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宋家葬礼的话题一时间在大街小巷里传的沸沸扬扬,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这万贯家财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落不到旁人手上。漕运单上又重新出现了宋氏布庄,解清昀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想来宋府中有同宗长辈操持。
巡街衙役谭为来报,说有一老汉举报宋府在家中开设赌场。
“宋府?可是宋氏布庄那家?这举报是否属实?”解清昀还当时自己听错了,宋氏夫妇的葬礼才过去没多久,这守孝期内在家中开设赌场,于情于法都极为恶劣。
“正是,方才属下在街上巡查,住宋府旁的李老汉悄悄告诉我的,这宋府家大业大,又才办过丧事,属下不敢贸然前往,于是赶忙回来告诉大人。”
“这事确实不太好办。”解清昀思索片刻,“这样,你同我一起去宋府看看。”近来案子不多,解清昀便想着索性自己去看一眼情况。
跟着谭为等一干衙役,解清昀来到宋府,正巧又碰上李老汉,“解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啊。”
“怎么回事?你且细说。”本是来查赌博的,这李老汉来上这么一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回大人,我儿虽没什么出息,但帮我看看摊做些小生意,人也算老实。可自从同那宋家儿子混在一起后,看摊也不去了,成天找不见人,前两天偷拿家中房契被我抓到,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在宋府赌博,欠了人家一大笔钱,您说我这好好一个儿子给他们毁成这样。”李老汉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宋家儿子?宋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大人,应该是宋和佑的儿子。”经谭为这么一提醒,解清昀才想起宋和裕还有个同宗兄弟。
“你既说宋家开设赌场,可有证据?”
“大人跟我来便知道了。”李老汉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宋府后门去,赌徒们的呼喝叫骂、骰子牌九的碰撞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既已确定宋府确实开设赌场,解清昀便不必再考虑先前顾忌,遂吩咐谭为叫人把这些赌徒全都抓回去。
一下抓了近二十人,一时间公堂里皆是被抓回来的赌徒,为首的正是宋和佑的儿子宋佑平,其他人被抓,不知是愧疚还是惶恐,皆垂着头,但这宋佑平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好奇地打量起这公堂来。
“宋佑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那宋佑平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老爷明鉴,不过是几个朋友闲来无事,玩了两把,小赌怡情,算不得真赌博……”
“只是玩了两把?”解清昀冷笑一声,转头问跪在他旁边的李老汉儿子,“李常平,你来说。”
方才被抓,李常平已吓破了胆子,结结巴巴地不敢开口。
“没人说是吧,来人,上刑。”解清昀一向反对严刑逼供,现下不过想吓一下这李常平,他用手势示意衙役不必真的动用刑具。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是宋和佑拉我入局的,他说只是私底下玩两把,官府不会管的。小人知错,还望大人轻罚。”李常平捣蒜般的磕起头来。
听他这么一说,堂上其他人也附和起来,“大人,小的知错了。”
“宋和佑,你可知罪。”
“你罚便是。”宋佑平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态度。
“今查明人犯宋佑平,刁顽成性,不务正业,公然在家开局窝赌,败坏风气,扰乱乡里,实属首恶!依《大明律·刑律·赌博》条,判:首犯宋和佑,杖一百,枷号两月! 所欠赌债,一概作废!赌资、赌具悉数没收充公!其余人等不思勤勉,沉迷博戏,亦属有罪。依律各杖八十!”解清昀敲下惊堂木,一众赌徒哭天嚎地。
几日后宋家托了师爷来说要纳赎,宋佑平也跟着一道来了,那师爷倒是点头哈腰说已经知错了,还望这次网开一面。解清昀本忙着写漕务报告,并未留心是何人来赎,抬头那刻见着宋佑平挑衅似的神色,似乎在说:“你只管罚。”
正巧许流以拟好文书,“大人,都处理好了。”
“赎什么赎,先前才下了折子说要严惩赌博之事,宋佑平乃首犯,扰乱风气又不思悔改。不准赎,给我按实刑罚。”
“大人,这……这……”那师爷还想求情,宋佑平却有些不屑,还觉得解清昀是在吓唬他。
“大人,不准宋家收赎恐怕不太好吧,上边……”许流也附在解清昀耳边悄声劝道。
“上边问起了我担着。”解清昀拂袖而去。
