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硕下岸后我在大明靠破案升官》 第1章 我穿越了?! “法硕狗都不考!”点开成绩查询链接的一刻,谢青云发出一声哀叹。 今年是他考法硕的第二年,去年过了一志愿学校初试,不幸复试被刷,在法学生“法硕人均二战”的调侃中,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二战,结果苦读一年归来发现这次居然连国家线都没过。 “看到你们就烦。”谢青云看着书桌旁堆起来的将近一人高的资料,下定决心要把它们当废纸卖掉,以免以后看见又想继续考。法硕考试对法学生来说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简单来说就是考法硕只有0次和考到上岸为止。 他起身准备把书搬到家口,方便待会儿废品收购站的人来收走。最底下的那本书不知何时被抽出一角,谢青云没留心,被书角绊了一下,书山轰然倒塌,一本法治史向他迎面砸下,“哎呦!”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热已退下,这两天多加注意,不要沾凉水受寒。”睁开眼,一位老者正一边收拾医箱一边叮嘱身边的少年。 “多谢林大夫,您费心了。”送走大夫,少年回到床边坐下,“太好了!清昀兄你终于醒了。” “青云?是在叫我吗?”谢青云疑惑地打量着身侧这个身着月白色直裰,模样清秀的少年,“哪来的古风小生?我认识他吗?”他捏了一把自己的脸,有痛觉,“我这是在哪?你又是谁?” “清昀兄,你莫不是烧糊涂了。这是白鹭洲书院,我是萧景澄啊!” “?”谢青云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晕倒前的一刻他分明在自己房间里,而此刻却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小孩儿,“难道我被绑架了?” “清昀兄说什么胡话呢?分明已经退热了啊。”少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是再叫林大夫来看看吧。” 萧景澄转身出了门,“谁捉弄我吗这是?”谢青云打量起房间,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摞书,旁边还有一只插着杜鹃的细口瓷瓶。 “还给我弄这么个房间里来,这成本也太高了吧。”他拿起桌上的书顺手一翻,掉下来一张纸,未及细看内容,只见落款处用楷体端端正正的写着三个字。“解清昀”,和他名字同音。 “卧槽!我不会是穿越了吧!”谢青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穿越这个词儿一听就是人瞎诌的,居然真的发生了,还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对了,我是被砸晕了之后来到这里的,没准再晕一次就回去了。”谢青云抄起桌上的书往脑门上一砸。 “痛痛痛”,他再次睁开眼,“怎么还是在这。”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林大夫您再给看看解兄究竟是怎么了,他方才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问自己是何人,现下又身在何处,还一直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什么胡话。”隐约间谢青云听见有人在说话,睁开眼,是萧景澄带着大夫回来了。 林大夫在他床榻边坐下,旋即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按压住他手腕处的寸、关、尺三部,“脉像正常。” 经过一整套望闻问切地惯常流程后,老者又开口道:“身体并无大碍,听你方才描述许是热入心包导致的不识人。” “不识人?” “简言之就是高热导致他不记得身边熟识的人,也不记得此前发生过的事了。” “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恢复吗?”萧景澄神色焦急,忙追问道。 “这样吧,我先给他开一剂清心解毒、醒神开窍的方子,若是服下去不起作用,再寻我来替他针灸。”林大夫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 “什么?!没有恢复还要挨针,可是我没有原主的记忆,就算把我扎成筛子也想不起来啊!”谢青云欲哭无泪。 “我去山长那知会一声,顺便告假出去替你抓些药材回来,你好生歇息。”萧景澄说完,和大夫一起离开了房间。 “白鹭洲?”想起萧景澄刚刚提到的这个名词,“怎么听上去似乎有点印象?”谢青云想起自己前两天刷视频的时候偶然看到过一个关于古代书院的纪录片,里面似乎就提到了这白鹭洲书院,这个书院在古代似乎很有名,文天祥好像就是从这个书院出来的。 “不对不对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找法子把失忆这件事搪塞过去,不然就得挨针了啊。”谢青云拉回自己乱飘的思绪。 “我历史一点也不好啊!”谢青云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他自小对历史就不感兴趣,高中选理科,学历史只是为了应付会考,如今多年过去早忘到九霄云外,上大学报志愿时脑子一抽学了法,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只好继续考法硕,对法治史的掌握也仅限考试大纲里要求的内容。 “等等,一般穿越过来的人不都自带系统吗?我这过来都大半天了,是系统还没有激活吗?”谢青云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 “喂,系统,别躲着了快出来!”无人应答。沉默了半晌,谢青云想象中的机械音也未出现,“小说里的情节都是骗人的 ”此刻谢青云唯有热泪两行,“凭什么别人都是一过来就自带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到了我这是一问三不知,连原主的记忆也没有,老天你有考虑过给我留活路吗?” 没有系统的帮助,一个历史盲究竟要怎样在古代生存,这是当前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 “没有金手指,只能靠自己了。”谢青云安抚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肩,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掌握更多信息,谢青云在房间内搜寻起来,捡起刚刚落在桌上的那张纸:“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自别慈颜,倏忽月余。遥想父亲母亲福履绥和,阖宅清吉,下怀不胜欣忭。男在书院,昼起诵经习字,暮则挑灯夜读,未敢懈怠……肃此,恭请金安!”粗略地扫了一眼,大概是一封与家中父母报告在书院情况的家书,除了看出原主读书刻苦之外倒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来,谢青云把信件折好压在书下。 房间内还有个柜子没看过,他打开柜子,里面挂着平日里穿的衣衫,底下有一口箱子,箱子没上锁,谢青云打开箱子,里面只有一些和父母的往来书信和供其日常开销的银钱。 瞥了一眼窗外,谢青云发现书院里其他房间跳动的烛火接连熄了,大概是到了晚上睡觉时间,他将房里的灯灭了,躺到了床上。 “被书砸晕过去后穿越到了古代,这是什么穿越小说开头?怎么想都觉得荒谬,或者其实是我被法硕气晕了现在还在做梦?可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对了,砸中我的那本书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法制史?法硕,我恨你!法制史,我恨你!!!”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想着想着谢青云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绕晕了,渐渐闭上了眼,“明天醒来没准就回去了”,他在梦中呓语到。 清晨,谢青云听见有人在敲门。“清昀兄你起了吗?”一睁眼仍是那个简单古朴的小房间,他往旁边一滚,差点摔在地上。 “我怎么还在这,说好的一觉醒来就回去了呢?看来这不是梦是真的啊!” “解清昀!”萧景澄听见房内有响动却无人应答,“我叫人帮忙煎好了药,给你端过来了。” “来了来了。”谢青云从床上爬起来去给他开门。 “这是照着林大夫开的方子抓的药,现下已经凉了,你且喝了去。”刚打开房门,一碗药便出现在眼前。 “景澄兄给我吧,我过会儿再喝。”谢青云本想等萧景澄走后把药偷偷倒掉。 “不行,我在这看着你喝完。”见无法糊弄过去,谢青云只好把药一口闷下。 “不是这什么药啊又苦又酸又涩,谁往烟灰水里加柠檬汁了?”谢青云的脸扭做一团,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 “林大夫说先连续服三日,若是无效他再来给你针灸。这可是我亲自给你抓的药,方才又请膳房的师傅帮忙煎了近一个时辰,你不好起来怎么行。”见他一脸痛苦的表情,萧景澄撇了撇嘴,把手中的拎着包裹顺手放在了桌上。 “什么?!要连喝三天!不好还得挨针,我根本就没有原主的记忆到底上哪去恢复啊!”谢青云脑子里快吐槽疯了,但嘴上还不得不说,“多谢景澄兄,不烦你费心了,这后几日的药我自己煎就成。” 他决定利用这几日多打探些信息,假装自己恢复了记忆,以免真要挨针。 “不如景澄兄带我在书院转转,讲讲以前发生过的事吧,没准能让我想起来。”谢青云当机立断,请求萧景澄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可是你高热刚退,林大夫说你这两日不要受凉。”萧景澄有些犹豫。 “无妨,我多添些衣物便是。”见谢青云一副坚决样子,萧景澄只好答应了。 第2章 乡试倒计时 “咱们书院每逢朔望日休假,今日正好是初一。”萧景澄领着谢青云穿梭在校舍的回廊里,谢青云打量起书院结构,这鹭洲坐落于江心洲上,堤岸边栽植着成排柳树,水面上不时有白鹭飞过,书院内建筑以中轴线形式排布两侧。 经过一个池子,“清昀兄日后得当心些,此桥年久未修,砖块有些松动。”萧景澄指着池上的拱桥对谢青云说道,谢青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桥墩中间写着“泮池”二字,这池子看上去倒不深,想来当初是作为景观设计的。 两人往前走,穿过一道棂星门,“这里便是书院的教习区了,教习区内不可急行,不得大声喧哗,上次咱俩早课快要迟到,见路上无人便狂奔,结果撞见山长,被他训斥了一番,还罚咱抄写《孟子》。”萧景澄转转自己的手腕,“我的手现在还有些酸痛呢。” “哦,是吗?”谢青云尴尬地笑了笑,他是踩点大师,以前上学的时候十天有八天在路上狂奔,没想到这位古代的解兄竟也是这样。 沿着中轴线继续向前走,谢青云看着眼前出现的建筑上的题字,“院内有云章阁、道心堂、六君子祠,院外有洲柳烟云,白鹭戏波,这书院简直是个标准景区。”不过前两天他看的那个宣传片好像也确实是把这当成景区来宣传的。 “你说什么?”萧景澄听见他小声嘟哝。 “无事。”谢青云心道,“好险,以后得当点心别说出声了。” 来到一幢三层楼阁前,左右两边柱子上写着“学问须从疑处悟,工夫常在静中求。”中间一块牌匾上书“风月阁”。 “这是咱们上早课的地方。”萧景澄开口道。 “能上去看看吗?”三层似乎是一个平顶露台,谢青云觉得这是个观察书院全貌的好位置。 “当然可以,今日虽休息,但风月阁每日都开,方便学子们来此自修。”两人从侧面楼梯上了观景台,刚刚谢青云就发现书院在江心洲上,现下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桥的踪迹。 “若是想出去该怎么办呢?”谢青云看向江面。 “休假时有船来接驳。平日有急事也可向山长告知,书院内也有应急船只。”萧景澄指着岛上一个有亭台的角落,“喏,那便是书院码头。” “平日里出不去,只能在里面安心读书,难怪这个地方能‘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谢青云想起之前宣传片里的介绍,这种苦读精神实在令人佩服。 在书院转了一圈,谢青云大致弄清了各个建筑的用途,便提出身体有些疲乏想早些回去休息。想起谢青云大病初愈,萧景澄将他送回斋舍。 “清昀兄好生歇息,我先回去了,记得明日要上早课,算了算了,看你这个样子还是明早我来叫你吧。”萧景澄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 “这个萧景澄似乎与原主关系很好,看他关心的样子也不像是演的,真是个热心肠的小孩儿。”萧景澄走后,谢清昀在书桌前坐下,凭着刚刚的印象在纸上画下几个方块作为建筑,又在方块上写上了各自对应的名字,书院建筑的大致位置算是解决了,他是个路痴,出门依赖导航,现下没有了手机,为防止走错只能靠自己画地图这个最原始的方法了。 画完地图,谢青云开始梳理已知的信息:原主叫解清昀,父母在老家做些生意,家境还算不错,与他关系较好的同窗叫萧景澄,就这两日的观察来看,应该是个性子活泼家境殷实的小少爷。现在在一个岛上书院读书,书院与外界联系的方式靠摆渡船,平时封闭在书院内,只有初一十五才能外出。每日早晨要上早课,书院规矩众多,须得多加注意,以免越雷池受罚。 “得到的信息不算多,只摸清了书院各个建筑的位置,外界信息一点也没收集到,穿越回去的方法更是无从谈起,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谢青云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偏偏就是他穿越过来了呢。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上学接触的人多,没准能有更多消息。”他不是一个喜欢泄气的人,想了一会儿便安慰起自己来,“书院生活看着暂时还不错,现在只需要伪装自己恢复了记忆以免挨针。” 又到了晚上熄灯的时间,谢青云抱臂躺在床上,开始在脑海里回想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穿越似乎都是单向的,大部分都是穿过来,却很少能穿回去,况且他已经试过用书砸头这种蠢方法,除了给额头上砸了个包之外一无所获。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小说里主角大部分都有系统这种金手指,再不济也是熟知各朝各代事件的历史精通爱好者,一个既没有系统又不通历史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古代,“老天你真的跟我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次日,萧景澄果真如其昨日所言来叫谢青云一同去上早课。 “景澄兄早!”为防止萧景澄提起失忆之事,谢青云先发制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同他打招呼。 萧景澄见状,还当是谢青云情况有所好转。“清昀兄早!”两人一同往风月阁去。 “萧兄,解兄早!”路上遇见不少同窗,谢青云并不知他们是何人,又害怕露馅,只颔首笑笑,“早!” 昨日虽到观景台,但并未进入讲堂,跟着萧景澄前后脚进了门,里面像谢青云曾在古装剧里看过的教室一般,大厅内整齐地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案,正前方单独一张桌子,想来是老师授课用的。他见萧景澄在其中一个书案前坐下,想来原主与他二人关系甚好,极大概率是坐在他旁侧,于是便走了过去。“清昀你去钱益那做什么?” 这钱益何人?书院同窗皆称其性子古怪乖僻,常常自恃清高,觉得只有自己的才学是埋在地底的金银宝,他人的学问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烂漂萍。常在山长布置的策论中抨击官场黑暗,措辞之愤慨毒辣,用现代语言来形容他就是,活脱脱一个愤青。山长曾多次劝诫他收敛锋芒,有这份气节心性固然好,然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乃科举,八股文又要求不得言及时事,若是到了考场上仍是这般口诛笔伐,恐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钱益却从未把山长的话放在心上。一位同窗说自己曾无意间撞见钱益与山长争论,似乎是钱益又带着自己那些措辞严厉的策论向山长讨教,又是抨击朝中命官远离市井不顾民众生计,又是指责地方官员搜刮财产民不聊生。山长说科举在即,现下他要做的是按下那乖张性格,按照八股文要求踏踏实实作文章,至于他那些抱负,等到入朝为官之时再施展也不迟,但钱益只留下一句,学生不过指陈利弊,横竖无法说通,山长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 “你的位置在我后面。”萧景澄提醒道,谢青云尴尬地笑笑,起身时袖口衣角不慎沾上钱益书案上砚台内未干的墨渍,这桌面上的书底下压着一张纸,只露出一角,解清昀那沾了墨的袖口扫过这纸片,留下一块墨渍,但他陷在自己坐错位置的尴尬中,并未注意到。 谢青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钱益刚从门厅进来,那张纸片是他昨日所写的策论,本想着今日放课后去找山长讨教,不想却洇上一大片墨渍,并且这墨渍似乎是刚刚才沾上的,想起刚刚那个从他位置上离开的人似乎是解清昀,他并未声张,只是将那纸片抽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来,连自己位置在哪都不记得了?”谢青云还未及回答,只见萧景澄突然神色一变,赶忙转了回去。 一个身着褐色道袍头戴幅巾的中年人进来了,书舍内三三两两的闲谈声顿时消失。 “距乡试仅一月有余,你们不加紧读书,倒在这里闲聊,成何体统?”闻言,众学子纷纷翻开书念的念背的背。 “什么?!离乡试只有一个月不到?开什么玩笑,我一点也没学过啊!上了考场难道要像大学时期末考试一样行使紧急立法权吗?可是这八股文也不是我硬编就能编出来的啊。”此刻谢青云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仿佛有一道晴天霹雳在他头顶上炸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穿越到了古代还要没完没了地考试。” 山长进来后便在讲堂内巡视,谢青云赶紧翻开桌上的《四书章句集注》,上次学文言文还是在大一的时候,大学语文一结课他便把书挂在学校二手群里卖了。“之乎者也”“系之”,谢青云只觉得眼前一大片一大片晦涩难懂的词像蚂蚁在爬,“完全看不懂啊!早知道当时好好学语文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早课时间,谢青云一口气还未松下去,突然想起今日才刚开始,还有一整日的课程在等着他,又想到距离乡试只剩一个月,他差点没晕过去,萧景澄发觉出他状态不对,“清昀兄可是还有何处不适?” “无事无事,只是有些困乏。”谢青云怕他又提起失忆这茬,假装打了个哈欠。 第3章 我不会文言文啊 上午的第一节课便是由山长亲自教授,“乡试在即,想来诸位对《孟子》的内容早已熟知,今日我便出个题目看看诸君有何见解。” “不是这么刺激的吗,刚上课就点名啊?可是我没学过啊!”谢青云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点到我,悄悄低下了头。 “解清昀,你对‘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有何见解?”正心虚的谢青云猝不及防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卧槽不是吧,低头必会被点到这个事情为什么在古代也会发生啊?” 也不知别人是怎样,谢青云每次被点到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论对这个问题熟不熟悉,大脑总是会宕机似的一片空白,愣了几秒,谢青云回过神来,民贵君轻这个概念他在法制史中学过。 见山长示意他起身,谢青云站了起来,“学生以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指的是民贵君轻,也即民为国本,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上与社稷就如小舟,需要以民众来托举,民众是国之根本,民心稳定,这水面平稳,国家这艘船便能行稳致远;若是民心惶惶,水上风波不止,这舟便有倾覆风险。故治理国家应保持‘敬天保民’这一政策,以民为重,保障人权。” “以水与小舟喻民众与社稷,这个比喻倒是无功无过,不过这保障人权该释作何意?”山长捋了捋胡子。 “保障人权……保障人权即是让民众温饱生存,安居乐业。”谢青云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脱口而出的现代法律概念,山长没再追问下去,颔首让他坐下。 “好险。”幸亏有点印象,再加上之前写论述练出来的胡编乱造能力,竟让他躲过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差点露馅的一劫。“这次是我走运,不过发现心虚学生并精准点中他回答问题是老师自古以来就有的天赋吗?”谢青云百思不得其解。 “保障人权?胡诌出来的词也敢出口?简直是哗众取宠。”钱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哝了一句。 他最看不惯谢青云这种满口胡言摆弄小聪明的行为,觉得这样的人不潜心研究学问,只会巧言令色投机取巧。萧景澄注意到旁边的钱益嘴唇微动,但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历经过上午提问的惊心动魄,之后的课程倒是平静度过。久坐一日本让人精疲力竭,但谢青云有两年日日在书桌前备考法硕的经历,早练就久坐不动的能力,这点苦对他来说倒算不了什么。 放课后回到斋舍躺下,谢青云开始思考今后该怎么办:一个月后便是乡试,他的学问几乎为零,基本内容都不知更别说写八股文了,是一个月突击还是就这么摆烂? “没考上就得一直考,早考完早解放。”思索半天他得出这么个结论,先学着看吧,“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句歌词,谢青云干脆唱了起来。 下定决心要在一个月内突击乡试,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对习惯了考前突击通宵背书的法学生来说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只要把四书章句集注大致看懂,再捡一些重要内容背一背,最重要的是熟悉八股文格式,这其实和法硕论述题差不多嘛。”谢青云分析了一阵,又觉得一个月突击乡试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刚翻开书就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他看不懂繁体字。 现代学文言文底下有注音解释,再不济还能查资料看翻译,但这古代课本压根就没这个内容,即便是注释,也是他并不熟悉的文言文。虽说谢青云天生语感不错,凭着语感学语言很快,他尝试着去读这些文字,字不会读句子念不全,语感在这根本就用不上。 他顺手翻了翻书里内容,“原来之前大家老吐槽的,法学家著作里总爱用的不说人话的‘系’‘之’一类的词和是老祖宗一脉相承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但谢青云不是一个安心等死的人,“明代有字典吗?”他突然想到这一点,书院应该有藏书阁吧,他找出之前萧景澄带他转书院回来后画的那张地图。 “云章阁。”就是这了。 谢青云来到藏书阁,许是午休时间,里面静谧非凡,入口处有张书案,放着几本册子,不知是有意设计还是其他原因,阁内有些昏暗。 “这书架上也没有索引签啊?一本一本翻要翻到什么时候去?”谢青云看着眼前这浩如烟海的书山。 “字典一般没什么人借阅吧,会不会放在角落地方。” 他往藏书阁深处走去,突然一道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是一扇半开的窗子,光线映着空气里灰尘浮动,用手扫了扫眼前的浮灰,他好奇地走了过去。这道光很奇妙,因为上半被窗户挡住,只投下来打在书架的下面三层,上面两层因为被窗板遮住了光,比旁边的书架显得更为黑暗隐蔽。 “这地方还挺适合藏东西的。”谢青云蹲下来,突然一本《说文解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就这么找到了?!虽说没有系统,但是看来身为穿越主角的我还是有点金手指的嘛,老天你要一定保佑我顺利通过乡试啊。” 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书,谢青云有些激动,正想站起来,或许是蹲了一会儿又迅速站起的缘故,解清昀有些眼冒金星,差点没站稳,忙抓住了身前书架的上层。 “怎么全是灰啊,也没人打扫。”谢青云搓了搓指头上沾上的灰,拿着书往外走。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何人在那?”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想来是藏书阁的管理员。 “老师,我想借阅此书。”谢青云一时之间没想起应该怎么称呼这位老者,过往在大学图书馆借书的经历让他脱口而出一句老师。 或许是没听清他的称呼,“在此处登记,一月内归还,休要污损书籍。”老者又开口道。 在门口的册子上写完要借阅的书籍名称,刚写下一个谢字,谢青云突然反应过来,“糟了,我现在叫解清昀。”赶紧把谢字一涂,端端正正写上“解清昀”三字。 “有了字典,这下终于能看懂了!”谢青云有些雀跃,回教室的路上的路上看见钱益,冲他点头笑了一下。 钱益见他手舞足蹈地从藏书阁出来,还主动与自己打招呼,想起昨日那张被墨水沾污了的策论,还当是谢青云没安好心,他轻“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这人果然如别人说的一般古怪。”谢青云想着,回到讲堂。 “清昀兄方才去哪了,这么高兴,可是遇上什么好事?”萧景澄见谢青云面带微笑遂打趣道。 “想起一些开心的事罢了。”谢青云没想提及借书一事,以免引来追问。 “看来林大夫这药方有用,清昀兄你记得每日服药。” “高兴过头差点忘了这茬了。”谢青云赶忙说道:“多谢景澄兄挂念,我会记得每日服药的。”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装作想起一些事情,用喝药调理把针灸替换掉。 “不过我方才遇见钱益兄,我同他打招呼,他没理我,自顾自地走了。”谢青云觉得钱益的行为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人生性古怪,同窗皆不爱与他来往。”萧景澄又补充道,“他似乎对你有些敌意,昨日山长向你提问时他好像在底下咕哝什么。” “算了,我日后不招惹他便是。”谢青云没放在心上,这古怪的人到哪都有。 一日课程结束,学子们三三两两的回到斋舍,白天看的大半内容他都没明白,谢青云着急回去查字典。 “清昀兄今日为何如此着急?”萧景澄在见谢青云今日走的飞快开口问道。 “我得回去复习一下今日所学的内容。”谢青云含糊其辞。 “唉,我若是有清昀兄一半刻苦就好了,不然也不至于快要乡试了还半通不通,文章也作不出来。”萧景澄叹气道。 “还真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少爷,这种人设在是什么固定搭配吗?”谢青云心想,“虽然你人很好,家里也有钱,但是既然都在这全封闭书院了,能不能安心读读书,上进一些。” “还有一个月呢,抓紧最后这些时日景澄兄未尝没有希望。”谢青云虽然心里吐槽,但嘴上还是安慰道,“早些回去看书吧,加油!”眼看到了自己的房间,谢青云下了逐客令,留下萧景澄站在原地满脸疑惑,“加油?是何意?” 点上灯,谢青云翻开白天没看懂的内容,拿着字典一字一字对照,大半夜过去,虽仍有不太理解的地方,但比起之前完全看不懂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今天很有收获。”大脑接受了太多新知识,谢青云有些疲劳,闭眼前脑子里只剩这么个念头。 就这样早起贪黑的学了大半月,谢青云从连字都认不清到现在已经能较为通畅的阅读了,“照这样下去,基本的理解没问题,只需勤加背诵,再多练练熟悉八股文格式,到乡试那日至少不会交白卷。” 谢青云生性乐观,连续两年法硕失败的经历没有让他陷入自我怀疑,反倒让他有种“无所谓考不考得上,考不上总不能去死。”的看开了的想法。“咱们法学生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他自嘲般地安慰自己道。 第4章 市集 “清昀兄,明日是朔日,正好市集开市,咱们去外面转转吧。”萧景澄转过来对他说道,这大半月来谢青云读书极为刻苦,在他的感染下萧景澄也认真了不少。 “好啊。”穿越过来大半月一直在这岛上,谢青云也想借此机会去外面转转,正好收集一些外界信息。 “那明日巳时我在码头等你。”萧景澄乐不可支,终于有机会出去放松放松了。 第二日早晨,谢青云洗漱完,正准备出门,想起自己分文未带,又折返回去掏出了箱子里的银钱放进一个小荷包里。 平日在书院里不需花什么钱,而穿越来之前一直是用手机扫码,谢青云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现金(银钱)交易这种形式了,掂了掂装着银子的小荷包。“原来古代是才是消费主义的克星。”不出门也没有什么交易,更别说网购外卖一类的了。 “要是我现代也能做到这样,不知得省下多少钱。”谢青云感慨道,“但是如果能穿越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买它百八十个快递,再一口气点那几家我最爱吃的店的外卖,以告慰我受伤的心灵。”虽然近来心思一头扑在念书上,很少再想起穿越回去的事,但一闲下来想到仍有一种悲痛之感。想到萧景澄此刻已经在等他了,谢青云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滴,往码头赶去。 “清昀兄!”隔着大老远就看见萧景澄在招手,谢青云加快了脚步,“是我来迟了。”他抱歉地说道。 “清昀兄你没来迟,是我提早过来了,有些时日没出门了。”萧景澄心情都写在脸上,学院的苦读生活对他来说过于压抑,终于有机会透口气了。 “船来了,咱们上去吧。”他拉着谢青云往码头上挤,今日休息,书院内不少学生出门,两人挤了半天,在船尾的角落里坐下,其实这鹭岛离陆地并不远,没过多久便上了岸。 “为什么不修座桥,这样也方便进出?”谢青云有些疑惑。 “听说正在筹备建廊桥呢,不过要建成大概得好几年吧。”