,没有不低头的。再不行……”他眯眼嘿嘿两声,比划着,“腿杆子敲坏喽,眼珠子掏了喽,扔炕上只管生娃,我看她还拿什么倔!还治不了一个贱蹄子了?” 台下静了一瞬,爆发出几声含义复杂的哄笑和窃语。阳光晃眼,照着台上一张张失去知觉的苍白面容,和台下那些被生活磨砺得粗糙麻木的脸。 时峤冷眼瞧着。全村人应该都来了,得趁这机会找到顾延。 …… 就在这时,台上女修中,一人挣扎着抬起了头。 时峤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狂跳起来,几乎撞破喉咙。 是顾延! 即便面容不同,即便穿着不堪,即便身处污秽之地,那双眼睛里的光——哪怕此刻浸透冰冷杀意——也绝不会错。 高台上,顾延只看了他一眼,那短暂的对视利刃般劈开混沌。随即,他像是耗尽力气,头颅猛地垂落,散乱黑发再次遮住脸庞。 “哎?两大袋子迷药呢,这都能醒?”二麻子注意到动静,骂咧咧走过去,粗鲁地用脚踢了踢顾延的小腿,“看来是个硬茬。筋脉挑了,灵力没了,捆仙索捆着,还能醒。” 二麻子翻出布兜,掏出一把匕首嘟囔:“以防万一,神识也捣碎吧,成个傻子,就万无一失了。” 台下的哄笑议论再次响起,淹没了这插曲。人们更关心价格和“实用性”,没人在意一个“货物”短暂的清醒。 只有时峤。 他站在原地,周遭喧嚣瞬间褪去,变得模糊遥远,只有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老王头在旁边扯着嗓子争论值不值,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他也毫无感觉。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重新垂下头的身影上,指尖冰凉,却在袖中一点点蜷缩,攥紧,指甲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勉强压下那几乎破体而出的暴戾。 顾延……他们竟敢……迷药,挑断经脉,还要捣碎神识! 刚才二麻子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残忍算计,此刻如同烧红的针,一针一针扎进时峤脑子,燃起滔天烈焰。 这个村子,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笑声,麻木,贪婪和恶毒…… 都必须毁掉。 一个不留。 冰冷的杀意从未如此清晰地席卷过他每一寸神经。 轰! 磅礴的能量自他体内汹涌而出,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以他为中心,地面尘土碎石违反常理地悬浮起来,空气中蔓延开细微的噼啪声。 时峤缓缓抬头,双眸之中,繁复古老的阵法骤然亮起,缓缓旋转。 下一秒,恐怖的灵力洪流以他为中心,悍然爆发,急速蔓延! 村民们脸上的凶悍瞬间化为极致惊恐。他们的身体如同风化了千万年的沙雕,从衣角到皮肤,再到血肉骨骼,无声无息地开始崩解,尽数化为最细微的尘埃,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 “这!这是什么!!” 不知谁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尖叫,人群瞬间炸开,恐慌瘟疫般蔓延。他们推搡哭喊,试图逃离这毁灭的阵法。 狂暴的灵力在他精准掌控下避开了高台,一股无形力量托住台上昏迷的女修,将她们轻轻带至安全角落。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那个垂着头的身影上。 当最后一丝灵力回流,没入时峤眼中时,世界死寂。 阳光依旧刺眼,但原本喧闹的村庄已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无比平整、空无一物的荒芜土地,仿佛数百年来从未有人烟存在。 时峤眼中阵法缓缓褪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他看也没看那片被抹平的土地,身影一闪,出现在顾延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地碰触到那粗糙的捆仙索。 绳索应声而断。顾延倒入他怀中。 “亏大了……”时峤苦笑,气息微弱,“没想过会栽在这种地方……顾延啊顾延,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他用沾着血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怀中人失去意识的脸颊,随即眼前一黑,扑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第11章 造谣,这绝对是造谣! 夜色深沉,殿内烛火摇曳。时峤被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四仰八叉的姿势几乎占据了整张床。他紧闭双眼,呼吸刻意放得平稳绵长,俨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唯有掩在墨色长发下的耳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泄露出一丝紧张。 透过重重叠叠的金纱幔帐,他悄悄掀开一线眼缝。视线越过晃动的烛影,精准地定格在殿中那道颀长身影上。顾延正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对面是慢条斯理的丹心宗宗主。银灰色的披风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广袖上的云纹在光下流动,衣襟处绣着的宓央花标泛着清冷微光。他整个人像一尊凝霜冻雪的玉雕,神色冰寒。 丹心宗宗主刚慢腾腾地擦完手,又提起温玉茶壶,悠悠斟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盏缓缓推过去。 顾延目光未离宗主,看也没看那杯茶水,声音冷冽如泉:“他在幻境中强行动用秘术,遭了反噬,情况不妙……” 宗主悠然地呷了口茶,眼皮都未抬:“嗯嗯,不必多说。你们刚踏进殿门,我便瞧出来了。” 顾延神色微紧,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拢:“宗主医术通天,还望施以援手。若能救他,顾延定有厚报。” 宗主放下茶盏,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沿:“哎呀,仙尊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我辈医修本分,岂是图谋回报之事?” 他话音一转,拖长了调子:“不过嘛…龙涎冰魄此等神物,若是能得之助益,老夫过几年闭关冲击瓶颈时,倒是能多添几分底气了。呵呵呵。” 幔帐后,时峤的嘴角险些没压住。这老狐狸!真敢狮子大开口!这点小伤也配换龙涎冰魄?仙尊,快用却命剑戳他!这等好东西,我平日连想都不敢想! 他正全神贯注,心底演练着即将上演的惊天对决以及日后在合欢宗如何添油加醋地吹嘘,却见顾延竟毫不犹豫地微一颔首。 “可以。” 时峤:“……” 顾延,你清醒一点! 丹心宗宗主显然也未曾料到对方应允得如此痛快,怔了片刻,忽地低笑出声,意味不明:“仙尊果真…大气。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妨多言一句。” 他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床榻方向,慢悠悠道:“这位小朋友身上的麻烦,恐怕…不全是秘术反噬所致啊……” 时峤指尖猛地一蜷,心底警铃大作。他倏地闭眼,再睁开时,恰好撞入宗主那双含笑的眼中,那里面闪烁的狡黠精光,分明是已看透了一切。 老狐狸!他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 顾延眉头骤然锁紧,周身气息一冷,正要追问—— 床榻那边适时地传来一声细微的闷响,伴随着极力压抑着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顾延瞬间转身,玄色衣摆如暗夜流云般划出一道急弧,瞬息便掠至榻前。微凉而沉稳的手托住他的臂弯,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醒了?”声音低沉,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何处不适?” 时峤就势软绵绵地整个靠进顾延怀里,一手虚弱地抵着额角,长睫急促颤动,再抬眼时,眸子里已蒙上一层氤氲水汽,嗓音又软又哑,满是惊惧委屈:“仙尊…那幻境好生可怕…我、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手指无力地攥紧顾延的一片衣袖,微微发着抖,像是受惊后止不住的战栗,“不得已…用了家里传下来的保命秘术…幸好、幸好我们家这秘术不伤根基的…只是、只是事后需得用特定的方子调理……” 他抬手掩住半张脸,声音愈发戚然:“就是那药方里的几味药材…极为难寻…怕是…怕是日后灵脉滞涩,修为再也难有寸进了……”语气哀婉,听得人心头发紧。 丹心宗宗主眯起眼,捻着胡须,似笑非笑地瞧着这出戏:“小朋友这醒来的时机,倒是巧得很呐。”他踱近两步,“动用秘术岂是儿戏,民间土方怎可轻信?若留下病根,悔之晚矣。还是让老夫为你仔细探查一番为好。” 时峤像是这才惊觉殿内还有他人,受惊般欲从顾延怀中挣开,露出恰到好处的惶然与敬意:“这位…莫非是丹心宗宗主?晚辈失礼…”他边说边欲艰难拱手,脚下却猛地一软,整个人轻呼一声,再次结结实实跌回那散发着冷冽气息的怀抱。 “宗主好意…晚辈心领…”他倚着顾延,气息微弱却坚持,“只是…家规严令…秘术相关绝不可为外人所察…请宗主…体谅…” 他转而仰起脸看向顾延,眼中水光未退,带着全然的依赖与恳求:“仙尊…我此刻只想回宗门…你带我回合欢宗好不好?我想师尊他们了……” “好。”顾延的手臂稳稳环住他,将人彻底护在怀中,隔绝了那道探究的视线。他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可怜的脸颊和那双湿漉漉、写满后怕的眼睛,眸色一暗。他抬眼看向宗主,微微颔首:“今日多谢宗主,告辞。” 说罢,不再给宗主任何开口的机会,小心地将时峤拦腰抱起,步履沉稳地转身向外走去。 时峤“虚弱”地将脸埋进顾延肩颈处,任由那件带着雪松冷香的银灰披风将自己裹紧。经过宗主身边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对方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甚至几不可察地朝他眨了眨眼。 时峤在心底暗骂一声,赶紧闭上眼,纤长的睫毛扫过顾延的颈侧,作出孱弱不堪的模样。 一出大殿,清寒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浓郁的熏香。时峤下意识地往温暖源缩了缩。 下一瞬,那件犹带着顾延体温的披风便更紧地裹覆在他身上,将凉意彻底隔绝。 “仙尊……”时峤微微一怔,抬眼望去。 顾延却并未低头,只是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月色下显得冷硬而清晰。他并指一挥,却命剑清吟一声,悬浮于空,流光熠熠。 “抱稳。”他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 重峦叠嶂,直上青云,太阳落到一半,云层镶着金边,薄云溢出的夕光轻薄透亮,照的一切都暖哄哄的。 时峤却颤抖着双手,指尖发冷,一页一页翻着通讯器上那名为“九天万象总览”的修仙论坛板块。那五彩斑斓、不断滚动的灵息字幕,每一条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剑宗匿名弟子A】:“合欢宗那个狐狸精能不能离顾延仙尊远一点!仙尊修的是无情道啊!被他勾得道心不稳了谁负责?!” (点赞 2345,踩 98) 【剑宗匿名弟子B】:“合欢宗能不能放过我们无情道的啊!真就逮着剑修往死里薅啊!仙尊糊涂啊!” (点赞 1987,踩 233) 【合欢宗小甜甜】:“楼上懂什么~?? 这叫铁树开花,冰山融化,是甜甜的爱情啊~仙尊看我们峤峤的眼神拉丝都快拉成捆仙绳了!【附图:顾延低头看怀中人的模糊侧影】” (点赞 3456,踩 1567) 【丹心宗百事通】:“号外号外!最新一手留影石影像为证!今日申时,均安仙尊顾延亲自抱着合欢宗那位‘小道友’急匆匆闯入我宗,两人衣衫不整(划重点),发髻凌乱(划重点),直奔内殿,闭门长达半日之久!期间无人敢扰!懂的都懂!” (点赞 8765,转发 4321) 【合欢宗磕学家】:“啊啊啊啊啊!我磕的CP是真的!是真的!锁死!钥匙我吞了!求问双修大典我们宗能去迎亲吗?我要看仙尊穿喜服!给他们灵石!让他们立刻生猴子!” (点赞 5432,踩 876) 【修仙商城官方灵铺】:“插播一条优惠灵讯:合欢宗独家秘传《三招拿下你的仙尊crush·实操增强版》玉简现限时发售!不要九百九,不要九十九,只要九块九上品灵石!只要九块九!助你摆脱单身,走向人生巅峰!点击下方链接即刻认购,前一百名附赠‘仙尊体验符’一枚!” (投放次数 10086 ) 【九天万象总览管理员】:“???合欢宗是不是给我们平台打钱了啊?系统推送怎么都开始接这种劣质广告了?后台灵石结算清楚一点啊喂!” (点赞 1234) 【剑宗飞剑速递】:“@九天万象总览管理员,少爷需要□□吗?飞剑快递,童叟无欺,隐匿符加持,物品绝不损坏,私密性绝佳,十分钟速达全域!专业处理各种‘意外’‘惊喜’和‘需要立刻销毁的证据’!” (点赞 789) 【神器宗物流司】:“???@剑宗飞剑速递不带这么抢业务的!我们的灵能送货小傀儡才是全网最低价最快速度!支持定制外观,可伪装成石头、树木、甚至是你讨厌的同门!私聊报价,卷死他们!” (点赞 456) …… 时峤的表情从震惊到扭曲,从扭曲到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混合着羞愤、绝望和极度无语的复杂神色。他嘴角抽搐得几乎要抽筋,手指死死攥着通讯器,骨节发白。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歪曲事实!恶意造谣!”他气得浑身发抖,“谁衣衫不整了!谁发髻凌乱了!我们那是刚从幻境里逃出来!逃出来懂吗?!闭门半日那是那老狐狸……不是,丹心宗宗主他在敲诈勒索!” 时峤几乎要跳起来,“再说了,凭什么我的帖子底下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在打广告啊,就算打广告,不应该给我点广告费嘛啊!” 他越想越气,手指飞快地在玉简上戳戳点点,试图留言反驳,却发现那条丹心宗百事通的“爆料”帖下面已经盖起了万丈高楼,他的辩解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更多的“啊啊啊”“磕死了”“求细节”淹没。 甚至还有人根据那模糊的留影石影像,连夜赶工画出了各种不可描述的连环画本子,标题取得极其香艳刺眼,已经在论坛角落里悄悄流传开来。 时峤眼前一黑,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冤过。 就在在时峤羞愤欲死时,顾延默默地将那件银灰色的披风又往时峤肩上拢了拢,随手隔绝了周围一些用神识躲在远处假山后面偷偷张望看戏的宗门大能的视线。 第12章 谣言牢不可破 “呦,我们的冷情仙尊可算回来了!让本宗主好等——” 顾延端坐在九灵玄木雕成的桌案前,四平八稳,连眼风都未曾扫过去一丝。他修长的手指正缓慢地翻动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 随着那道声传来,来人一道剑光劈开门上的禁制,大刺咧咧直接进到房中。 首先撞入视野的,是一身极其炸眼的装束——一件饱和度极高的绛紫色长袍,上面用金线、银线乃至某种亮晶晶的彩色灵丝,绣满了层层叠叠、形态各异、开得过于热烈的宓央花,花丛中甚至还突兀地穿插了几只振翅欲飞的、五彩斑斓的灵蝶。外罩一件荧光绿的透明纱衣,腰带上缀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廉价灵玉和塑料似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流光(物理意义上的)溢彩。 而承载这身灾难性审美的,偏偏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一头如同月华流泻的银白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衬得他那张娃娃脸愈发精致,皮肤光滑紧致,不见一丝皱纹。一双罕见的淡金色眼眸本该显得神圣深邃,此刻却闪烁着极其兴奋八卦的光芒,破坏了一切可能存在的威严。 他便是第一宗门的修仙界剑宗宗主。 