主事官都这么说了,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忤逆,“请回吧,王师爷,宋公子。”许流把那二人请出县衙。
按实刑杖了宋佑平一百下,又给他上了一月枷号,一时间这好说话的解大人原是块硬骨头传遍了全武清。
“这解大人平日看着挺随和的,以往处罚也是往轻了判,怎么这回罚的如此之重,我听说那天王师爷去县衙赎,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训。”
“谁知道呢,他是不是上头有人,宋家也敢这样罚,不过也未曾听说他与宋家有何嫌隙啊。”
虽说这宋氏夫妇二人已逝,但这布庄还得开下去,宋和佑特意回了南通一趟,说是为这宋氏布庄恢复经营一事,实则是把这独女宋惟月支开,趁着她在南通祠堂替父母守灵这段时间,把这宋氏产业摸摸清楚。
宋惟月要离家去南通,这宋佑平正巧找着机会说自己近来无事,可以替她守着家里。也未等这宋惟月开口,便呼啦啦的带着一大帮小厮丫鬟住了进来。
离家那日,宋惟月瞧着这一大群人中竟还有个个子矮矮的,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脸色极为不好,见宋惟月在看她,也直勾勾的看着宋惟月,那是一个求救般的眼神。
“等等,让那个小姑娘跟我一起回南通。”宋惟月停下了脚步。
宋佑平正指挥着小厮们把他那些不学无术整日捣鼓的破烂玩意儿往外搬,完完全全把宋府这气派宅子当成自己家了。
他扫了一眼那小姑娘,不过是一个前阵子刚买进来的小丫鬟,宋惟月想要给她便是了,他推了一把那小丫鬟,“去,好生伺候小姐。”又假意关切道:“妹妹此番回南通可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切莫太过伤心,伤了身子,这家宅我会替你好好守着的。”
把宋惟月送回老宅,宋和佑借口说这布匹运送须得有人跟着才好,便赶忙回了武清。才到武清,便听有人在议论这事,“宋家?解大人罚了谁?”他揪住方才聊起这事的小厮。
“哎呦喂,这不是宋老爷吗。”那小厮看清来人哂笑道:“罚的是您家公子。”
宋和佑神色一变,转身便往宋府赶,才进门就见着还戴着枷号的正趴在床边的宋佑平,宋佑平见他爹回来了,忙装出一副乖顺样子,“爹,您看看我这……”
“你这混小子又干什么了?”宋和佑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成天没个正经事,往常胡闹便胡闹了,如今倒越发乖张起来,连枷号都戴上了。“先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让你这些日子夹起尾巴做人,装也给我装个正经样子出来,你倒好……”宋和佑虽气上心头,但见宋佑平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缓下语气:“怎么没去赎?”
“爹,我正要跟你说这事,那解清昀竟然不然我赎,非得给我上实刑,害的孩儿颜面尽失,如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宋佑平作势要去撞那床栏。
“往常这事疏通疏通便过去了,并无一定要罚的道理,这小知县也没听说与我们宋家有何不对付,待我找人查探查探他的底细。”宋佑平捋了捋胡子,“日后休要再胡闹,叫人捉了你的小辫子,也别再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了,记住我先前同你说过的话。”
“是,孩儿再也不敢了。”
宋和佑一边走一边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向通州打探解清昀的情况,先前走的急,布匹还积压在码头,他得去吩咐底下人赶紧运回来,借着入库造册的机会让账房先生把账册拿出来。
可巧不巧今日是解清昀巡查漕运的日子,宋和佑远远便看见一行人在码头查阅漕运单,他快步上前先开了口:“解大人可真是事事亲力亲为,不辞辛劳啊。”
“这位是?”先前宋家一直是宋和裕打点,解清昀还未见过宋和佑。
“大人,这是宋和裕的同宗哥哥宋和佑。”许流附在他耳边道。
“在下宋和佑。还未曾去拜访过解大人,真是失敬失敬。”见这人说话似乎夹枪带棒的,解清昀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和精瘦干练的宋和裕不同,这宋和佑满脸横肉,脸颊两侧的肉因为重力不受控制的流下来,笑起来眼睛眯起。奸诈狡黠,解清昀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拜访我做甚?宋老板忙自己的事便好。”见着手下人已完成对漕运船只商品的清点,解清昀准备打道回府,同这人多说一句都让他感到不舒服。
“那我便不送了。”宋和佑看着解清昀一行人离开。
“这人说话似乎对我有意见。”
“哎呦,大人,我的亲大人诶,您之前不让赎非得上实刑的那位,就是他儿子,您说他见了您能有什么好脸色。”许流在一旁絮絮叨叨。
“先前有那折子说要严惩赌博之罪,我是依法定罪量刑,罚的又不冤。不像宋和裕,这宋和佑一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解清昀想着,“罢了,他家若是不违法犯罪日后也没什么交道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