萧景澄一向消息灵通。不消一会儿,船靠了岸。 岸边不远处便是市集,若不是之前在网上看到那个宣传片,谢青云还不知道有庐陵府这么个地方,但没想到的是此地在古代竟是个极为富庶之地,也不知为何到了现代倒是没落了。 市集上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一群官府差役押着个人,原本乱作一团的人群被挤到两旁分出一条道来,谢青云本想拽着萧景澄衣袖往一边去,没想道一转头两人竟被挤散了。 衙役们离去后,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东头那卖包子的吗?他犯了什么事?”“别问了,祸从口出啊。”旁边那人示意他噤声。 谢青云一路找着萧景澄,一路观察着四周,道路两侧有染坊、典衣、鞋履等各式各样的店铺。 经过一家瓷器店,一个看上去像碗的瓷器吸引了谢青云的注意,这个碗状物通体漆黑一片,但又不失光泽,底部有一片树叶,脉络清晰。“这瓷器倒有些意思。” “客官看看可有中意的物件?”见谢青云停了下来,老板开口道,“咱们这可是上好的木叶盏,您看这釉色多通透。” “木叶盏?这原是茶盏。”见谢青云一副疑惑的样子,老板热情地介绍起来,“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这木叶盏呀是咱吉州窑的特色。”老板当即端起茶壶向盏内倒水,底下的叶子竟像漂浮起来一般,谢青云有些惊讶。 “一叶飘空天似水,怎么样,客官要不要带上几个回去赠与亲朋好友。”谢青云觉得这茶盏有趣,便在摊位上挑了起来,忽然发现一个茶盏中的叶片极为独特,又似飞鸟的羽毛,又如游鱼的鱼鳍,“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谢青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逍遥游。 “老板我就要这个了。”付过钱,老板替他装进盒子包好,“客官慢走。” “听闻最近朝中局势不太平,我前阵子打听到附近官府都各有安排……”“想来可是白忙活了。”隐约间谢青云听见有人在小声讨论。 “清昀兄!”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谢青云想起自己本是想找萧景澄,在木叶盏摊位上逛了一阵竟差点忘了这回事。 “我找了你半天了。”萧景澄看见谢青云手里拎了个盒子,“清昀兄可是买了什么。” “一个木叶盏罢了,路过瞧见觉得这叶子稀奇。”萧景澄没多问,此地多的是木叶盏。 “咱们去逛逛那边的摊位吧。”两人逛到一个卖折扇的摊位前,摊主一面做生意,一面在扇面上画着什么。 “看看小摊上有什么能入得了二位公子眼的。”摊主招呼道,“公子若是不喜欢现成的也可现画。” “这桂花不错,摊主可否帮忙写几个字?”萧景澄挑了半天,找出一柄画着桂花的扇子。 “公子想写些什么?”摊主问站在一旁的萧景澄。 “就写金榜题名吧。”萧景澄答道。 “蟾宫折桂?你呀。”谢青云本以为他是喜欢桂花,细想来还有这么层含义。 “讨个好彩头嘛,清昀兄要不要也挑一柄?”萧景澄接过题好字的扇子,转头问谢青云。 谢青云本对字画之类的不太感兴趣,从小画简笔画都能画成四不像,“我就算了吧。” “挑一柄吧,就当我送你的。”萧景澄合上已干的折扇,他对这摊上的扇子很是满意。 谢青云盛情难却,但挑了半天实在不知选什么,正巧摊主画完一把,又新拿出一把白扇,正构思这柄要画什么。谢青云开口道:“就要这把了。” “公子要题些什么吗?” “不必了,就这样。”谢青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一把白扇,“一片空白。”就像是现在的他一样,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如这白扇一般——一片空白。 逛了大半日,两人都有些疲乏。“清昀兄咱们去前面茶楼歇歇脚吧,正好填饱肚子。” “好。”走了大半日,谢青云也觉得有些饿了。 “客官两位里面请。”小二引着他们到靠窗边的桌子,两人落座,点了些吃食。 “清昀兄。”萧景澄刚开口便被谢青云打断。“你叫我解清昀便是。”谢青云始终觉得xx兄听着甚是古怪。 “那多生分啊。” “不然叫我清昀好了。” “这不太合礼数吧。”萧景澄有些犹豫。 “你我二人间有什么不合礼数的。”虽然同这位景澄兄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谢青云觉得他热心又好助人,是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那……那好吧,以后你也叫我景澄就好。”萧景澄本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声惊堂木响起:“列位看官可知,前阵子那勾陈一旁‘辅星’光芒甚亮,几欲压过帝星!” “帝星旁的辅星,那是,太子。光芒压帝星,功高盖……”堂下有人接话,旋即噤声。 过了半晌,说书老人开口道:“这储位乃国之根本,肃王殿下骁勇善战,位居东宫本是天命所归,谁料那日朝堂之上,却因…”老人压下声音,因为隔得有些远,谢青云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圣上龙颜大怒,竟当场削为藩王,令其不日离京驻守边关。” “什么?!太子被废了。”底下顿时出现各种小声讨论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连带着茶馆内的氛围也变得燥热起来,谢青云想起刚刚买的折扇,便拿在手上扇了扇,他并不了解这段历史的走向,只当个故事听听。 “那日肃王离京之时,本是艳阳高照,怎料即将出城门之时,顷刻间乌云压顶狂风大作,肃王跨出城门的一刻,‘啪嗒’,一滴雨水落在他盔甲之上……” “客官您的茶。”不知是是什么原因,店小二没端稳茶壶,茶水撒了些许出来,正巧滴在谢青云搭在桌边的手背上。谢青云正被那“啪嗒”吸引,突然感觉手背一痛,那茶水滚烫,落在他手上,登时烫起个红印子。 “客官是小的没留神不慎烫着了客官。”小二有些着急,说话语无伦次起来。谢青云见他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孩儿,便不与他计较,“无事。” “清昀兄……清昀你的手没烫伤吧。”萧景澄一脸关切。 “只是稍微烫了一下,没什么大事。”谢青云扬了扬那只被烫到的手。 经历了这一小插曲,谢青云的注意力又回到说书老者身上,“瑞王心系圣上,主动请缨替父出巡,想来此刻正在外。。。” “没听见什么动静啊。难不成这瑞王是微服私巡?”“历来微服也能听见些风吹草动,这次毫无动静,想来是在框我们罢。”底下人的讨论盖过了说书人的声音。 “微服私巡,讲究的就是不能让旁人知晓,保不准这瑞王就坐在你我之中呢。”见自己被打断,老者一吹胡子,故弄玄虚道。 “那你还敢指名道姓地在这说,方才东边那卖包子的被官爷抓走了,大家可是都瞧见了。”有人不服气。 听闻此番话,老者神色一变,忙收拾起东西,“诸位,老夫今日突有急事。” 吃食上齐后,店小二送上一壶酒,说是没留神烫着了他,实在过意不去,想以酒向他赔罪。谢青云再三表示自己没大碍之后小二才离开。 “得了一壶酒,没白烫着。”谢青云心道。以前他被法硕折磨不想背书的时候总爱喝点酒,网上叫什么“微醺学习法”,有没有用暂且不论,但至少心情会好点。 好久没喝,也不知这古代的酒与现代的酒有何差别,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问萧景澄要不要来点。 “清昀你不是酒量奇差吗?今日为何突然要喝酒?”萧景澄疑惑地问道。 “糟了,忘记考虑原主是不是能喝酒这个问题了。”谢青云汗颜,“这酒是小二向我赔礼的,不喝岂不拂了他一番心意,待会儿收拾的时候见了不免内心愧疚。” “我竟没想到这层,还是清昀你顾事周全。”“先尝尝这里的菜色……”到了晚膳时间,茶馆里人声鼎沸,那说书先生转眼便离开了。 一来一回,两人竟然把一壶酒都喝完了,萧景澄倒是没什么反应,想来酒量了得。也不知是这原主不能喝酒还是他不习惯喝这种酒的原因,谢青云头脑发昏,像是喝醉了一般。 萧景澄见状,“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今日高兴嘛。”谢青云舌头难以打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天色已晚,萧景澄把谢青云送回斋舍房间。 第5章 印章失窃 把谢青云安顿好后,萧景澄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见谢青云似乎已经睡着了才离开。 谢青云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他刚刚明明在茶楼里喝酒来着,怎么一时间回到了宿舍里,就和那日他被法制史砸晕然后醒来发现在这里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 “难道这里是什么固定刷新点吗?”他头脑仍是昏昏沉沉的,仰头看见窗外的月光,今夜居然是月圆之夜。大抵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他心底又浮现出那个寻找穿越回去的方法的念头。他走出房间。 “月圆之夜是……是穿越的好时机,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一路踉踉跄跄的,竟来到藏书阁的前庭。 月光莹润光洁,流动着倾泻在大地上,“好美!”不知怎的酒意上头,谢青云突然有些悲伤,“为什么来了古代还要没完没了的考试?”“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好想回家。”他突然把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老天让我回去吧,我再也不说法学难学了…”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是自己之前总是抱怨“下辈子不要再学法了。”触怒了老天爷,于是罚他回古代考这个比法学更难学的科举。 嚎了一阵,见自己还在原地,丝毫没有能穿越回去的迹象,谢青云便想去河堤边静静,正往河岸边走,藏书阁靠近河岸的左侧似乎发出一阵细微的窗户开关的吱呀声,谢青云只当是风吹导致的,也没多留心。 河岸边风一吹,谢青云清醒不少,要找到回去的方法无异于异想天开,再说回去了又能怎样呢,也找不到工作,总不能继续考法硕,那跟留在这里考试也没什么区别,还是不如在这安心当解清昀呢。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出来的泪花,起身准备回宿舍,“哎哟”,许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站起来时有些重心不稳,谢青云差点滑了下去,幸亏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岸边的柳条,“对不住了,柳树兄”。 回到宿舍,他给自己洗脑道:“明天醒来,你就是解清昀了。”谢青云闭上眼,沉沉睡去。 怎料还未到明日,半夜斋舍内突然喧闹了起来,“清昀,解清昀。”有人在拍他的门,是萧景澄。 昨天喝了酒,解清昀此刻头疼欲裂,恍惚间打开了门,“景澄兄半夜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听说方才山长发现书院印章失窃,正召集全院要调查凶手。” 解清昀想起距乡试只余半月时间,这明代参加乡试须得书院出具结状,再统一交由官府备案,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考试前的资格审查。山长前两日好像说过明日统一在云章阁给结状加盖印章。 “印章失窃?那今年是不是不用考了。”解清昀此刻头脑还有些昏沉,竟然生出一丝高兴。 “走吧,咱们去藏书阁前集合。”萧景澄催促解清昀赶紧动身。 平日里本该是静谧黑暗的前庭此刻却灯火通明,见书院学生教工都到齐了,山长开口表明自己召集众人的原因:“书院印章方才却无故消失,诸位的结状尚未加盖印章,不日便要提交官府,乡试在即,当务之急是找到印章。若是有人偷拿了,现在交出来我便当做此事未发生过。” “印章失窃了那咱们还能去参加乡试吗?”“是谁偷了印章赶紧交出来,别误了大家考试。”“是啊是啊。”广场上乱成一片。 “你说会是谁干的?”萧景澄问道。 “我也不知道。”半夜外面有些凉,被冷风一吹,解清昀清醒了不少,只是因为昨日的酒有些上头,他仍有些发晕。 “山长,印章是何时不见的?”有个学生开口问道。 山长开口解释道:“子时。明日授课要用的书册被我遗忘在云章阁,想来还是现下取了来,把书取了后正准备回去,陡然听见放印章的房间内似乎有异响,便前去查看,那抽屉未合拢,打开一看,放印章的盒子竟是空的。” “那调查一下子时还在外面的人不就能找出真凶了。”底下又有人说道。“有道理,子时在外面的定是凶手。”随后马上有人附和道。 “住我旁边客舍的肖兄似乎很晚才回来。”众人纷纷开始回忆。 这个被指认的肖兄怕被人怀疑,马上开口道:“我昨晚确实很晚回去,但我好像看见有个人在藏书阁前徘徊了很久,你们说他是不是在那研究路线方便偷走印章啊。” “确实很可疑,肖兄你可看清那人是谁吗?” “我没看清他的脸,但是当时月光很亮,那人衣服是浅色的,挥动双手时我看见他衣袖上似乎有一小块淡淡的黑渍。” “半夜在广场徘徊的可疑男子,卧槽这个人好像是我啊。”解清昀这下彻底清醒了,还有袖口的那块墨渍,解清昀根本没注意在哪沾上的,以至于洗衣服的时候因为隔了一段时间已经洗不掉了,当时他一边搓一边还吐槽这块墨渍怎么这么难洗。 “你们快看,解兄衣袖好像有一块墨渍。”突然身后有个人叫了起来。众人忙围上去, “肖兄你看见的可是这个?”有人问道,“好像是,淡淡的,像是洗过但没洗掉的。” “解清昀,你昨夜是否到过藏书阁前?”山长被这边的争执所吸引,听见了方才那一番对话。 “学生确实来过。” “你到藏书阁来是想做什么?”山长语气严肃。 解清昀此刻简直有口难辩,他确实是在藏书阁前面的广场徘徊没错,但这印章属实不是他偷的啊。“我要怎么答?说昨晚是月圆之夜,我来这里找穿越回去的方法吗?且不说没人信,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神经病给关起来的。”解清昀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他答不出来,凶手肯定就是他,快把印章交出来。”旁边学生开始起哄。 “我再问你一遍,昨夜你到藏书阁是想做什么?”山长示意学生安静,开口问道。 “我是来过不假,但这印章确实不是我偷的。”解清昀此刻真想给自己点一出窦娥冤,“苍天啊大地啊,真的不是我。”他在内心里嚎道。 “我觉得不是解清昀,他平日读书那么刻苦,不能参加考试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啊。”萧景澄突然站出来。 “好兄弟,关键时刻还是你站在我这边。”解清昀几乎感动地要哭了。 “谁不知道你同他关系好,你肯定会包庇他。”马上有人开口反驳。 “我包庇他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啊。”萧景澄同那人争了起来。 “肃静!”山长开口阻止两人继续争论下去,“那你能说说昨夜你除了到这藏书阁还去了何处吗?” “我昨晚在藏书阁前确实待了一阵子,但我并未进入阁内,而是在河堤边坐了一会儿。”解清昀如实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对了,我昨晚往河堤边走时似乎听见藏书阁左侧窗户发出几声吱呀声。”他突然想起这个细节。 “藏书阁左侧?确实是放印章的那间屋子。可还有其他发现?”山长追问道。 “我当时以为是风吹的,便没多注意。”“哦,对了,我昨夜在河堤边准备上来的时候不慎踩空,沾了许多泥在鞋上。或许那处还有我的足印。”解清昀又回想起昨夜的更多细节。他看了看自己的鞋,两侧沾了不少泥土,“诸位可要看看?”他问围在旁边的学子们。 离他近的几位当即观察了一番,“确实是沾了泥。” “诸位不妨与我去寻那处足印?”解清昀找到了能把自己摘出来的关键点,他必须把握住。 “那便去看看吧。”山长同意了他这一提议。众人随之转移到河岸边,发现确有一个足印,解清昀在询问山长后踩了上去,那足印和他的脚严丝合缝,看来确实是他踩空留下的。 “应该不是解兄,那会是谁呢?”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天光渐渐转亮,实在是没有头绪。 “诸位今日先回去吧,明日还得准时上早课,莫要迟到。”山长拿了主意,准备明日再继续查。 “对不住啊解兄,我不是有意要指认你的。”回去路上,那位肖兄找到解清昀。 “无事无事,大家都是想找到真凶嘛。”解清昀嘴上说着无事,心里已开启吐槽模式,“兄弟你这还不是有意?总不能是无心吧?你差点把我给害死了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偷了印章赶紧站出来,这口锅我不背!” “方才多谢景澄替我辩解。”解清昀向萧景澄道谢。 “我就说肯定不是你嘛,不过你昨晚去藏书阁干嘛?” “昨夜醒来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知怎的就走到那去了。”解清昀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就说你不能喝酒你非要喝,这下好了吧,差点惹出大祸来。”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解清昀忙发誓保证道。 “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上早课,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偷了这印章,闹的书院上上下下都不安生。”萧景澄嘟囔着,同解清昀告别。 “喝酒误事啊!以后不能再喝了。明明在现代我酒量还挺不错的呀,是这具身体的问题还是这酒的问题?”经过这一晚的惊心动魄再加上酒意并未散尽,想着想着解清昀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6章 织金线 次日,解清昀与萧景澄如往常般一同去上早课,经过云章阁时突然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争执,“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萧景澄示意解清昀跟着他往墙边靠,他是一个爱打探消息的人,不管哪发生了什么都能打听出些内幕消息来。 “等船工来了我便遣人去官府报案。” “这印章失窃是大事,上面若是称咱们保管不善追责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印章事关学生科举,且过几日便要向官府送交结状,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听上去像是山长与诸教习在商讨印章失窃之事。 “这印章乃圣上御赐,若是找不回来,莫说这位置了,恐怕在座诸位的脑袋都难保。”又有一位教习开口道,“不若趁着这几日在书院内自查,捉出真凶,找回印章,此事风波便可平息,若实是无法查明,再报官府也不迟。” “可是……” “快走吧,马上早课便要开始了。”见里面还在争论不休,解清昀拉着萧景澄走了。 “你说究竟是谁偷了印章,圣上御赐,难不成是想偷了卖钱?可这东西就算偷出去了也难出手吧。”萧景澄还在想这件事。 “别想那么多了,山长他们会处理好的,离乡试只有半月不到了,咱们还是安心读书吧。”昨夜刚被指认成凶手,解清昀实在是不想和这件事再扯上什么关系。 下了早课,山长突然来到讲堂内,“解清昀,肖荣,你二人昨夜违反宵禁,按照院规,罚你们一人抄五遍《大学》,日后不可再犯。” “什么?违反宵禁要罚抄?昨晚你怎么不说。五遍大学得抄到什么时候?”解清昀本以为昨夜之事已经过去,现下山长又提起,“算了算了,这次确实是我违反规定我认了,边抄边背就当复习功课了。”他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毕竟违反了规定就得受罚。 宣布完此事,山长甩甩衣袖准备离开,此时钱益正从大门进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萧景澄问道,“不知道,不过课间时间,许是出去方便了吧。”解清昀方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罚抄上,并未留心。 一日课程开始,教习同往常一般正常教学,刚刚山长来时也未提及,仿佛昨夜印章失窃之事并未发生。这课并不甚重要,“这不就是大学里的水课。”解清昀偷偷在底下抄写《大学》,“五遍呢,不知要抄到什么时候,晚上回去得熬夜了。都怪这偷印章的人,若不是他,山长也发现不了我昨夜犯宵禁的事。” 正抄着,突然有人进来,“解清昀,山长叫你过去一趟。”解清昀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笔没拿稳,在纸上划了一道。 “上着课呢,你说这山长突然找解兄何事?”“难道是昨夜印章失窃之事有了新线索?”底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山长找我何事?” “你去了便知。”传话的人没有多解释。 “肃静。”教习开口道,“既是山长唤你,你便去罢。”解清昀只好跟着那传话人离开了教室。 一路上那人没再开口,“山长找我干嘛?难不成觉得罚我抄五遍《大学》罚的太轻了?不对,如果是这事那肖荣也犯了宵禁,为什么只找我。”解清昀在心里想着,“这方向?好像不是去山长办公室啊,倒像是往斋舍那边去了。”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真是往斋舍去了,解清昀见一群人正在围在他房间外,“解清昀带过来了。”传话的人对山长说道。 “解清昀,我再问你一次,印章可是你偷去的?”山长看着他。 “怎么又来了?昨夜我不是已经自证清白了吗?难道这山长睡一觉起来给忘了?”解清昀二丈摸不着头脑,“山长,印章不是学生偷的,昨夜我不是已当着众人的面洗脱了嫌疑吗?” “还不说实话?!那我问你,此物是什么?”山长拿出一根织金线。 “?这又是什么?我没见过啊!”解清昀更加疑惑了,“回山长,学生不知此为何物。” “你不知此为何物?这织金线是从系在是印章顶上的穗子上掉下来的。”山长的耐心似乎已到了极限,“方才教习们搜查的时候从你的书中发现的。” “这古代人有没有一点**概念啊?说搜查就搜查,经过我同意了吗?再说这证据也不合法呀。”谢清昀脑子里突然浮现学过的程序法,“等等,古代也不守现在的程序法呀,解清昀你到底在想什么?快想想怎么解释啊!” 解清昀冷静了下来,开口道:“山长,学生确实从未见过此物,想问您是从哪本书里发现的。” “喏,就是这本。”身旁的教习递过来一本书,“方才我顺手拿起这本书,里面便掉出这根织金线。” 解清昀接过书一看,是一本《大明令》,这本书是他向其他人借的,前几日本想着还回去,但忙乱中给忘了,没想到竟惹出这一事端。“不对啊,我若是凶手,怎么会把证据藏在一本要还给别人的书里,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解清昀想着开了口:“山长,此书不是学生的。” “那它缘何会在你房中?” “这书是我向陈兄。。。陈洪波借的,本想还回去,但因事耽搁便忘了。” “把陈洪波叫来。”山长吩咐道,“你说此书不是你的,与这织金线是在此书中发现的有何干系?”山长转向解清昀。 “山长不妨想想,倘若我是凶手,我会将这证据藏于要归还给别人的书中吗?这根织金线若是被人发现,岂不坐实了我凶手的嫌疑。” “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山长捋了捋胡子。 “什么叫有些道理?退一万步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吧。”解清昀恨不得把因果关系的认定规则搬出来给这些古人讲一遍。 陈洪波来了。 “此书可是你的?”山长示意解清昀把书递给陈洪波,“此书确实是学生的。”陈洪波接过书翻了翻,“那这书缘何会在解清昀这里?” “回山长,前几日解兄向我借这书说想看看,我用不上便借给他了。” “与这解清昀的供词倒是对上了,不过这织金线……” “这织金线学生确实没见过,望山长明察。”解清昀见山长仍有怀疑,抢先开口道。 山长见他如此坦荡,虽还是有些怀疑,“罢了,你们二人先回去上课吧,此事我会重点调查。” “是。”解清昀和陈洪波答道。 “解兄,究竟发生了何事?”陈洪波莫名其妙的被叫了过来,又莫名其妙的让他回去了。 “山长在我准备还给你的书中发现了印章穗子上的织金线,怀疑是我干的,于是便找我过去问话。” “织金线为何会出现在书里?” “我也不知,山长把我唤去我才知晓此事。” “莫不是有人想陷害解兄?”解清昀待人友善,和同窗相处的不错,陈洪波并不怀疑他。 “我也不知,只望山长能赶紧查明真凶,还我一个清白。”解清昀答道。“天杀的是谁无缘无故地要陷害我,我素来与大家交好未曾与人有过过节啊!”解清昀在脑子里吐槽道,“最好别让我抓到你是谁。” 回到教室,众人都在小声议论,“清昀,山长找你何事?”萧景澄转了过来。 “无事,找我核实了些线索罢了。”此时人多嘴杂,解清昀一笔带过。 “那待会儿你再同我仔细讲讲。”萧景澄领会道他话里的意思,悄声道。 “快上课了。”萧景澄转了回去,解清昀抬起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钱益向他们这边瞥了一眼。 放课了,萧景澄忙追问方才在教室里的问题,解清昀向他说了被山长叫过去后发生的一切,“这事有点古怪,昨晚藏书阁那事可能是巧合,今日这织金线分明是冲你来的,到底是谁想陷害你呢,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听完,萧景澄有些愤然。 “我也不知。”解清昀也想不通究竟是谁要栽赃他。 回到斋舍,解清昀本想把那五遍罚抄抄完,可抄着抄着总忍不住走神。他找出一张白纸,凭着记忆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写了下来,想试图发现里面是否有怪异之处,除了这些事接二连三的突然发生,打的他措手不及之外,似乎也未发现什么端倪。 “这古代上个学怎么还能上出案子来,上出案子来就罢了,偏偏线索还都指向我,我不过是想安心念书,怎么就这么难呢。”幸好此事官府并未介入,否则到了堂上解清昀非得上演一出“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的戏码来。 感慨完,解清昀本想把这纸片留着方便日后梳理,但又想到今日那番未经许可的搜查,“唉,古代人不讲**也不讲程序,还是别留着了,免得又生出什么乱子。”他用蜡烛点燃,看着纸张一点点变成灰烬。 “这件事既是冲我来的,明日还是去藏书阁调查一番,兴许能发现些线索。”闭眼前,解清昀暗自决定道。 第7章 竟然在这儿 午休时,解清昀准备去藏书阁附近转转,顺便把那本《说文解字》还回去,虽说还未到归还时间,但那些看不懂的繁体字已认得差不多了,字典对他来说也就没那么必要了。上大学时他总忘还书,以至于给图书馆交了很多滞纳金,既用不上了不如早日归还,以免又过归还时间。 “清昀你去哪?”萧景澄见他要走忙问道。 “去藏书阁。”解清昀答道。 “我同你一起去吧。” “那走吧。”解清昀并未拒绝,多一人在场,真发现什么证据可靠度也高些。 两人来到藏书阁,今日守阁人在门口书案坐着。“陈老,我来还书。”待在这大半月,这书院中的人解清昀也认得七七八八了。 “放归原位后来这里签名。”解清昀冲老人点了点头,带着萧景澄去找原来放书的地方,他记得是在一扇窗边,但今日似乎没开窗,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在哪,解清昀只好返回去问守阁人:“请问陈老,这《说文解字》原是放在何处的,时日已久,学生有些记不清了。” “最右侧倒数第三排最底下那层。”老者在埋头写着什么,他没抬头。 “多谢陈老。”解清昀和萧景澄向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 “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三排。是这里了。”萧景澄数道。 解清昀往旁边看了一眼,不知是为了通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窗户虚拢着只留下一小道缝隙,与上次开窗的明亮程度一比,现下这整排书架都笼罩在昏暗中。他蹲下来准备把书放归原位。 “这怎么全是灰。”萧景澄捂住鼻子,他遇上花粉灰尘一类的总要打喷嚏。 “估计这边没什么人来也没人打扫吧。”解清昀答道,“我上次来找书时在这蹭了一手灰呢,书架上估计还有我的指印。” 解清昀把书放好站了起来,正准备指给萧景澄看,“你看,就在这……”解清昀往架子上看去。“指印呢?”解清昀心道,“上次是在这没错啊,上面还有灰但指印却不见了,难不成闹鬼了?” “在哪呢?我看看。”萧景澄的好奇心战胜了他对粉尘的恐惧,“啊切!”他感觉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我上次来找书,起身时没站稳便顺手抓住了这书架,沾了一手的灰,怎么突然消失了,难不成有人打扫过?但这灰也不像几日便能积起来的啊。”解清昀觉得奇怪,便凑近了想仔细找找。 突然,他发现书底部与书架的接触面有一小道积线,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书,发现每本书底下都有一小道积线,“难不成这书有人动过?” “清昀你在看什么。”萧景澄打完喷嚏,又凑了过来。 “你看这每本书底下都有一小道积线,我怀疑有人移动过这些书,但为什么要移动呢?”解清昀有些疑惑。“总不能是觉得我那几个指印煞风景想盖住吧?那还不如直接把灰擦了。”他在心里想到。 萧景澄仔细一看,确实有,他扫视了一下整排书架,又看了看下面那排,“清昀,你看这书的位置好像确实不对。上面那排的书明显比下面那排的书要突出些。” “为什么要把上面的书移出来呢?”两人都觉得有些古怪。 “这地方还挺适合藏东西的。”上次来到这的时候解清昀见上面几排都隐藏在黑暗中,曾经冒出过这么一个念头,此刻这个念头又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伸手把上排的书往里推,靠近过道的一部分很快被推了进去,漏出几个淡淡的印子,正是是他先前留下的。推到最后一本的时候突然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里面有东西。”解清昀拿出那本书,角落里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块状的东西,他原想伸手去掏,突然手悬在半空中,转头问萧景澄:“你身上有帕子吗?” “有,怎么了?”萧景澈掏出一块月白色的手帕递给解清昀。 “借我一用。”解清昀用帕子包住手,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印章!”萧景澄差点惊叫起来,“它怎么会在这?!” “竟然真的有人在这藏东西。”解清昀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一语成谶了。