见顾延不理,剑宗宗主也不恼,笑嘻嘻地一撩那身造价不菲但看十足十的地摊货袍子,歪七倒八地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他先是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面小水晶镜,左右照了照,理了理自己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确保自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后,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回顾延身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猛地凑上前,几乎要趴到桌案上,身上那些珠子玉佩哗啦啦一阵乱响。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是掩不住的猥琐雀跃:“哎,我说,你跟合欢宗那个小宝贝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外面可都传疯了!”他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比划,袖子上那只硕大的鎏金镯子差点怼到顾延脸上,“说你净水池边见色起意,强抢民男回剑宗搞什么强制爱!半夜人家孩子受不了要跑,嘿,你又给逮回来了!最绝的是在浔阳城!你居然想跟人玩女装play?人家誓死不从,你就跑去丹心宗重金求购迷药,意图把那生米煮成熟饭?!” 顾延翻看玉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终于抬眸。那双冰封般的眸子冷冷地瞥过去。 剑宗宗主却毫不在意,正捧着通讯器看得眉飞色舞,一边看还一边摇头晃脑,啧啧有声,最后拍着大腿(腿上绣着一朵巨大的粉色宓央花),一脸“孺子可教但也太禽兽了”的复杂表情总结:“刺激!真刺激!但也真是禽兽啊你!不过……这留影石画质模糊,角度也差,要是让我拍,肯定是年度大片!” 顾延放下玉简,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威压:“宗主,剑宗事情都处理完了?” “嗐!能有什么破事儿!”剑宗宗主不耐烦地摆摆手,手上那巨大的鎏金镯子晃得人眼晕:“无非就是无情道和杀伐道那帮没品位的家伙又为‘道侣斗法该不该放水’吵得快要拔剑互砍了,苍生道那个不懂美的研究狂魔又发了篇顶刊论证‘嗑瓜子对凝聚金丹的积极影响’,自然道那老古板更离谱,天天堵我门口要经费,说要研究‘每天和灵剑一起泡温泉到底能不能提升人剑合一之境’!毫无美感!庸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剑宗宗主一看顾延又要开口,急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腕间手串又是一阵叮铃哐啷。他学着顾延平日里的语气,板起那张娃娃脸,故作深沉:“‘宗主当以身作则,勤勉政务,方能令我剑宗欣欣向荣’……你没说腻,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猛地又凑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延,痛心疾首地指着他那一身素净的银灰衣袍:“你说你,年纪轻轻,底子这么好,天天穿得跟奔丧似的,真丢我剑宗的脸!能不能学学本宗主的穿搭品味?人生苦短,必须性感!懂不懂?白瞎了你这张俊脸!” 顾延抬眸,视线落在他那张写满“你不懂时尚”的娃娃脸上,以及那身难以形容的衣袍上。 剑宗宗主瞬间偃旗息鼓,撇撇嘴:“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错了,我这就回去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卷宗……”他作势欲走,却又猛地扭头,搓着手,笑得一脸谄媚,淡金色的眼睛眨呀眨,从袖子里摸出一盒包装花里胡哨的丹药:“那啥……你藏着的那个合欢宗小宝贝儿,啥时候带来给我瞅瞅呗?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仙尊动凡心!看,我新得的‘永驻青春’灵药,特别管用,专门找丹心宗长老调的,送他当见面礼!” 顾延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玉简上,就在剑宗宗主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顾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时峤很像,很像他........” 剑宗宗主脸上的嬉笑和推销口脂的热情瞬间褪去,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锐光一闪,神色骤然变得凝肃,周身那骚包不着调的气息收敛得无影无踪,竟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威严,连那身可笑的衣服都仿佛沉淀了下来:“你是怀疑……?” 顾延却不再言语,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边缘,眸色深沉。 “小延啊,”剑宗宗主叹了口气,语气是罕见的郑重,他站起身,那身花里胡哨的袍子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万剑窟日日剑意穿身,至今满身伤痕未消;在怨鬼坑和无数怨鬼厮杀拼搏,神魂都被啃食一半;硬抗世家宗门,十六年十六个世家宗门,你每次回来时都是一身血衣,昏迷不醒.......” “从剑宗山门到这凌云殿,三万青玉阶,站到这个位置,执掌刑罚,剑道第一。”他走到顾延身边,声音沉缓,“这条路,你上来的太难了。” “无情道本就应该斩断情缘,你却执迷不悟,心魔缠身,顾延,我不想看到你被推下去!” 顾延指尖微顿,片刻放下手中玉简,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边。殿外,云雾缭绕,一排排宽阔冰冷的汉白玉长阶蜿蜒而下,直通凡尘,望不见尽头。 他凝视着阶下翻涌的云海,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我走这条路,从来都只是为了他。”他缓缓步下第一级台阶,身影即将融入茫茫云霭,“所以,是走上来,还是走下去,我从来都不在乎。” “唉……你这头倔驴!”云衍真人望着他决绝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又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银发。安静不到片刻,那深入骨髓的八卦之魂和某种诡异的执着终究是压过了片刻的感慨,他扒着雕花的门框,不死心地朝着云雾深处喊了一嗓子,声音在云海中荡出回响: “所以那女装play到底刺不刺激啊?!合欢宗肯定很懂行!你问问那小宝贝儿喜欢什么款式!这回本宗主大出血!尽管挑,就当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 与此同时,合欢宗内。 时峤被六个人团团围在中间,那六双眼睛亮得吓人,活像饿了三天的人突然看见一盘红烧肉。时峤瑟瑟发抖地抱紧怀里的软枕,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他搓了搓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一拍脑门,“蹭”地站起身:“啊!我突然想起来,有个阵法还没参透!我现在就去研习,今天不算明白绝不睡觉!” 脚还没迈出去,一条腿就横在了他面前。二师兄楚绻摇着食指,笑得不怀好意:“不急不急~” 时峤目光坚定,义正辞严:“那什么,合欢宗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弟子我来宗门这么久,竟还没好好领略千年文化,实乃罪过!我这就去藏书阁潜心修习!” 大师姐一把将他按回床上,阴恻恻地笑道:“小师弟啊,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今天你要是不交代清楚——”她拖长了调子,其余五人十分默契地同时逼近一步,“就别想出这个门!” 六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异口同声:“说!你和均安仙尊是不是有一腿!” 时峤被吓得一屁股坐回去,连连摆手:“真没有啊!” “胡说!”三师兄抢先道,“净水池边,他明明从时家时景手里把你抢回来了!” 五师姐紧接着补充:“刚才他还是抱着你进来的!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 合欢宗主轻咳一声,慢悠悠道:“他还特意嘱咐为师,说你伤势未愈,要好生照看。” 众人一条条罗列“罪证”,大师姐冷哼一声:“还想瞒我们?你绝对和仙尊有情况!从实招来!” 时峤欲哭无泪:“我真没有!我要是跟他有一腿,我还用待在合欢宗吗!” 合欢宗主干咳一声,挺直腰板:“这叫什么话!我们合欢宗虽比不得剑宗,但也差不了多少!”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宗主,合欢宗和剑宗那是差不多吗,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您可要点脸吧! 大师姐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定是你们早已两情相悦,却因身份悬殊,怕你在剑宗受委屈,这才将你藏在合欢宗……啊!这绝美的爱情!” 时峤:“……”大师姐,我强烈建议你以后少看点话本子吧。 大师姐见他不语,自以为戳中心事,顿时一脸心疼地摸摸时峤的头:“不必多说,我懂你的难处。但和仙尊这样的人在一起,压力很大吧?以后想倾诉了,随时找大师姐。放心,你们的爱情由我来守护!” 一旁的合欢宗主已经叉腰狂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都在抖:“哈哈哈!等你们结为道侣,均安仙尊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师尊?哈哈哈哈!我可太有出息了!仙尊都要尊我一声师尊!” 二师兄楚绻则拿着自己的长刀比划起来:“还有我!我啥都不要,只求仙尊来看你时,能顺便指点我几招刀法就心满意足了!” 时峤直接栽倒在被褥里——救命啊!这帮人连后续剧情都脑补完了! 他一转头,只见一只油光水亮的黑色小蜘蛛头顶绑着一条红绸带,上面“加油”两个金字闪闪发光,正围着他兴奋地打转。 四师姐!你不是走高冷哥特暗黑路线吗?!怎么也跟着八卦啊!这完全不符合你的人设啊! 第13章 功法研习会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软软地铺洒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慵懒浮动。屋内横七竖八睡倒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正有节奏地交织着。 突然—— “上学啦!上学啦!全修仙界最英俊潇洒、天赋异禀、前程无量的楚绻少爷起床了!您是要登上仙道巅峰、执掌寰宇的男人,怎能贪恋床榻之欢!这将会严重影响您成为万古第一人的伟大进度!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 一道石破天惊、声嘶力竭的呐喊猛地炸响,瞬间撕破了满室安宁。 楚绻一个激灵,像被雷劈了似的猛地弹坐起来,脸上血色“唰”地一下涌到耳根。他手忙脚乱地在枕头下一阵疯狂摸索,好不容易才抓住那罪魁祸首——一个正震天响的通讯器,“啪”地一声死死摁掉。 世界终于重归寂静,然而已经太迟了。 楚绻僵硬地保持着按停铃铛的姿势,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能感觉到身后一道道视线无声地钉在他背上。他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去。 果然,对上了无数双揶揄的眼睛。 大师姐侧卧在旁边的软垫上,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发梢,脸上挂着阴恻恻又了然的笑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慢条斯理: “愣着干嘛呀~?” “——我们未来的,万、古、第、一、人?” “可别耽搁了您征服修仙界的宏伟速度呀,第、一、哥!” 楚绻“嗷呜”一声哀嚎,猛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整个人羞愤得几乎要冒烟。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两块灵石花出去准没好事!这下全完了!他的形象!他的威信!(虽然本来也没多少)彻底崩塌了! ———— 一映暖阳照在合欢宗的横梁上,阳光划出了最圆最满的弧线。 大师姐皱着眉,将女贞子、生地黄、玄参……一股脑儿全丢进丹炉,嘟着嘴抱怨:“师尊人跑哪儿去了?我还有要紧事找她呢!” 时峤苦着脸,捏着一把乌贼骨递过去,小声建议:“大师姐,我觉得这个……或许可以不加?” 大师姐白眼一翻:“你是医修还是我是医修?” 时峤挣扎道:“这味实在太苦了,我觉着……”后半句话在大师姐的怒视下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师姐瞪了他半晌,自己倒先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戳了戳时峤软乎乎的脸蛋,调笑道:“怎么?跟仙尊好上了,连师姐的话都敢不听了?” 时峤欲哭无泪:“真没有!都是谣言!天大的谣言!” 不远处,三师姐正对着一棵树一圈接一圈地咂摸着练习她的拳法,闻言回头,朝时峤挤眉弄眼:“是是是,谣言,我们都懂~” 时峤看着那可怜的树上那被砸出来的好几个窟窿,心惊胆战道:“我…我不是……” 二师兄楚绻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吵死了……还让不让人感悟无上大道了?” “感悟什么大道,你明明就是在睡觉!”大师姐没好气地揶揄道,“怎么,我们的‘第一哥’不争第一了?” 楚绻连眼睛都懒得睁,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悠哉道:“此前被妖邪掳走,惊魂未定,心绪难平,需得好生静养,方能重振旗鼓……” “呸!不要脸!” 大师姐气得随手抓起手边一药材就砸了过去:“懒死你算了!学学人家小师弟,快点起来帮忙!” 那随手丢出的牡丹皮在空中散开,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浅棕色的雪。 这一出手,大师姐瞬间僵住,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我的上品牡丹皮!都怪你!要不是你气我,我怎会看都不看就扔出去!” “你砸我还怪起我来了?”楚绻终于坐起身,撇嘴道,“这东西能值几个钱?最多一块灵石,赔你就是了。” “十块上品灵石。” “你怎么不早说!!” 刹那间,那纷纷扬扬的牡丹皮成了全场焦点。它们悠悠荡荡,香气四溢。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踮着脚伸手去够,举着大簸箕扑腾,撩起衣襟小心翼翼地接…… “小师弟!你身后还有一片!快抓住它!” “来了来了!” 一小片顽皮的牡丹皮在空中打着旋儿,忽上忽下,一群人跟在下面大呼小叫地追着。 零零乱乱的脚步声从前殿响到后殿,热闹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突如其来的庆典。 正闹得欢,那只油光水亮的小蜘蛛突然八脚并用、风风火火地飞奔进来,焦急地在累得气喘吁吁的众人面前挥舞着前爪,比划着难以理解的讯号。 楚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惊奇道:“五师妹,快瞧瞧你的蜘蛛怎么了?别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五师妹看着小蜘蛛的动作,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声音都带了哭腔:“蛛蛛说…说师尊往这边来了!看着……看着杀气腾腾的!” 楚绻脸色骤变,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猫着腰就往外墙根溜:“完了完了!今日定是宗门功法研习例会,师尊肯定又被那几个老对头嘲笑了!我的功法研习还没开始呢,师尊绝对拿我杀鸡儆猴!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帮帮忙,打打掩护!大恩不言谢!” 可他刚手忙脚乱地扒上墙头,一道阴恻恻、凉飕飕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自身后幽幽响起: “我亲爱的好徒弟,你这是,打算去哪啊?” ———— “其他殿主的弟子,功法研习的情况我刚都看了,可真是成绩斐然啊!” 合欢宗大殿内,气氛罕见地透着几分肃杀。