“赶紧把它交给山长吧。” “这样贸然交出去似乎有点可疑啊,这个发现有些太偶然了。”萧景澄突然开口道。 解清昀还为找到印章而高兴,还未及细想此事。“突然拿着印章和山长说找到了确实很可疑啊,尤其是我还是重点怀疑对象。”解清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然偷偷把印章放回原处?” “解清昀你在想什么啊,要是被人撞见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解清昀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越是混乱时候脑子里越是往外冒馊主意,他得赶紧冷静下来。 解清昀站到过道上,就着一旁的烛火仔细端详了印章一阵。决定直接带着印章去找山长,一了来哪有凶手会蠢到在如此高压之下自投罗网的,二来乡试在即,得保障众人的结状顺利盖章,此事早日了结他也能安心读书。 “还是直接交给山长吧。” “山长那边怎么解释?”萧景澄还想追问。 “照实说便是。”解清昀没多解释。 两人来到山长阁,“山长,印章找到了。”解清昀开门见山,亮出了那枚包在帕子里的印章。 “你们是在何处找到它的。”山长神色一振,忙接过来一看,确实是那枚印章。 解萧两人将在藏书阁发生的事详述了一遍。“可你二人怎知印章在那的,去藏书阁又有何企图?这印章真不是你二人偷的?”听完二人讲述,山长突然开口道。 “来了,这山长能不能想一想,凶手有那么蠢吗?自己带着赃物回来,就算是心生悔过那盗窃既遂也是事实啊。”解清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我能证明这印章不是我二人偷的。山长可发现这印章有何不同?” “何处有不同?”山长仔细观察一阵,并未发现任何端倪。 “这印章底部靠近左侧的位置有一小处红色指……痕迹。”解清昀本想说指纹,转念一想“古代指纹应该叫什么?等下引来追问我怎么解释。”遂模糊了用词。 “山长不妨在光下看看,这印章上想必不止一处痕迹。” 山长把印章举到灯下,这印章由深翠色的玉石雕刻而成,在光下一照果真发现几处小片纹路。 “自这印章在藏书阁书架上被发现后,我便用帕子包了交到您手上,期间没有人用手直接接触过,那这痕迹想必就是凶手留下的。” 山长的神色虽不似先前那般凝重,但仍有疑虑,“如何证明?” 解清昀想起上大学时证据法的课上老师曾给他们看过一个指纹提取的纪录片,里面用指纹粉提取出了玉镯子上的一枚指纹。但这古代没有指纹粉。 “快想想有什么能替代的啊?”解清昀并不知指纹粉的具体成分,“纪录片里好像提到过指纹粉非常细,那找细一些的粉末应该也行吧?有什么细的粉末呢?” “对了,香灰!”“山长可取香灰撒在这印章表面,这样痕迹不用借助光线也清晰可见,只要把这痕迹与众人的手……指印记相对比,便可查出凶手。”解清昀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指纹。 “查手模?”萧清昀突然开口道,“可是这书院人这么多该怎么查起呢?” “你这法子是从何处得知的?这印章可是贵重之物,若是污损了又当如何?”从未听说过此法的山长疑虑重重。 解清昀被这山长一问,一时之间也有些瞠目结舌起来。“难道这时还没有指纹查凶的概念?那我该怎么解释。” 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说法,解清昀只好胡诌了一个来头:“我……我是从坊间一个小摊贩处听来的。” “现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山长不若信我一回。至于这污损,用细布便可擦去这香灰,想来不会留下印子。” 山长思索片刻,推门出去唤来底下人:“去君子祠取些香灰来。”想来是接受了解清昀的提议,准备验证一下。没过多久下人便把香灰取了回来,山长仔细的把香灰洒在印章周身,果真显现出了指纹。 “借山长印泥一用。”解清昀用手在印泥中摁了一下,然后又找来一张白纸盖下去,随后他叫来萧景澄又重复了一遍上面的操作。“山长请看。”解清昀没多解释,只是把纸递给了山长,山长了接过来,又与印章上的痕迹细细对比。 “确实不是你二人。”山长对比完得出结论。“看来法子的确有用,但这书院人数众多,总不能一个一个唤来试。且不说耗费时间,也容易打草惊蛇。” “学生倒是有一计,但不敢妄言。”解清昀此刻心中已有一个想法。 “不妨说来听听。”山长示意他开口。 “山长不妨说已将此事上报,上面为不耽误大家考试决定启用备用章,但需大家在结状上盖上手模以证明身份。这样既不容易惊动真凶,又能迅速收集众人手模以排查凶手。”解清昀提议道。 “这方法倒是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找回印章,山长松了一大口气,当下最要紧的事已经解决了。“这印章似乎还有何处不对。”山长突然想起,“顶部的穗子不见了。” “顶部的穗子?”解清昀想起夹在书里的那根织金线,印章虽已找到,但这凶手仍未查明,“究竟是谁在陷害我?可我自来这之后也未与人结怨啊,难不成是冲着原主来的?不过想来现下他还没有发现这印章已被找到。这次是印章下次又是什么呢?”他觉得不赶紧查出凶手是谁,想必他日后的生活也不会太平。 “山长,此事可否让我一起调查?”解清昀向山长询问道。 “这乡试在即,你的嫌疑也已洗脱,当安心复习才是,何必花费精力参与进来?” “种种迹象表明,这凶手似乎一直在针对我,我想亲自查清楚是谁,您放心,我不会荒废学业的。”解清昀向山长保证道。 “罢了,你想查便查吧,但还是得以学业为重。”山长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第8章 夜探藏书阁 第二日一早,山长便着人来收集众学子指印:“虽这印章尚未找到,但诸位不必担心,安心学业,结状之事书院会替诸位解决。” “你说这印章是谁偷走了,几日了还未找到?会不会是已经被带出去了。” “这几日洲上码头都没开,没人能进出书院吧,我看这印章估计是被藏在某个隐蔽地方了。” “罢了罢了,只要能如期参加乡试何必去管这印章去向。”众人一边按照山长的要求,一边在地下小声谈论着。 “钱兄可是没有红墨?不妨用我的。”萧景澄见钱益拿着那纸半日未动,遂好心问道。 愣了一会儿,钱益接了过来,“多谢。”他转头小声道谢,萧景澄注意到他颈侧似乎有个小小的黑色痦子。 山长将所有盖着指纹的纸收了上去,“乡试在即,诸位须得加倍刻苦才是。”临走前他嘱咐道,“鉴于即将乡试,此段时间书院藏书阁和风月楼夜间均开放,但夜间若想在教室温书得提前上报教习以便管理。” 一日课毕,解清昀准备留在此处温书,正好晚上回去的时候顺路去藏书阁找找线索。萧景澄本想回去,见解清昀没有要走的意思,遂去教习那告知了自己晚上也留下来。 晚膳后萧景澄说自己回斋舍拿点东西,解清昀便自己先回了风月阁,教室里已有几个学子,但似乎没人发现解清昀进来了。 与白天不同,晚上没有教习监督,“好像又回到了高中上晚自习的时候。”解清昀有些感慨,“不过现在至少不用做那些让人头疼的数理化卷子。”解清昀拿出那本已经被他翻起些毛边的《四书章句集注》,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这些便是他这大半月的成果,解清昀不免有些感慨。 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人在小声讨论,“你朔日外出了吗?” “那是自然,我还去茶馆品了茶。” “有传闻说太子被圣上贬为肃王外放边疆。”说到这时那学生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从哪听来的?” “那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又有一个学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据说圣上本打算这阵子微服出巡,但不知太子……肃王怎么就触怒了圣上……”他越说越小声。 “那这出巡岂不取消了?”有人问道,“传言瑞王称体恤圣上,主动请缨替父出巡。” “这么说来这瑞王殿下孝心可嘉。” “孝心可嘉,这东宫之位空缺着,只怕是……” “诶,林兄,慎言。”一个学生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可知那日之后那说书先生就不见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众人皆噤声,是钱益。解清昀悄悄观察过他一段时间,发现他虽为人古怪但确实勤奋好学,平日也不见他与其他人来往,只是自己埋首在书案里。 不过他这苦学精神似乎用错了方向,现下这科举规则便是必须作八股文,虽对这八股文颇有意见,但连解清昀这现代人都明白的身为一介学子,无力抗衡只得适应遵守的道理,想来钱益不会不懂。想到这里,解清昀对他不免有些佩服。 见钱益又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解清昀突然想到以前写作文的时候老师常让背模板,既这八股文不得言及时事,岂不是能把模板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化。 说干就干,解清昀当即翻开书,把自认为是重点的内容划分成不同主题,又分别把它们抄在一处,再添加一些连接词,按照自己的习惯稍作修改,一个模板就形成了。 这时萧景澄进来了,见解清昀纸上一组一组的文字问道:“清昀这是在做什么?” “题海战术。”解清昀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正暗自庆幸:“难道我是天才?”没留神又吐出一个现代词汇。 “题海战术?这是什么意思?”萧景澄摸不着头脑,自解清昀高烧痊愈后总说些闻所未闻的词汇,“不会是高热后遗症吧?”他有些怀疑,但解清昀除了冒些奇怪词汇外也没其他怪异之处。 “额…所谓这题海战术就是…”解清昀把这个方法尽量让能古代人能听懂的方式向萧景澄解释了一番。 “清昀你真是聪明!这个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应试教育练出来的罢了。”解清昀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偶然想到的,但还未试验过。” “我要用你这法子试试。”萧景澄连连夸道,“不愧是清昀。” 学了一夜,晚修的众人都准备回去,解清昀让萧景澄先回去不必等他,自己还有些事。 “清昀你可是有何事?遇上困难了千万要同我说啊。”萧景澄追问道。 “去藏书阁看看,时候不早了,你且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同你一起去。”见拗不过萧景澄,解清昀只好答应。 “先去放印章的那个屋子附近转转。”解清昀绕着藏书阁的墙沿走着,印象里是在左侧。自印章失窃后,藏书阁的管理变得比以往严格,往常这窗户都是开着的。 今日的天气同那日一样,月光很亮,解清昀打量着面前这扇雕花木窗,此时是紧闭状态,他细细审视着四周,整个窗子都被漆成了猪肝色。 突然在窗角发现一丝朱红色的痕迹,他凑近一看,竟是一根织金线,“这山长他们调查的也太不仔细了吧,线索就这样挂在窗角处没人发现,那他们是怎么找到夹在书里的那根织金线的,难不成还选择性调查?”解清昀在心里痛斥着书院领导。 “这有织金线,山长那日从门口进去也没发现人,这房间也无别的出口,想来凶手便是从这扇窗子处逃出去的。”从外往里看窗沿到地面有一定的高度,但解清昀记得进入藏书阁有台阶,屋内的地面应该是比外面高。这附近地面是未压实的土。 “凶手跳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留下足迹呢?”解清昀喃喃自语道。 “什么?”萧景澄开口问道。 解清昀蹲在地上,“凶手从这窗口处跳下来,自身又有一定重量,且这地上的土不是实的,落地时或许会留有痕迹,就像我那日在河岸边也留下的足迹一样。” “把灯给我。”萧景澄把手里的灯递给他,也蹲下了来。 “在这!”一番搜寻后果然发现两道浅浅的印子,“正常走动并不会在地上留下印子,应该是凶手落地的一瞬间形成的。对比足迹长度也能缩小嫌疑人范围。”解清昀兴奋地说道。 “我们再在附近看看,没准能发现这凶手的逃跑路线。”两人遂沿着藏书阁观察了起来,走了大半圈也没什么发现。 “时候不早了,要不今日我们先回去吧。”萧景澄提议道。 “似乎也没什么发现,回去吧。”解清昀摸了摸下巴,忽然目光扫过一扇窗子,“藏书阁的的窗子应该都关起来了才是,怎么这扇窗子还留着道缝隙。” “可能是关窗的人没注意吧。” “这窗子好像是书架处的那扇,景澄,我们现下在藏书阁的哪个方位?”解清昀分不太清方向。 “方才我们在左侧,顺时针走了大半圈,现在应该在右侧。” “右侧?”“最右侧倒数第三排。”解清昀想起还书那天守阁人的话,“是书架旁的那扇窗子!” “这窗子怎么了吗?”萧景澄不解的问道。 解清昀仔细观察着窗子边角,在角落处竟又发现一根织金线。 “我们昨日在书架上找到了印章,而在那边窗外和此处都发现了织金线,说明凶手偷印章的时候那穗子应该散开了,所以织金线才会掉在各处。”解清昀顿了顿,“而在这里发现的这根,说明凶手从左侧偷完印章后,为躲避追捕,从这扇窗户处爬了进去,把印章藏在了书架上。” “还有这窗子开合方向。”解清昀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这扇窗时分明是向内开的,但此刻看却是向外开的。 “这窗子是向哪边开的?”怕自己记忆出现偏差,解清昀问萧景澄道。 “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也不常来这藏书阁。”萧景澄有些不好意思,“不如明日等藏书阁开放了我们去看看。”他提议道。 “也好。”两人决定明日白天再来看看,再把晚上的发现禀报山长。 天蒙蒙亮,窗外却已传来学生们陆续出门上早课的声音,“今日天色怎么如此昏暗。”解清昀正疑惑着,细听窗外竟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糟了,那脚印!”等到他和萧景澄再到昨夜发现脚印处时,发现早已被雨水冲的干干净净。 “别灰心,咱们去藏书阁里看看,你不是要确认窗子的开合方向吗?”见解清昀有些沮丧,萧景澄忙安慰道,“没准那还有线索。” 无奈下两人只好来到藏书阁,解清昀惊讶地发现这窗子是两面开的,往外开,光照不进来,这个地方昏暗的让人无法看清,往内开,光投进来,只照亮底下三排,就和他第一次来找书时一样。 “陈老,这阁里的窗子每日都会开关吗?”解清昀向守阁人问道。 “非也,只要不下雨,这阁里的窗子便开着,一来通风,二来这阁内本就昏暗,不开窗便漆黑一片。”老者仍低头在写着什么。 “那这扇窗是谁关的?”解清昀有些疑惑,“难不成是凶手逃出去的时候关的?而且关窗子有声音,他何必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多此一举呢?” 解清昀想着想着有些忘记了时间,“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上课了。”萧景澄打断他的思绪,“迟到了又要被山长罚抄。”他提醒道。 “那先去上课吧。”解清昀想起先前那五遍《大学》都还没抄完,遂准备午休时再来看看。 第9章 不合时宜的雨 趁着午休,两人再次来到藏书阁,解清昀先是向外推那扇窗户,窗子被打开,随后他又尝试把窗户向内拉,光沿着窗板投进来。 “这窗户真是双向开的。”萧景澄惊讶道,“清昀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偶然罢了。”只是是那天那道光对解清昀来说印象深刻,所以多留心了一下。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改变窗子的开合方向呢?”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了,光!”解清昀看向那扇窗子,“我上次来藏书阁就是被这道光给吸引了,一来这光引人注目,二来窗户关上外面的光照不进来,此处在角落里,本就昏暗,且放置的都是些不常有人借阅的书,自然不会有人过来,把赃物放在此处被发现的危险性比较低。”解清昀又想到,“你还记得我们发现时那排的书都被移动过吗?” “你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在当晚藏印章时就移动了这些书,而是案发后才回来掩盖痕迹的?”萧景澄联想到光和这昏暗书架的关系,这次他迅速捕捉到了解清昀的意思。 “没错,半夜潜进来本来就黑暗,并不容易注意到这扇窗子两向开的差异。况且当时情况紧急,凶手应该是把章藏在这后便逃离了藏书阁。” “我们去问问陈老近日有没有人进出过藏书阁,并里面停留了较长时间,或许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解清昀往门口去,几乎每次他来,陈老都在埋头写着什么。 “陈老,这几日可有人频繁进出藏书阁,且在里面待得时间比较长的人?”解清昀开口问道。 “近几日?近几日你二人倒是来的勤。”陈老看了他二人一眼。 “陈老您就别拿我们说笑了,我们是来调查印章失窃一事的,现下发现了一些线索,想向您证实一下。”萧景澄向陈老解释了他们刚刚的发现和推测。 “这几日老夫倒是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进出。” “那您可有听见什么异响?”解清昀想起开关窗户时会有声音,虽这门口与那窗户隔着较远的距离,但藏书阁内异常安静,或许能听见细微响动。 “异响?好像是有一日中午有些许吱呀声,我当是风吹动,这藏书阁内也没什么贵重典籍,故也没多留心。” “那那天中午有什么人来过吗?”解清昀立马追问道。 “这藏书阁内往来学生众多,借阅书籍的老夫还有些许印象,但那人并未借阅,老夫没留意他的脸,只在他出去的时候瞥了一眼,大约七尺左右,身量均匀。”陈老似乎写完了,搁下笔。 “多谢陈老,但烦您得空时回忆一下那人还有无其他特征。”下午的课快开始了,解清昀和萧景澄只好向守阁人告别。 “身高七尺,身量均匀,这标准扔教室里随随便便都能砸中七八个人。”解清昀想到,“能不能天降一张嫌疑人画像让我按图索骥。现在这个身高范围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萧景澄有些丧气。 “虽然这里的线索暂时无法追查下去,但你忘了,山长那还有杀手锏。”解清昀提醒道。 “对了,还有手模。”萧景澄心情一下由阴转晴。 “这可是能钉死凶手的关键证据。”解清昀补充道,“先安心上课吧,待会儿放课了我们便去找山长,问问手模的对比情况,再把调查到的向山长报告。” 下午的课也不甚重要,解清昀便一边听教习讲课,在底下一边抄那五遍《大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教习这边刚宣布放课,解清昀正好写下“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终于抄完了!”解清昀有些激动,“最近一边读书一边查案还要挤出时间罚抄,真是累死我了。” 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和萧景澄一同去找山长,起身时解清昀往身侧一扫,发现路过那人的袖子上沾染了一小块没洗净的红色墨渍。 “这墨渍真难洗,总留印子。”他想起自己上次没洗干净的那块黑色墨渍。此时正是落日十分,光照进教室,随着那人走动,衣袖也微微摆动,解清昀突然发现那红色墨渍处一瞬间竟闪了一下。他看向那人,是钱益,那红色墨渍想来是那日萧景澄借他印泥摁指纹时沾上的。 “怎么了?”见解清昀楞了一下,萧景澄开口问道。“无事,走吧。”解清昀带上自己抄完了的《大学》。 “我正要着人去寻你二人来。”刚到山长阁山长便开口道。 “山长找我们何事?可是那手模对比有了结果?我们昨日在藏书阁附近发现一些线索,正想向您汇报。”解清昀表明两人来意。 “我找你二人正是为了这手模之事。”“山长可是查出真凶是谁了。”萧景澄还当是对比有了进展,忙追问道。 解清昀发现山长神色凝重,还当是这已查明的凶手身份特殊,“山长不妨细说这手模之事。” “昨日我把手模收来之后,对比了几份,但乡试在即,书院内部事务繁忙,加上这章已寻回,我便想着先把这结状盖好,界时时好提交官府备案。本想着先紧要事务处理了再来细细对比。便暂且把这纸搁在一边,怎料昨夜下雨,这窗户未关紧,水沿着窗缝渗了进来,把这摁着手模的纸给浸湿了。”山长拿出一张给解清昀看,“本想找法子弄干,可干了后发现有些手模已经模糊了。” “真是天不遂人愿。”解清昀有些无奈,本来这案子调查的很顺利,但昨夜这场雨把脚印淋了不说,竟把这指纹也毁了。“不过山长你为什么不关窗?没对比完等有空了再看我能理解,毕竟这古代没有电脑能快速识别差异,人眼确实比不上,可这些手模可是查出凶手的关键,就这样随便放在桌上被水泡了。这也太随便了。” “这下可难办了。”解清昀将他和萧景澄两人在藏书阁的发现告诉了山长,眼下两条路都被堵住了。 “可有什么理由再收集一次手模?”见二人都盯着自己,解清昀更无语了暗自在心里吐槽道:“都看我干嘛,这下我也没法子了。” 沉默了一阵,山长开口道:“眼下既没有好法子,这印章业已寻回,便留着日后慢慢调查吧。你们二人暂且不要再管此事,安心复习,离乡试没几日了。” “是。”两人正准备向山长告辞,山长摆了摆手,突然解清昀发现山长手上也有金光一闪而过,像他方才在钱益袖子上看到的一样,他停下了脚步问萧景澄道:“那日你借给钱益的印泥内可有什么像金粉一样的东西吗?” “没有啊,我那就是普通红色印泥。”萧景澄被突然一问,楞了一下。 “金粉?”山长见解清昀停步,又捕捉到这一关键词汇,“你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那倒不是,学生只是方才看见山长手上有亮光,想是沾了金粉,又想起在钱兄袖口上也看见了金粉亮光,觉得有些巧合罢了。” 山长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沾着金粉,“方才我将乡试结状一并盖好了,想是沾上了印泥。”听乡长解释,这结状的印泥是特制的,里面掺了些许金粉。 “那他袖子上的金粉想必不是那日摁手模时沾上的。这金粉沾在身上很难洗净,且不是有光的情况下也很难注意到。”解清昀想起小时候玩的那些装饰着金粉的玩具,这东西极为顽强,就算是仔细洗过,过了几周还能在身上看见几颗冒出来的。 “那他袖子上的金粉是在哪里沾上的呢?”虽说这事看上去与只是巧合,但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或许钱益与这案子有关。 “清昀兄,昨日你把印章交给山长时似乎提到过印章旁侧有红色痕迹。”萧景澄突然开口,一下点醒了解清昀:“山长,那印章失窃前底部是否接触过印泥?” “印章许久未用,失窃前一日我的确拿出来试盖了一下。”山长回忆到。 “凶手莫非是钱益?!”联系起钱益摁手模时的犹豫和他袖子上沾上的金粉,再想起凶手对他的陷害和钱益对他的敌意,解清昀此时在心里自动锁定了那位古怪的钱兄。“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印章呢?他的动机是什么?”解清昀虽觉得钱益是凶手,却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栽赃自己。 “钱益?”听见这名字,山长突然一愣,在他看来,虽然这学生性格古怪自傲,但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可有证据证明?”山长开口道。 “这山长偏心偏到姥姥家了,那点蛛丝马迹抓了我两次,现在这明眼人都能猜出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还要问我有没有证据。”解清昀方才是有些无语,现在简直是无语透顶了。 “不过谁主张谁举证,我提出钱益有作案嫌疑,确实也得拿出证据来,万一真冤枉他了岂不是促成一桩冤假错案。”在心里骂过山长后解清昀冷静了下来。“我会找出证据的。”他向山长保证到。 “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此事日后再议。”得知凶手可能是钱益后,山长一时之间脑子里有些混乱,“切莫忘记功课。”他又嘱咐道。 临走时解清昀想起自己手里攥着的罚抄,又转身回去,“山长,五遍《大学》已经抄完,学生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山长接了过来∶“既已知错,罚也罚了,我便不多说什么了。” 第10章 暗中观察 解萧两人告别山长后,山长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起印章失窃前几日钱益的表现。 那日钱益又带着自己作的策论来找他,因钱益常来,山长早已习惯了他文章里那尖锐讽刺的词句,可今日不同,山长接过他的策论,刚看了几行,突然大惊,里面内容竟议起这太子废立之事来。 “你好大的胆子!”山长斥责道,“你可知这妄议圣上是死罪,平日里你们私下议论也就罢了,竟敢写进这文章里,让有心之人看见了你当如何,书院又当如何?” 这白鹭洲因出过文天祥,故书院秉持着“崇尚气节建功立业”的校训,虽不鼓励学子们能言敢言但也并不压制,又因在江心洲上,没有外人,平日里对言论的管控并不甚严苛,有些敏感话题书院内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叮嘱学生此话在外可不能乱说。众人也很识趣,知道什么话在哪该说在哪不该说。偏生出了这么个钱益,竟然敢在文章里公然写道。山长之这纸条断不能留,遂用烛火引燃,见完全烧成灰烬才放心。 “我平日是怎么同你说的,你过往写的那些东西也就罢了,今日竟写出此物来。”山长有些气上心头,指这那堆灰烬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颤。“乡试在即,你不好好研究考试练习八股文,却整日把心思花在这些上面。” “学生作的也是八股文,山长缘何说我心思不在正道上。”钱益竟还顶嘴。他的格式确实是八股文的标准格式,引经据典也是书上的内容,但这内容表达出来的却全然是对时事的批判。 教学几十年,山长能看出钱益是个可塑之才,可这才完全没用到正道上去,他尝试矫治却总无济于事。 “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一介学子,尚未踏入这朝堂之门却整日谈论这朝堂之事,这番招摇不仅会给自己招来祸端,也会给书院招来祸端。”山长仍在好心劝诫。 “我是一介学子又如何,我作我的文章,与书院无关。”钱益像头倔驴似的,梗着脖子。 “与书院无关?你再作这大逆不道的文章便不要去参加乡试了。”乡长正在气头上,抛下这么一句,虽说书院山长确实有决定学生是否能参加乡试的权力,但他其实并未想着卡着钱益不让他去考试,这孩子应该不至于在考场上作这样的文章,他想道。 见山长大怒,钱益也没多待,转头便离开了。 “山长说此事日后再议,可是要暂缓调查?”回去路上,解清昀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不知道,不过这印章找回来了,凶手是谁其实也不那么重要吧。”萧景澄接道。 “为何一提到凶手是钱益,山长态度变化这么大。”解清昀还是觉得自己倒霉,“怎么怀疑我的时候说问就问,我怀疑别人却让我拿出证据,凭什么区别对待!一点也不公平。” “别想那么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四处调查挺耗费精力的。” 萧景澄不说,解清昀还不觉得疲劳,他这一说顿时一阵困意涌了上来,又是读书又是罚抄又要调查,他的大脑已经在超负荷运转了。 “你说的对,是得好好休息了,不然我真怕自己哪天课上猝死了。” “清昀,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避谶懂不懂?” 见萧景澄也是好心,解清昀马上答道:“我脑袋一时混沌,下次不再说了。” 回到斋舍,解清昀几乎是倒头就睡,现代的时候为了多玩一会儿手机经常熬着不睡,久而久之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想玩手机,一玩手机又睡不着,完全陷入死循环。穿越到古代后,没有手机玩还成天一堆事,竟治好了他这入睡困难的毛病。 一夜睡眠质量良好,解清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他收拾好书本,准备出门等萧景澄一同去上早课,没过多久萧景澄来了,两人一同向风月阁走去。 路上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山长近来频繁叫解清昀到他那去,难不成这印章失窃案真的与他有关。” 旁边那人接到:“谁知道呢,莫不是这山长想包庇凶手,他二人间可有私交?” “说什么呢你们,敢不敢当着人的面说。”解清昀尚未开口,萧景澄却先开口发难,“没有证据的事少说,再敢造谣我定向教习告状。” “走吧走吧。”那两人像做了亏心事般脸色一绿垂着头走了。 到了教室,“这个案子咱们还是得查。”见有人诋毁自己好友,萧景澄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得找出真凶还你一个清白。” “这案子是得查,但不急于这一时,再说没几日便是乡试了,不准备考试却要去抓凶手,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解清昀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直。 “可他们都那样说你。”萧景澄有些激动。 “他们说便让他们说去罢,既没做这亏心事,又何至于怕旁人议论。” “可是…”萧景澄还想说些什么,解清昀打断了他的话,“况且我也没说不查,只是得以学业为先,辛苦数载不就是为了这一时吗,莫要被这事坏了心情,影响考试,好了好了,快点复习罢。” 说不气愤那是假的,解清昀也很想替自己争辩几句,可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是即将到来的乡试,虽然他也只学了这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里吃了多少苦他都记得,要是被这破事影响了心情岂不是前功尽弃。不知怎的想到方才那两人的小声议论,解清昀脑海里突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网络上同网友吵架的事:“空穴来风的事情就不要传播了,你以为你代表着正义,其实你不过是帮凶。”,他同那些不明真相只会复制粘贴的网友大吵一架,最后相互拉黑。自那以后他便明白了争论是无意义的,把证据拿出来一切便不言自明。 一上午的课过去,萧景澄同解清昀一如既往的坐在膳房的角落里吃饭,往日解清昀并不太关注身边的事,但昨日证据指向钱益后他便开始悄悄观察起这个古怪的同窗来。钱益似乎干什么都是一个人,他的戒备给人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之感,因为不像其他同窗一样三五成群,很快他便用完午饭,准备离开。 “跟上去看看。”解清昀拉起萧景澄,萧景澄饭吃了一半,有些茫然,“什么?”“跟我走便是了,你不是想调查吗。” 两人悄悄跟在钱益身后,“为什么要跟踪他,莫非你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没有,但跟着他或许能发现什么新线索。”解清昀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跟踪钱益,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干什么。 钱益进了藏书阁,两人此时跟进去跟踪便暴露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在门口等他出来?还是放弃跟踪回去?” “有了,去那个窗子那。”解清昀灵光一现。 “什么窗子?” “就是发现印章的书架旁边的窗子。” “去那干什么?”萧景澄此刻完全不知道解清昀想干什么。解清昀没多解释,只是示意他收声跟着自己,两人来到窗子边上蹲下,昨日他检查窗户的时候把窗户向内打开了,窗扇正巧挡住了他二人。 “有人来了。”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随即停在了此处,紧跟着的是书本被拿起的声音,过了一阵那人又在架子上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摸索了一会儿,“奇怪。”听见里面的人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又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那人竟转身走了。 解清昀站起身往窗子里看,这窗扇虽把他俩挡住,可同时也遮住了他部分视线,只看见那人的一半身子。 “走,去藏书阁门口。”解清昀当机立断,拉着萧景澄跑了过去。“想来这个人就是凶手了,这窗扇是向内开的,受光线限制,上层书架应该是漆黑一片看不清的,这人摸了半天,不像是在找书,更像是在找放在这的什么东西。” “放在那的……不就是印章。”萧景澄后知后觉。 “凶手想必是来检查印章是否安全,或者想把它转移出来,但他方才肯定已经发现印章不见了。” 从窗口绕到大门花了一小阵功夫,那人已经出去了,萧景澄往旁边一扫,发现有个人影正往河岸边去,“那不是钱益吗?” “去看看他想干什么。”两人随即也往河岸走去。 “好巧啊,钱兄也在这。”萧景澄先开口道,钱益此时背对着他们,冷不防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他似乎被吓了一跳,转了过来,手迅速背在身后。 “钱兄可也是来这河岸边散步的,这杨柳拂波,白鹭点水可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解清昀接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钱益作势要走,解清昀发现他身侧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落了下去。 “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解清昀假意向他告别。 待钱益走后,解清昀开口道:“我刚好像看见有个东西掉下去了。” “是什么样的?” “没看太清,但应该不重,否则落进水里必然会有声音。” “不妨找找看,没准还未飘远。”两人在岸边找了起来。 “或许是我看错了?”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踪迹。 “往下游找找,许是漂走了。”萧景澄提议道。沿着河岸边一路找,仍未发现有什么东西。 “快到时辰了,下午的课要开始了。”解清昀正准备往回走,在他转身的一瞬忽然瞥见前面河岸不远处有一小处被水流冲击形成的凹进去的豁口,而那豁口处似乎漂着什么东西,他赶忙上前去,又顺手折了根柳条,“对不住了,柳树兄。” 萧景澄跟上去时,解清昀已经把那东西勾了过来,“这线好像织金线啊。”一把似乎已经散落一半丝线的红金色穗子,“这莫不就是那印章上的穗子。”解清昀开口。 第11章 真相只有一个 前脚刚坐下,萧景澄本想说些什么,后脚教习便进了教室,他只好偷偷给解清昀传了张纸条,解清昀打开一看:“这凶手想来就是钱益没跑了,不若我们放课后找他去山长那对峙。” “若是他一口咬定那穗子不是他扔的,仅凭我们二人口述未必能让山长取信,放课后我们还得再去一次藏书阁。” “去藏书阁干什么?”萧景澄正打算往后传。 “萧景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小动作。”教习突然开口道,他赶紧把纸条往袖子里一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待教习转过去后他吐了吐舌头,解清昀见此状内心有些无奈:“唉……” 下午课毕,萧景澄转过来问道:“你方才说要去藏书阁,可是还要找什么?” “去找陈老问问。”钱益见他二人似乎在密谋什么,经过他俩时刻意放慢了脚步。 解清昀留意到他这一举动,故意开口问道:“钱兄你袖子上的墨渍可是前日摁手模时沾上的?这墨渍可难洗了,上回我衣角上不知在哪沾上一小块,到现在还没洗净呢。” 钱益仍穿着昨日那件袖口沾有墨渍的衣服,他没理会解清昀,只是快步离开了。 解萧两人来到藏书阁,陈老一如往常,头也不抬的在那写着什么,“陈老。”解清昀开口道,“今日中午可有人来过藏书阁。” “你这话倒有意思,这藏书阁不说人满为患,至少也不乏有人进出。” “那今日午时三刻可有人来过?” “午时三刻?”陈老思索了一会儿,“确实有人来过。” “您可曾记得他的样貌特征?” “说来也巧,此人在阁内待了片刻后匆匆离去,他经过门口时,老夫恰好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脖颈左侧有一颗痦子。” “脖颈左侧有一颗痦子?”萧景澄平日坐在钱益左侧,他在记忆中搜索试图回想,摁手模那日他似乎也看见钱益颈侧有颗黑色痦子。 “凶手是他没跑了。”解清昀准备动身去找山长,“若是山长问起,还请您帮忙作证指认。”他向陈老拱手作揖。陈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答应了他这一请求。 “山长,凶手就是钱益。”来到山长办公室,还未等山长开口问他二人来这何事,解清昀开口道。 “昨日你只是怀疑,今日如此笃定,可是又发现什么新证据?”山长问道。 “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学生想请山长找钱兄来当场对峙。”解清昀没有立刻回答山长的疑问,而是请求把钱益找来。 “你既说有证据,那便把钱益叫过来吧。”山长走到门口,示意下人去把钱益找来。 “山长找我何事?”钱益来了,他见办公室内还站着解清昀与萧景澄时突然瞳孔一震,但很快便恢复了镇静。 “这印章失窃一案近来闹的沸沸扬扬,想必你也知情。”山长并未发现他的神色变化,便迂回着试探,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学生知情。” “你可知这偷窃印章是违反法令的。” “学生知道。” “你知道?!”山长提高了声音。“今日有人向我举报这凶手是你,你可有何辩解?”山长含糊其词,未提起解萧两人的名字。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站在这的我们俩举报的,何必多此一举。”解清昀撇了撇嘴。 “不是我偷的。”钱益的声音有些发抖,虽内心已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但当这一刻发生的时候先前的心理建设早已崩溃。 “钱兄,这是何物?”解清昀拿出在水里捞出的金红相间的穗子,山长闻言看了过去,“此物乃印章上的穗子,你在何处发现的?” “回山长,这是我和萧景澄午时在河岸边捞上来的。”解清昀顿了顿,“当时钱兄也在。”虽未明说,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 “我是在场不假,但与印章失窃案又有何干系?”钱益开口替自己辩解道。 “我分明见这穗子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这本该系在印章上的穗子怎么会出现在钱兄你这呢?” “这是我捡来的不行吗?我见这穗子做工精巧,一时没找到失主便自己收藏了。” “既想收藏,那你何故要把这穗子扔掉呢?”解清昀步步紧逼。 “我……你凭什么光靠这一穗子就认定我是凶手,你这是诬陷。”钱益结巴了一阵。 “还嘴硬。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证据都拿出来了还说是诬陷,认罪认罚从轻减轻处罚懂不懂啊。”解清昀想到,“不过光靠这穗子确实不足以把你钉死。” “钱兄说的确有道理,光靠这穗子确实不能证明凶手是你。”解清昀抓起自己的袖子,“钱兄可否告知我们你这袖口上的红色墨渍是何时沾上的?” 山长有些疑惑,方才还在说这穗子,缘何突然转到了这袖子上。 “前两日摁指模时不小心蹭上的,这印泥还是萧景澄借与我的。”方才在教室时,解清昀似乎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想都没想便用上了这个理由。 “那你可是在撒谎了钱兄,你说这墨渍是前日摁手模时沾上的,那可否解释这墨渍上的金粉又是何处来的?” “山长,我借与他的印泥是普通印泥,里面什么也没掺。”萧景澄开口道。 “金粉?”钱益之前洗那块污渍时确实发现了有金粉,但当时他以为已经洗掉了,也没多留心。“我也不知。”他强装镇静。 “印章配套的印泥是掺了金粉的特制印泥,市面上极为少见。”山长开口道,“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的确不知这金粉是在哪沾上的。” “钱兄当真不知吗?那我来替你回忆一下好了。那日子时你潜进藏书阁窃章,不想差点与临时去取书的山长撞见。情急之下你从窗口跳下,又从右侧潜进藏书阁,把印章藏在了那个极为隐秘的架子上。” “你有什么证据?”钱益辩驳道。 “证据便是这织金线。”解清昀拿出之前在两侧窗台上发现的织金线,“这穗子想来是在你跳窗之时被窗台上搭扣挂住导致散开了,掉了一根在窗台上,你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把它从印章上解下,这也是这织金线没有掉落在你逃跑路上的原因。”“至于藏书阁右侧那处的织金线,想来是你爬窗进去时不慎从衣服里掉出来的。” “不是在说这金粉吗?怎么又回到织金线上去了。”山长对解清昀的指控有些疑惑。 “山长莫急,我正要说这金粉之疑,当时情况紧急,钱兄在慌乱中摸到了印章底部,怕翻窗时在窗口处留下痕迹,便在袖子上先蹭干净,事后回去清洗过了。虽这印泥沾在衣服上会留印,但只要平时需要研墨写字,衣服上有些墨渍倒也正常。” 解清昀缓了缓,又开口说道,“只是钱兄没想到的是,这印泥里掺了金粉,且金粉颗粒细小,沾在衣料上很难完全清理干净。” “我说了我不知这金粉是在哪沾上的,你此番话完全是凭空编造。” “还不承认是你干的吗,钱兄?”解清昀没想到他这么嘴硬,“那咱们把证据都摆出来,好好梳理一下此事。” “前面翻窗藏章之事我就不再重复了。印章失窃后的第二日你来到藏书阁的书架处,这个位置很特殊,窗户内开时几乎看不清上排书架的状况,你怕还是有人注意到,遂把那排书都向外移,以免有人发现书籍的摆放位置不对,从而发现里面藏了东西,这印章并不大,即便把那排书往外移出一小截,不仔细关察几乎不会有人察觉。但你还是不放心,你觉得这窗户照进来的光会让人注意到此处,关上是最保险的,可你又怕突然关上这常年开着的窗户会让人起疑心,于是你把它朝外开,留下一点缝隙,从外面看窗子是开着的,不会有人去怀疑窗子的开合方向,即便有人怀疑,也只会觉得或许是自己记错了。” “正因为你把窗户的开合方向改变了,倒引起了我的怀疑,本来窗户内开,人的注意都在下面几排被光照到的地方,但你把它调整成向外开,环境虽更昏暗,但没有了这么一道引人注意到关光线,反倒让人留意起整体状况来,钱兄你这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解清昀佯装惋惜叹了口气。 “光凭你这段说辞也无法证明这印章是我偷的吧,你说这印章藏在书架上,你是又是怎么知道的?” “钱兄莫急,我还没说完呢。”解清昀见钱益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开口道。 “今日午时,你去藏书阁,想检查一下印章藏在那是否安全,但你发现印章竟不见了,你不知是被人找到了还是又被其他人偷走了,慌乱之下你想起还有那截穗子,于是你来到河边想把它丢进水里毁灭证据。” “上面这些统统是你的猜测罢了,难不成光凭你单方面的说辞便给我安上这盗窃印章的罪名不成。” “钱兄说上面是我的猜测,你可知,今日你去藏书阁检查印章时,我和萧景澄就蹲在那窗子前。” “你们跟踪我,不对,按照你的说辞,窗子是向外开的,那窗外的视角有限,你如何证明那人是我。”钱益本有些慌乱,但突然想起解清昀反复提到的这窗子的开合方向。 “还不承认吗,钱兄?”解清昀逼问道,“山长,我请您让守阁人陈老来说两句。”他转向山长,山长又差人去把人请来,陈老就午时自己所看见的进行了陈述。 “人证物证俱全,钱兄你可还有话要说。” “不是我……”钱益开始结巴起来。 “钱益,你还不认罪吗?”山长心中已有判断。“我……”钱益嗫嚅着。 “山长,钱兄不愿说,我来替他说。”“冒犯了。”说着,解清昀抄起山长桌面上的印台,又抓起钱益的手,往印泥里一摁,再往桌上白纸上一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山长不如把那印章拿出来看看。” 第12章 为何栽赃我 山长拿出印章与那手模进行对比,细细观察了一阵,叹了口气。 钱益深知自己已无可辩驳,瘫坐了下来。 “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 山长眼中满是痛心。 过了半晌,钱益开口,“那日我无意间听到您和教习谈及我,说我心气太傲又不知收敛。教习提及乡试将近,结状盖章之事要提上日程,我见您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且前日您同我说‘再作这种文章便不要去参加乡试了’,我只当您是让教习不必给我的结状盖章,一时糊涂,便想着自己偷偷把结状拿去盖了,待到乡试那日即便您发现也无济于事了。” 钱益又开口道:“谁知那晚您突然来藏书阁,我还未及盖章,便听见有脚步声过来,情急之下只能带着印章翻窗逃跑,随后又把它藏在藏书阁里。” “我那日说当场交出来便当此事未发生过,你为何不主动交出。” “我……那时我慌乱不已,一时被吓昏了头,想着过几日偷偷放回去便是。”“我本无心偷章。”钱益补充道,“实是迫不得已。” “那你栽赃给我是为何?也是迫不得已?”解清昀厉声问道,“你无心偷东西倒有心栽赃给我。” “本没想栽赃给你,只是当晚有人指认了你,嫌疑都在你身上,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我,况且你也自证清白了不是吗?” “这人真是厚脸皮,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也说的出口。”解清昀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 “那织金线怎么解释?也是你无意间放进我书里去的?”他问道。 “织金线确实是我放的,你本就被人怀疑,把那织金线夹在你书里,没人发现便无事,若是有人发现你的嫌疑加重,自然无人注意我,如此一来我便有机会把那章放回去。” 解清昀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为什么选我?” “方才不是解释了吗,非要说还有一点原因便是你衣角的那处墨渍。” “这同那墨渍又有什么关系?” “一日你在我位置上,我新作的策论上有一团墨渍,而你衣角上也有一团墨渍,难道不是你害我在先吗?” “什么策论?我根本不知,那日我不过走错了位置,那墨渍我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解清昀试图回想那天的场景。 “别装傻了解兄,连走错座位这事都诹出来了,你不是看了我的策论后有意留迹吗?” “这人有被迫害妄想症吧。”解清昀听了他这一番话觉得有些无语,“我为什么要涂花他的策论,没理由啊,简直莫名其妙。” “你也看了他那策论?!”山长一惊,他想起钱益那日拿给他的策论的边角处确有一团黑色墨渍。 “那策论写了什么吗?”解清昀问道。 “不就是议了这太子废立之事吗?”钱益突然开口,在场除了解清昀外的两人神色大变。 “我还当是什么呢。”解清昀本想着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古代妄议皇帝可是重罪啊,这钱益胆子也太大了,还敢写下来留了证据。” “我从未想过禁止你去参加乡试,你虽性子倔,但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分寸的人,定不会在考场上犯浑。可你却……”山长无可奈何。 “山长您……”听到山长这番话,钱益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眼角落下一滴泪来,“是学生一时糊涂,犯下罪行,还请山长责罚。”他跪倒在山长面前。 “原来是场乌龙。”想起之前钱益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解清昀顿时了然,“这人也真别扭,不过一件小事,说开了便是,何至于这样弯弯绕绕还把我牵进这事端来。” 不过这人本性也不坏,解清昀虽不支持他的行事做法,但对他的气节还是很敬佩的,“那句法谚怎么说的来着,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不过现在背景下谈论这个倒有种淡淡的黑色幽默了,他又想到。 山长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他开口道:“按这《大明律》规定:‘盗内府财物者,皆斩。’”。 解清昀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惊,“不过偷了一样东西竟要砍头吗?!”他只知这明代奉行严刑峻法,对盗窃强盗类案件处罚很重,没想到竟到了要斩首的地步。“恶法非法……恶法非法呀。”若是把这事上报官府,钱益必死无疑。 “这钱兄虽犯了罪,不过也罪不至死吧。”解清昀没留神,小声说了出来。 “解清昀,你可是还有话要说。”山长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便开口问道。 突然被点名解清昀吓了一跳,“学生以为,钱兄虽犯了法,但却罪不至死。”“依钱兄所言,他本未想盗窃这印章,也就是说他本无犯意,且这印章已找到,也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认为应当对钱兄减轻处罚。” “你这又是什么奇怪理论。”山长又问道。 “糟了,这古人没学过主客观相一致啊。下次开口前先想想古代不能用现代理论行不行。”解清昀嘴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把想法说了出来。 “山长您便当学生在胡说罢,不过学生以为依律法来看,这处罚对钱兄来说太过严苛。” “确实,学生也觉得这处罚太重。”萧景澄补充到。 “放肆,这刑律如何可是你我能妄议的。”山长斥责了他二人一番。“此事容我在考虑一番。时辰不早了,今日你们先回去吧。” 看着钱益离开的身影,山长想起这孩子刚入书院时,还不像现在这般自恃清高,与同窗之间,不说关系和睦亲亲热热,起码也是可以正常交流的。 不过后来书院学生里发生了这样一件往事:钱益入书院前与家中邻居大哥关系甚好,这邻居大哥考上进士后入朝成为言官,钱益曾将其视作榜样,入书院后奋发向上,只为成为那邻家大哥一般的人。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那言官上谏时触怒圣上,圣上当庭打了他九十廷杖,谁料这言官身体本就不好,拖下去当夜便死在家中。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从京城一路传到这庐陵府,书院学生议论纷纷,有说这言官不会察言观色触怒圣上招来祸端的,也有说“文死谏”乃言官一大荣耀的,更有甚者嘲笑这言官体弱不扛打。一时间争论不休,成为书院里的热议话题。 钱益本无心参与这样的口舌之争,偶然得知这人竟是自己的邻家大哥,一时间不知是被悲痛还是愤怒,与这嘲笑者大打出手。众人本先在劝架,说不过一点争论何至于大打出手,钱益却指责他们头脑简单不知礼义廉耻乃一群蠢货,一番骂战下来,饶是钱益有理也变成无礼了。 这一风波后,众人渐渐不与钱益来往,而钱益也越来越偏激,成了现下这古怪模样。山长当时觉得这不过是孩子们年轻气盛,打打闹闹不成气候也没多去管。现下想起来却着实后悔,“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若是当时他能好好引导,或许也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清昀,方才你在山长面前的那段指证属实是太厉害了!”回去的路上,萧景澄忍不住赞叹道。 “是吗?”解清昀不好意思的笑笑,“方才情绪有点太激动了。” “现下案件查明,终于可以安心复习了。”解清昀忙转移话题,“你说山长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要是报官钱益这可是死罪,我觉得他虽有错,但罪不及死啊。”萧景澄仍沉浸在案件的讨论中。 “别想那么多了,你《四书章句集注》记熟了吗?乡试马上到了还整天心思不在正事上。” “哎呦,清昀你别念了,知道了知道了。”萧景澄佯装要捂耳朵。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解清昀心想,这印章失窃案终于结束了,“这算不算完成了一个小支线?”不过是时候回到最重要的主线任务--乡试上来了。明日起须得加倍努力才是,想着想着他进入了梦乡。 深夜,山长阁内,“诸位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山长把书院教习召集起来讨论对钱益的处罚。 “此事可难办了。”一位教习开口道,“若是将钱益交给官府,他要受罚不说,恐书院也难逃保管不力之罪啊。” “触犯了刑律就应当受罚。”一位年长的教习反驳道。 “可倘若将其交给官府,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啊。”毕竟是相处许久的学生,大部分教习们还是对钱益有所偏袒。 一时间众人陷入争论中,山长本想让众人一起讨论拿个主意,可眼下这情形怕是争到明日也得不出个结果来。 周围吵嚷声不断,山长听的有些烦躁,他揉了揉眉心,突然开了口:“肃静!诸位,现下有两个选择,一是把钱益交由官府处置,二是把此事按下,仅在学院内部处罚,既然诸位都难以抉择,不若以计票的方式决定。” 山长既已发话,众人停下了争执,副山长开始计票,投赞成票和反对票的各占一半,这事本就是各有各的理由和立场,出现这一结果也是意料之中。此刻大家犯了难,票数一样不就又回到了原处。 “慢着,山长似乎还没投票呢。”一位教习开口,此刻压力都来到了山长身上,投反对票便与这规则律法相违背,投赞成票这钱益必死无疑,山长难以抉择,四下静谧异常,众人都在等待山长作出最后抉择。 “把此事压下,在书院内部进行惩处。”或许是出于没有引导好钱益的愧疚,又或许只是不忍看钱益殒命,沉默良久,山长还是作出了这个决定。 山长一锤定音,此事处理方法已定,众教习正欲离去,“此事在书院内部也须得保密。”山长发话道。 第13章 省府乡试 次日,书院拟定了对钱益的处理方案:责令其在“省愆室”内闭门思过半月,再降等处理。但至于为何要处罚钱益,却并未公布具体原因,只是含糊提及他顶撞师长,目无遵纪,有违书院院规。 “你说这处罚为何如此突然,这离乡试不到半月,降等处罚,那他今年岂不是不能参加乡试了。” “我看这理由有些牵强,怕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我倒是觉得这处罚迟早有一天会落在他头上,看他平日那傲气凌人的样子,不是还有人撞见他与山长争论吗?恐是激怒了山长,山长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处罚他。”消息一传开,顿时引起了学生们的激烈讨论,有惋惜的,有怀疑的,但更多的是觉得这件事是意料之中的。 “这处罚说轻也轻说重也重。”解清昀想到,“虽未做到依法惩处,但起码也是罚当其罪了。” “我觉得这处罚是不是漏了点什么。”萧景澄小声对解清昀说道,“什么?”“他栽赃你的事还没向你道歉呢。” “罢了,他若有心自会找我道歉,责令他来,道歉也非出自真心,倒给人添些别扭。”解清昀想,既然案子也破了处罚也下来了,此事不若就这么了了。这印章案花费了他太多精力,现下他只想专心应对即将到来的乡试。 随着乡试逐渐逼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书院内部的讨论声也逐渐消弭。 “明日便要启程去参加乡试了。”解清昀已收拾好了行李,望着天花板,他回忆起穿越过来后发生的事情:从起初的疑惑不解,被动接受后又卷进印章案,“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比我过去一年发生的还精彩。不过这连轴转的日子实在是太折腾人了。说实话想到这乡试我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他翻了个身,“不过没底也没用了,明天便要出发了,至少上了考场不至于交白卷。” 第二日一早,萧景澄便来找解清昀,“咱们要出发去豫章府了,我先前去过一次,那地方比咱这繁华的多。” “你是去考试还是去玩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玩。”解清昀敲了敲他的头,“走吧。”见书院大部队出发了,两人也跟着上了船。 萧景澄说道:“不知怎的我有些紧张,清昀你呢。” “不日就要考试了,紧张是正常的。”其实解清昀内心也有些忐忑,毕竟他只学了这短短一个月,但是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尽力便好。” “你说的对,尽力便好。”萧景澄很快便转换了心情。 从庐陵府到豫章府,坐船要坐整整两日,起初学生们都有些激动,在船上哄闹着聊天,坐了半日,众人皆觉得有些疲乏,于是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船舱内渐渐安静了下来。萧景澄或许是因为要出门,昨夜太过兴奋,此刻也靠在船舱边睡着了。 解清昀拿出他随身带着的整理好的模版,考前复习的效率似乎要比平时高些,“果然ddl是第一生产力。” 他想起之前期末周在自习室通宵背书的日子,虽未过去很久,但却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这可不是过了几世纪吗?”他突然想到,“谁能想到两年后的我回到了明朝。”他苦笑一阵,又捡起书开始翻看了起来。 说快也快,两日航程过去,众人抵达南昌府。“哎呦,坐的我腰快要断了。”解清昀跳下船的第一件事,便是先伸了个懒腰,习惯了便利的现代交通的他觉得,在这古代出行无异于受刑。 “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便要上考场了。”解清昀叮嘱萧景澄道。 “清昀你也是。”萧景澄告别解清昀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考生都聚集在贡院外,等待着验身进入考场。 “清昀,加油!”进去前,萧景澄突然对他说道。自那次解清昀没留神对他说了一句加油,第二日萧景澄一见到解清昀便追问了这个词的含义。解清昀向他解释了好一番,说这个词是用于激励祝福他人的,萧景澄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说法。 考试前突然听见,解清昀不免有些恍惚,之前考研的时候时,尽管互不认识,但同考场的人进入考场前也是这样互道加油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对着萧景澄笑了笑。 进去后便是抽签,谢清昀方向感不强,这找号舍又花费不少时间,他前脚刚坐下,还未来的及吐槽这耗子笼似的号舍,伴着一声锣响,秋闱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乡试连考三场,总共九天七夜,每场时间均为三天两夜,期间非重大情况不得离场。 第一场开始了,要求作三篇四书文再加一首五言八韵诗。这一月的刻苦学习,解清昀不说对考试参考资料了如指掌,起码也熟知重要内容,可这写作毕竟需要日积月累,并非几日可速成的,开头便碰上了自己非强项的内容,解清昀难以下笔,抓耳挠腮半日仍未动一字。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解清昀决定先不管写的如何,起码先下笔开始写,毕竟有三日时间,期间还能修改。就这样,他把这把四书文和八韵诗的初稿作了出来,到了第三日,修修改改,赶在交卷前的一刻钟滕上了答卷。 这面交完卷,那面第二场考试马上开始,这场的内容是作五篇五经文,三日下来解清昀的精力已至衰竭状态。“先睡几个时辰再作吧。”再不休息会他的大脑几乎要停转了。 解清昀趴在桌上,这号舍如老鼠笼一般狭小,正常身量的人坐在里面几乎难以伸展手脚,但在极度困倦下,这环境倒是最不值一提的障碍了。解清昀闭上了眼,想来是这几日过度用脑有些焦虑,他开始做梦:梦里他回到了高中,正疑惑时却听见考试通知,解清昀急急忙忙去找考场,却始终没找到,慌乱中,一声铃响,考试结束。解清昀惊醒过来,考试期间梦见考试,或许是这考试压力太大了。未等他细想缘由,也许是太累了,解清昀又睡了过去,这次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阳光照在解清昀脸上,感受到一股热意,解清昀揉了揉眼睛,“天亮了。”他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一夜过去,他脑子清醒不少,“这科举比法考还难熬。”先前解清昀考法考时只觉得从早上考到中午坐在那一动不动几个小时太熬人了,但与这科举比起来简直是太温柔了。“古代书生比法学生还能忍。”虽不这门也非解清昀擅长的内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按照上一场那般开始作文章,历经三日煎熬后,第二门结束了。 很快第三门也开始了,这门的内容是策论,解清昀拿到考题的一刻几乎要跳起来,这题目与他先前整理模板中的一个非常接近,“我压中题了!”惊喜中,解清昀没忍住欢呼一阵,监考听见异动,朝他号舍这个方向来,解清昀听见声音,忙捂上了自己的嘴。“终于有一门是我会答的了。”解清昀在心里窃喜,他开始回忆自己的模板,先在脑中构思草稿,又提笔落笔一气呵成。 本以为这门考试就这样安然度过。可现下时值八月酷暑,这舍里本就炎热难耐,偏偏这第三场时气温比前几日更高,坐在这耗子笼里几乎汗如雨下,怕汗水脏污了试卷,解清昀只好一边写一边不停的用帕子擦,没一会儿这手帕几乎能拧出水来。期间隔壁号舍不断有人中暑被抬出去,解清昀只剩一件里衣,他卷起袖子,又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 到了第二日晚上,突降大雨,解清昀的号舍有些漏水,白天处于极热状态中,晚上又被水一浇,解清昀头有些发昏,似乎是发烧了,他强忍着困意,准备赶紧把文章滕完。