宗主高坐首位,面沉如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来,都说说吧,最近的功法……研习得如何了?” 大师姐率先出列,一脸自信:“师尊!我最新研制的第九十九版‘情意绵绵散’已在灵鼠身上验证效果卓著!只是这药效嘛……”她话锋一转,眼神热切地望向宗主,“尚缺一位修为高深、灵台清明的高阶修士护法试功,方能精准反馈,您看……” 宗主只觉背后阴风阵阵,急忙截断话头:“为师相信以你的聪慧,定能找到‘合适’的护法。下一个!” 二师兄楚绻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师尊明鉴……弟子前些时日不幸被怨鬼掳了去,这心法参悟就…就稍稍耽搁了那么一下下……” 三师姐赶忙附和:“对对对!师尊您是知道的,我为了救他,也是奔波劳碌,心力交瘁啊!” 宗主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救人是好事。但下个月的《高阶魅惑术》考核,你俩若是再不及格,害得为师在老对头面前抬不起头……”她顿了顿,声音温柔得可怕,“为师就请你们大师姐亲自为你们‘补补课’。” 大师姐闻言,双眼瞬间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不知从哪摸出个玉简就开始记录:“嗯…刀修和体修对药性的吸收数据尚未采集过……” 楚绻顿时觉得腿肚子发软,趁宗主不注意,无声地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哼!小爷我天纵英才,志在无上刀术,才不稀罕学这魅惑之术!”楚绻嘴硬道,下意识地一甩根本不存在的长发,摆了个自认风流的姿势。 三师姐鄙视道:“你那是不想学吗?你那是学不会!也不知是谁考前焚香沐浴,发誓必过!” “略略略,你还说我,你不也没过!” 眼看着两人又要掐起来,宗主厉声道:“够了!下一个!” 四师兄刚张开嘴—— 宗主立刻扶额,一脸头痛地摆手:“打住!听为师一句劝,放弃你那‘论乐器音律对激发**之效用’的研习吧!你上次用唢呐吹的那一曲《动心弦》,别说让人血脉偾张,险些直接把路过长老送走,助其顿悟了‘清心寡欲’之道,至今还未出关!” 四师兄倔强地抱着他的唢呐,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争辩:“音、音律之道,博大精深!此次…此次定是我法器未选对!待我以、以编钟奏响《动心弦》,必能撼动心魄,引人沉沦!” 宗主嘴角狠狠抽了抽,果断放弃治疗,目光扫向五师妹。 小姑娘怯生生地低着头,连她肩头上那只油光发亮的小黑蜘蛛都吓得用前爪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几只眼睛,瑟瑟发抖。 宗主猝不及防对上那八只黑豆眼,下意识向后微仰,旋即反应过来,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还有你!你那‘灵蛛魅惑舞’的路子就有问题!寻常修士见它第一眼便想除之而后快,你还要它魅惑别人?!是嫌道侣找得太容易了吗?!” 五师妹心疼地把小蜘蛛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掰着它的前脚,摆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姿势,认真道:“师尊,您看,这舞姿多曼妙,蕴含天地至理,定能引人道心荡漾……” 宗主:“.......”他当年开山收徒时,到底是哪只眼睛瞎了?! 时峤眼见形势不妙,悄咪咪地往后缩了缩,试图化为背景。 就在此时,宗主的声音却陡然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堪称“慈祥”的意味: “倒是时峤,还不错。” 众弟子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时峤身上。 “年纪轻轻,不声不响,便已能成功引得那均安仙尊倾心相伴,狠狠给为师长了脸。这般实绩,比某些纸上谈兵的强了百倍!” 时峤一口气猛地哽在喉头,脸颊瞬间爆红,张了张嘴却百口莫辩。 宗主赞许地点点头,勉励道:“不过,不可骄傲,需得将这般实践感悟,凝练成自身心法根基。” 他目光灼灼,满是殷切期待:“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著下一篇魅惑妙法,扬名《修真功法堂》!届时,为师不与你争那开创之名,于附录中留个点拨之功便心满意足了!” 师尊啊!先不说我与仙尊清清白白,就算真有甚么,那《修真功法堂》乃修真界至高圣典之一,您也真敢想啊! 时峤在那一片混合着敬佩、好奇、探究的目光中,半晌,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宗主看着这一群不成器的弟子,只觉心力交瘁,疲惫地挥挥手:“散了散了!真是我带过的最难带的一届!再无进益,年底考评统统去思过崖背书!” 望着宗主拂袖而去的背影,殿内所有人,包括那只小蜘蛛,都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14章 合欢宗的真相 墨色的天幕像是被哪个手欠的撕吧碎了,星星点点漏出来,四下里静得只剩下几嗓子要死不活的蝉鸣,听着比大殿上的呼噜还丧气。 院子里,一群人脑袋耷拉得比霜打的茄子还蔫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集体给人吊唁呢。 时峤瞅瞅身边恨不得把脸塞进领口的三师姐,又戳戳旁边肩膀一抽一抽、仿佛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的楚绻,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拽拽三师姐袖口,又拍拍楚绻后背,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那啥……你,你们别往心里去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千万别想不开……” 他这儿正酝酿着下一波安慰呢,眼前俩“悲痛欲绝”的主儿却猛地同时抬头—— 刚才那副羞愧欲死的表情瞬间蒸发,楚绻跟个弹簧似的“嗷”一嗓子蹦起三尺高,胳膊抡圆了跟三师姐“啪”地击了个惊天动地的掌,嗓门亮得能把房顶掀了: “哦——耶——!又他娘的混过去了!接下来又能潇洒好长时间了!” 时峤:“…………………………” 他木着脸,感觉自己的同情心喂了蜘蛛。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宗主还是太仁慈了。就该把你们俩捆一块儿,直接塞大师姐丹炉里回炉重造。” "哎哟喂,小师弟别气嘛!"三师姐咧着嘴,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呼风声就拍了下来,时峤只觉得一座山砸在了背上,差点当场表演个五体投地,"走!师姐带你去百媚殿''偷,不对,拿红薯!听说那帮小妖精为了保持水蛇腰,专门种了片灵气红薯,又甜又糯还不长胖!" "谁要跟你们一起去偷同门的红薯啊!"时峤捂着仿佛要裂开的肩膀,疼得眼泪花花直转,"还有三师姐!收收您的神通!我是法修!脆皮!不禁揍啊!!" 他龇牙咧嘴地喘匀了气,突然反应过来:"等等,百媚殿种红薯?她们不是说是靠喝露水修炼的吗?" 一股凉气突然幽幽地喷在他后脖颈子上。 "上个月……魅惑考核……"声音飘忽得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七个师姐……饿晕在台上……后来就偷偷种了……" 时峤吓得原地一蹦,魂儿差点飞了,回头就看见五师妹和她肩上那只同样挥舞着前爪、兴奋得直转圈的小蜘蛛。 "五师姐!"时峤捂着噗通乱跳的心口,欲哭无泪,"咱下回能吱个声吗?!人吓人吓死人啊!" 他盯着对方那身黑不溜秋的袍子,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连这都知道?该不会你也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小蜘蛛不好意思的扭过身去,留下身后一脸痛心疾首的时峤。 “废什么话!再磨蹭红薯叶子都啃不上了!”楚绻一个锁喉就把时峤拖走了,劲儿大得活像拖个麻袋,“冲啊!为了红薯!——哎五师妹你蜘蛛别爬我头上!拿开!快拿开!” ———— 绿油油的红薯田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微风拂过,荡起层层叠叠的碧浪。 时峤望着右边竹筐里堆成小山的红薯,又瞥了眼左边那块格外醒目的木牌——上面用鲜红的朱砂写着「合欢殿与狗不得入内」,右下角还画了个叉腰瞪眼的简笔画小人。 他无奈扶额:“师兄师姐,你们这是第几回来偷了?人家都把咱们列为头号嫌疑了!” “咻——” 一个刚出土的红薯划破夜空,“砰”地砸中时峤的脑门。 “发什么呆呢!”楚绻从红薯丛里探出脑袋,得意洋洋地哼气,“连个红薯都接不住!” 大师姐反手一铁锹把楚绻拍进土里:“谁让你乱扔家伙的!把我的宝贝红薯都砸坏了!” 楚绻啃了满嘴泥,小声嘟囔:“坏就坏了嘛……” 时峤嘴角抽搐。能把偷东西搞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就他们合欢殿了。 正当他任劳任怨捡红薯时,忽然听见一阵窸窣声。凝神细听——刺拉拉,刺拉拉…… 紧接着,四周人影绰绰,月光下浮现出百媚殿弟子的身影。 “快跑!”楚绻伸手要拽时峤,却捞了个空。 再一看,时峤早已扛起竹筐窜出十丈远,只留下漫天尘土。 楚绻:“……” 这逃命功夫什么时候练的?! “站住!!”百媚殿师姐举着锄头穷追不舍,“等老娘逮住你们,非把腿打折!” 前方狂奔的合欢殿众人吓得使出吃奶的劲。 眼看追不上,一个百媚殿弟子叉腰喘气:“这群小崽子,跑得比狗还快!” 旁边师姐憋笑:“要不找宗主告状去?” 那弟子脸一红:“那倒不必……几个红薯而已,他们上次还帮咱们揍流氓呢。” 等听到四周哄笑,她才知被取笑,气得跺脚走了。 合欢殿几人瘫倒在地,喘着粗气。 “活、活下来了……”五师妹拍着胸口。 时峤四仰八叉躺着,感觉快虚脱——扛着几十斤红薯逃命真不是人干的。 楚绻忽然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胖红薯:“看!我顺手又摸了两个!不愧是未来修仙第一人!” 众人沉默地看着沾泥的红薯,不知谁先笑出声,很快笑成一片。 清风将火堆吹得噼啪作响。烤得焦黄的红薯抹上厚厚蜂蜜,外皮酥脆,内里香甜,让人垂涎欲滴。 六人围着火堆,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他们流口水的脸。 第一只红薯炸开皮,楚绻急不可耐地伸手,四师兄慢悠悠提醒:“那是大师姐的。” 楚绻悻悻缩手,眼看大师姐拿走红薯,气得眼红。 大师姐把红薯在他鼻子前晃:“叫一声好姐姐,就给你~” 楚绻倔强扭头:“士可杀不可辱!我的肯定更好吃!” 红薯接连炸皮,楚绻黑着脸发现只剩自己和时峤的还没好。 他眼泪汪汪抱住时峤:“小师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忽然“噼啪”一声,时峤立即开心地推开他:“二师兄,我的好了!不能陪你了!” 楚绻:“……” 众人吃得正香,时峤却若有所思地望向百媚殿的方向,一脸惭愧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五师姐,咱们把百媚殿师姐们的灵力红薯吃了,她们会不会饿的不行啊,我刚看百媚殿的师姐们追我们时好像很吃力,她们是不是都饿得没力气了?我们要不要……偷偷给她们留两个?” 五师姐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她们就是普通人,跑不快正常的,不是饿的……呃!”她猛地捂住嘴,肩上的小蜘蛛也“嗖”地一下蜷成了一个小球。 纷乱的说话声、吃红薯声刹那停止。楚绻手里的红薯“啪嗒”掉进火堆,溅起一串火星;三师姐张大了嘴,看看时峤又看看大师姐,蒲扇般的手局促地搓着;五师妹则彻底把脸埋进了黑袍里。合欢宗一行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只剩下火堆的噼啪声和无限的尴尬。 时峤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住处走去。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合欢殿的众人望着他,久久无人出声。 ———— 夏风轻拂,银月高悬。时峤坐在屋檐上晃荡着腿。 看着不堪一击的护山大阵、抠搜的建筑、实力低微的弟子,他心想:九品末流宗门——这评价确实委婉了。 “不如说是几个不入流修仙者和一群凡人的过家家游戏,是吧。” 时峤一惊,却被大师姐按回原地。她在旁边坐下,望着远方:“小师弟,我们不是故意想骗你的。我们只是害怕……害怕你知道真相后就不愿留下。这才暗示你其他殿也有很多修仙者。其实,整个合欢宗,除了宗主、几位殿主和我们这几个,其他都是凡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合欢宗也快不是宗门了。今年的修仙大比,如果我们还是倒数第一,宗门就会被除名……宗主这才出此下策想着看能不能招进来一个厉害一点的,帮我们在宗门大比里面不要倒数第一。” 大师姐叹口气:“小师弟,合欢宗其实才三百年历史。最初是个青楼,直到有个嫖客落下一本炼气功法……” 她讲述着妓女们修炼成仙、杀死老鸨成立宗门的往事,语气带着怀念。 “我刚来时也和你一样想法,不甘心与这些凡人为伍。但呆久了才发现,这里才是我的宗门。”她轻叹一声,“你若真想走……” 时峤抬头,目光清澈:“大师姐,你不觉得,修仙者只是身体好一点的凡人吗?既然这样,身体好点的凡人,和身体差点的凡人,又有什么不同呢?这里很好,比那些冷冰冰的、只有修仙者的‘大宗门’好多了。” 他望向远处零星灯火,语气坚定:“今年的修仙大比,我们一起去吧。倒数第一又怎么样,总不能让他们看扁了我们合欢宗。” 大师姐一愣,眼眶微红,笑着摸摸他的头:“你这小子…” 瓦片上漾开清清草色,燕声渐起,归于天际。云散月明,大师姐抹去眼角泪光,正要说话,身旁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时峤的脑袋随着微风一点一点,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大师姐的肩膀睡着了。 大师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最终只是轻轻提溜起他的领子,纵身跃下屋顶:“困了就回屋睡!在屋顶上着凉了怎么办!” 时峤在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嘟囔:“你不也上来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大师姐晚安!” 少年迎风跑远,衣衫飘扬,声音融进暖融融的夏风里。身后碧空万里,明月依旧。 大师姐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第15章 验明真身 一望无际的蓝色灵石在梦中铺展成海,时峤眼神炽热,颤抖着手捧起无数灵石。灵石如雨点般纷纷砸落,在灵光荡漾的海面上溅起涟漪,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哇,灵石,好多灵石……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灵石……我要发啦!” 他激动地翻了个身,随即“扑通”一声,直接滚下了床,重重砸在地上。 “我那么多的灵石啊,就这么没了!”他捂着摔痛的胳膊哀怨地爬起来,刚艰难地扒着床沿想要起身,一抬眼,却猛地僵在原地—— 顾延不知何时站在床尾,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像一尊沉寂的雕像。他仅着素白中衣,墨发微乱,仿佛是从一场大梦或漫长的静坐中惊醒,不及整理仪容便直奔此地。 时峤吓得手一软,又直直跌坐回去,缓了好几息才喘过气,哀怨地瞪着他:“仙尊啊,您大半夜不睡觉,站我床头就为了吓死我?您要是不想我拿剑宗的宝贝可以直说,不用这么狠吧!” 顾延像是这时才回过神。 他向前一步,从阴影中踏入月光里。时峤这才看清,他眼底布满血丝,那一片猩红浓重得惊心,仿佛熬尽了无数个长夜。 “云水三千里。” 时峤心头猛跳,血液霎时冲向四肢百骸。他慌忙垂下眼,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袖,嘴上却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什么云啊水啊的?仙尊您是不是睡糊涂了……” 可顾延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搪塞,兀自说了下去,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那里的九灵树,已经长得比我高了。”他喉结滚动,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我把那坛黄梅子酒,埋到底下去了。五年的黄梅子酒……不是你说,那时候最好喝吗?” 