“咚”地一声,解清昀眼前一黑,直直的砸在桌面上,不知睡了多久,他终于清醒了过来,看天色已是落日时分,考试快要结束了。 解清昀抓起试卷一看,先前晕倒时笔在考卷上划过了长长的一道。“遭了,得重新滕。”时间快来不及了,而解清昀此时头脑还有些昏沉,他时不时的掐一掐自己的大腿,写下最后一个字,鼓声响起。“幸好写完了。”解清昀长舒了一口气。 “考个试跟跑马拉松似得,也不知设置如此长的时间是为何?难不成是先把那些坐不住的身体素质差的人先筛出去?”先前了解乡试流程时解清昀还有心吐槽,但真正坐进这号舍来考完九日,他连吐槽的精力都没有了。 交完答卷,解清昀感觉这副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号舍在贡院里侧,“也不知萧景澄在哪,罢了,先回旅馆吧。”从贡院回到旅馆将解清昀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头沾到枕头的一刻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解清昀朦胧间听见门外似乎有人在说话,但他先前烧还没退,只当还在梦里便没有理会。 直到第二日午时解清昀才彻底醒过来,不知是睡了太久还是发烧所致,解清昀头疼的要裂开一般。在床边坐了半晌,又给自己灌下去一大碗水,头疼似乎好些了。“去问问萧景澄要不要一同去吃饭。”解清昀想着,这整整九天折磨人的考试下来都没怎么吃过饭,待会儿可得好好吃一顿。 来到隔壁房间,解清昀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景澄,萧景澄。”他又用力的拍了拍。“还在睡觉吗?” 等了一会儿他再次敲响了隔壁的门。这时一个店小二经过,“公子可是要寻人?” “我找这房内住客。” “这间房的住客早晨有人来寻,今日清晨便离开了。”小二本想离开,又忽然想起来,“对了,他留了张字条在掌柜那。” “多谢。”解清昀下楼去客堂找掌柜。 “清昀,家中事急,须得立刻赶回家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想来是要紧事,“不知是何急事,还望一切安好。” 收好字条,解清昀出门打算找些吃食,到了食肆,本想着大吃一顿,但先前日日白粥再加上烧刚退下来,闻见肉食的油腻味道他竟有些想吐,“罢了,身体要紧,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小二,上碗清水面,再捡点清淡小菜。” “好勒客官,还要点什么吗?” “先这些吧。”等待面端上来的间隙,解清昀开始打量起食肆的环境来。 第14章 食肆初遇 这家店想来在当地颇有些名气,现下早已过正常午膳时间,但店内依旧人满为患,他方才进来时偌大店铺就只剩这一张空桌了,“味道看到不错,这下可以大饱口福了。”解清昀想着。 人多,这上菜时间也长,左等右等没等来自己的面,却等来小二一句:“客官,现下食肆位置不够,方便的话可否与那位公子拼个桌?” 他顺着小二视线看过去,那人身量高挑,目测大约八尺左右,剑眉星目,却有着薄薄一片唇,只是站在那便隐隐给人一种压迫感,“模样倒是英气周正。”解清昀心道,“不过看上去有点不太好惹。” “无妨,这位公子不介意那我也不介意。”解清昀对小二说道。 小二闻言上前去引那人过来入座,解清昀原以为只有他一个,谁知他身后还跟着两人,看着不像是同行好友,想来是侍从一类的,“他们这三人倒像是我非要挤进来的。”他不禁吐槽道。 解清昀悄悄打量起那人,方才离得远,看着轮廓给人一种压迫之感,但坐近了看,这人年纪并不大,与解清昀年龄相仿,剑眉星目,生着的那双瑞风眼又隐隐透着一丝少年气。 见解清昀悄悄打量他,那人开口道:“多谢公子匀给我这位置。”态度很是和善。 “虽然长得有点凶但人并不坏嘛。”解清昀想到,但跟着他的两人看着就不太和善了,一个精瘦一个粗犷,那人已落座,这两位站在他身后,都警惕地看着解清昀。 “无事无事,我本就一人,这桌子空着也是空着。”解清昀忙摆摆手回应道。 “客官您的面。”正巧他的面来了,解清昀便决定结束这尴尬的寒暄。 这面确实是地道的清水面,没有一丝油花却清亮异常,解清昀夹起一筷子吹了吹,面条根根分明,筋道又不会太硬,佐之以脆爽小菜,“太好吃了!”解清昀没忍住夸赞道,“难怪这家店这么多人。”见旁边三人都被他这一动静给吸引看向他,解清昀尴尬地笑笑,赶紧把头埋进面碗,加快了进食速度。 他放下筷子,“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这次没出口,只是在心里暗暗夸赞。想起刚刚的尴尬场景,解清昀赶紧唤来小二结账,“我吃好了,诸位慢用。”说完这句话,解清昀赶紧逃离了这食肆。 吃饱喝足,解清昀本想在附近逛逛,但天不遂人愿,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只好赶紧回到客栈,“这烧刚退,再淋雨怕是又要发作。”昨日睡了大半天,此刻解清昀没有一丝困意,在房间内干坐着又觉得有些无聊,便向掌柜讨来几本书打发时间。 “虽这文言文版小说读起来还是不像白话般通畅,不过这明代话本倒是有点意思。” 解清昀随手拿起一本,“这个故事我看过,白蛇传嘛,原来这古人竟是这样叙写的。”解清昀看的津津有味。 看完一本意犹未尽,又拿起底下的一本,这本的内容倒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讲的是有位叫凤栖的书生,对同窗赵王孙一见倾心。见这名字,解清昀还当主角是像梁祝里一样女扮男装来到书院求学呢,“这名字也不改改,也不怕别人怀疑是女扮男装。” 解清昀继续看下去,这风栖对赵王孙一见倾心后,有意设计接近,向其表白心迹。赵王孙起初拒绝,后受被其所深情打动,二人遂相恋。风栖帮助赵王孙科举中第,赵为避人言返乡,风栖便追随而去。 “这凤栖伪装的也太好了吧,女扮男装考上进士竟没人发现还做了官。” “不过不是梁祝那般化蝶的凄美结局也不错。”快看到结局了,解清昀想到。谁知下页剧情直转急下,风栖遭政敌陷害,赵王孙冒死救之。 “二人最后辞官归隐,鸳鸳交颈,恩爱一生。”读完这最后一句,解清昀不免感慨道:“这官场着实难混,真是对苦命鸳鸯啊。” “等等,鸳鸳交颈,我没看错吧,在我印象里,鸳好像是公的啊,难道……”解清昀有些震惊,这古代民风如此开放吗? “不对,这明朝好像男风盛行啊!”解清昀从翻开这本书起便陷入自己预设的女扮男装的场景中,甚至还在吐槽怎么没人发现这也太不合逻辑了,现下察觉此事想起这茬来。 以往从未读过这种题材的书,头一次接触一时有点震惊,解清昀有些后悔起来,“什么都读只会害了你。”怕再读到此类故事,解清昀赶紧把书合上放好准备归还给掌柜,临出门时忽然有些心虚,把方才读的那本放在了最底下。 把书交到掌柜手里,解清昀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拿在手里的是什么烫手山药。书还回去了,已是夜间,解清昀无事可干,“睡觉吧。” 他闭上眼,谁知这脑子里竟开始放映起下午看过的情节来,“作为一个直男头一次看这种一时之间难忘记很正常。”他劝慰自己道,“这题材虽有些骇人,剧情也有些老套,不过这故事的叙述倒是精彩。” “不对不对,看了便看了,还回忆干嘛。”解清昀赶紧在脑内搜寻其他的事情好把这本书从他想法里剔除出去。一时之间驱除不尽,解清昀倒有了个好主意,“刑法是规定犯罪及其后果的法律规范的总……”果不其然一开始背书解清昀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没背两句他便彻底睡着了。 乡试结束后须得在这省府等待放榜,若是现下返回书院,一来一回时间全在路途上了,解清昀便想着在这豫章府转转。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他都没到过江西,现下应该称江南西道的地方。 前几日在市集处转了转,此地毕竟是省府,比庐陵府更为繁华热闹,尝了不少此处的特色吃食,“这地方的菜色鲜辣爽口。”病已痊愈,解清昀恢复了正常饮食,现代时他爱吃辣,觉得川湘两地口味极佳,没想到的是这江西的菜比川湘两地的更辣。“开胃下饭,实乃仙品。”就着菜吃下第二碗饭后的他由衷地夸赞道。 用过晚膳,解清昀想着去看看著名的滕王阁,慢慢悠悠地来到这阁上,正巧是落日时分,落日余晖洒在江面上,水波粼粼反射着淡淡霞光,看见此景解清昀不由感慨道:“真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啊!”在围栏前观赏许久,解清昀返回阁内参观,雕梁画栋精妙绝伦。“不愧是四大名楼。” 从滕王阁出来已是傍晚,天色暗了下去,解清昀正准备慢慢踱回旅社,突然身后有个跛足人推搡了他一下,还未等解清昀开口说话,那人却骂骂咧咧起来:“慢慢悠悠在这路上晃荡什么,耽误人赶路。”解清昀注意到这人足虽跛,但脚步却快。“真是个古怪的人。”未与他计较。 远处想来是来了一辆马车,众人皆纷纷往道路两旁靠,解清昀也自觉的贴着路沿走,他突然注意到那跛足人虽看似随着人群往旁边走,但一直在最外围,并无向内靠的意思,走着走着似乎离道路中间距离越来越近了。 “他想干什么?车来了也不知道让,也不怕被撞到。”解清昀正疑惑着,突然听见一声惊叫:“哎呦喂!可疼死我了。”他看见那跛足人躺在地上,抱着那只跛足。 “不是吧,古代就有人碰瓷了不成。”解清昀觉得有些好笑,他走上前去想瞧个热闹。 “马车撞人了。”那人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我的腿……” 这时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想是来查看情况的,那人背对着解清昀,精瘦身材,解清昀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他。“这人突然就倒下了,分明没碰着他。”车夫向他解释着。 “你胡说,分明是你这马车冲撞了我,我不管,今日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那人还躺在地上。 “吵吵嚷嚷的,是何事发生?”车内又下来一个人。 “是他。”解清昀想起这人是那日在肆拾拼桌的那位。 “这位公子,你家车夫撞人不说还不承认,哎呦我的腿啊,这下莫不是要瘸了。”解清昀发现从他身下流出一滩暗红色地似血的液体。 “公子,真不是马车撞的,这人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在车旁边的。” “你胡说,我好好走在路上,不想却被你这马车撞倒。” 人群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撞了人还想赖账。”四下有声音讨论起来,而后又有人接嘴到:“没错,人都撞成这样了还想赖掉不成。”“把他们送去官府。”不明真相的热心群众一下子被煽动起来。 “去官府就不必了,我这还有要事,这样吧,我看这车夫也不是故意的,不若赔我十两银子,此事咱们就私了了,也不烦官老爷操心了。”躺在地上那人突然开口道。 “慢着。”解清昀开口道。 第15章 想碰瓷儿? 闻此声众人皆安静下来,想看看是什么人开的口,解清昀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位兄弟,你说你被这马车撞了,可有证据?” “证据?诸位都亲眼所见,还需要别的证据吗?”那跛足人拔高了音调。 “可我方才分明见你是有意靠上这马车的。”谢清昀作势往边上靠,在即将倒下去下去的一刻立马站正了。 “你……你血口喷人!我的腿都被撞成这样了,难不成我给自己找罪受不成。”他狡辩道。 “是啊是啊,你看这地上都是血。” “哪有人故意撞怎么惨的。”“这人怕不是来给他们脱罪的。”旁边的人开腔道。 “你可是亲眼所见是那马车撞向他的?”解清昀转身问旁边那个嚷的最凶的,“我……我……我也没看太清。”嗫嚅了一阵,那人垂下了头,不再做声。 解清昀转身向仍躺在地上的跛足人,“你说你这腿是被马车撞成这样的,可我方才见你时,你的脚分明就已是瘸的。还有这血,怕也是你的设计罢。” 解清昀方才就有些怀疑,这么大的失血量,人应该是虚弱不堪才对,怎么可能像这人一般大声叫嚷胡搅蛮缠的。 他摸了摸那暗红色液体,又闻了闻,这血液中有铁离子,闻着应该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才是,可这“血液”并没有什么味道,而且似乎有些粘稠的过分。 “不妨诈他一诈。”解清昀也不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应该不是真血,“这根本不是你被撞流的血。”他提高了音量,“出这么多血人怕是早就昏死过去了,但我看兄弟你这又叫又嚷,说要报官也不让,莫不是心虚不敢见官。” 他此话一出,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个看热闹的,说自己是医士,可帮忙看看,那跛足人顿时慌张起来,哎呦哎呦的不让人靠近。 那医士见无法检查他伤势,想起解清昀方才的猜疑,又见这血液附近聚集起一大群蚂蚁,他摸了摸那地下的血迹,又尝了尝,是蜂蜜的味道,“这血确实是假的!应该是这人用蜂蜜和茜草根调出来的,不过他蜂蜜放的太多了,导致这‘血’太过粘稠且引来了蚂蚁。”闻言众人皆哗然。 “还躺在地上不动,是想让诸位把你抬到官府去吗?”解清昀蹲下来,对着那跛足人道。 “林泉,报官。”站在旁边许久的那位“拼桌公子”开口道。 “不说话我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解清昀想道,“不对啊,明明是他的事怎么感觉一直都是我在说,他倒是在这不发一言,下次还是少管点闲事吧。” 没一会儿,官府差役来了,见马车旁三人,竟极为客气,后马上把那跛足的碰瓷人押了回去,没想到这人竟是惯犯,经常趁车夫不注意时靠上马车,假装被撞倒。 差役离去,人群渐渐散了。“多谢公子出手相助。”那人对解清昀拱了拱手。 “无事无事,方才那人撞了我,我也算给自己报仇了。” “可否问问公子贵姓。”那人又补充道,“公子仗义执言,若是不嫌弃,公子不若与鄙人交个好友,日后有难处也可相互帮助。” “免贵姓解,结交好友就不必了,我并非本地人,只是因事在此处停留一段时间,但相遇即是缘,日后若再遇见,有我能帮的我都尽力去帮。”解清昀又想了想,“敢问公子贵姓?” 那人迟疑了一阵,开口道:“我姓朱。” 身旁的人突然小声提醒道:“公子。”但解清昀没注意,他急着往回赶,先前有空可以慢慢踱会去,但这事耽搁了一阵,此地离旅社有些距离,犯了宵禁可不好。 “朱公子有缘再会。”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在这南昌府逛了大半月,眼看明日便要放榜了,萧景澄仍未回来,解清昀本想去信问问情况,准备寄时才想起:“我不知道他家地址啊!”寄回书院不如直接等回去亲口问,反正放完榜他便打算启程回书院了。 到了放榜日,贡院外人山人海,挤的解清昀几乎无法挪动,只好被身后的人推着向前走,离张贴榜纸的墙仍有一小段距离,解清昀看不清,想着待会儿挤到前面去。 突然有人大喊:“我考上了!”他一面大喊一面推开人群往外走,闻言后面的人又开始向前挤,解清昀正巧被挤到了最前面,他开始扫视整个榜。 “从后面开始看起好了。”解清昀有自知之明,自己绝无可能在一月之间冲上榜首。他从最后开始看起,没看几个便看见了萧景澄的名字,“太好了。”他由衷的为自己的好友感到高兴。 接着往前扫,看了大半天也没发现自己的名字,此时解清昀内心有些忐忑,前二十,前十,前五,前三,看完所有名字也没瞧见自己的。 解清昀愣住了,虽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却是那么漫长。“刘乾,胡翼,王承谦,解清昀……”旁边那人边看边念。 “什么?!解清昀。”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解清昀回过神来,忙问那人道:“这位公子方才可是念了‘解清昀’这三字?可否问问在哪看见的?” “喏,就在那。”那人一指,在中段的最底下,解清昀方才有些心急,底部一行都是匆匆略过。 “多谢多谢!”忐忑的心终于落地,“考上了!”解清昀此刻有些能理解范进中举时的心情了。 他不放心的又看了一遍,底下确确实实的写着庐陵府解清昀这几个字。他有些兴奋,但也不知该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谁。往外走时他发现有个人在门口观察着众人。 “又是他。”解清昀认出他是之前两次遇见的朱公子,“不知他是不是也来看放榜的?不过既是等放榜为什么不往里面去?总不能是怕挤。” 解清昀本想着同他打个招呼,但他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似乎有什么话要和他说,那朱公子遂转头离开,像是往旁边小巷去了。 回到客舍,收拾好行李便向掌柜的辞别,这半月来,解清昀与这旅馆掌柜和店小二已相处的很熟悉了。 见解清昀笑容满面,掌柜的打趣道:“恭喜!现在得叫解举人解老爷了。” “您这不是折煞我也。”解清昀向老板辞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日后若得闲暇再来小店坐坐。”解清昀为人和善有趣,掌柜的很是喜欢他这脾性。 来考试时顺流而下走水路快,但返程时却要逆流而上,解清昀计算了一下大概时间,发现和走陆路差不多,这走陆路路上还能停脚休息,于是便登上了回书院的马车。 他没想到的是,由于这道路并不平坦,马车走起来颇为颠簸,“我早饭快要吐出来了,这路怎么这么烂。”解清昀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走水路了,虽然时间也长,但起码不像这般颠簸难受。 “这古代赶路真是件辛苦事。”终于是回到了庐陵府,这几日下来把解清昀折腾的精疲力竭,“回去之后我定要好好睡一觉。” “对了,也不知萧景澄那边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得赶紧把他考上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待会儿先去看看他在不在书院吧。” 坐船回到书院,解清昀放下东西便直奔萧景澄宿舍,“景澄!萧景澄!”他拍了拍宿舍门,旁边的同窗被他惊动,疑惑地问道:“萧兄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他十几日前家中来信便离开了豫章府,我还想着他处理完应该回书院了。”解清昀想到,“还没回来吗?” “要不你去信问问?”想来有事,同窗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明日起来再写吧。”天色已晚,再加上舟车劳顿数日,虽还没吃晚饭,但解清昀现下只想赶紧躺上床。“没想到我真的考上了。”他带着笑意睡去,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一切。 此时岛外的茶馆内还热闹非凡,“诸位可知那白鹭洲书院书生解氏,断案如神,有如青天大老爷附体。”又是一声惊堂木响。 “怎么个青天大老爷法。”有人接腔道。 “月前书院印章失窃,书院教习连查了几日,又是客舍翻找又是找学生举证,几乎将这书院掘地三尺,却未发现丝毫线索。”说书先生顿了一顿。 “后来呢?”又有人忍不住问道。 “莫急莫急,马上就要讲到,这解氏凭借着一道光,便找出了印章藏于角落书架上。” “仅凭一道光便找出来了,莫不是在框咱们。” “就是这一道光,据说这解氏发现藏书阁书架的光线有异,遂调查一番,随后便在书架上找到了那印章。” “能凭一道光便能查案,此子确实断案如神。”这事也不算稀奇,食客们讨论一阵,很快就被各自的话题取代。 角落里,一个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的男人正小口啜饮着茶盏内的茶,“解氏,莫不是先前遇见的那位庐陵府解公子?” 许是平日喝惯了名贵茶叶,这茶馆内的普通叶子难以入他的口,那男子喝了两口便放下茶盏。“明日去这白鹭洲书院瞧瞧。”他吩咐旁边的侍从道。 “是,公子。”一个精瘦男子与一个粗犷男子同时开口道。 第16章 意外落水 次日用过午膳,解清昀想着赶紧给萧景澄写信问问近况,“景澄兄,见字如晤。家中之事可有所解决?自你归家半月,杳无音讯,吾挂念之至,遂来书询问,你那蟾宫折桂之愿已实现,不过想来已有官府通知,此处还是道一声贺喜……”解清昀其实不太熟悉这文言写作,但这封信是写给萧景澄的,他二人之间也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能看懂意思便可。 解清昀抬起笔,书院外,那朱公子也正研墨,这旅社内砚台许久没有人使用过,墨条也有些干涩,不过现下在外,这情况倒也算常见。 “望景澄兄家中一切安好,盼回信。”解清昀写完最后一句,朱公子正把写好的拜帖装进方才差人买回来的信封里。 “对了,我还是不知道萧景澄家地址在哪,先前这原主也没给他去过信啊。”写完解清昀才想起来,“不如去山长那问问,顺便向他告知乡试消息。” 解清昀揣好信,正准备出门,见外面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又回屋拿了把油纸伞。 书院码头前,“看这天色似乎马上要下雨了,咱们得赶紧回书院才好。” 今日是朔日,不少书院学生趁假出门逛集市,眼下正是返校时间,学生们吵吵嚷嚷地,码头上热闹非凡。船工一趟一趟地运送着学生们上岛,聚集于此的学生渐渐减少。 “再等下一趟咱们就能回去了。” “这天色昏沉,似乎还隐隐有雷声,咱们没带伞啊,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回去。”还在码头的学生们似乎忧心忡忡,无人注意到角落上那两人是何时出现的。 朱公子身穿一身天青色直裰,领口处衬着月白绸,书院学生们先前未见过他,悄悄打量着他的衣饰,暗自猜测着此人非富即贵。 船工从书院返回,天色更暗了,黑压压一片,远处天空还有闪电,见状学生们便急忙往船上挤,这朱公子与他身边这位看上去是侍从的人倒是不慌。 “只有一个位置了。”船工操着当地方言,“谁先上?” “公子,不若等下一趟?”侍从开口问道。 “快下雨了,我先上岛,你且去路边买把伞,待下趟船来时带上与我。”朱公子吩咐道。 “可是……公子你一人。” “走不走?不走我便出发了。”船工催促道。 “无妨,这书院内部都是书生,不必担忧。” “来了。”朱公子踏上船板,那侍从转身去路边小摊上买伞去了。 船刚过江心洲一半水程,天空便下起瓢泼大雨,顿时狂风不止。“真倒霉,赶上这恶劣天气。”船上学生小声抱怨着,船工奋力划起船来,这天气,若不尽早赶到对岸,只怕这船有倾覆风险。 那头书院里,解清昀来到山长阁,发现里面没人,下人说山长今日有事外出了。 “那我过山长回来了再来吧。”想起自己出发考试前还有东西落在风月阁里,解清昀便想着顺路去取了来。 船靠了岸,这雨势极大,码头不过一个四面皆空的亭子,风一刮,雨便都淋了进来。这时有人提议:“我们先去风月阁避避吧。” “可是这雨这么大,现在过去岂不是被浇个痛快。” “你在这亭子里不也被浇了个痛快吗?”“走吧走吧。” 见众人都往不远处的阁子跑,且这亭子也确实不是久留之地,朱公子思索片刻便跟着他们一起往那阁内赶。 “可淋煞我也。”跑在最前面的学生开口道。解清昀取了东西正准备回去,见一群人从暴雨中奔来。 “这雨何时下的这么大了。” “解兄,你何时回来的?”解清昀见那人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原来是陈洪波。 “昨日便回来了,这雨这么大,陈兄何故淋雨前来这风月阁。” “我方才从书院外回来,不巧碰上这大雨,码头处也无避雨之地,只有此处离那近些。”陈洪波边说边拧了拧衣摆的水。 此时阁内又进来一人,解清昀一看,竟是在南昌府遇见的那位朱公子,“他怎么会在这?还淋的跟个落汤鸡似的。” 解清昀有些好奇,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朱公子。”那朱公子被暴雨淋的水顺着发丝从脸上流下,衣服也紧贴在身上。正是狼狈之时突然有人开口,他循声看去,“解公子。” “你何故会出现在此处?”解清昀找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多谢。”朱公子接了过去。 “解兄可是认识他?”站在一旁的陈洪波开口道,“你有帕子不早给我。” “抱歉抱歉,方才没想起。”见朱公子把脸上的水渍擦干,解清昀介绍起二人,“陈兄,这位是朱公子,先前在南昌府时认识的。” “这位是陈洪波,书院同窗。” “幸会。”朱公子言简意赅。 “原是清昀的朋友,幸会幸会。不过这初次见面有点太狼狈了。”陈洪波打趣道。 介绍二人认识后,陈洪波同行的那人来找他,两人遂到一旁去了,现下只剩解清昀和朱公子站在这风月阁门口。 “你来书院可是有要事?你那两个侍从呢?”想起刚刚没问完的问题,解清昀开口问道。 朱公子解释道:“我此次前来是来拜访山长的,但不巧这船上只能再载一人,我便让他们等下一趟再上岛,谁料遭逢暴雨,落得这狼狈样子,实在是失礼。”朱公子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山长?你来的不巧,我方才去找山长,底下的人说他今日有事出去了,现下不在书院,看着样子,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 “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解清昀,叫我清昀便好。”解清昀伸出手,见那朱公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又忘了,这古人见面不握手的啊。”解清昀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装作无事发生。 “我叫朱吾,你唤我五郎也可。” “五郎?难不成是家中排行老五。”解清昀虽觉得这古人之间的称呼有些生分,但毕竟不是很熟识,唤他五郎又有些过于亲近了。 “朱兄?吾兄?”解清昀在脑子里试着叫了叫,“这也太奇怪了。还不如就叫他五郎呢。”不消一会儿解清昀便接受了这个称呼。 “五郎,你此番寻山长可是有要紧事?”解清昀又问道,朱吾却楞了一阵,他虽让解清昀唤他五郎,但解清昀这突然开口却让他一惊,这些年来几乎无人这么唤他。 “我来是为家中小弟,眼看快到念书时候,却顽心不收,听闻这白鹭洲书院管理严格,又在江心洲上,平日里难以外出,饶是有玩心也无处使。家里便想着把小弟送来,正巧我在这附近,便让我先来这书院看看。” “原是如此。”说完两人沉默了一阵,各自静静地看着窗外雨。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渐渐暗下来,解清昀想着,“这雨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反正带了伞,不如回去,但五郎怎么办?这雨这么大,想来今日这船也不能进出,山长今日不一定能回来。算了,还是问问他吧。” 解清昀把自己的推测告诉朱吾:“五郎想是今晚得留宿岛上了。” 听闻解清昀要回去,朱吾开了口:“解兄可否送我一程去山长处?” “山长虽不在,底下人却也能安排好。反正顺路。”解清昀想道。“那走吧。”解清昀撑开伞。 刚走出去两步他便觉得有些尴尬,朱吾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平日站在那倒看不太出来,此刻同撑一把伞,解清昀得把伞举高,以免顶着他的头。这雨又大,想要撑高更加困难,走了一会儿,朱吾察觉出解清昀的异样,“我来撑罢。” “好。”解清昀从善如流的把伞柄传到他手上,“谁让你长那么高。”他撇了撇嘴,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的。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着,快到泮池了,才下了小半天,这泮池的水几乎要溢上来了,或许是现在还在下着的原因,池里的水流速极快。“不像个水池子,倒像条小河。”解清昀想着。 “再往前走一段便是山长办公室了。”刚走上桥,他看向桥前方右侧,本想告诉朱吾山长阁的大概位置。 “哦。”朱吾转头看了过来,突然感觉脚下一松,解清昀一时没反应过来,雨点砸在他身上,“怎么撑的伞?”转过头一看,朱吾已滑进旁边的泮池。解清昀一看,原是这拱桥旁侧的砖块坍塌了。 这泮池的水并不深,但朱吾是突然掉下去的,尚未反应过来,再加上下着大雨。解清昀见朱吾在水里扑腾着,“五郎莫慌,我来救你。”解清昀蹲在朱吾掉下去的地方,伸手想去拉他,“抓住我的手。” 朱吾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你别蹲在那。我会……”他刚想提醒解清昀小心那处的砖块有继续滑落的危险。 “啊啊啊啊!”扑通一声,解清昀也掉进了水里。 第17章 别抓着我 “我不会游泳啊!”解清昀在水里胡乱扑腾着,“难道我今天要命丧于此了?不是吧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才刚考上举人。” “莫慌。”似乎有人在说话,解清昀还在扑腾着,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他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顺势抱上了那人手臂。 是朱吾,他已经从池子里站起来了,“这水不深。”朱吾捞起解清昀往河岸边走。 “啊?呵呵,是吗……”解清昀想起自己像条落水狗一样在水里扑腾不止,尴尬的恨不得回水里去。“这下丢脸丢大发了,还好旁边没人。” 慌乱中解清昀忘了自己还泡在水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水灌了进来,解清昀一时被呛住,顿时咳嗽不止,朱吾抓着他往岸上去,闻声停了下来,解清昀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背,他感到一阵安心,睁眼一看,朱吾正托着他。两个人在暴雨中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站在水池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解清昀你到底在干什么?!人进水了脑子也进水了吗?”眼看到了岸边,朱吾松开了他,解清昀向像被电了一般爬上了岸。 朱吾也爬了上来,但伞却因为他二人先前这一折腾飘到池子中央去了。 雨还在下,“咱们跑过去吧。”解清昀提议道,“山长阁就在前面。”大雨里,两个身影在雨中狂奔,“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俩疯了呢。”解清昀淋着雨还不忘边吐槽。 到了山长阁,竟一个人都没见到,“见鬼了不是?怎么这些人都不见了,难道也被雨困在别处了?”解清昀小声嘟囔着。 “什么?”朱吾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此处无人,不知都去何处了,要不我们在这等等?”解清昀忙说道。 “也好,便在此处等等吧。”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四下除了雨声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太安静了。”气氛有些尴尬,解清昀想起刚刚在水池里发生的尴尬一刻,“还不如一头撞死呢。” 他又悄悄打量起朱吾,只见他神色平常,仿佛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人都淋成落汤鸡了,气质还是这么淡定。”解清昀想到,“我怎么被雨淋了跟脑子进水了一样净干些蠢事。” “你看我作甚?可是我脸上方才在池子里沾上什么东西?”朱吾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不知这管事的何时才能回来。”天色已全黑,书院其他地方已亮起灯火。 “阿嚏。”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朱吾突然打了个喷嚏,下午淋了雨,身上本就未干,方才又掉进池子里,整个人都泡在水中,他觉得有些头晕。 解清昀看出他神色有些异常便提议道:“五郎若是不嫌弃的话先去我那换件干净衣裳,待雨停了再来找山长。” “好。”朱吾恹恹地答道。 解清昀在角落里发现一把伞,“先拿了用吧,明日还回来便是。” “走。”两人出了山长阁往斋舍去,朱吾感觉自己有些使不上劲儿,走路都有些打飘,解清昀发现了他有些站不稳,“我扶着你。” 快到宅舍了,这后半段路,解清昀几乎是把朱吾给拖回来的。“兄弟你怎么这么沉。”解清昀松开扶着朱吾的手,打开房门,朱吾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直直地倒在地上,解清昀忙去拉他。“怎么这么烫。”他伸手探了探朱吾的额头。 “现在应该先干什么?”“先给他擦干头发还是先给他换干衣裳?”“他发烧了是不是得找块湿毛巾给他敷敷?”解清昀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虽说他自己穿越过来之后也病了几场,但他很少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还是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吧。”解清昀去脱他的外衫,被水浸湿了紧贴在身上,他解开身侧的绑带,拽了半天,只堪堪褪下一半。 “怎么回事这衣服。”解清昀扶起朱吾靠在桌边,让他有个支撑的地方,他尝试着从一侧袖子处往外拽,“脱下来了。”朱吾身侧突然骨碌碌滚出一枚东西来,解清昀拾了起来,像是个什么饰品,现下顾不得细看,解清昀便把它搁在了桌子上。 外衣虽脱下来了,但贴里也全湿透了,“得换上干的衣服才好。”解清昀从柜子里找出自己的衣服来,“他穿会不会有点小了?管他的呢,有什么穿什么便是。” 给朱吾换上上衣,正准备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差点忘了,裤子,还好想起来了,否则这床上全是水。”解清昀又翻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来,他伸手去解朱吾的裤带,朱吾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做什么?” “换裤子啊,你这一身是水难不成想就这样躺上床不成?”解清昀给他套上裤子,又把鞋袜脱了,“好像还有什么忘了,对了,头发还是湿的。”解清昀又找来一块布,把朱吾散下来的头发都包在里面。“干发帽好像是这个原理吧。唉不管那么多了。”解清昀把朱吾放倒在床上。 折腾大半天他想起自己这一身也还是湿的,额前的碎发还沾在脸上。他又打开衣柜给自己找了一身衣裳,换好后捡起一块布顺手把头发擦了擦。 见朱吾蹙着眉,解清昀又探了探他额头,还是很烫,“现下这暴雨天,医生恐怕也不在书院,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的烧退下来。”解清昀接了盆清水,先替朱吾擦了擦脸,又拧了一块敷在他额头上。 “感冒发烧是不是得喝点热的?”他突然想起,他房里只有特意放凉了的凉茶,要不去问问其他人,解清昀敲门问了旁边几个同窗都说没有热水。“也是,现在正是这暑热时节。”解清昀回到房间,“罢了,喝点凉的没准对降热有点帮助。” 解清昀正准备把两人换下来的湿衣服扔进筐里,“对了,给萧景澄的信还在衣服夹层口袋里。”他找出了自己那封信,“五郎会不会也有东西在兜里,得先拿出来,免得把衣服拿去洗时忘了。”朱吾的衣服夹层里除了些银票外也有一封信,“大概是给山长的拜帖吧,不过都湿透了。”解清昀把那封信放在了自己方才拿出来的那封旁边。 “应该没东西了。”解清昀伸了个懒腰,“今晚可真是累死我了。”先是把朱吾从外面拖回来,又替他换衣服,敷毛巾,折腾了一阵竟已至熄灯时辰。“再给他换块帕子敷上吧。” 解清昀把朱吾推到床里侧,自己也躺了下来。“幸好现下是八月,天气炎热,否则还没多余的被子盖。”解清昀想着,这还是他上学后第一次和别人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本来是背对着朱吾的,但躺了半天没睡着,解清昀一时忘了床上还有一个人,转了个身,“这怎么还有个人,哦,是我自己把他放这的。” 他观察着旁边这人,不知是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朱吾的眉心仍然微微蹙着,手端端正正的放在胸口,“睡觉都这么规矩。”解清昀想到。 忽然朱吾的手滑落在身子一侧,似乎想抓着什么东西,解清昀正想帮把他的手放回他的胸前,他的手刚碰到朱吾的手腕,便被朱吾捉住了,速度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人还是个练家子。” “松开,我不是想害你。”手仍被紧紧的钳着,“你松开好不好,抓的我有点疼。”手腕处似乎抓的没那么紧,虚虚的抓着,但也无法脱开。 “行吧,你要抓便抓着好了。”解清昀转了回去,这场景有些滑稽,他身子背对着朱吾,一只手却被抓着。 “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抓着手躺在一张床上。按小说里的剧情套路一般接下来两个人就会经历从慌乱无措再到渐渐相识芳心暗许相知相恋了。”解清昀正沉浸在对过往看过的小说里。 “不对啊,可我是个男的,他也是个男的,老天你是不是发错了剧本。”他突然意识到,“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代入到一个爱情故事里去?” “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解清昀闭上眼,突然脑子里浮现出:“鸳鸳交颈”四个大字,“我今天一定是被雨浇的脑子进水了。”解清昀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与脑中的奇怪想法抗争一番后,解清昀逐渐产生睡意,他隐约间听见旁边有人在说着什么,“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你说什么?”解清昀也睡意沉沉,没听清内容,只当朱吾在说梦话。 半夜解清昀醒来一次,外面雨势似乎小了些,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继续睡,发现朱吾还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他尝试去掰他的手指,或许是睡熟了,这次倒是很轻易的便掰开了。 解清昀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我感觉我的这条胳膊已经死了。”他在心里想着,一夜保持着一个姿势,被抓着的那条胳膊早已麻木。待那只手恢复了知觉,解清昀又闭上了眼,“现在还早。” 又过了一会儿,朱吾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额头上还搭着块帕子,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微微发烫。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句:“别抓着我,我的胳膊都麻了。”他一惊,旁边竟还躺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蜷成一团。 “想来这应该是他的斋舍。”朱吾对昨晚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暴雨里解清昀扶着他回斋舍。他身上这衣服和额头上敷着的帕子想来也是解清昀的处理。 “这般热心肠之人倒是少见。”想起解清昀的几次出手相助,朱吾对眼前这缩成一团的人愈发感兴趣起来。 第18章 我的理想是躺平 身上仍有些乏力,朱吾就这样躺着,外面仍在下雨,也不知何时能停,他思考起现下的处境,“贾石和陈冲还在岛外,想来是昨日暴雨船只难以行进。” 现下只有他一人在这岛上,虽未见到山长,本来探访书院也是临时起意,他此行不过是想来了解了解这解清昀,现下只有他二人,这目的也算行进的顺利。 解清昀梦里翻了个身,“我不想再考试了。”梦见他两次法硕下岸的经历,解清昀扁了扁嘴。 朱吾被他梦中呓语吸引,“也不知梦见何事?”他打量起解清昀,但说完这句解清昀便闭上了嘴,只剩一串均匀的呼吸声,突然他眼睫一颤,“以后我家不准有人再学法学!” “法学是何物?”朱吾有些好奇,这词语他倒未曾听闻。 解清昀把手搭在额前,朱吾注意到他腕子上有一道红痕。解清昀的皮肤很白,也不像是常年在书斋里久坐,不经日晒一般的惨白,倒是像白玉一般莹润透亮,想来是天生的。他的皮肤白,更衬的这红痕愈明显。 “哈。”解清昀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发现身旁的朱吾正在打量他,两人对上视线。 “你醒了?”解清昀有些尴尬。“昨夜多谢解兄好心收留我。”朱吾侧躺着,手撑着头。 “你的烧不知退下去没有?”解清昀本想去探探他的额头,刚伸出手,想了想又缩了回来,他们俩挤在这个小床上,气氛着实有些怪异,解清昀起身,“我去打点水来。你且躺着休养。” 解清昀打完水回来,朱吾却已坐起身来,“已经无大碍了。”他身体底子好,休息一夜,热几乎已退下。 “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解清昀看着窗外。 “现下是八月,正值水汛期,下雨也是常事。”朱吾开口道。 “山长不知今日会不会返回书院,待会儿我去看看吧。” “我同你一起去吧。” “你热刚退下来,还是不要出门,万一淋雨了又烧起来可就不好了。”解清昀又补充道,“我这客舍简陋,五郎莫要见怪。” “对了,昨日我替你更衣时,从你身侧掉下来一个玉饰。”解清昀想起昨夜他放在桌上的那枚玉饰,忙拿给朱吾,昨夜无心留意它,现下解清昀细细观察了一番,是一枚梅花玉扣,雕工细致,玉料透明细腻,想来是昨天扯他外衣时不慎扯掉的。 朱吾接了过来,神色微微一变,但见解清昀并未问什么,又恢复如常。 “这梅花雕刻的也太细致了,连花蕊也栩栩如生。想来是名匠手笔。”解清昀不禁赞叹道。 “解兄你若喜欢,便留着吧。”朱吾把梅花扣递给他。 “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解清昀虽看不出这玉扣究竟价钱几何,也知此物定然价格不菲,他连连摆手。 “收着吧。”朱吾捉住他的手,“就当是你收留我的报酬了。” 解清昀被他这一抓,想起昨夜被他捉住腕子一事,突然像触电般甩开了朱吾的手。 朱吾起初有些疑惑,“不过是想把这东西塞给他。”但又注意到他那只收腕子上的红痕,“这红痕……”他开始回忆昨晚所发生之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咳,你且收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着实不能收。”解清昀轻咳一声,“等这衣服洗完晾干后找人替你缝回去吧。” “对了,这几日五郎你就暂时先穿我的衣服吧。”解清昀赶紧转移话题,“我的衣服你穿可能小了,不然我去找同窗问问能不能借一两件来。” “不必麻烦,我穿你的便是。”朱吾答道。 “我去山长那看看,五郎你就在这里好生休息。”解清昀觉得留在这里有些尴尬,忙抓了昨日那把从山长那拿来的伞出门了。来到山长阁,今日倒是有人在,“山长回来了吗?”解清昀问道。 “未曾回来,这雨下了一整夜,现下赣江的水位猛增,流速又急,船工不敢贸然出行。” “那他何时归来?” “我也不知,想来要等这雨停下来水退了才能回来。” 见山长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解清昀准备离开:“那我便告辞了。”本想把伞归还,但想起自己的伞昨日掉进池子里了,并且不幸的是他只有那一把伞,“对了,这伞是我昨夜在这拿的,可否再借我用几日?” “你拿去用便是。” “多谢。” 才从山长阁出来,解清昀听见自己肚子发出“咕噜”一声,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从昨日中午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去食堂找点吃的吧,正好给五郎也带些回去。”解清昀想起朱吾也没吃饭。 已过了饭点,食堂里只剩些白粥和煎饼。解清昀向师傅借来食盒,拎着打包好的食物回去了。 这雨还是下的很大,解清昀的裤腿湿了一大片,更不用说鞋袜了。“这天气就不适合出门。”解清昀在心里咒骂着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雨。” 回到房间,解清昀放下食盒,“我方才去问了,那边说大雨导致水位增高,船无法通航,山长想来要等水退了才能回书院。”解清昀转述了方才的对话。 “你且擦擦吧,别着凉了。”朱吾递过来一块折的方方正正的帕子,解清昀接过来一看,是他昨日见到朱吾时递出去的那一块。他自己还没注意到,方才收伞进来时,水顺着伞沿都滴在了他头发上。他擦干了水,打开食盒,“没剩什么了,只有些白粥和煎饼,五郎且将就着吃吧。” 解清昀分好粥,又拿出煎饼递给朱吾,“诶,病人是不是不该吃煎饼这样的油腻食物啊。”解清昀突然想到。 朱吾接过他手中的煎饼,咬了一口,想是放的有些久了,这煎饼变得有些硬,虽在外游荡不少时日,但朱吾还从未吃过这般难以下咽的东西,“咳咳。”他试图咽下去,却不想被噎着了。 “怎么了?”解清昀问道,“噎着了吗?” 解清昀正想倒碗茶给他,又想起这茶碗自己用过,“对了,之前买的那木叶盏。” 他拆开盒子,用茶泡过一遍后又倒了一碗茶给朱吾。“喝点水。”他这一连串操作下来,朱吾早已顺过气来,解清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用他那个茶碗给朱吾倒茶。“我不习惯别人用我用过的东西,万一他也有洁癖呢?”解清昀在心里给自己找补道。 朱吾接过茶盏,准备喝时发现这茶盏里似乎飘着一片叶子,他前几日刚到吉州府时在市集上见过此物,似乎叫什么“木叶盏。”但这个茶盏的叶子形态倒有些特殊。 “这茶盏是我先前在集市上买的,没用过。”解清昀解释道,“这木叶盏是我们这的特色呢,你看这叶子飘在茶盏中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先前见过,但这茶盏的叶子与其他的似乎不同。”朱吾答道。 “你也发现了,那日我见这叶子很特别,当即就买下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朱吾开口道。 解清昀一惊,他所想的竟与自己买下这茶盏时所想的一样。“五郎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对了,五郎缘何不考科举入朝为官?”解清昀有些好奇,这明代重农抑商,虽说经商之家不缺钱财,但和官员比,这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不过这问题刚出口解清昀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他昨日说自己是替弟弟来看看书院情况的,说明这家里应该也重视科举,但他年纪不大便在外经商,看他这人语言处事也不想个愚钝之人,难不成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家族密辛?”解清昀已脑补出一幕豪门恩怨的大戏来,“冒犯了,五郎当我没问便是。”解清昀赶紧解释道。 “先前考过,近年来家中父母年迈,三哥一人支撑家业有些力不从心,我便主动提出帮三哥分忧。”朱吾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三哥?那大哥他们呢?”解清昀有些好奇。 “大哥出生没几日便夭折了,二哥四哥前两年也遭遇意外。”朱吾情绪仍未有明显起伏。 “我真该死啊,为什么非得问这个问题。”解清昀此刻只想回到刚刚捂住自己的嘴。 “现下经商也还算不错,衣食住行无忧。”朱吾倒是很善解人意,此刻还在宽慰他。 “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解清昀的嘴又先了脑子一步。 “解兄此话怎讲?” “五郎难道没有建功立业平步青云之志吗?”解清昀想起他穿越过来结识的各位同窗,尽管家世性格各异,但每个人都抱着不俗志向。 “平步青云?”朱吾玩味地看着他。“那清昀兄你呢?”先前朱吾都唤他解兄,现下却突然改口。 解清昀没想到话题一转竟来到他身上,现代的时候他叫谢青云,确实是父母的殷殷期盼,“让你们失望了。”想到这里解清昀有些愧疚。 “我?”思绪被拉回,“我的愿望是把会试殿试考完,然后去地方当个小官,断断案改善改善民生,等着致仕便是。” 虽然自己也觉得不是很有出息,但作为一个外来者,虽不熟识历史,但这古代官场的腥风血雨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保命要紧啊。”况且在现代卷生卷死二十多年也也没卷出什么成就来,让他觉得躺平没什么不好的。 听闻他此言,朱吾倒有些惊讶,他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有把要建功立业写在脸上的,有表面不争不抢背地里虎视眈眈的,但解清昀这般无所欲求的人他倒是第一次见。 第19章 五子棋 两人正聊着,突然窗外有人喊道:“涨水了。”两人都坐在桌前,没人发现门口处水已经沿着门缝渗了进来,解清昀打开门,这斋舍院子处于岛上地势低处,连日大雨,水已倒灌进院子里,方才他出去时只是坑洼处积了点水,现下这水快要没过脚背。 对书院其他人来说其实早已见怪不怪,每年八月水汛,水都会没过岛上,有一年水位甚至到了半人高,故书院每年还有“水假”这么一个特殊的假期。但解清昀并不知晓。 “这可怎么办。”他关上门,防止水沿着门框继续渗进来。“对了,得赶紧把东西收好。” 解清昀把书籍一类沾水易损的东西摞成一堆准备放在柜子上,他拖了椅子过来,“五郎帮我扶一下。”刚手忙脚乱的把东西收好。此时外面又有人喊道说教习让大家带好东西去风月阁,这也是历年惯例,宿舍一涨水,大家便都去风月阁,那里地势高,水漫不上去,不过解清昀没经历过,倒有些疑惑。 解清昀把门关紧门,确认水不会灌进去后便准备和朱吾一同去风月阁,正巧去找教习说明一下情况。朱吾穿着解清昀的衣服,虽没有小太多,但因为他比解清昀高,衣摆有些短,露出一截裤腿来。“反正出去也得卷起裤腿来,衣摆短倒不容易沾湿。”解清昀想着,顺手把自己的裤腿卷起来。 书院学生们三三两两在水里跋涉着,只有一把伞,仍是两人共撑,这次朱吾自觉地充当起撑伞人的角色。路上又碰上了陈洪波,他背着一个大包袱。 “解兄怎么不带东西?” “带东西?”解清昀有些疑惑,“又不是去逃难,带着大包小包的干什么?” “这水一时半刻也退不下去,想来大家得在风月阁里待上几日了。” “陈兄!”有人在叫他,“解兄,先走了。” “这风月阁也没有住的地方啊,难不成大家要在里面打地铺?”解清昀虽这么想着,但还是开口道:“五郎,咱们回去取点东西。”收拾好东西,两人再度出门前往风月阁,雨似乎小了些。 解朱两人到达风月阁时,在岛上的书院学生几乎已经齐聚与此。解清昀见教习站在柱子旁,正同旁边的人吩咐着些什么,遂带着朱吾往教习方向去。 同教习解释了朱吾的身份来意后,教习对朱吾解释道,现下赶上涨水,书院事务繁忙,照顾不周还望他见谅,只能待水退下山长回到书院后再细聊。朱吾表示自己理解后,教习见解清昀是同他一起来的,想是两人认识,便吩咐解清昀让他好好招呼这位访客。 “教习,泮桥那拱桥左侧好像坍塌了。”有人来报告情况。“那二位我便先走了。”见教习抽不出身,两人便自己离开了。 “去我位置上坐吧。”楼下大厅站满了人,解清昀带着朱吾来到讲堂里,萧景澄不在,解清昀便让朱吾在他位置上坐下,自己坐在了萧景澄的位置上。 “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这水什么时候能退下去。”解清昀用手撑着头,看着门外一道道雨线,“想来也下不了多久了。” 朱吾答道,“今日雨势已比昨日要小了。” 两人有些沉默,坐在这里有些无聊,“咱们来玩五子棋吧。”解清昀提议道。 “下棋?这似乎没有棋盘,也没看见棋子。”朱吾见这桌上只有一摞书和一些纸。 “不必那么麻烦。”解清昀顺手抽出一张白纸,又在上面画上井字格,“用这圈和叉代替棋子即可。”解清昀又在旁边画上一个圆圈和一把叉作示例,又向他解释了规则。 朱吾接过解清昀递来的笔,“解兄先手?替我打个样。”他开口道。 “好。”解清昀正在窃喜,以前晚自习的时候没少和同学玩,他总是赢的那个,“看我不把你打到开口求饶。” 朱吾在中心画下一个叉,“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来,先随便下吧。”解清昀在他上面那格画了个圈,就这样一来一回,解清昀已占据有利时机,纸画的棋盘上,已有四个圆圈连成一线,“我赢定了。”解清昀想着,他笑意盈盈的开口:“五郎,该你了。” 朱吾没有提笔,只是静观着这“棋局”,先前为了堵住解清昀,他的叉都散落在棋盘各处,乍一眼看似乎已是毫无胜算,忽然他注意到解清昀那条线下有一把叉,这五乘五的棋盘,若是解清昀想连出第五个子已然没有位置。他又观察了自己在棋盘上的“棋子”,最左侧已有三个叉,只要能再连两子他便能扭转现下局面,朱吾思考片刻,提笔,那叉落在了左边最底下。 解清昀有些疑惑,“他不挡我这最后一步?”再仔细一看,这第五子想落下,位置只能是棋盘之外,“他这一招原来不是防守,而是进攻。” 解清昀迅速冷静下来,他若想落下这第五颗子,朱吾下一手便能反杀,但他若是去阻那马上要连成线的圈,自己先前的优势将一去不复返,解清昀久久未动,朱吾也未催促他,最终他提笔去阻朱吾,放下笔的一刻,朱吾在棋盘上画下最后一个叉,“我胜了。”朱吾开口道,“承让。” 解清昀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败了,但他很快开始复盘:“本来只消最后一下即可一击毙命,但这棋盘有限,我又不能越界。”解清昀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环境给框住了。 “再来。”解清昀不服气。“你胜了,那这局你先手吧。”两人又开始在纸上画起圈叉来,这次是朱吾占据优势,但解清昀围追堵截竟又几乎进入死局,棋盘大小有限,朱吾思量再三最后在快要连成一线的右上方画下一个叉。 “我赢了。”解清昀在角落里圈了一下,方才毫无章法的圆圈竟连成一线。解清昀很聪明,利用方才发现的规则限制反杀对方,朱吾也发现了这一点。“解兄好棋艺。” “哪里哪里。”被他这么一夸,解清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运气好罢了。” “一胜一负,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朱吾开口道。“还要再来一局吗?”解清昀虽是个不服输的人,但眼下他二人旗鼓相当,再下下去也难分胜负。 “开饭了。”正巧楼下有人喊道。两局下来竟已到了饭点,书院众人皆聚集于这风月阁内,食堂便统一把饭送了过来。 “日后有机会再下吧。我去取饭来。”解清昀把那纸往书里一塞,独自下了楼。 方才解清昀把纸塞进那堆书里时没放好,顶上几本忽然滑落下来,朱吾本想替他拢好,意外发现里面散落出来一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那是解清昀之前备考乡试时准备的“题海战术”。 朱吾捡出一张,这张的内容是似乎是孟子里提及的民本,解清昀把原文抄在左侧,又在右侧写了个“控权保民保障人权”还画了个圈把这几个字给圈了起来,这是他用来帮助自己理解记忆的,下面则是他串联好的模版。 朱吾被这圈起来的几个字吸引了注意,他又看了剩下的,分别写着“礼法结合,综合为治”“治国先治吏”“依法治官,明职课责”“法尚公平,执法原情”“此子倒是个可用之才。”朱吾看完他的这些笔记,虽有些字词不太明白,但大概的意思还是能看懂的。 这时解清昀正从楼下上来,见朱吾手里拿着那叠纸,“方才你书倒了,我本想替你放好,被这纸上内容所吸引,未经许可便看了别人的东西,实在是失礼,还望解兄原谅。” “无事无事,看了便看了吧,不过一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我还担心五郎你看了在心里嘲笑我呢。” “解兄对治国理政倒颇有自己的见解。”朱吾想起先前解清昀说自己只想当个地方小官,不免有些好奇。 “什么治国理政的见解?”解清昀一开始还有些云里雾里,“莫非他说的是我用来辅助理解写的那些?这我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这是我之前考法硕的时候背的古代法制史的优良传统吧。” “先吃饭吧,待会儿饭凉了。”解清昀赶忙转移话题,他抽走朱吾手里的那叠纸,又把它们和书推到一边。朱吾的注意力似乎还在那叠纸上,解清昀给他递来筷子,他才反应过来。 他发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自己现下的身份是一介商人,却对这治国之事关心异常,他暗暗观察着解清昀,对方似乎没在意,他松了口气,“日后得小心才是。” 用过餐,解清昀本说他把餐盒拿下去便是,朱吾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两人下了楼,楼下两个学子不知因为何事起了争执,众人都围成一圈,通过周围人的交谈得知这两人是因为不小心碰了一下便吵起来了,有人去拉开了二人,人群逐渐散去。“这雨下的人心烦,稍有摩擦便能吵起来。” 解清昀感慨道,“希望这雨明早便停下。” “或许吧。”朱吾顺口接道。 第20章 赠尔一玉扣 这雨又接连下了几日,到了第三天,雨渐渐停了,连日阴雨,这书院积水严重,风月阁地势最高,故而水还没漫上来,地势低些的地方想来早就被淹了。雨一停,水逐渐退了下去,教习正忙着组织众人清理堆积的淤泥河沙。聚集在风月阁的学生们也纷纷返回斋舍打扫清理。 往斋舍回去的路上途径藏书阁,今年这雨比往年要大,水竟已漫过藏书阁台阶,“五郎你等我一下,我去藏书阁看看。”解清昀想起陈老,在风月阁这几日似乎没见到他,想来是留守在藏书阁了。 “陈老。”解清昀往阁内走,朱吾也没站在原地等他,而是随着他一起往藏书阁内去。 “小解来了。”陈老没在他惯常坐着的那个位置写东西,而是往外一摞一摞的搬书,解清昀见这些书像是被水泡了,忙上去接过陈老手中的一摞。 “陈老,这是怎么回事,我见这水没漫上来呀。” “水确实没漫上来,但这图书馆的墙面有些渗水,今年这雨又大,我发现时,靠近墙侧底下的那些书几乎都叫雨给浸了。”陈老答道。 “这书院也不修修,又不是缺经费。”解清昀想着,“前几日那桥塌了,害我和五郎掉进水里,今日这藏书阁也因为年久失修被水浸了。” “可怜这些书了,这以后都是古董啊。”解清昀痛心疾首。 “我去向教习汇报一下,让他派些人来帮忙。”解清昀对陈老说道。 “不必白跑这一趟了,现下书院事务繁忙,他自己那头都力不从心,老夫自己整理便是。” “那我来帮忙,您这年事已高,万一闪着便不好了。”解清昀想起朱吾似乎还在外面等他,“陈老,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您千万悠着点。” 他本想让朱吾先回去休息,虽朱吾说他身体已经无大碍了,但这几日在风月阁也无床榻,众人都没怎么睡好,况且朱吾新病初愈,还是多休息为好。谁知他这一转头,竟发现朱吾就站在他身后,“吓我一跳。五郎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 “我也来帮忙。”朱吾开口道。 “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解清昀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位是?”陈老打量起身前这人,他虽整日在这藏书阁内,但书院学生他还是认得的。解清昀向他二人介绍了,陈老又打量了一番,“朱吾……”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捋了捋胡子,随后便转头去清理他方才搬出来的那摞书了。 “晚生见过陈老。”朱吾向他作了个揖。 “陈老你来晾它们,我们俩搬就是。”解清昀自作主张地分好工,两人开始帮陈老往外搬那些书,解清昀起初还干劲满满,但他日日久坐书桌前读书,压根就没干过什么重活,这书本就厚,被水浸湿后更像是灌了铅一般。 “累死我了。”几趟下来他有些力不从心,朱吾倒是轻轻松松,见解清昀喘着气,便让他去同陈老一起摊书,自己来搬。 “这怎么好意思,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却让五郎大费力气。让人瞧见了还说我这地主虐待客人呢。”解清昀打趣道。“我少搬一些,多搬几趟便是。”他冲着朱吾笑了笑。 终于把被水泡了的书全部摊在外面晾晒,虽说前几日一直在下雨,但这毕竟是八月,暑气正盛,两人已是大汗淋漓。 “今日真是多谢你二人了,不然老夫一人,不知要晾到什么时辰。”陈老给他二人倒了两碗凉茶。 “我是白鹭洲的学生,这也是我该做的嘛,今日倒是多谢五郎了。”解清昀看向朱吾。 喝过茶,两人向陈老告别。 回到斋舍,周围众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旁边同窗问他去哪了,解清昀说去藏书阁看了一眼,里面书被水浸了,自己顺手帮了下忙,“你还真是个热心肠,哪儿都要去管一下。”同窗调笑了两句,便回到自己屋内。 解清昀打开房门,想来是关紧了房门的缘故,里面还有些积水,他找来瓢把水舀出去,“幸好提前把东西放起来了。” “我来罢。”朱吾本想帮他一起。 “不必了,方才搬书辛苦你了,你且在一旁休息会儿。”解清昀拒绝了他的好意。 门没关,门外有人喊道:“解清昀,山长寻你。”那人探出一个头来看向朱吾,“还有同你一起的这位公子。” “山长回来了。”解清昀搁下手里的东西,“我们去见山长。”突然他想起什么,他转身到书桌前拿起一封前两日被水浸湿,但现下业已自然风干的信,“这应该是你的拜帖吧。虽然叫水浸了皱成一团,但事发突然,山长想来也能谅解。”他递给朱吾,朱吾接了过去,收进了衣袋里。 今日雨一停,江面风浪稍平稳些,山长便急着乘船赶回。两人来到山长阁,山长旁边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两个男子解清昀见过,是跟着朱吾的侍从,他二人见到朱吾露面,便上前道:“公子。” 旁边还有几个人解清昀也有些印象,似乎是庐陵府衙内的官员,“官老爷也来了?难不成是因为书院涨水过来巡视?这也不算太大的事情吧。”解清昀还在疑惑,这书院年年都涨水,难不成这官员也年年都来? 见着解清昀,山长开口道:“来了。”见山长并未询问朱吾,想来是他的两个侍从已经和山长解释过情况了。 “你且先回去吧。”