时峤硬着头皮打哈哈,试图用夸张的疑惑掩盖心虚:“仙尊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莫不是梦游了?” 长久的静默在黑暗中无声蔓延。月光透过窗棂,将顾延的身影拉得孤长而破碎。 他依旧紧紧凝视着时峤,目光像是要穿透这具皮囊,看清里面藏着的灵魂。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满溢出来,在月色下愈发显得偏执而骇人。 “云水三千里的灵花,”他轻轻说,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已经谢了好几轮了。” “还有小狐和小狸……生的五个崽子,天天在院子里打架。” 黑暗中,顾延深深地、紧紧地盯着时峤,那目光太过滚烫,几乎要将夜色灼穿,也灼得时峤皮肤发痛。 时峤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让他指尖瞬间冰凉,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不受控制的颤抖。随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甚至伸手欲探顾延的额头。 “仙尊?您是不是修炼出岔子了?这也没发烧啊……”他歪着头,语气里充满了无辜的困惑,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立刻换上一种肉疼的表情,小声嘟囔起来:“完了完了,去丹心宗找医修可得花一大笔灵石……我这点家底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一边说,一边贼兮兮地偷瞄顾延的脸色:“仙尊,您可是天下第一剑修,肯定不会赖我这小弟子账的,对吧?等您好了,千万记得连本带利还给我啊,利息我也不多要,给您打个五五折……” 话音未落,顾延猛地俯身,抬手紧扣住时峤的下巴,强硬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逼迫他抬起头来。 时峤被迫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直直地撞入那双翻涌着痛楚与执念的深眸之中。 “十六年前,你连名字都是骗我的。”顾延的声音低沉如铁,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所以这一次,我也不会再信你。” 他指尖的力道又重了三分,眼中是近乎破碎的偏执。 “我想知道的,我自己来验证。” 顾延手一抬,却命剑便似有感应般飞入他掌心。他甚至没给时峤挣扎的机会,拎起他的后衣领便踏剑而起。却命剑霎时化作一道流星,撕开夜幕,消失在天际。 “救命啊——师尊!大师姐!二师兄!救命啊!均安仙尊要把我拐卖了——!” 那凄厉的哀嚎声浪,如同实质般一**撞回合欢殿。 大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大师姐默默捂着红透了的脸,喃喃自语:“小师弟和仙尊在玩什么‘强抢民女’的戏码吗,要死,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合欢宗主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她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小六这孩子,下回得说说他,自己房中玩玩就好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避着点人......。” —————————— “啊啊啊啊啊啊——!!!” 却命剑破开厚重云层,疾风将时峤的惊呼撕得粉碎。他死死抱住顾延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几乎要挂在那稳如磐石的身影上。几番艰难的调整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姿势——像只八爪鱼般彻底扒在顾延宽阔的背上,手脚并用缠得死紧——这才稍稍安下心来,长长舒了口气。 惊魂甫定,他那不安分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下巴抵着顾延的肩胛,他凑近对方耳畔,声音带着风啸也掩不住的试探:“仙尊,您费这么大周折要找的,究竟是谁啊?是您的仇敌吗?是不是那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他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您给我透个底呗,日后我要是遇见了,定第一个冲上去帮您把他大卸八块,以表忠心!” 话音未落,却命剑骤然一滞,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 时峤猝不及防,整张脸狠狠撞上顾延挺直的后背,鼻梁一酸,疼得眼前金星乱冒:“哎呦喂!你御剑御得好好的,怎么说停就停?我的鼻子……” “不是仇敌。”顾延沉默了片刻,才低沉开口。他略略侧过脸,线条冷硬的下颌在天光下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度,似乎想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轻声道:“他……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善良,坚韧,骄傲……”每一个词都说得缓慢而珍重,“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时峤闻言,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立刻用咋咋呼呼掩饰过去,用力拍着顾延的肩膀:“仙尊啊!虽然我这个人也确实挺不错的,但您说的那人好得都快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了,跟我哪有半分相像?您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他偷瞄着顾延的脸色,见对方面无表情,立刻怂得缩了缩脖子,话锋一转:“当然!仙尊要是想验,那必须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这到底要怎么验啊?” “九转迷心草。” 时峤一愣:“九转迷心草?那不是号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不死草吗?这跟验人有什么关系?” “以九转赤心炎为引,辅以特定法门,可制成九转迷心香。”顾延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再取我心头血,提炼所思之人的一缕魂力印记,塑成残魂,投入香燃后的幻境之中。若遇正主,自会归位融合。” “不愧是仙尊,懂得真多!”时峤啧啧称奇,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对!九转迷心草是九转万象宗镇宗之宝,他们当成命根子似的捂着,怎么可能给你?” “一千万九品灵石,一百万件九品灵器,一百万枚九品丹药。” 时峤狐疑地眯起眼:“这就完了?九转万象宗那群老狐狸会这么好心?” “还有,”顾延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同心并蒂莲、七情琉璃果、轮回往生花、乾坤造化玉……” 一个个只在古老传说中出现的名字砸下来,时峤听得目瞪口呆,心神摇曳。他喃喃打断:“等等……你说的轮回往生花,是那个能窥见前世虚影的神物?乾坤造化玉,是传说中能孕育一方小世界的混沌至宝?” 顾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时峤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些宝物,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是踏遍三千秘境、九死一生也未必能寻到踪迹的机缘。顾延他……究竟独自闯过多少龙潭虎穴,踏过多少白骨血海,才将这些举世难寻的至宝一一集齐? 想到那无数个日夜的生死搏杀,想到这人沉默地背负着一切,时峤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泛开一阵密密的疼,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猛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再开口时,已带上了一种近乎“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和肉疼。 “你、你就这么让人当冤大头给坑了?!那些玩意儿哪个不是独一无二的至宝?他们要你就真给?你……你哪怕随便抠下一点边角料分我一半呢!也不至于亏成这样啊!” 他越说越气,脸色由青转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跺着脚骂道:“我说顾延!你是不是常年闭关,把脑子给修傻了啊!” 他气得险些从窄窄的剑身上滑下去,又被顾延一把精准地拎住后领,拽了回来。 “那些东西……" 顾延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撼动山岳的坚决,"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时峤脸上那夸张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蓦然僵住。所有喧闹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垂着头,死死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顾延转过头,深邃的目光静静落在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轻声问,话语却重若千钧:”你如此愤慨,究竟是在心疼那些身外之物,还是……在心疼我?” 时峤浑身剧烈地一僵,所有准备好的插科打诨都被堵了回去,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几秒,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时峤忽然抬起眼。那双眼睛里竟真的逼出了几分湿润的水光,显得楚楚可怜。他整个人瞬间柔弱无骨般朝顾延怀里依偎过去,嗓音黏腻得能拉出丝来。 “仙尊哥哥~” 他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拽住顾延一丝不苟的衣袖,小幅度地晃动着,拖长了调子。 “人家当然是心疼你呀~看你为了找那个人,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人家的心……嗳,都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他故意眨了眨眼睛,让卷翘的睫毛上那点水汽更加明显。 “那些死物再珍贵,又怎么能比得上仙尊哥哥你一根头发丝重要呢?” 说着,他忽然踮起脚尖,温热的呼吸故意拂过顾延的耳廓,呵气如兰,带着狡黠的诱惑。 “不过在那之前……仙尊哥哥能不能先答应人家一个小小的要求呀?等回了剑宗,您那藏宝阁……让人家多挑两件,好不好嘛~就两件~” 第16章 时家时一! 却命剑骤然悬停于万丈高空,剑气在云层中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顾延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拎住时峤的后领,轻轻一提—— “哎哎哎?!”时峤双脚瞬间离了剑身,整个人像只被拎住后颈的小鸡崽,在空中无助地晃荡。他颤巍巍地低头一瞥,只见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凛冽的罡风刮得他衣袂翻飞。 “仙尊!仙尊我错了!”警铃大作,他手脚并用地扑腾,“我不要了!藏宝阁什么都不要了!您看这么高,多危险啊!咱有话好好说,先把我放回剑上行不行?!” “九转迷心幻阵需以极致恐惧为引,方能触及心神深处。”顾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时峤浑身一僵,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心头,声音都变了调:“所、所以……你不会是想……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 顾延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歉意,随即点了点头。 “若你不是,回去之后,藏宝阁内,随你挑选。” “别啊仙尊!咱再商量商量!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那只拎着他衣领的手倏然松开。 失重感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感知,剧烈的风声灌满耳膜,下方的云海以惊人的速度扑面而来。他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顾延你个王八蛋,这回没个几十件灵器小爷跟你没完——! 那道急速坠落的身影,很快便被翻涌的云层吞噬。 顾延独立剑上,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凝视着时峤消失的方向,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命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化作一道流光,追着那坠落的身影疾驰而下。 ————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时峤捂着脑袋悠悠转醒。 眼前是本应是正午的旭日,现在炙热的烈阳却被一片黑雾遮蔽,只透出些许惨淡的光晕。他下意识想扶住身边的树干借力,手臂却直直穿透了扭曲的树干,整个人“扑通”一声再次栽倒在地。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掌,尝试着去触碰地上的碎石——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回溯幻阵,外人皆为过客,只能旁观,无法干涉。” 他无奈地撇撇嘴,认命般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行吧,既来之则安之,权当看一场VIP专座的戏了。” 周遭,浓黑如墨的怨气几欲凝成实质,翻涌间带着刺骨的阴寒。一阵阵诡异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嘶哑阴森,宛若夜枭啼鸣。笑声缭绕处,飘荡着一簇簇幽绿孱弱的鬼火,明灭不定,将这片死寂之地映照得愈发诡谲。 他这“生人”气息虽已淡至虚无,却依旧像水滴入油锅,瞬间激得怨气沸腾。一束漆黑如触手般的怨气率先发难,直扑他面门! “诶——”时峤灵巧地一侧身,那怨气扑了个空。他像是找到了乐子,笑嘻嘻地转身,“小小一级怨鬼,脑子没有,脾气倒不小。可惜啊,撞不到我!” 另一束怨气明显一顿,随即猛地膨胀了数倍,如巨蟒般再次向他拦腰冲撞! 时峤又是一个轻巧的腾挪,还不忘朝它们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诶嘿~说你笨还不信,再来一百次也一样!” 怨鬼们似乎彻底被这挑衅激怒,发出刺耳的尖啸!四周的怨气疯狂涌动,猛地凝聚成一个庞大无比、面目狰狞的巨型怨鬼,张开黑洞洞的巨口,挟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朝时峤压来! 时峤却不躲不闪,反而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他甚至嫌弃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苍蝇,巨大的怨气利爪穿透他透明的身体,如同击中一片虚无。 “都说了嘛,”他摇头晃脑,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调侃,“咱们阴阳两隔,你们这些笨怨鬼怎么就听不懂呢?一级的,果然灵智未开。” 眼睁睁看着怨鬼们不甘心地反复冲撞,黑气翻腾、嘶吼连连,却始终徒劳无功,最终只能将狂躁发泄在周围的枯树残骸上,将它们啃食一空后,才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憋屈,愤愤然地消散退去。 时峤托着下巴,看着周围的黑雾逐渐淡化、消散。 “话说回来,”他环顾四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疑惑,“这到底是我哪段记忆?怎么尽是些不成气候的一级怨鬼……” 就在黑雾完全散去的那一刻,前方乌泱泱一大群人的喧哗与一道极致嚣张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时一!我们四大家族齐聚于此,你竟敢妄想独占万鬼秘境?!” “时一”二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时峤的心尖上。他浑身剧震,近乎透明的灵体都泛起了一阵不稳定的涟漪。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秘境界碑旁,只见秘境界碑旁,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地蹲在碑顶,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腮。他身着绣满银色符文的雪白锦衣,在昏暗天光下流泻着清辉。听到呵斥,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按了按脑袋:“这天下,还有我时一不敢做的事?” “吵什么吵?这破秘境小爷我本来也看不上。”他撇撇嘴,话锋一转,带着点蛮横,“但既然家主开口要了,那它就是我的。我看上的东西,有没有用,都得姓时。” 时峤定定地望着那个身影,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开来,指尖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白衣藏阵,融剑于骨——那是时家核心子弟最显著的标志。 “时一!你休要猖狂!这万鬼秘境乃无主之地,何时成了你时家的私产!”一名老者须发皆张,手中长剑直指,脚下却不敢上前半步:“老夫乃韩家长老,你……” “韩家?”时一歪了歪头,随即撇撇嘴,“你们韩家的琉璃酥倒是很好吃啊,我不是经常去吃嘛!” 韩家长老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时家小子,没事干了就跑到他们韩家偷吃东西,那么多人还偏偏拿他没办法! 他站起身,轻巧地从数人高的碑顶一跃而下,夜风吹拂,少年锦衣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随着衣袂翻飞流转,露出的手腕脊骨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法咒如活物般缓缓浮现。一柄纯黑如玉的骨剑,无声无息地悬浮在他身侧。“虽然琉璃酥很好吃,但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哦,这秘境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还有........我说过一遍了。” 骨剑剑尖朝那方向虚点了一下,那韩家长老吓得倒退两步。 “一百年前是四大家族,一百年后……”时一扬起一抹笑意:“唯我时家独尊。” 韩家长老举起自己的剑,目次欲裂,朝周围喊道:“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他一人还能翻天不成!” “这个距离,应该不会有血溅到我衣服上了吧。”时一眼睛上下瞄了一眼,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 灵力在此刻急速汇聚,顾时一双指并曲,灵力刹那间传递到骨剑上,宛如一道璀璨光泽,重重的斩了出去。 下一刻,天地失色!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纯粹的、极致的黑芒自他骨剑剑尖迸发。那黑芒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声地吞噬,光线扭曲,灵气哀鸣。冲在最前方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轰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地,再无动静。 刺目的灵光散去,全场死寂。 “留你一命,是因为你们韩家的琉璃酥确实很好吃,记得回去让做的更好吃点!” 韩家长老垂死病中惊坐起,气的吐血三升,又晕了过去。 时一蹲在地上摇摇头,又转头看着满地哀嚎的人,眨了眨眼:“啧啧啧,你们看看,都说了让你们走嘛,非不听。” 时一摇摇头,缓缓踱步,捡起一面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玄黑旗帜。那旗帜上绣着的“时”字,银钩铁画,锋芒毕露。他拿着旗帜比划了一下,然后像是插秧一样,随手将其插进了坚硬的界碑之中。 “以此旗为界。”时一拍拍手,“以后,这就是我时家的地盘了,谁同意,谁反对。” 时峤左看看右看看,没人说话,笑容满面:“好,看来没人反对,那我就走了啊~” 少年说完便不再留恋,转身朝万鬼秘境走去,无边的寂静中,纹金的锦鞋踏进秘境,那笼罩天地的最后一丝黑雾也随之消散,露出其后巍峨神秘的秘境轮廓,天地间只剩一派月朗风清。 在他身后,侥幸存活的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屈辱,却无一人,敢再看向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遮天蔽日的“时”字旗。 风声潇潇,唯有旗帜招展,“时”字在旭日下熠熠生辉。 时峤的灵体静静立在原地,望着少年时一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一抹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黎明的微光里。 第17章 秘境本源 通讯器里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进入万鬼秘境,找到秘境本源,带出来给我,记得一定完好无损。” “知道啦知道啦。”时一一边乖乖巧巧的应着,一边把通讯器把音量调小,转头撇嘴嘟囔道:“求人办事还这么不客气,小心小爷不伺候了,哼!” “.........”通讯器里沉默片刻:“时一,你是不是以为我听不见你说话.......” 时一一愣,急忙慌里慌张的把通讯器拿出来,果然是把音量键按反了。 “哎,哎,家主你说什么,我咋听不见你说话了......可能离秘境近了,没信号了.......我就关了啊。” 没等那边说话,时一当机立断挂断通讯器,长长舒一口气。 “下次说家主坏话之前一定仔细仔细再仔细!” 刚说完,看着裂开一条黑色缝隙的秘境,时一稍稍正色,踏入万鬼秘境中。 他刚一踏入万鬼秘境,黑暗中一双利爪猛然袭来,伴随着兽类的嘶吼。他不闪不避,周身灵力微涌,那双利爪便如撞上无形壁垒,瞬间崩碎,幕后之物发出一声痛嚎。 他甚至未曾回头,反手一剑,剑气没入黑暗,那嚎叫便戛然而止。 还没等他收势,脚下的土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四周岩壁传来令人牙酸的崩裂声,无数碎石如雨砸落。一座灵光刺目的阵法自地面浮现,道道锁链状的符文如毒蛇般缠绕而上,瞬间封锁了四周空间。 他打了个响指,一簇灵力火焰自指尖跃起,驱散黑暗。时一低头看着自己被阵法边缘凌厉灵气划破的袖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果然还是最讨厌法修!一天天净琢磨些阴损阵法!” 他苦着脸,指尖拂过那道裂口,心疼得直抽气:“完了完了,这可是新做的……回去肯定又要被家主念叨了。” 话音未落,无数怨鬼自岩壁中疯狂渗出,形体在嘶吼中急剧膨胀,腥臭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化作狂躁的黑色潮水向他涌来。 “竟然只有你一个?”黑暗中,一道嘶哑的声音难掩惊讶,随即转为贪婪,“不过……看这细皮嫩肉、衣着光鲜的架势,定是头肥羊!小子,听好了!”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胜券在握的猖狂,“此阵乃‘蚀灵锁魂大阵’,专克尔等修士灵力!你现在跪下求饶,献上所有宝物,本座或可大发慈悲,留你一个全尸!” “我的东西,”时一挑眉,骨剑在掌心转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稳稳横在身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也要得起?” 剑出。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线无声掠过,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悄然切开。汹涌的怨鬼狂潮瞬间定格,下一刻,所有狰狞的头颅上齐齐浮现一道细密的光痕,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化作精纯的怨气轰然溃散!剑气余势不止,在后方的岩壁上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碎石簌簌而下。 “不——!不可能!”暗处的声音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充满了恐慌与暴怒,“我的大阵!你……你定是身怀异宝,专克于我!” “额……”时一看着眼前迅速消散的怨气和那徒有其表的阵法残痕,愣了片刻,随即一股被戏弄的怒火涌上心头,“搞这么大阵仗,结果就这点本事?!你浪费小爷时间!” 另一边,一个矮小的身影趁乱鬼鬼祟祟地向阴影处遁去。 时一甚至没回头,心念微动,那嵌在岩壁深处的骨剑发出一声愉悦的轻鸣,如黑色闪电般倒射而回—— “噗呲!” 锋利的剑尖精准地穿透了一个少年的肩胛骨,将他死死钉在粗糙的岩壁上。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却依旧咬着牙,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死死瞪视着时一。 时一踱步上前,握住剑柄,“铮”的一声将骨剑拔出。少年闷哼一声,无力地跌落在墙角。他艰难地仰起头,脸上并无预料中的怨恨或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如释重负的平静。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几下,溢出微不可闻的气音。 “……谢谢……” 时一皱眉俯身:“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少年脸上那丝平静瞬间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快……走……它在……” 少年的话尚未完全出口,他的面部肌肉已失控般剧烈抽搐起来,眼神瞬间涣散空洞。紧接着,两边嘴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到极限,皮肤撕裂,血迹晕开,形成一个无比诡异惊悚的微笑。 方才那充满善意的警告,与此刻这非人的诡笑,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你……再靠近一点……”完全陌生的、带着恶意的气音从咧开的嘴里挤出,“我就告诉你……秘密……” 时一沉默地看着这诡异的突变,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骨剑。 “咯咯咯……真不好骗啊……”少年,或者说操控着他的东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修士……果然警惕……”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发出“咔吧”的声响,扫视着周围溃散的怨气,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痛惜与怨毒:“这可是我耗费心血……专门为你们这些外面的修士准备的厚礼……浪费了我这么多怨鬼,一具精心炼制的人傀……你们这些外来者,真是……该死啊!” 骨剑上,湛蓝的灵力如流水般萦绕。时一凝视着对方身上那与整个秘境紧密纠缠、同悲同喜的诡异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你是这个秘境的本源?”时一皱起眉头,声音冷了下来,“既为秘境本源,理应蕴养一方生灵。为何反而要将他们炼成你这般怨毒的容器?” “善待?我为何要善待?”少年,或者说秘境本源,发出尖锐的嗤笑,那笑声中混杂着无尽的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容器?他们是我的血肉,是我的壁垒!当你们这些贪婪的外来者一次又一次闯入,试图将我撕碎、炼化时,除了把我的一切都变成武器,我还能怎么办?!” 它操控着少年的面孔,扭曲出一个极端痛苦又愤怒的表情:“是你们先动手的!是你们要来炼化我的!我不想被吞噬,我不想消失……我只能先让他们消失!用他们的魂,他们的骨,筑起高墙……把你们,全都杀光!” 话音未落,被附身的少年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右手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扭曲翻折,五指如枯枝般死死抠进自己的左肩血肉之中,猛地向外一扯——! “刺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他竟活生生将自己的左臂齐根撕扯下来!没有片刻停顿,他将那兀自滴着血的断臂粗暴地塞入口中,疯狂地啃噬起来,令人牙酸的咀嚼骨肉的闷响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暗红的浓血和无法吞咽的肉糜不断从他无法闭合的嘴角溢出,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善意’!这就是我的‘力量’!”他兀自癫狂地尖笑,那双被疯狂与血色浸染的眼珠死死锁定时一,充满了无尽的贪婪与毁灭欲,“你们这种细皮嫩肉的少爷……最好吃……炼化了你们,我就能……更强大!更安全!哈哈哈哈……!” 那非人的狂笑声,在封闭的秘境空间里不断撞击、回荡,仿佛无数亡魂在同时哀嚎。 “说完了?”时一半晌才抬起脑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话真的好多啊,听得我都困了……”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然而手中的骨剑却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原本流淌的灵力骤然向内坍缩,凝聚为剑尖一点极致的幽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剑尖随意抬起,甚至未曾瞄准,那邪灵核心的污浊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在虚空中剧烈挣扎却徒劳无功。 “我想回去睡觉了。” 他手腕懒洋洋地一转,森然剑意却如凛冬骤临,将整片空间的怨气与嘶嚎瞬间冻结。 “所以,到此为止吧。” 第18章 小顾延出场 “切,溜得倒快。”时一撇撇嘴,随手将骨剑像丢开一件不趁手的玩具般收回。他环顾四周,看着残垣断壁裂缝中那些如同黑色蠕虫般扭动、交织的浓稠怨气,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满脸都是嫌弃。 “我就说最——讨厌这些法修了!”他拖长了调子,低声抱怨着,烦躁地啃着指甲,“打不过就躲猫猫,摆一堆破阵法,找起来麻烦死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立刻被那混合着腐朽与绝望的“馊味”呛得扭过头,“呕…这地方的怨气不仅馊,还辣眼睛!” 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明亮的眸子里瞬间闪出跃跃欲试的光芒。 “哈!我知道啦!”他雀跃地打了个响指,骨剑应声弹出,他懒洋洋地指向那座残阵,“把这些脏东西全都清理干净,看他还怎么藏!” 他甚至懒得用正眼去瞧那些从怨气里爬出来、张牙舞爪的怨鬼,只是像随手拍开苍蝇般,漫不经心地挥出一道剑气。 剑光如同清冽的水波荡漾开来,所过之处,怨鬼悄无声息地消散。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崩碎的血块和泼洒的血雾,小声嘀咕:“一点挑战都没有……” “净是些脏兮兮的麻烦事……”他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灵力流转,一个淡蓝色、果冻般Q弹的灵罩“啵”地一声将他包裹起来。同时,他指尖灵光像顽皮的精灵般跳跃,竟歪歪扭扭地捏出了一个吐着舌头、蠢萌蠢萌的哈巴狗小马扎。他看着这丑萌的造物,自己先“噗嗤”笑出了声。 