山长吩咐他道,“我和朱公子单独谈些事情。” “是,那学生便先告退了。”回去路上解清昀还是有些不解,“又不是找我,我只是起到一个带路陪同的作用,难不成我是书院吉祥物?” “算了算了,宿舍还没打扫完呢,待会儿还得去萧景澄那帮他看看。”回到斋舍收拾了一阵,清理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去萧景澄的房间看看时,突然想起自己那封被水浸了的,没寄出去的信。 “还是重新滕一遍吧,不然看见这封信还当是从哪寄来的呢。”解清昀拆开信笺,虽被水浸了,字迹有些模糊,但这字体笔力遒劲,虽端庄整齐,提字落笔给人一种肃杀之感,明显就不是自己写的那封。 “糟了,拿错了,这是五郎的拜帖,那他手里那封,是我写给萧景澄的!”解清昀想起他那内容乱七八糟的信,“被别人看到了且不说要怀疑我,起码也得落个不合礼数的名头。” “等等,这落款?怎么是江朝?”解清昀彻底晕了,“他到底是谁?哪个名字才是真的?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这时那粗犷侍从突然到访,“解公子,我来取我家公子衣裳。” 解清昀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却忙取来筐内朱吾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他。那侍从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公子让我交与你的。现下事急,公子不能亲自前来拜别,还望解公子见谅。” “什么?五郎马上就要离开吗?” 听见“五郎”两字,那侍从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有些急事,得马上离岛。”侍从拱了拱手以示告别,正要转身离去时,“等等,你家公子究竟叫什么。”解清昀亮出那拜帖。 “公子你知我家公子姓朱便是。”侍从没多解释,把那张拜帖也夺了过去。 “诶你这人真是。”侍从走了,解清昀还站在原处。“哪有这样的,还想毁尸灭迹不成。”侍从却已经走远,解清昀打开那小布包,里面是一张字条和先前从朱吾衣服上掉下来的那枚梅花玉扣。 “解兄,事发突然,我即刻便得离岛处理,未能亲自告别,还望切莫怪罪。相逢数载,前几日听你夸赞这玉扣,今日将此梅花玉扣交与你,且当做个纪念,天高地远,盼日后有缘能再见。”落款只有一‘朱’字。 “既对我隐瞒身份又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东西总不能是什么赃物吧。”解清昀也想不明白,“应该不至于吧,他看上去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但不到一秒他又把自己说服了。“若下次再碰见他还给他就是,这阵子就先替他收着吧。” “不对不对,我的信还在他手里。”解清昀想起这事,思索片刻便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岛外码头,朱吾却早已离开了。“他是会闪现吗?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把我的信还给我啊!”解清昀吐槽道。 既没赶上,解清昀转身准备回书院,路边一个小孩儿在唱着什么:“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他没仔细听,只当是新近流传的童谣。 那头朱吾已离开书院,正前往官府准备的府邸,马车上贾石交给他从解清昀处夺来的拜帖,又报告了方才的情形,“烧了便是。”朱吾吩咐道。 “是。” 这封信是拜帖,那方才解清昀给他的又是何物?朱吾打开那信封,这内容格式几乎称不上是一封信,遣词造句也不像常年饱读诗书的书生写出来的。 “这解清昀倒有些意思。”回想起这几日与解清昀在书院的种种,朱吾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似乎勾起一丝笑意。 “阿嚏。”刚回到书院,解清昀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还是又要感冒了?”他摸了摸自己额头,并未有发热迹象,便顺路去萧景澄的房间看了看,因为没有钥匙,最后又回到了自己房间。“待会再重新给他写封信吧。”解清昀想道。 第21章 身份之疑 八月结束,虽这乡试已过,短暂休息后,书院学子们便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了,中举了的得准备来年二月的会试,落第的也留待来年再考乡试。 朱吾离开的第二日,解清昀信还未寄出,萧景澄却已返回书院,近一月未见,他瘦了不少,人看上去也沉稳许多。 “父亲急病,大夫也不知是何原因,家里上下都乱成一团了,我日夜陪侍,也不知是不是我这中举的消息冲了喜,病竟渐渐转好,家里催促我快快返回书院准备会试,安顿好府上事务后我便赶紧回来了。”见到解清昀,他又恢复往常样子,解释完自己这一个月了无音讯的缘由。 “清昀你都不问我这阵子过得如何?想来也没把我这朋友放在心上。”他假意责备道。 解清昀忙拿出那封信给他看,又替他拿了行李,两人便往斋舍走,解清昀告诉他书院遇上水汛,遭遇突发情况耽搁了,所以这信一直没来的及寄出去,又同他讲这些天里书院发生的事,才开口讲到那朱公子。 快到解清昀斋舍了,萧景澄起先没像往日一样马上接嘴,而是跟着解清昀进了房间,仔细拴上房门后萧景澄小声道:“清昀,你可知这瑞王殿下代天子私访,这几月一直在外。”他压低了声音。 “知道,可这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吗?”解清昀仍未明白他这话中深意。 “你想想这当今天下何姓?” “现下是明代嘉平年间……”解清昀还是略微记得一些,“你的意思是……不太可能吧,哪有王爷出巡只带两个侍卫的。我看五郎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罢了。” “五郎?你唤他如此亲密,看来你根本没诚心拿我当朋友。”萧景澄闹了起来。 “好了别闹了,你想想,朱兄,吾兄,哪个叫法听着不怪?” “罢了罢了,我看也不像,哪有王爷私访到咱们这个小小书院来的。” 解清昀帮着萧景澄把斋舍清理了一遍,已至晚上,“舟车劳顿,今日早些歇息吧。” “明日起又要上课了。”萧景澄哀嚎道。 解清昀回到自己斋舍,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想起萧景澄今日之话,又回忆起与朱吾相处的场景,初见觉得他给人一种压迫之感,相处下来却觉得他虽话不多,但并不似那嚣张跋扈的权贵阶级。 解清昀又摸出那枚梅花玉扣,自己也不知为何没告诉萧景澄这玉扣之事,“王爷出巡,即便是私访也不至于只带这么点人吧。” 端详着那玉扣,解清昀想着初遇五郎是与他拼桌,再见面时又碰上碰瓷儿的,如今这次更是又淋雨又落水的,“再不得宠的王爷出门也没这么多乱子。”他收起那枚玉扣,睡下了。 乡试虽已通过,但解清昀对待学习却未松懈半分,先前他突击乡试想来是走了大运,但总不能场场考试都依赖这缥缈的运气。解清昀仍像先前那般刻苦读书,他这人悟性好,又刻苦,无论是诗文还是策论,都比刚穿越来时有了很大进步。 时间转眼到了正月,正值新春佳节,但二月的春闱近在眼前,解清昀的父母让他就在书院专心念书,莫要记挂家里,待登科夺魁之日返乡也不迟。解清昀正愁着万一回去该如何掩饰,毕竟他从未见过原主父母,朋友同窗面前尚能掩饰,但这最亲近之人往往能一眼看出端倪。 萧景澄回家去了,他家离得不远,且父亲几月前大病初愈,他必得回去探望一番,“我过完初一便回来”,临走时萧景澄丢下一句话。 除夕夜,山长召集了书院内未返乡的学子教习们一同吃年夜饭,虽人不多,但这团圆日子聚集在一起也教人倍感温暖。“旁的我便不多说了,只盼各位在新年里诸事顺意……”开饭前,山长照例说了几句祝词,众人饮下椒柏酒。解清昀自那次喝醉之后便对这酒多加小心了,他小啜了几口便将剩下的悄悄倒在桌下,万一喝多了又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酒过几巡,宴席散场,众人拜别山长,回到各自斋舍去了。回去路上,解清昀路过先前酒醉时曾坐过的河岸边,他在那个位置坐下,现下是腊月,温度本就低,风也萧瑟,更遑论这河岸边,柳树落了叶子,垂下一截浸在冰凉的河水中,解清昀顺手把那截枝条捞起,“柳树兄,莫要着凉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嚏。”被冷风一吹,解清昀打了个喷嚏,他正准备掏出手帕来擦,却从衣兜里掉出那枚梅花玉扣来。 这梅花玉扣贵重,解清昀一直随身带着,“不知五郎现下在何处?想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吧,不过其乐融融倒也说不定。”解清昀的脑中还在放映着那处豪门家庭的是非恩怨,正想着,脚边一颗石子滚落。 京城里,乾清宫内,只听沉闷的一声,镇纸压住纸张一角,嘉平帝正执着万年枝写“福”字,笔锋锐利痩硬。 “先前你递上来的查访实录朕看了,拿去给阁内几个阁老看,他们也称‘非身到眼到者不能’,皆称你为人踏实,这折子作的也好。” “父皇谬赞,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指点。”朱载埁忙自谦道,有他三哥肃王的案例在先,阁老们力荐,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朱载埁此番代他私服出访,调查出底下许多隐含的问题,嘉平帝近日心情不错,且这五皇子素来乖顺,称呼自然亲昵起来:“五哥儿,这‘福’字你且拿去。”待墨干透,他吩咐太监将这字卷好,让朱载埁等会儿带回去。 “谢父皇赏赐。”掺了金粉的墨在灯火中微微跳动。 第二日是初一,按照惯例是要向山长贺年的,解清昀刻意等了一会儿,待其他人都去过后才动身。到山长阁时,发现钱益也在。 “钱兄新年好!”解清昀开口道,钱益一愣,先前印章一案自己栽赃给解清昀,他以为解清昀不说记恨他,至少会如其他同窗一般不再与他来往,但解清昀却似乎当这事未发生过一般,仍待他如常。 原以为这解清昀是假小人,却未曾想他是个真君子,“新……新年好。”钱益有些羞愧,结巴着回了一句,迅速拜别了山长后离开了。 “这人还是这么别扭,不过人其实不坏。”解清昀想道。 他向山长道了新年贺词,山长嘱咐了几句,说不日即是会试,望他一举夺魁,蟾宫折桂。 解清昀读书刻苦,山长等人皆看在眼里,虽有时会有些旁人不明白的举动,但倒显得他没那么古板。又想起先前水汛时,瑞王明面上虽未提及与他的关系,但与他似乎交情匪浅,此子才学为人俱佳,时不时还有些机敏的小点子,日后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也说不定,山长想着。 见山长似乎有些发楞,解清昀觉得在这打扰山长似乎也不太好,遂出声向山长拜别,山长本想再叮嘱几句,想了想还是罢了。 初一一过,萧景澄果然回来了,他从家里拎来大包小包的年货同解清昀分享,“够了够了,再吃下去我要胖成球了。” “念书最又费脑力又费心力,不多吃点身体怎么能抗的住。”萧景澄乐此不疲地进行着他的投喂事业。 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在间隙里打打闹闹,日子很快过去,又到了启程的日子,这会试要进京,须得提前半月便出发,解萧两人随着大部队进京赶考去了。颠簸一月有余,众学子皆身心疲惫,忙趁着开考前这几日修养精神,以待考试。 开考前一日凌晨,众生皆于贡院门口等着验身进考场,想起先前乡试那条件,众人心中皆有些发憷。虽不同于秋闱的炎炎夏日,这春闱在冬春交接之时,正是寒冷时候。 “不是热就是冷,这考试为什么都非得在这种极端天气考,怎么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解清昀哈了口气搓搓手,京城地处北方,虽不像南方那般湿冷,但这凌冽寒风刮在脸上也着实生疼。 “加油!”进去前萧景澄又像乡试时那般给他鼓劲儿。 “加油!”这次解清昀反应了过来,拍了拍萧景澄肩膀。 到了验身时辰,差役们检查的极为严格仔细,轮到解清昀时正巧知贡举俞成周在旁,众人更是小心,不敢出一口大气,差役从解清昀身上摸出那玉扣,端详一阵便准备交还与他。 "慢着。"知贡举突然出声打断,他向差役要来那玉扣。 “大人……这玉扣可是有何问题?”怕自己检查不周,差役小声询问道。 知贡举并未回答,又开口问解清昀道:“此物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位朋友交由我的,我且替他先收着。” “朋友交予的?”知贡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玉扣交还给他。而后又背过身去和差役小声交代,似乎是在询问确认什么,但也没说多久就离开了。 解清昀不知这监考官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用这玉扣作弊?又不是微型发射装置。”他的思维又开始跑火车,反复摸了摸那玉扣,确认了这确实只是一枚玉扣。 第22章 暮登天子堂 这会试与乡试有些不同,同样是九天三场,每场考完后有一日休息时间,乡试本也该如此执行,但地方不似京城这般管理严格,恐生枝节,索性不让考生中途出场。 第一场依旧是四书五经八股文,经这大半年练习,解清昀的写作水平得到很大提升,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不说文采斐然,但写八股文对他来说已不似先前那般难以下笔。休息一日后,第二场开始了,这场考的是公文写作,主要内容是写判词,“审判书这我熟啊。”拿到考卷,解清昀这下可谓是气定神闲了,分析完法律关系,还未到交卷时间他早已作完。“法律素养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学法还是有点用嘛。”出场时,众人要么面无表情要么考的面如土色,解清昀脸上却挂着一丝浅笑,与周围格格不入,众人还当他考疯了。最后一场时务策结束,会试正式落下帷幕。 还未及出考场,便遇上萧景澄,他抱怨着策论作不出来判词不晓依据,解清昀见他脸上并无沮丧神情,萧景澄还是往日那副笑脸:“大不了回家继承祖业便是。” 连考几日,两人都有些疲乏,回到斋舍便歇下了。这面考生交上答卷,那面礼部便开始着人糊名誊录,不知是何缘由,嘉平帝对今年的阅卷进度格外催的紧,要求礼部在十二日内完成放榜,这可苦了阅卷的翰林官们,每日两眼一睁便是在审阅答卷,就这样连阅几日,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定榜前的公堂会议,由知贡举、监临官、考试官三方会审前十名试卷,最终定榜。 翰林官许如林呈上十一份答卷,在场众人皆感奇怪,向来都是从十卷内排名,可今日却多出一份来,监临官陶兴贤先开了口:“许卿这是何意?” 许如林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示意道:“禀大人,下官与诸阅卷学士皆认为此卷格式韵律稍弱,但内容却鞭辟入里,直指要害,怕错放英才,故决定违反先例请诸位大人定夺。” 如许如林所言,这答卷经众人翻看数次,边角都有些磨损。陶兴贤示意许如林将答卷先交由离他最近的知贡举俞成周,俞成周接过答卷,想来是被翻阅太多次的原因,用于糊名的条纸有些散开,他瞥见名字那栏的一个解字,想起那日贡院带着玉扣的书生,鬼使神差的,他悄悄掀开那有些散开的条纸,“解清昀”,果真是那书生,他摁紧了那散散动的条纸,开始翻看答卷内容。 然看完后他并未有何反应,只是将答卷传与身旁的考试官甄敏达,甄敏达看过后也不作声,将答卷交由监临官陶兴贤。官场如战场,此话并非虚言,名义上今日这三人都负责答卷会审,但这三人之中亦有等级之差,此刻这公堂会议便是一个小小朝堂,上官陶兴贤未发言前,底下这些人不会轻易亮明自己观点。 陶兴贤细细审阅着这份答卷,他读的很慢,时而捋捋胡子微微颔首,时而又摇头轻叹,一炷香过后,他终于读毕:“诸位有何看法。” 甄敏达先开了口:“这答卷韵律不甚通畅,格式也有纰漏,且尚未有此先例,恐失了规矩啊。” “俞卿,你待如何?”陶兴贤又转头问知贡举。 “这答卷确实格式韵律不算上乘水准,但……。”俞成周并未着急一气说完,而是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着陶兴贤表情,见他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甚至有些期许自己继续说下去,俞成周便放心地说道:“但这内容见解属实难得,私以为虽无先例,但这先例也并非不可开。” 这堂上拢共能拿主意的也就这三人,两人意见相左,那剩下的那位也是权力更大的那位,站在哪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陶兴贤却未急着表态,想来还在权衡,“不若先把那十份答卷先审阅完。” 阅完那十份答卷已至日暮,名次业已排好,但这多出来的一份仍旧悬而未决,这答卷格式韵律有误,判个落榜也不是不行,但从内容上看此生确有才华,是严守格式还是为内容让步,同底下那些阅卷学士一般,这三人也不敢轻易下判断。 正胶着着,突然底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了人,问这名单是否拟定,明日能否张榜公布。陶兴贤思索片刻,决定将这份答卷呈上去。 “陶大人这是?”司礼监太监赵文渊开口道。 陶兴贤向其说明了众人对这份答卷的意见:“臣等不敢妄自决定,烦请赵公公交由圣上定夺。” 赵公公带着名单和这答卷回到乾清宫复命。先前瑞王替他私服出巡尽心尽力,嘉平帝对五皇子颇为赏识,近来常让其陪侍左右处理公务,皇宫内外皆隐隐有圣上欲立瑞王为太子的风声出现。赵文渊呈上名单与那份特殊的答卷,阅了大半天折子,嘉平帝有些头疼:“罢了,五哥儿,你替朕作这个评判罢。”说罢便起身回内殿休息去了。 “是。”朱载埁接过答卷,起先翻看,只觉得如诸多判卷官员所言,格式韵律确属中下乘,缘何这答卷竟能呈到圣上面前来。而后仔细审阅,越读越觉得这文词表述透着一丝熟悉感。“莫不是……” 这糊名誊录本是防着考生与考官相勾结,但既已呈到这儿来,自然也不再有这防作弊一说。朱载埁撕开挡住信息的条纸,确实是他想的那人。读完所有内容,当初他在书院时所判断的:解清昀是可用之才这点也得到佐证,朱载埁思考片刻,提笔写下给下面的答复。 那头解清昀不知自己的答卷之下竟藏着这番暗流涌动,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其余时间都同萧景澄在城里闲逛。京城繁华程度不必多说,管理戒备也更为森严,时不时能看见身着官府衣裳的衙役们在街上巡逻。 一连十来日,解萧两人几乎逛遍了成立坊市大大小小的商铺货摊,买回来一大堆没见过的稀奇小玩意儿,又遍尝了京城的特色吃食,这日子可谓好不惬意。可惜这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今年放榜时间提前,明日便要张榜了,萧景澄倒是不紧张,他觉得自己上次是走了狗屎运,这次大概是考不上了,留在京城也只是想陪解清昀等结果,顺便到处游玩享乐一番。越是到放榜时候,解清昀越是有些忐忑,总感觉有一丝不安,他坐在客舍窗前,看着太阳从远处房屋的砖檐下消失,他的左眼皮忽然快速的跳了一下,“左眼跳财。”他安慰自己道,随后那股忐忑感神奇的消失了。 第二日张榜,解萧两人来到贡院前,解清昀的名字赫然在榜单上,萧景澄的预感确实很准,他的名字不在上面,但他似乎也并不难过,“清昀,你现在是贡士了!”萧景澄激动地拉着解清昀的手臂,比自己考上了还要高兴。 解清昀一时也愣住了:“我考上了?”他呆滞的站在榜单前。 “前面不看的能不能让让,别挡在榜单前面,叫后面的人怎么看。”人群中有人出声,萧景澄正拉着他往人群外走,解清昀回过神来,忽然看见人群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朱吾那粗犷侍从! “莫非五郎现下也在京城,正好把这玉扣交还给他。”解清昀本想先同萧景澄交代两句,再一转眼,那侍从就已不见了。“人呢?” “什么?”萧景澄问道。 “刚刚那边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一转眼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看错了。” “或许吧。”见那人已消失,解清昀只得把方才已攥在手里的玉扣放回衣袋。 又过了数日,晨光初透,金殿之上,鸿胪寺官朗声宣旨:“三甲同进士出身,解清昀!” 解清昀闻声出列,跪拜谢恩,自始正式成为新科进士。 既已得知喜讯,萧景澄说一定要去最好的酒肆庆贺一番,解清昀拗不过他,两人进了酒肆坐下。“上回喝酒差点把我给害惨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起先前那事,解清昀对这酒几乎是敬而远之了。 “今天有喜事嘛,少喝点应该没什么事,况且有我在呢。”萧景澄是由衷的为他考中贡生感到高兴。 “说的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解清昀卸下些许对酒的防备,“这次总不会碰上什么案子。” 几杯酒下肚,解清昀又有些晕晕乎乎的,萧景澄没法子,只好赶紧扶他回客栈休息,“以后还是别劝他酒了。”萧景澄心道。 与此同时,吏部文选司内,官员们正在拟定今年新科进士的初受官职,忽有人来报:瑞王殿下来了。众官皆停下手中的活计,照例行礼寒暄后,朱载埁问起今年各地官缺事宜,有问起三甲诸生情况,文选清吏司郎中汪志新向他一一说明,一边说着两人来到汪志新书案前,朱载埁用手指在桌上地图一点,汪志新立刻心领神会。 “皆称这吏部办差勤谨,事无遗算,今日一见,果是如此,既诸卿皆有要事在身,那孤便不耽搁诸位时辰,还望诸卿及时拟定好今年这铨选事宜。”客套几句,朱载埁便离开了吏部。 “江南西道庐陵府解气清昀,授通州武清县知县——!限三十日赴任。” 解清昀从文选清吏司郎中手中接过凭照,“克尽职守,勿负圣恩。”起身后,汪志新勉励训诫道。 既已有官职在身,解清昀没有选择同萧景澄一同回庐陵府,而是准备直接赴任。“这通州离京城不远,回去一趟再过来这路上着实难熬。”想起赶考路上的一路颠簸,解清昀实是不想再经历一回。 坐上赴任的马车,解清昀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这愿望竟真的实现了。随着马车渐渐行远,京城风起云涌的繁华与喧嚣也渐渐行远。解清昀闭上眼,仿佛已能看到自己在地方衙门里清闲断案、喝茶读书的悠哉日子。“养老躺平的咸鱼生活我来了!”,马车外阳光和煦,田野开阔,解清昀哼着小调,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第一卷要完结!小解外放地方官的心愿达成了,可是,前途真的像他想的那样一片光明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卷。 虽然没人看但我还是要请两天假好好梳理一下下卷剧情再开始写第二卷(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暮登天子堂 第23章 新官上任 从顺天府领了领州县钱粮须知册及刑名律例摘要,又至通州知州衙门向知州呈递顺天府回执,这层层报道流程花去二十多天,来的路上解清昀听车夫说素有“一京,二卫,三通州。”的说法。 “本还想着正式报道前在通州逛逛,没想到这三十日赴任期一下就快到了。”虽有些遗憾,但又怕误了报道时间,解清昀只好按下这一计划,往武清县赶。 “小县城正正好,虽不比城市繁华,但此地离京城不远,应该也不会太差。”解清昀想着,地方经济压力小,富庶之地民风也开化,想来事务不会太忙,这简直是绝佳的躺平之地。 赶到武清县时离任期本还有几日,但前任知县急着致仕返乡,因这文书档案须得现场交割,解清昀只好提前就职了。 大清早起来,将全体官吏召至县衙大堂内,验印升堂,查验仓库监狱,而后又至城隍庙立誓“清廉治县”,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河西务码头点验漕粮仓储、巡检兵力,本以为张贴完就职公告便可歇息,谁知驿丞又呈报上驿马船只清单让他清点。 “不是说来这躺平的吗?怎么第一天就忙的团团转。”解清昀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陀螺,被身边的人抽打着,一刻也不能停下。 验完清单已至半夜,折腾了一整天,刚回到卧室,解清昀便躺了下来,“今天可真是累煞我也。想来过两天便没这么忙了。”他安慰自己道,“明早还得早起点卯。”解清昀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了上来,渐渐睡着了。 “呦,这瓜可真不赖咧。” “是吗,大爷您再看看我这豆子,瞧着豆荚,多饱满哪。” 解清昀梦见自己在县衙小院里种了一院子的菜,“这样生活可真是惬意啊。”他摇着扇,浅啜一口茶,看着院角一头的太阳落下山去,“没想到我的愿望竟然实现的这么轻易,小县城也挺不错的。” 他不知道的是,武清县虽是县城,但这县城西北的河西务乃京畿要塞,漕运咽喉,是运河七大钞关之一,被人称为“京东第一镇”。商船云集,又设有十四座国家粮仓,号称“小燕京”。论繁华程度,一些边远地区的省府也未必能比的上这小县城。故此地官员官阶表面上虽与其他地方无差,但实际上地位权势却要远胜一般官员,但同样的,此地官员的职责和工作压力也远胜其他地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解请昀还在美美做着他的田园梦,忽的被一声锣声惊醒,他该起床点卯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洗漱更衣好来到县衙大堂。 只见堂上两人吵嚷不止,堂上衙役出口呵斥,这二人仍你一句我一嘴的皆不肯让,解清昀才醒,听见这争执声,登时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堂下衙役见解清昀来了,遂立刻分列两队,持水火棍敲击地面,齐吼“威——武——”,这动静让吵嚷不止的两人噤了声,也把解清昀吓了一跳,这种情形他先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还是现代好,法官只要轻敲法槌,大家就都安静了。也不必闹这么大阵仗。”解清昀想着,很快他便把思绪拉了回来,遂问道:“你二人所告何事?” 跪在左侧的那人开口道:“禀老爷,这贱商刘老二塞堵水道延误漕期,该斩!” 听完这话,跪在右侧那人立刻开口接到:“王贵,你休要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押运漕粮便可肆意欺压老百姓,金贵的是漕粮又不是你,你不过一个漕丁,也敢说我是贱商。” “我就叫你贱商又如何,延误漕期,这罪你担得起吗?”王贵转头和他对吵道。 “我可不怕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 解清昀见他两人争执不休,甚至欲起身厮打在一起,遂掷下一个红头签,“喧哗者立杖八十。” 闻此言,两人方停了嘴。 “刘勇,王贵称你阻塞水道在先,此事究竟如何,你来说说。”解清昀问跪在右侧的刘勇,刘勇头上缠着块白布,一大块血渍洇在布上,看着倒有些触目惊心。 “禀大人。”刘勇收了方才叫嚷的音量,捏着嗓子道:“小人按序在道口处候检,谁知这王漕丁突然一船杆打过来,打的小人那是头晕目眩脑袋开花。”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缠着的布,“大人您瞧。” “你胡说,分明是你打老远瞧见我的船来,便要阻塞这水道,让我过不去,耽搁了漕期好让我受罚。”王贵忍不住开口道:“我那一杆子没使多大劲儿,不过想警告你一下,装出一副可怜样子想博得大人的同情?我告诉你,没门!大人火眼金睛慧眼识珠定不会被你蒙骗。” “停停停,大哥你怎么还拍上马屁了,还有你这成语哪一个用对了。”见他两人像小学生吵架一样,解清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此时典吏猛敲铜锣,高声道:“问方答,禁插话!再叫嚷上秽指。” “大哥还有你,下次敲锣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来一下。”这一声锣不仅吓住了王贵,也吓住了解清昀,“等等,我才是这堂上主官,这程序不该由我来主导吗?” 回过神来,解清昀故作严肃,沉声道:“王勇,方才你可是承认自己用船杆打了刘勇?” 见解清昀脸色有变,王勇小声答道:“是,但是他故意阻塞在先……” 解清昀不想听他在这车轱辘来车轱辘去的,便问刘勇:“你说你是在候检,可有证据?” “禀大人,有的,税吏张天可以证明。” “传张天。” 税吏张天呈上一本《关卡登记簿》,上面记载了刘勇确实是在候检,并无违规。 “王贵,你可还有话要说?”解清昀亮了亮手中的登记簿,示意王永可以继续质证。 “禀大人,是刘勇,刘勇他挑衅在先。”见状,王贵急的都有些结巴。 “他是如何挑衅的。”解清昀又问道。 “他说我是骨头懒散泥腿子,披上一声官皮竟也人模狗样起来……”王贵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越气愤,“大人,您说换做是您被人这般羞辱……” “住口,大人岂能同你们这等人一般。”一边的书吏打断了他的话。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清昀在脑子里稍作总结:这王贵和刘勇素有嫌隙,两人一见面便要起争执,今日之事是刘勇先出言讽刺王贵在先,王贵气不过,又有些误解,变用船杆打了刘勇一杆子。“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斗殴。”解清昀翻开手边的《大明律》。 “轻伤见血,照律该杖八十。” “杖八十,小人冤啊。”闻此言,王贵呼号起来。 “莫要叫嚷,本官还没下判。”解清昀出声制止。“按律该杖八十,现下有两个方案:一是你且领了这八十杖去,不想挨也可以出铜钱五贯来赎:二是我可以准许你向刘勇赔钱赎罪,二人和解,此事便了了。” “同他赔罪?我宁愿挨这八十杖。”王贵轻嗤了一声。 “你可想好了,这八十杖可不是闹着玩的,打的你皮开肉绽不说,至少数月动弹不得。”解清昀仍劝解着。 闻此言,王贵有些犹豫起来,“你同我道歉也得经我同意不是。”刘勇突然开口,“我可不答应。” “刘勇。还没说你的问题,你倒嚣张跋扈起来了。”解清昀厉声呵斥道,“依《大明律》卷二十一‘骂詈’条,当杖五十。” “我辛辛苦苦苦口婆心在这调解你在这添什么乱子。”解清昀简直要无语了,这俩人完全是一丘之貉,就不要在这里大哥笑二哥了。 被解清昀这番话吓住,刘勇知趣地闭上了嘴。 “该说的我都说了,此时如何处理你二人倒是说说?” “大人我和解。” “大人,小民愿真心悔改,还望大人网开一面放小民一马。” 监督着二人签下甘结,“今日之事便算了了,你们二人有嫌隙我管不了,以和为贵四字不用我多说,倘若下次再闹到堂上来,我便要依律治你二人之罪了。” “是,是,大人说的是。”两人堆笑着走了。 一连审了好几个案子,有像这二人般为抢水道大打出手的,有漕丁偷盗漕粮的……这些案子虽不复杂,但这些当事人都哭天抢地,仿佛自己有天大的冤屈一般。“审不了了,统统死刑。”被闹的烦了,又不能发作,解清昀只好在心里默默敲法槌。 