他放开对骨剑的掌控,懒洋洋挥了挥手:“去去去,你搞定它们,本少爷在这给你加油助威!” 他舒舒服服地往小马扎上一瘫,小马扎立刻发出抗议般的“吱呀”声,随着他晃荡的节奏摇摆。“赶紧搞定收工,困死了,回去我要睡到天荒地老!” 时一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腮,看着周围不断爆开的“血雾烟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点困倦的泪花。他无聊地四下张望,目光最终落在了屁股底下的小马扎上。 盯着那个丑萌的哈巴狗脑袋,他越看越不顺眼,终于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怎么弄出个这么丑的东西?定是最近去韩家吃琉璃酥多了,老见他家那条丑狗,把我的审美都带偏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立刻迁怒于正在“干活”的骨剑,扭头吼道:“喂!你这懒骨头,没吃饱饭吗?平时那么多灵力白喂啦?收拾这点小喽啰都慢吞吞的,等你打完我都困死在这了!” 骨剑发出一声委屈的嗡鸣,剑光暴涨,带着一股被嫌弃后的悲愤,“嗖”地冲进鬼潮,疯狂地清扫起来,仿佛在证明自己。 周围的噪音渐渐平息。时一坐在小马扎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打着“狗头”,看着逐渐稀薄的血雾,撇撇嘴:“这就完啦?真没劲。” 待最后一缕血雾散尽,灵罩和小马扎“噗”地一声轻响,如同肥皂泡般消失。他站起身,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才抬手揉了揉有些困顿的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狩猎般的精准光芒。 “哼,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 与此同时,万鬼秘境深处。 一道身影踉跄着重重撞上湿滑的岩壁,正是秘境本源的主体。他扶着冰冷粗糙、布满不明粘液的岩石,猛地咳出几大口浓稠的污血,血液落在地上,竟像强酸般滋滋作响,腐蚀出小坑,其中夹杂的怨气如黑烟般扭动升腾。 周围,一群戴着沉重锁链、骨瘦如柴的人蜷缩在阴影里,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刮心的“刺啦”声,他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因极致的恐惧而停滞。 “吵…死…了!”秘境本源看着自己咳出的、蕴含着他本源力量的污血,暴怒地转头,猩红的双眼瞪向那些他视作“储备食粮”的活人。他随手虚空一抓,几个最为健壮的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就像被抽干的海绵般瞬间萎缩,皮肤紧贴骨骼,眨眼化作了轻飘飘、皱巴巴的人皮,软塌塌地堆叠在地上。 他无视了空气中骤然响起的、又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绝望呜咽,灵识沉入自己体内。内视的景象让他灵魂战栗——原本稳固的怨气核心正在缓慢而无可挽回地崩塌,精纯的怨力如同溃堤般四散溢流。 “为什么……那个外来者…会这么强?!”他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惧与难以置信。那少年随手一击,竟厉害至此!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疯狂吞噬! “只能……如此了!” 秘境本源猛地站直身体,双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结出一个古老、邪恶、光是注视就让人心神不宁的印记。一股远超他承受极限的狂暴灵力,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然从他体内决堤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潮汐,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轰然席卷了整个万鬼秘境的每一寸空间! 轰——!!! 难以言喻的庞大威压骤然降临,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碎石违反常理地悬浮在半空,秘境的光线瞬间暗淡,仿佛连空间本身都在哀嚎。所有残存的、弱小的怨灵,如同被无形巨手碾过,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便化为虚无。 在这毁灭性的威压降临的瞬间,秘境中被奴役已久的人们,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彻底崩断。 “跑啊!他疯了!彻底疯了!” “救命!我不想变成干尸!我不想死!” 凄厉到变调的呼喊瞬间被更大的混乱与绝望淹没。人们脸上的肌肉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眼神涣散,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身上的铁链疯狂拖拽,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金属刮擦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秘境本源如同闲庭信步般走在逃亡的人潮中,所到之处,那些拼命藏匿的人如同被无形的吸管插入,生机瞬间被强行抽离,化作一道道微弱的血色流光涌入他的体内。他感受着体内怨气的回升,伤势飞速愈合,力量甚至更胜往昔。 然而,他清晰地感知到,即便力量如此暴涨,他与那个恐怖少年之间,依然横亘着一道令人绝望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不够!远远不够!这点力量……根本杀不了他!!” 他彻底陷入了癫狂,猩红的双眼布满了暴戾的血丝,扫视那些如蝼蚁般逃窜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完全非人的、直达耳根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残忍而扭曲。 “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是时候连本带利,把一切都还回来了!!” 他猛地张开双臂,姿势如同献祭的恶魔。整个秘境的灵脉发出了濒死般的凄厉哀鸣,大地剧烈震颤、龟裂。更为磅礴、更为精纯的灵力,混杂着秘境本身的生命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倒灌入他的体内。与此同时,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死亡气息的掠夺之力,如同最深沉的黑夜,笼罩了所有逃亡的人群! “呃啊——!!!” 奔跑中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同时发出了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哀鸣。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恐怖地干瘪下去,饱满的血肉如同漏气般瞬间枯萎,健康的肤色褪去,变得灰败如死灰,皮肤紧紧包裹在骨骼上,勾勒出完整的骷髅轮廓。前一刻还在奋力奔跑的生命,下一刻就化作一张张轻飘飘、完整保留着惊恐表情的人皮,软塌塌地、无声地瘫倒在地。 这恐怖至极的一幕,如同最致命的瘟疫般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惨叫声戛然而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只剩下“噗通”、“噗通”……皮囊坠地的、沉闷而粘稠的声响,不绝于耳。通道、岩穴,顷刻间被无数张扭曲、定格着极致痛苦与恐惧面孔的干皮堵塞。 秘境本源的气息仍在永无止境般疯狂攀升,周身散发出的灵光已经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仿佛一颗即将爆发的黑色太阳。汲取了海量生机后,他那具由怨气凝聚的躯体反而变得无比凝实、稳定,之前的裂痕尽数弥合,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厚重如山的危险威压。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刚刚品尝了无上美味,眼中只剩下纯粹而贪婪的毁灭凶光。 “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低沉地嘶语,猩红的目光扫视着秘境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露出一抹冷笑:“逃走了吗,呵,你们能逃到哪里去?等把你们都吃了,我肯定就能杀了那该死的少年!” ———————— 天,是凝固的、令人绝望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仿佛一块厚重的黑绒布死死捂住了口鼻。 脚下,密密麻麻的荆棘草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每一根尖刺都闪烁着幽暗的毒光。顾延的整个脚掌早已被刺得血肉模糊,鲜血浸透了黑色的泥土,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动不动,仿佛已然化作岩石。 不远处,尸体如同破烂的麻袋般层层堆叠,垒成一座小山。每一具都双眼暴突,几乎要挤出眼眶,嘴巴以不可能的角度大张着,青紫色的舌头肿大地僵直垂在唇边,淌下黑黄色的涎水。他们凝固的脸上,烙印着同一种极致的、仿佛见到了宇宙终极恐怖的扭曲表情。 小云儿冰凉颤抖的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黑暗中,她另一条畸形弯曲的腿,用肮脏的白布粗糙地缠绕着几根枯树枝,权作固定。布条与树枝的缝隙间,一截森白的骨头刺破了皮肉,突兀地支棱出来,在绝对的黑暗中,反而泛着微弱的、瘆人的磷光。 顾延感到她的颤抖,低下头,用自己同样冰冷的前额,轻轻抵住她沁出冷汗的额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别出声…小云儿…忍一忍。” 他抬起头。半边脸上干涸的泥污和血痂覆盖,右眼被封住,模样狼狈不堪。然而,在那仅能视物的左眼中,却燃烧着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几乎要刺破这浓稠的黑暗。 “没事,”他重复道,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一般的沉稳,“他…找不到这里。” 一股夹杂着浓郁血腥和腐臭的狂风卷着腥尘扑面而来,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也带来远处隐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皮囊倒地声。 小云儿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在她肮脏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泥沟。她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呜咽,瘦弱的肩膀因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抖动,发出小动物般的悲鸣。“顾延哥…你…你快自己逃吧……”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破碎而绝望。 “我…我这个样子…肯定是…肯定是不行了…不能…不能再拖累你了…” 顾延沉默着,那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心口。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用自己相对干净些的袖口内衬,一点点、极其小心翼翼地,去擦拭她脸上混合着泪水和污垢的泥泞。 “上次…我病得快死的时候,”他凝视着她那双盈满泪水、写满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在安慰,而是在立下一个跨越生死的、永恒的誓言,“是你…把最后半块发霉的饼…省给了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也更加强硬。 “我发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真…真的吗?”小云儿抬起泪眼,那眼中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她沾满泥污的手指,因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顾延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永恒漆黑的天空。这里,没有太阳的温暖,没有月亮的清辉,没有星辰的指引,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将所有的希望都彻底埋葬。 然而,在他记忆的最深处,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模糊的光影……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似乎曾有……温暖的旭日,柔软如棉的云朵,和缀满夜空的、会眨眼的星光…… “我一定,”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小云儿时,那左眼中的光芒骤然变得炽烈,仿佛一直蕴藏于鞘中的利剑,终于在此刻悍然出鞘,斩向这无边的绝望,“会把你…救出去!” 前方,是墨黑空旷、仿佛巨兽喉咙的天空;脚下,是黝黑粘腻、如同**内脏的泥沼。在这令人绝望的天地之间,只剩下顾延、小云儿,以及那无处不在、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恐惧。 浓重如墨的黑暗,沉重地压在他尚且稚嫩的单薄肩头,将他瘦小的影子在身后无限拉长,托起另一道影子 第19章 万般苦处见卿卿 浑浊的黑黄色天幕下,浓黑粘稠的怨气如活物般蠕动。满地头颅堆积成山,每一双空洞的眼窝都带着刻骨的怨恨,死死聚焦于正中央。 秘境本源端坐于头颅环绕的中心,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截刚掰下的新鲜手指,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暗红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落进由无数头颅根部渗出的血河中。 “噗通!” 他将手中那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随手抛入血河,溅起一片猩红。低头凝视着血河中扭曲的倒影,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尖笑。 “我还记得……有两只可爱的小老鼠呢……”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嘴角的血痂,笑容逐渐夸张,直至将嘴角撕裂,新鲜的血液缓缓渗出,“藏到哪里去了呢?” 他转着圈,蹦跳着向前,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 他踱步到一堆盖着破白布的杂物前,染血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嘴角咧至耳根,露出森白利齿,随即猛地掀开白布! 底下空空如也,只有被奴役者们破烂的衣物,叠得异常整齐——补丁摞着补丁的布料,鞋底早已脱落的破鞋,后跟磨得几乎透明的旧靴。 他脸上的笑意一滞,旋即又夸张地扬起,转向另一侧——那是一只用枯黄狗尾巴草编成的篮子,篮子上毛茸茸的草穗无风自动,轻轻摇晃。 “偷油吃,下不来……” 秘境本源一脚踢翻草篮,发馊的残羹冷炙撒了一地。几个沾着泥土的窝窝头滚落血泊,在粘稠的暗红中艰难前行。 他面色骤然阴沉,僵立原地,忽地弓下身子,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阴毒的目光锁死那堆尸山。他五指僵直,扭曲成猫爪状,手臂上紫色血管暴起,脸上交织着狰狞与狂喜。 “喵喵喵,猫来了……” 哼唱声戛然而止。他如鬼魅般掠向尸堆,枯瘦的手掌裹挟着腥风,狠狠插进腐肉! “找到你们了。” 指尖传来的,却只有冰冷死肉的黏腻触感。他歪着头,染血的嘴角慢慢垂下,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真会躲啊……等我找到你们,定要把你们的皮,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剥下来,把你们的骨头,一根、一根、又一根地抽出来……慢慢地,吃干净。” 听着那令人胆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云儿这才敢放下死死捂住嘴的手,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劫后余生般颤抖着:“顾延哥……我们……我们躲过去了?” 顾延也松了口气,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尸体挪开些许:“先别出声,他可能还会回来,我们快走!” 他手脚并用地爬出藏身之处,立刻转身朝里伸出手,想要拉小云儿出来。可等了半晌,那只小手并未落入掌心。他疑惑地抬头,只见小云儿浑身剧颤,瞳孔紧缩,死死盯着他的身后。 “小老鼠们……这是要溜到哪里去呀?” 顾延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秘境本源就站在他身后,疯狂地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上气:“哈哈哈哈!你们现在这副表情……真是精彩绝伦!” 笑了好一阵,他才慢慢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戏谑瞬间褪去,只余下冰冷的残忍:“好了,游戏……结束了。” 小云儿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转身就向身后的黑暗踉跄逃去。破旧的布鞋在慌乱中甩脱,赤脚踩在黏腻的血泥里不住打滑。她的一条伤腿使不上力,跑起来身子歪歪扭扭,没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沾得满手满脸都是暗红的污秽,又颤抖着,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 秘境本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垂死的挣扎,看着那条缠着树枝的伤腿在身后拖出一道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血痕。 “跑啊!再跑快些!”他拍着手,发出满足的大笑,尤其看到小云儿那只遗落在血泊中的破鞋时,笑声更加愉悦,“哈哈哈哈!这就对了!还演什么兄妹情深?谁信啊!” 他慢慢张开双臂,汹涌粘稠的怨气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好了,不听话的小老鼠,该被吃掉了!” 浓黑的怨气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眼看就要将两人吞没。千钧一发之际,顾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了秘境本源的手腕! “你这该死的臭虫,竟敢伤我!”秘境本源吃痛怒吼,狂暴的怨气如重锤般狠狠砸在顾延单薄的身躯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少年身体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叶,却依旧死死咬住不放,齿间渗出的鲜血与对方的污血混在一处,蜿蜒流下。 黑色怨气贯穿身体的瞬间,顾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生生震碎。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湮灭之际,点点萤火般的微光自他干涸的丹田深处浮现,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极其微弱、却顽强不息的光晕,硬生生护住了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不可能!”秘境本源瞪大双眼,惊怒交加,“此界灵力早已枯竭!你怎可能……” 顾延抬起血流不止的脸,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用尽最后力气,一寸寸向前爬行。每挪动一下,就有大股鲜血从口鼻中涌出:“你……休想……动她……” 当他终于爬到秘境本源脚边时,双眼已几乎失去焦距。颤抖的手在虚空中摸索了两次,才终于抓住那片沾满污秽的衣角:“我发过誓……要救她……出去……” “找死!”秘境本源暴怒抬脚,眼中杀机暴涨,“我现在就碾碎你每一根骨头!” “轰——!!!” 就在此刻,秘境本源身后的墙壁轰然炸裂!一点寒芒如流星追月,在他完全来不及反应之前,已洞穿他的胸膛!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柄森白骨剑正从自己胸前透出。那剑轻颤,仿佛嫌弃般抖落沾染的血珠,剑穗随之晃动,似在邀功。 “我让你破开这面墙,你看你弄的这一身灰!还得意!”一道清亮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响起。 绣着金线的锦鞋,踏过碎石与血污。雪白缎袍流转着暗金符文,行走间灵光隐现。时一瞪着那柄骨剑,仰着精巧的下巴,眉眼间全是盛气凌人,半分眼神也未曾施舍给这片血腥炼狱。 骨剑委委屈屈地飞回他身边,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时一这才将它收起,嘴上仍不饶:“再这般毛躁,下次绝不带你出来!” 顾延循着声音,用尽最后力气抬眼望去。 少年正慵懒地倚在一个由精纯灵力幻化的光球上。那过于纯粹、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灵光,将他周身映照得如同梦幻,尤其那双眼睛,流光溢彩,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鲜活的颜色。 他躺在地上,视野模糊。直到骨剑抖落血珠,亲昵蹭向主人,顾延迟钝的意识才终于明白——那个将他拖入地狱、恨之入骨的存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死了?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清亮,带着点不耐烦的骄纵,像碎玉撞在冰上,清脆地划破了此地的死寂与绝望。 顾延拼命想抬起头,看清来人的模样,但脖颈如同锈死,动弹不得。他只看到那双纤尘不染的锦鞋,以及袍角流动的、看不懂却觉玄奥无比的暗金符文。 那人在训斥一柄刚刚斩杀了秘境本源的恐怖骨剑,语气凶巴巴的,而那剑……竟在撒娇? 顾延迷迷糊糊地想着。剧烈的痛苦似乎远离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他能撑到现在,全凭那口不肯咽下的气,和那个要带小云儿离开的誓言。 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身边。 那人蹲了下来。 顾延的视野里,终于清晰地映入了少年的面容。 他从小生于黑暗,长于绝望,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只觉得无比耀眼,少年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将外界所有的光都聚拢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星光沓沓。是这片死寂灰败中,唯一鲜活、灼目、近乎奢侈的存在。 少年一手支着下巴,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有趣的物件: “咦?这破地方竟然能养出一个先天剑体?” “啧啧,”少年继续品头论足,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不是说先天剑体是天地宠儿,修行如饮水,万剑皆亲……你怎么弱成这样,眼看就要死了?” 顾延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哦,忘了,”少年像是才想起来,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有点懊恼,“这鬼地方没灵气了!” 随即,一根微凉的手指戳上了顾延染血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 “要是你是我家的人,凭这天赋——虽说比我还是差远了,但也不算太差。那样我就能天天找你练剑了,你肯定能多接我几招,总比那些一击就倒的废物强!” 少年的逻辑简单又直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他似乎真心在为找不到合适的陪练而发愁。 顾延混沌的脑子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他家的人?天天砍我?接几招?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根手指又戳了戳他的额头。 “这样吧,我治好你,你跟我回去,怎么样?” 顾延的心脏猛地一跳。回去?离开这个吞噬了无数生命、他拼尽一切也想挣脱的绝望囚笼? 少年自顾自地开始规划,伸出干净修长的小指,比划了一个拉钩的姿势:“十年!回去我亲自教你,肯定能把你教得厉害。到时候你不仅能陪我过招,还能帮我处理点家族布置的杂务。” 他的条件听起来幼稚又荒唐,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对顾延而言,这却是无尽黑暗中唯一照进来的、强烈到刺眼的光。跟着他,离开这里,活下去……还能变强,拥有保护想保护之人的力量。 他想答应,想用力地点头,想用尽一切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少年看着他无法动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抓住了他那只沾满血污、泥泞,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 两只手触碰在一起。 一只洁白如玉,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温暖而充满生机。 一只污浊不堪,冰冷僵硬,指甲缝里嵌满黑红的血泥,散发着浓重的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强烈的对比,让顾延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难堪与羞耻,这只干净的手,不该被他玷污。 但少年毫不在意,他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掰开顾延僵硬的手指,勾住他那根肮脏的小指,完成了这个单方面的、决定命运的“拉钩”仪式。 “那好,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少年宣布,眼角弯起,笑得明媚而张扬,仿佛只是随手捡到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小玩意。 顾延怔怔地看着那笑容,看着他流光溢彩、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身影的眼眸。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让他早已被仇恨与绝望冰封的心湖,竟裂开了一丝缝隙,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拼尽这具残破身躯里最后一丝力气,蜷缩起被少年勾住的那根小指,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 像是在万丈深渊之底,用尽所有,卑微而又坚定地,回应了来自云端的一声召唤。 少年感受到了指尖那微弱却清晰的力道,笑容更加灿烂了些。他站起身,随手一挥,那个承载着他的精纯灵力球便轻飘飘地移到顾延身边,柔和而强大的光芒将顾延完全笼罩。 一股温暖、磅礴、带着无尽生机的力量,如开闸洪流,瞬间涌入他干涸碎裂、濒临崩溃的经脉。 如同久旱濒死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甘霖。 在意识彻底沉入温暖的黑暗之前,顾延最后一个念头,牢牢定格在少年脸上: 这双眼睛……真好看。 他想要,一直看着。 第20章 心魔顿出! 时峤骤然睁开眼。 幻境在他眼前轰然倒塌。誓约、温度、少年顾延眼中那片不曾蒙尘的星空——所有关于“时一”的过往,皆如琉璃般寸寸碎裂。万千光华如流星急坠,在最后的闪烁后彻底熄灭,将他抛回一片绝对的、死寂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唯有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与一丝顽固的暖意。 他低头,看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死死攥紧了那片属于顾延的碎片。棱角割破了他的皮肤,一缕殷红正顺着指缝缓慢渗下,而那片碎琉璃,竟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微弱地、固执地,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就这样在黑暗里坐着,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紧握的拳头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他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将所有翻涌的心潮——那十六年的重量、几乎冲垮理智的愧疚与思念——一寸寸地,镇压回心底最深的牢笼。 许久,许久。 直到那颤抖彻底平息,他才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打开储物器,没有多看一眼,只像安置一个易碎的梦,将那片染血的琉璃,小心翼翼地置于无数灵石与符咒的最深处。 随后,他抬手,用未染血的干净手背,重重揉过自己的脸颊,仿佛要将所有僵硬的线条揉散。 当他再次抬起头,面向可能有光的方向时,眼底所有的波澜已被尽数压下、碾碎、深埋。他熟练地扬起那张合欢宗小师弟专属的、可怜兮兮又乖巧万分的笑脸。 ——只是这一次,那完美的笑容在他脸上只维持了一瞬,便如同力竭般,微微松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强大的意志力重新固定。 仿佛连维持这个表情,都耗光了他此刻全部的气力。 他深深叹了口气,朝着身后那片已经空无一物的黑暗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寂。随即再无留恋地转身,朝着幻境出口的方向迈步离去,每一步都踏得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几乎崩溃的人从未存在。 ———— 也不知在混沌的通道中穿行了多久,眼前骤然一亮。 时峤下意识地眯起眼,待视线适应了光线,瞳孔猛地一缩—— 顾延就站在不远处。 不是幻境中那个会笑会怒的少年,而是现实中这个眉眼冷峻、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剑宗首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衣墨发,身姿笔挺如松,不知已等候了多久,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定定地落在他身上,里面翻涌着时峤看不懂的情绪。 “仙尊——!” 一见到那抹玄黑身影,时峤眼中瞬间蓄满了水光。他并未立刻扑上,而是先踉跄半步,身子软软地一歪,恰到好处地“跌”向顾延的方向,同时精准地让自己的袖口勾住旁边突出的石棱。 “刺啦——”一声,衣袖应声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他一截白皙得晃眼的小臂。 “好痛……”他这才就势抓住顾延的衣袖,声音又轻又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每一个字都拿捏着气若游丝的尺度,“仙尊……您、您终于来了……峤儿……峤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仰起脸,让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微光下显得愈发清澈见底,如同受惊的小鹿。 “那幻境里……有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怪物,专吃人的心肝……”他一边说,一边瑟瑟发抖地往顾延怀里缩,仿佛寻求庇护是唯一本能,“它追着我不放,我真的怕极了……怕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暗中掐诀,让自己指尖冰凉,然后轻轻拉住顾延的手,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带,泪珠恰合时宜地滚落在对方手背上,烫得惊人。 “仙尊哥哥,您摸摸看嘛~它是不是跳得好快?峤儿差点就……差点就变成它肚子里的小点心了……” 见顾延依旧面无表情,时峤心一横,将脸轻轻贴在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用带着鼻音、甜得能齁死人的语调撒娇: “都怪仙尊哥哥把人家丢在那里……吓得人家现在腿还是软的呢,一步都走不动了。”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满是依赖和控诉,“您……您可得对人家负责到底呀~”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说......” 时峤正要再把哭声调高一个八度,声音却戛然而止。 一股令他灵魂战栗的威压,如同冰山倾塌,轰然降临! 周遭的空间本身凝固了,将他的手腕死死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延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他没有嘶吼,只是静静地看着时峤。 “时峤,你能走出来,那就是说。” 顾延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被砂石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死死攥着时峤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不是他……”顾延抬起头,眼神里是滔天的巨浪和随之而来的、一片死寂的荒芜,“你竟然……不是他!”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未落,浓稠如墨的黑气便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疯狂涌出!。 “你怎么能不是他!” 无数心魔的尖啸重叠在一起,汇成一片混乱、痛苦的精神风暴,以顾延为中心席卷开来。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光线暗淡,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顾延依旧站在原地,身姿甚至比平时更加挺拔,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是足以让天地变色的绝望。那浓稠如墨的黑气不再是无序涌出,而是如同他力量的延伸,化作无数狰狞的黑色剑气,在他周身盘旋、尖啸,每一道剑气都映照出他十六年寻找中一个破碎的片段。 “十六年……”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大地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并且那裂痕中燃烧起黑色的心火。 “我踏遍三界,剑挑仙门……翻遍了每一个角落……” 他每说一句,周身盘旋的黑色剑气便更盛一分,威压疯狂攀升,压得时峤几乎要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 “顾延!不对,不是顾延,这是他的心魔!” 时峤看着四周溢出来的黑气,脸上的甜笑和泪痕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会积压这么多心魔!”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冲进去把顾延拉回来,时峤的指尖刚要触碰到那翻滚的黑雾,一股毁天灭地的灼痛便瞬间炸开! “呃啊——!” 他整只右手瞬间皮开肉绽,焦黑一片,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那黑雾仿佛有生命般,带着顾延十六年来所有的痛苦、怨恨与绝望,疯狂地灼烧着一切靠近的生灵。 时峤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强行清醒。他看着黑雾中心那个几乎要被自身心魔吞噬、蜷缩颤抖的身影,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 什么算计,什么伪装,什么明哲保身……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顾延!收敛心神!听见没有!”他嘶哑地喊着,试图穿透那层层心魔的尖啸。 回应他的,只有顾延更加痛苦的喘息和心魔愈发猖獗的咆哮。 不能再等了! 时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试图用温和的灵力去安抚,而是双手猛地结印,体内那被层层封印、沉寂了十六年的本源灵力开始被强行唤醒、抽取! 轰——!!! 浩瀚如海的灵力瞬间在他经脉中奔涌,远超他此刻身体能承受的极限。血管在皮肤下凸起、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恐怖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荡开,竟暂时将周围的黑雾逼退了几分! 但这力量太庞大了,如同试图用凡人之躯去承载星河。 “噗——”一大口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和前襟。 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都在痉挛,眼前阵阵发黑。 不够……还是不够!这破身体! 他死死盯着顾延,眼神狠厉如同濒死的孤狼。一次不成,那就再来!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灵海被强行撑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第二次凝聚的灵力更加狂暴,带来的反噬也更为可怕。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这力量撕碎,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那强行凝聚的、带着他心头精血的浩瀚灵力,终于冲破了某种界限,在他身前显化出一个古老而残缺的阵法雏形! 光芒亮起的瞬间,映亮了他血迹斑斑却异常平静的脸。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陷入疯狂的顾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所有喧嚣: “顾延……” “……看着我。” 这不是“时峤”的声音,也不是表演。那语调深处,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十六年前那个骄傲少年时一的命令口吻,以及……一种深埋已久的、快被岁月磨平的心疼。 “阿延,我在。” 第21章 鸡飞狗跳的剑宗! 四周粘稠如墨的黑雾,已褪成一片死寂的灰白。时峤的双手皮肉翻卷,边缘焦黑,灼烧的剧痛一阵阵锤打着他的神识。他却浑不在意,只用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十指,极轻、极缓地捧住了顾延的脸。 顾延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仿佛仍在梦魇中挣扎。时峤一眨不眨地看着,目光近乎贪婪。他用指腹一点点熨平那人眉心的沟壑,沿着挺拔的轮廓细细描摹,像要借此确认他的存在。 最后,那染着血污与焦痕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顾延的鼻尖上。一如十六年前,那个跨越了生死的、顽劣又郑重的盖章。 他扯动嘴角,想笑,喉咙里却先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我告诉你啊,这回加上医药费什么的,没个百八十万的灵石,我可跟你没完!” 话音越来越弱,最终消散在风里,带着挥之不散的倦意。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额发垂落,遮住了所有汹涌的情绪,只余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混着无奈与纵容的轻笑。那语气,依旧是他最熟悉的插科打诨,却因气若游丝,成了句沾着血沫的、委屈的咕哝。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尾音未尽,他身子一软,那始终强撑着的脊梁终于断裂,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向着冰冷的地面倒去。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双手臂从旁猛地环来,将他稳稳接住,捞进一个带着凉意却无比坚实的怀抱。那臂膀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有过一刹剧烈的颤抖,旋即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惯性让两人一同滑坐在地,顾延的发冠“哐当”滚落。霎时间,两人的墨发如交织的瀑流,紧紧缠绕,难分彼此。几缕发丝被汗水与血迹黏在时峤苍白的颊边,顾延下意识伸手,想为他拂开,指尖却在失控的颤抖下,试了几次才完成。 顾延低垂着眼,周身魔气已褪,只余一片深沉的、近乎疼痛的平静。他指尖灵力流转,毫不犹豫地逼出一枚金灿灿的境界灵丹——那丹霞流光溢彩,萦绕着他最精纯的本命元气。灵丹离体的刹那,他唇角无法自控地溢出一缕血丝,却浑不在意地随手拭去。他托起时峤无力垂落的头,用一种近乎献祭的虔诚,轻柔却坚定地将灵丹渡入他唇间。 丹华流转,映着时峤苍白的脸。在那温暖光辉的笼罩下,他那只被灼烧得焦黑可怖的手,血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蠕动、生长、重塑。 做完这一切,他只是更紧地拥住怀里的人,低下头,将薄唇紧贴在时峤微凉的发丝间。 四周万籁俱寂。 静坐良久,一声极低、极哑的呼唤,终于挣脱了心魔的桎梏,带着失而复得的战栗,递进缠绵地涌出喉咙。 “阿峤……” 他将脸深深埋进对方颈窝,肩膀微微颤动,声音里浸满了十六年寻觅的委屈与如释重负的颤抖。 “我抓到你了……你看,你这次,没有否认。” 他将时峤搂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年顾延的委屈。 “你许久…都未唤我一声‘阿延’了。” ———— 五日后,剑宗后山,草丛窸窣。 “大师兄,我们真要去仙尊寝室偷看吗?”一个年轻弟子声音发颤,手里攥着的留影石都快捏出水了。 被称作大师兄的谢姓弟子(就是之前被时峤气到跳脚那位)猛地直起身,又迅速蹲下,他摸了摸鼻子,义正辞严:“什么偷看!我们这是‘护道行动’!” 他眼神灼灼,扫视周围一圈紧张又兴奋的师弟们,“那合欢宗的狐狸精,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竟让仙尊五日未出房门!此等行径,简直……简直有伤风化,玷污我剑宗清誉!”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顾延被妖法蛊惑、沉沦欲海的悲惨未来。 “仙尊乃我剑宗支柱,天下剑道第一人!如今却被妖邪所惑,道心危矣!我等身为剑宗弟子,岂能坐视不理?”他压低声音,语气悲壮,“今日,我们便要潜入敌后,搜集证据,揭露那妖人的真面目,救仙尊于水火!此乃我辈职责所在!”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把自己和众师弟都感动了,瞬间使命感爆棚。 “守护均安仙尊小队,出发!” 一行人借着晨雾和假山掩护,如同做贼,又自诩身负使命,鬼鬼祟祟地摸向了剑宗后山。 殿外静悄悄,平日里环绕的剑气都似乎稀薄了几分。大师兄心中更觉不妙:“看!连护体剑气都因他……因他纵欲过度而消散了!” 他示意一个身形最灵活的师弟上前,在窗户纸上捅个窟窿。 那师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了上去—— “你们作为我剑宗弟子,不好好修炼,竟然在这里偷鸡摸狗,虚度光阴!” 一道饱含威严与痛心的声音,如同万赫惊雷,在众人身后炸响。那声音仿佛带着奇特的回响,在他们耳边一遍遍环绕,拷问着他们的道心。 所有弟子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缓缓回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头的金钗步摇,在晨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视线下移,是一身用无数根完整绿孔雀尾羽精心缝制而成的、堪称视觉灾难的宽大袍子。那羽毛随着微风一阵阵抖动,光泽流转,让他不像是一只孔雀,倒更像是一只活生生的、刚刚打赢了架正在炫耀的绿毛大公鸡。 只见他们那位衣着品味惊世骇俗的宗主大人,正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沉痛表情。 “宗主大人!”众弟子齐刷刷俯首,脸色煞白,心里咯噔一下,那回声法术还在脑海里嗡嗡作响:对啊,我什么时候开始不认真修炼了!我们怎能如此堕落! “你们都是我剑宗下一辈的栋梁之材!”剑宗宗主痛心疾首,声音沉痛,话语间暗含的迷神心法让弟子们的愧疚感加倍。 “肩负着守护剑宗、光耀门楣的重任!你们这样鬼鬼祟祟,心思不正,怎么能保护好剑宗!怎么能让我放心把基业交给你们!” 他捂着心口,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仿佛气的下一刻就要晕过去,垂下的手上神魂阵法灵力顿现:“我这一把老身子骨了,日夜操劳,鞠躬尽瘁,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剑宗的未来!你们……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在三重法术的叠加影响下,效果拔群。 众弟子被说得无地自容,羞愧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一个个痛哭流涕: “宗主啊,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我们枉为剑宗弟子!我们这就去挥剑一万次!” “我们对不起您的栽培!我们这就去面壁思过!” 剑宗宗主脸上这才显出一种慈悲为怀、宽宏大量的笑容,他挨个摸了摸弟子们的脑袋,语气温和了下来: “唉,罢了,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还只是孩子,宗主不怪你们。” 他语重心长地叮嘱,背过去的手同时悄悄撤去法术:“但是,以后可万万不能这样了!要将心思都放在正道上,快去修炼去吧!” “是!宗主!”众弟子掷地有声地应道,带着满腔被法术放大后又骤然松懈的悔恨与重新燃起的(被引导的)修炼热情,化作数道剑光,头也不回地冲向演武场,背影充满了洗心革面的决绝。 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剑宗后山重归寂静。 剑宗宗主脸上的慈悲笑容瞬间消失,满头的金钗下掩盖着一种混合着极致兴奋与贼兮兮的表情。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 “啧,真是的,这些瓜娃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他撇撇嘴,小声嘟囔,“小时候一颗糖就能骗走,现在还得‘回声法’、‘真心法’、‘迷神法’三法齐下,才能搞定!费劲!” “小心点,小心点,我的孔雀毛大袍子可不能挂蹭了!这可是从南边弄来的高级货!” 他小心翼翼的两手抱住那身碍事的孔雀毛袍子,迅速挪到顾延寝殿窗外。 然后—— 他做贼似的迅速挪到顾延寝殿窗外,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精准地趴在了那个即将被捅破的窗户纸位置,迫不及待地将眼睛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