早堂结束,解清昀想着终于能清净了,接着要去巡查河防、检查漕仓,这漕运管理是武清县的工作重点:签押漕运过境单,核验粮仓数,签发河工调度令……这些工作看似简单,但却需要极为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这种枯燥工作对解清昀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不想上班。”,解清昀苦着脸,倒把管粮仓的仓工吓了一跳,还当是自己管的粮食出了什么问题,他没敢张口,只是嘴唇嗫嚅着。见解清昀至离去时仍未开口发难,方舒了一口气。 一天工作下来又是夜深,解清昀想起交割之日先前那知县称此地事务繁忙,“难怪他老人家交付完文书就脚底抹油一般跑了。”解清昀叹了一口气,“这工作量,996都得自叹不如……” 本就起的早,又像陀螺似的转了一天,解清昀困得直点头,脑袋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我不想上班啊。”睡梦里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 第24章 阿满 早上开庭审案,巡查河防,下午批阅公文,时不时还要下乡劝农,半夜还得复审要案写漕务报告,这么连轴转了大半月,终于来到望日。按照惯例,知县要到文庙讲学,说是教化活动,实为变相休息,解清昀私底下打听,以往都是讲两句便散了。 “终于可以休息了。好歹是个正七品知县,怎么日子也过的这么苦。”解清昀的地方官清闲梦彻底碎了,“早知道还是想法子留京了,当个小小主事官,大事找不上我,也没地方上这么忙。” 说上几句客套话,叮嘱完学子们专心治学,这讲学活动便散了。解清昀本习惯一人,但架不住这公事实是烦忙,不得不招人替他料理生活起居。 从文庙出来回到衙门内院,先前已托了人牙子替他寻一两个机灵小厮,今日正巧人牙子带着人上门了。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不算太高,但身上衣衫却短一截,漏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踝也和杆子似的。“这人牙子真不是个人贩子吗?”解清昀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瘦骨伶仃面黄肌瘦的样子看着教人心疼。 “大人,这是我家远房亲戚,老家闹饥荒,实是没法子了,只好来投奔我,先前大人托我寻靠谱之人,其他人不知底细的用着也不放心不是?所以见着这孩子的时候我便想着,不若把他荐给您,这孩子老实机灵,任劳任怨,大人有什么杂事尽管差这他去做便是。”人牙子满脸谄媚的笑着,说罢又推了推那少年,“还不快谢过大人。” “谢大人。”也不知是不是长期营养不良,那少年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你叫什么名字。”见这孩子老实,解清昀决定留下他。 “穷乡僻壤的地方人命贱,也没人正经给起名字,家里都唤他二娃,贱名好养活。”少年没吱声,人牙子倒抢先开了口,“不如大人您给起个名字。” “今日是望日,月满为望,不如就叫阿满吧。”解清昀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阿满,大人赐名还不赶快应着。”人牙子又催促那少年。 见少年嗫嚅着,“往后你便跟着我吧。”解清昀拍了拍他的肩。 领了报酬,人牙子正欲拜别,忽然一个小女孩哭喊着跑了进来:“哥哥!” 见着这小姑娘,阿满神情变得温柔起来,“环妹儿,哥不是叫你好好跟着阿叔吗?” “不要。”或许是哭的太用力,小姑娘打了个哭嗝,“哥哥你别丢下我。” “哥不丢下你。”阿满拍拍小姑娘的背,给她顺气。 “大人您看这……”解清昀还未发话,人牙子倒先开口了,“您看这小囡也怪可怜的,要不一并把她收了,当个粗使丫鬟。” 见这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本该是受人照顾的年纪,如今却要来照顾人。”解清昀有些感慨,但转念一想,“用童工是犯法的呀,等等,这样一说阿满不也也算童工吗?”若是有其他厨娘丫鬟的倒好说,能照顾着点,但他这府上就他一人,又与这小姑娘非亲非故的,多一张嘴吃饭倒也没什么,但他这内院小,又时常要往河西务跑,留下这小姑娘确实也不太合适。 解清昀拿出些银两交给那人牙子,教他好生照顾着这小姑娘,又对阿满说平日无事时可以去看看她。 到临别时,人牙子已在门口等着了,环妹儿仍抱着阿满不撒手,解清昀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头:“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哥哥的,你想哥哥了便来这看看。”又趁着人牙子不注意,塞给小姑娘一锭银子:“收好了,别叫人知道,凡事多留心,遇上事情来府上找我和你哥哥。” 哭了太久,小姑娘仍抽噎着,她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谢谢大哥哥。” “要叫解大人。”阿满纠正她道。 “无妨。小妹叫我哥哥也行。”解清昀摆摆手。 环妹儿跟着人牙子回去了,解清昀陪着阿满在门口看着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了,我这府上事务也不忙,帮我跑跑腿办办杂事打理打理内务就行了。” “是,小的明白。”阿满又道,“今日环妹之事多谢大人了。大人放心,我会把大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好。” “下次别说小的了,用‘我’便好。”解清昀一贯听不习惯这称呼,如今阿满也算半个自己人,趁早叫他改了这习惯。 “这怎么能行,大人面前小的怎敢自称‘我’。”阿满连连摆手。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见阿满这慌乱样,解清昀想逗逗他,便故作严肃的压低了声线。 “是,大人,小……我……自然是听您的。” 见他这样子,解清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对嘛。” “可曾识字?”刚问出口解清昀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阿满连名字都没有,又怎么会识字。 “跟其他人做事的时候学过一点,识得几个简单的。” “府上有些书,你既识得字,闲时也可拿去看,多学一些总没坏处。”吩咐了他几句,解清昀让他自己修整一番,便回自己卧室了补觉去了,每天四五点就起床,他的睡眠已经严重告急。 “皇上,今年漕粮下月便能抵京。”户部侍郎邬元纬报告着。 嘉平帝朱厚焌正靠在圈椅上,手上攥着户部呈上来的账本,却又不翻开,只是示意邬元纬继续说。 “通州段水汛频发,近两年漕粮耗损严重,扣去军晌官俸和宫里宗室的那一份,所剩粮食无几,常平仓隐隐有告急之势。” “去年耗损量有几成?”嘉平帝仍旧没有要翻开账册的意思。 “禀皇上,两成左右。”邬元纬顿了顿,又小声接道,“不到三成。” 嘉平帝未发一言,只是轻哼了一声,把账册轻轻往紫檀木书案上一扔。“三成?” 邬元纬忙跪下:“皇上,此事臣一定着人调查清楚。还望皇上恕罪。” "着人调查?我看你这官是不想做了。"虽未听见满意的回答,嘉平帝神色并未变动,只是语气平淡的把头转向一侧,“五哥儿,你且跟这邬元纬去看看是何缘由。” “是。”先前一直在一旁静观的朱载埁开了口。 “至于你。”嘉平帝看了一眼邬元纬,“自己去领罚罢。” “是。”邬元纬叩首。 补觉醒来已至日暮时分,解清昀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的人神清气爽,刚打开房门,便觉得眼前也耳目一新,院子被细细打扫过,砖缝处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了,就连无人在意的角落处也都干干净净的。 不用想也知是谁的功劳,“难道是我睡的太沉了?竟一点动静也没听见。”解清昀想着,人牙子倒没乱吹,阿满确实是个老实能干的孩子。 “阿满。”解清昀出声唤他,却无人应答。解清昀穿过院子,听见厨房里似乎有动静,便朝厨房走去,不想却与端着菜出来的阿满差点撞了个满怀。 “大人您没事吧。”顾不上那两盘菜,阿满焦急地询问着解清昀。 “没事没事。”解清昀闻见饭菜香气,“好香啊!这些都是你做的?”正想顺手将阿满手里的菜接过来,手碰到盘子边缘的一瞬间便弹开了,“好烫好烫。” “怎么不找个东西包着。晾凉了端出来也成,也不急这一时。”他让阿满赶紧把这两盘菜放下。 “我想着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做惯了粗活,这点烫不算什么。”阿满不好意思的笑笑,“大人您的手没事吧,方才烫着了,我去找药。” “没事没事,不过碰了一下。”解清昀捉住阿满的腕子,翻过来,手上布满老茧,“这孩子得吃了多少苦啊。”一时间有些同情,不过半大孩子,一双手却如同历经风霜的老者一般,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往后跟着我,就不必做那么多重活了。” “大人,先吃饭吧。”阿满端起菜,往院子那头的桌前走去。 “好吃!你这菜做的真不错,是从哪学来的?”解清昀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忍不住赞叹道。 “回大人,小……我自己琢磨的。”见解清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对他的手艺很是满意,阿满脸上挂起微笑。 “楞着干嘛,快来吃饭啊。”解清昀招呼他坐下。 阿满连连摆手,“这怎么能行。我怎配和大人同桌吃饭。” “什么配不配的,阿满,今日你进了我府上,便是我亲近之人,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阿满愣住了,从未有人像解清昀这般对他,他是贱籍,谁都能过来踩他一脚,可如今解大人这样的尊贵人物却邀他同桌吃饭,还说自己是他的亲近之人,一瞬间眼泪如决堤洪水般涌了下来。 “怎么哭了。”解清昀倒手足无措起来,“我也没凶你啊。” 阿满忙用那短了一截的袖子去擦眼泪,只是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 “好了,快过来吃饭。”解清昀拉着阿满在桌边坐下,“改天给你做几套合适衣裳。” 听着解清昀絮絮叨叨的说着,阿满眼泪又要决堤了,他赶紧埋首在碗里,饭很咸,我要侍奉解大人一辈子,绝不背叛,阿满在心里暗暗发誓。 见阿满拼命扒饭,“这孩子,真是饿着了。”解清昀想着,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第25章 堤坝坍塌 转眼阿满来到府上已经半月,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因为熟悉了各项事务效率变高了,不像初到任上时那般整日团团转了,周末忙里偷闲,也偷出半日闲暇时间。 虽才半月,但给阿满发了月俸,阿满却不肯收下,说不过几日,且大人供他吃穿,自己也没做什么活,实在是没脸收下,解清昀便使出他的恐吓小伎俩,阿满万般推脱,最终还是收下了。 “现下也无事,你不必跟着我,出去转转逛逛集市也行。” 来到他这里后,阿满除了出门买菜,替他跑腿送了一两趟东西外,整日都待在这院子里,说是怕解清昀临时有事但自己不在误了事,解清昀想着,老闷在这屋子里也不太好,不如叫他出去逛逛,放松放松心情。 好不容易把阿满打发出了门,解清昀在书桌前坐下,自与萧景澄分别已有一月之余,“也不知道他到庐陵府了没有,不过一个月过去了,路上再耽搁也应该到了吧。也不知他现下是在书院还是在家。” 分别前,解清昀问起过他将来的打算,萧景澄当时正笑闹着,“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这里,萧景澄的笑脸浮现在眼前,身边没有他吵吵闹闹的,一时间倒有些不习惯,解清昀决定给他去信问问近来如何,又在信里大倒苦水,讲了这一个月的悲催经历。 上次没寄出那封信,解清昀便问了萧景澄家地址,封好信封,便打算也出去走走,虽然到这也一个月了,但从未细细逛过这武清县。且身为地方官,也得了解一下此地的民风民情。 武清县地处通州,乃漕运关口,不似其他地方以农业为主,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生意,此地多有富庶商贾,城里也多是大院宅邸。虽说这明代重农抑商,可不管什么时代,有钱人永远过的比穷苦农民好,更别提这些商户们皆有些官场上的关系了。 解清昀闲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临河码头,码头上人头攒动,看样子正在卸货,工头大声斥责着躲懒的工人,工人们搬着重物也是怨气沉沉,不小心挨着一下便要吵起来,“看来谁上班都烦。”解清昀想着,“不过最好别打起来,有话好好说嘛,打起来明早又要闹到我这来了。” 已是日色西斜,“不知道阿满回来了没有。”他想着,此处又太过吵嚷,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有人叫住了他,“可是解大人?” 解清昀看向那人,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解清昀在脑海内搜寻一番,似乎并未见过这人,今日出来本是闲逛,他并未穿官服,不知这人是怎么认出他的。 “你是?”想来想去还是不知这人究竟是谁,解清昀开口问道。 “鄙人宋和裕,在码头做点布匹生意。”那男人拱了拱手。 “宋和裕?莫不是那家宋氏布行?”解清昀想着,他在漕运单上见过这商行,生意做的很大,每隔几日便有布匹从南通州运至北通州来。想来卸货的正是他家了。 “原是宋掌柜,宋掌柜找本官可是有何事?” “无事无事,只是见着这背影有些像解大人,想来是解大人来巡视,鄙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宋和裕低着头,一副等着解清昀发话的样子。 “我今日只是出来随便逛逛,现下正准备回去了,宋掌柜不必招呼我,忙你自己的事便可。” “大人您慢走。”宋和裕又作一揖。 解清昀挥挥袖子,转头走了,“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应该没见过他才是啊?”回去路上,解清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刚走进巷子,解清昀便闻见饭菜香气。 “大人您回来了。”热气腾腾的菜已在桌上备好。 解清昀刚进门,发现院子里多出了两小盆花,“阿满,这花是你买的吗?” “我觉着这院子有些单调,方才在外面逛时看见有人在卖花苗,便想着买两株回来,添些生气,大人若是不喜欢我马上把它挪出去。”阿满快步走到那两盆花前准备端起。 解清昀忙拦下他:“快放下快放下,谁说我不喜欢的,这花放在这看着让人心里舒坦,还是阿满你想的周到。” 先前想着在院子里种种菜种种花,因为公务繁忙,一时间全丢脑后了,如今阿满正巧买了两盆花回来。 “躺平不能完全实现,种种花放松一下倒也不错。”解清昀又觉得自己的梦想还是有望实现的,正想着找水壶给花浇浇水,阿满说自己方才已经浇过了,解清昀才作罢。 "以后放着我来浇。"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了阿满,两人才在餐桌前坐下,又问了阿满去哪逛了。 阿满说在市集上见着一个小玩意儿,想着环妹儿会喜欢,便买了下来,买完后本想去看看环妹儿,刚好把这小玩意儿送给她,但到了人牙子住处发现没人在,问了邻居说出门去了,便先回来了。 “买了什么小玩意儿?”解清昀顺口一问。 阿满从怀里的布包内掏了出来,是一只陶制的小雀儿,“大人您看。”阿满吹了一下小雀儿的尾部,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听上去确有几分像鸟雀的叫声,原来这小物件还是个是个哨子。 “环妹儿一定会喜欢的。”解清昀把小雀儿包好,还给了阿满,“下次有空时再去看看她吧。” 明日是周一,吃过饭,解清昀便回到卧室歇下,“不早睡跟本起不来啊,每天四五点就起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他根本就适应不了,“何况我还不是日落而息。”想起每天晚上还要写文书报告,解清昀简直有些绝望,这地方官跟他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伴着这催眠的雨声,解清昀渐渐睡了过去。 “解大人!解大人!”夜半三更,解清昀还在睡梦里,底下有人来报,说河西务堤坝塌了。 忽的被叫醒,解清昀脑子里一片混沌,堤坝塌了?堤坝好生生在那怎会突然塌了呢?他上周去时还没有异常。 缓一会儿,见来通报的人披着油布雨披,掀下来的斗笠正哗哗往下流水,解清昀才注意到外面雨势极大,时不时还有轰隆雷声。 这水汛向来发生在八月中旬,以往上旬时会加固堤坝,今年雨季似乎提前了,也不知是何原因,仅仅下了数个时辰,这堤坝便抵挡不住坍塌了。 “夏粮马上便要运至通州,若是此处河道阻塞便的滞留停航,现下天气炎热,水上又潮湿,一但霉变耗损不可估量。”这漕粮耗损是重罪,想到这里,解清昀立刻准备动身去河西务看看情况。 吩咐阿满收拾好东西,两人便坐上了去河西务的马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才到书院便碰上印章失窃,现下刚到任上又碰上这事。”马车上,解清昀愁眉苦脸,“上回运气好洗清了嫌疑,这回还不知该怎么办。” 河西务距县城近三十里路,雨势很大,这路又难走,解清昀抵达河西务时已是次日清晨,驻守此地的衙役们见解清昀来了立马围了上去,“大人,这堤坝坍塌的突然……”“解大人,右侧田地都给淹了……”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说个不停。 雨还在下,解清昀实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好大喊一声:“肃静!” 众人闻言,方停下了嘴,等着解清昀发话。 “先带我去看看决堤口。”解清昀开口道。 “大人且跟我来。”解清昀认出这人是河厅署在此处的书吏应卓。 两人动身往决堤口去,虽未发话,但其他衙役也自觉地跟在后面。 来到决堤口,往日平静的河道被撕开一个口子,浑浊的河水中裹挟着堤岸的土块,漂浮着断木,在大雨的冲刷下搅成一锅黄泥汤。有人正在指挥着民夫们把扛着木桩草袋往决堤处填。 “尹大人,解大人到了。”应卓高喊一声,那人回过身来,是河署厅河西务段的管事尹诚,“解大人您来了。昨夜突然决堤,我紧急从附近村子里征调了一批民夫来堵豁口,可这草料木桩太轻,这边一填下去,那边便被冲走了。”尹诚向解清昀报告着。 “可有船只倾覆人员落水?” 没有顺着他的报告,解清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尹诚愣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回大人,半夜船少,决堤时尚未有船通过此处。” “现下有多少船只滞留此处?”得知无人受伤失踪,解清昀缓了一口气。 “回大人,一共三十二艘,其中运漕粮的官船七艘。”人群中有人答道。 “怎么只有七艘?”解清昀想起先前报备过的船只远远不止这个数。 “……”四下突然沉默。 “那七艘船的押运官呢?”解清昀又问道。 “回大人,在河西务的衙门里。”这回有人开口了。 “传他过来。” 漕船数量对不上,在场的的人都不敢出声,人群中马上有人往衙门里去。 第26章 摇人 “这草料木桩都太轻了,被水一冲便散了。”看着民夫们不停往决堤口一趟一趟填,解清昀只觉得是在做无用功。 “决堤口下方流域可有农户居住?”解清昀问道。 “右侧滩涂上先前有两户,近来都搬走了,只剩两间空房子。”一个搬着草料的民夫经过,闻此言,遂开口答道。 “诸位先把手边的活儿都停下下。”解清昀对着民夫们说道。 “解大人可是有何吩咐?”尹诚问道。 “用草料和木桩堵不住这决堤口,一味填下去只是徒劳无功劳民伤财。” “可是,不堵住这口子只怕会使堤口越来越大……”尹诚只当是解清昀初上任,并不知晓决堤的后果。 “我的意思并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换个法子堵。”解清昀还未说完,见两人从远处赶来,“报!押运官曹正文来了。” “解大人。” 那人才开口,解清昀示意他不必行礼。“你便是此次押送漕粮的押运官?” “是。” “剩下的押运船呢?”解清昀顾不上和他在这里打官腔兜圈子,开口便问漕粮去向。 “……”曹正文沉默片刻,开口道:“还在高邮州。” “八月底便是漕粮抵通州之限,漕船却大批滞留高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说这漕粮征运之事并不由他主管,但解清昀作为运经地港口的主事官,漕粮出了问题,难免要跟着吃挂落。 “今年地方歉收,征粮所用时间是往年两倍有余,实是怕耽搁了,遂派我先将已经征得的运来。”曹正文答道,声音有些发颤。 “漕粮是否已全部征得?” “已全部征得了,只是时间上有所耽搁,剩下的想来也已在路上了。”曹正文忙答道。 “漕粮既已在路上来了便好。”在场的人都松下来一口气。 “你且将现下这七艘船里的粮保管好,粮食泡水易腐。”叮嘱完曹正文,解清昀便打发他回去盯着那几艘船。漕粮这个乌龙解决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这决堤口。 用东西把决堤口填满这个思路本身是没错的,但关键就在于用什么东西去堵,怎样去堵。草料和木桩看似数量多占地大,但本身轻飘飘的,被水一带便顺流而下了。考虑到浮力和密度问题,现代抗洪时常常用沙包来堵。 “但现下去哪弄这么多沙包呢?且不说这雨一浇,沙子都成了泥,再说这古代也没有麻布袋,用现有容器装,恐怕还没运到这就都漏光了。”解清昀思考着,忽然目光落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对了,可以用石块!” “可是单单把石块抛下去恐怕也会叫水给带走。”高兴没两秒,解清昀便发现,用来填堤口的东西去堵虽已找到,但怎么去堵仍是一个问题。“不管那么多了,先找石块试试吧。” 他唤来站在一旁的尹诚:“尹管事,方才我说到,这决堤口要堵,但要换个法子堵。” “解大人可是有法子?”闻言,尹诚有些激动。 “尹管事,你多找些人,去寻大石块,越多越好。” “你们都跟我来……”尹诚立马召集起一队人。 “对了,我得赶紧写个折子报上去。”安排好现下事务,解清昀没干过重活,待在这倒还耽搁别人运石块,突然想起得赶紧把这件事上报,最好能从上面摇点人来帮忙。 回到衙门,阿满便迎了上来,手上还拿着一套干净衣裳:“大人,快去把身上这湿衣裳换下来罢,莫要着凉了。”方才事况紧急,解清昀没察觉自己被雨给浇透了,接过干净衣裳,“阿满,你去替我备好纸笔。” 换好衣服出来,阿满已经在桌上铺好奏纸,正在一旁研墨,解清昀提笔写道:“臣武清县知县解清昀 谨奏:为急报河西务漕堤溃决、漕运中断事……伏乞陛下速敕河道、漕运衙门,急拨银粮匠工驰援。” 把这折子差人加急送出,“情况紧急,尽快送到。”交代好信使,解清昀便准备再回决堤口看看情况,尹诚带人去寻石块了,现下只有数个衙役在此看守,吩咐完待尹诚回来速来报告,解清昀又转身返回衙门,滞留在此的二十余艘民船还得安置。 信使带着折子快马加鞭,本应送至京城,刚抵通州府,方准备让马吃些粮草,听见驿站有人说户部侍郎现下就在通州府,修整片刻,向着通州府城内去了。 “邬大人,武清县来报。”信使向门口侍卫说及原委,侍卫不敢耽搁,忙进去传话。 “武清县的折子?”邬元纬正与朱载埁在前厅翻阅通州府往年漕粮登岸时所载的数量册子,闻言,两人抬起头来。户部侍郎在通州府一事并未向外界隐瞒,但这奏折上报向来讲究逐级层报,武清县报上来的也该至通州府衙,怎会直接报到他这里来。 “邬大人,那信差说事关漕粮航道一事,小人不敢耽搁,立马进来通报大人。” “快传他进来。”邬元纬此次至通州为的就是这漕粮一事,听见所报事项与漕粮有关,立刻警觉起来。 “大人,武清县河西务决堤,小人不敢耽搁片刻,听闻大人现下在通州,便立刻前来禀报,还望大人恕小人越级之罪。”一进门,信差便跪倒在书案前。 “你且把折子呈上来。”邬元纬示意侍卫将信差手里的奏折拿过来。侍卫立刻将折子交与邬元纬,邬元纬接过。 “瑞王殿下。”他打开那折子递给朱载埁,自己站在旁侧,看那折子上的内容。朱载埁很快便看完了,他将折子交还给邬元纬。 “臣这便调派人手前去驰援。”邬元纬把折子放下,观察着朱载埁的表情。 “你且去招集人手。”朱载埁转头对角落里的贾石说道:“咱们去河西务看看。” 邬元纬正欲吩咐手下人,闻之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殿下,现下河西务河堤坍塌,甚是危险,且往来人员嘈杂,恐冲撞了瑞王殿下您。臣叫底下人速去便是,殿下何至于亲自前往。”回过神来,邬元纬忙劝道。 “此番父皇叫我与卿同来便是为这漕粮之事,今年漕粮即将运至,现下这漕粮航道坍塌,我岂有不亲去的道理。” 见劝不动朱载埁,这皇子都亲自去了,他一个为人臣者哪能在这通州府待着,邬元纬只好立刻召集人手前往河西务。 因这瑞王殿下要亲去,事事流程都以最简便的形式办妥了,半日不到,一行人便上路了。邬元纬想着这瑞王果真如先前传言一般事事都亲力亲为,难怪讨得圣上欢心,“看来这太子之位的空缺时日无多了。” 但他想不到的是,另一辆马车上,“殿下,这河西务似乎是解大人的治所。”见朱载埁未发一言,只是望着马车外的瓢泼大雨,贾石立刻心领神会没再开口。 把这二十多艘民船的船主召至堂前,解清昀一一询问起有无人员受伤,又问所运货物的受损情况,所幸这堤岸是半夜坍塌的,这些船大多都在港口停泊休息,只有一两艘还在航行,但因及时靠了岸,损失也并不大。 把众人安顿好,解清昀忽然注意到衙门后院放着几艘因老化受损而被淘汰下来的船,这船上面有篷,下面为在载人的同时运货掏的极深,看上去像一个窄长的提篮。 “对了,用这船来盛石块。”底下沉,但中间又能让水流通过,还能防止石块因散落而被卷走,这简直是堵住坍塌口最佳容器。想到这一点,解清昀兴奋不已,立马吩咐人去找船,“先找那些被淘汰下来的,破旧一些不要紧,有小豁口也不要紧。” 衙役们立刻去找船,只是没人听懂了方才解清昀所说的“被淘汰下来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人来报说尹大人那边已经运来大批石块,解清昀便吩咐阿满,待会儿船凑齐了让他们运到决堤口来。 跟着报信人回到决堤口,民夫们正把石块往水里填,起初似乎有堵住的迹象,但水流一击石块便被冲散,在水波里上下起伏。 “诸位先停下。”在来这河西务的短短几日里,解清昀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 “解大人,石块这法子似乎也行不通。”尹诚向解清昀报告到。 解清昀忙向众人解释了自己刚刚想到的法子,“这能管用吗?”“管那么多干嘛,按上面的吩咐办便是。”“不知要损失多少船。”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 “管不管用试试便知。”解清昀提高了声量。 讨论声渐渐下去,一时间寂静非凡,只剩雨声和水流的冲刷声,众人皆苦大仇深地望着决堤口。 “大人!解大人!上面来人了。”忽然有人从远处赶来,便跑便大声喊到。众人一开始没听清,还以为是船到了,直到那人跑近才听清他说什么。 “这效率也太高了吧。”才写了折子上去摇人,这才两日不到就派人下来了,解清昀想着,“太好了!专业人士来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折子不仅把救灾的人摇来了,居然把瑞王殿下也给摇来了。 第27章 沉船阻水 “大人!您要的船都找来了。”先前交代阿满让他们把船直接运到决堤口来。 “把石块装到船上去。”岸边堤坝被水接连冲刷,隐隐有往下陷的趋势,解清昀忙指挥众人开始动手。 装满一船沉石,数个民夫将其往水中推。船沉下大半后便浮在水面上。 “船要被卷走了!”有人大喊到。 “吃水不够。”解清昀迅速反应过来,“快往里面继续填石块。” 随着石块被填进去,水渐渐灌进船舱,船也沉了下去,正正好卡在了决堤口处。水流流速慢了下来,不似先前那般嘶吼着。 “这法子管用!”在场愁眉苦脸的众人都雀跃起来。 “按这个法子把这豁口先堵住。”解清昀正交代着尹诚,“在找些铁索或者结实绳子,把船都系起来,以防船只势单力薄被水冲跑。” “解大人。”尹诚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解清昀转过身来,竟发现身后乌泱泱的来了一大队人,中间站着一位身着绯色圆领袍蓄着短须的人,解清昀还未及看清他的样貌,目光扫到他补子上的图案—那是一只孔雀! “我没记错吧,这孔雀是正三品官才能用的。”解清昀不可置信的又盯着那补子看了半天。 “这位是邬元纬邬大人。”见解清昀一行人皆沉默不语,随行的人开口介绍道。 “邬元纬?”解清昀想起先前去户部领任状时似乎见过他,“怎么把户部侍郎给摇下来了?!不应该是逐级上报吗?” 他迅速上前作了一揖:“卑职拜见邬大人,卑职不知大人会亲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情况紧急!不必多礼!速报灾情!”邬元纬打断了他的客套话,这正合解清昀意思,官场客套话说起来属实不习惯。 “大人您看……”解清昀领着邬元纬去决堤口看,向他说明了情况,又解释了自己的方案。 邬元纬观察了一阵,解清昀的法子确实管用,原本绷着的脸色稍稍缓和,微微颔首道:“因地制宜,急智可嘉。”随之又看向正在搬运石块的民夫们,“人手可够?现下还需多少船只、石块。” “回大人,船只、石块现下是够的,人手确实有些缺。”这石块和船只都沉重无比,又是下雨刮风的恶劣天气,先前那批民夫和衙役们都有些体力不支,搬运石块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须得找人替下来才是。”解清昀本没想到这个问题,正答着邬元纬的问题,余光瞥见有位看着有些年纪的老人摇摇晃晃地搬着一块大石,马上要摔倒,他没多想,“邬大人恕罪。”,马上快步上前去扶那老人。 “殿下……公子……”邬元纬穿过人群,小声和队伍尾端一个身着青衣,头上扣着斗笠的人说着什么。 解清昀让那老人且去休息,转过身正想为自己把邬元纬晾在一旁的举动道歉,却发现邬元纬竟也不在原处,“邬大人。”解清昀向队伍尾端走去,见邬元纬似乎正和人交代什么,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头上斗笠遮住大半张脸,似乎是在向邬元纬应答,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便转身离开了。 邬元纬目送那人离开,身子微微转向解清昀,用看向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大队人马:“本官带来的人手悉数交由你调遣,协同抢险。所需物料,即刻从周边府县加紧征调,务必以最快速度堵住决堤口!” “谢大人。”解清昀心道,“这下人手物资都不缺了,得赶紧把这决堤口给堵上。”正欲吩咐众人,看见离开的那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形粗犷的男人,解清昀觉得有些眼熟,这疑心一起,连带这那青衣男子也有些眼熟起来。“这人有点像五郎啊。” “应该是看错了吧。五郎怎会出现在此处,跟着户部侍郎来那就更不可能了。”解清昀马上否定了这一猜测。 他立刻叫来尹诚,安排新到的人手加入运石、沉船的队伍,并让先前队伍里的人轮换着休息一会儿。人手充足,忙碌却又不失序。解清昀向在场的人再次重申了一遍他的方法,确保每个人都能正确地执行。 见场面稳定下来,邬元纬问起漕粮之事,解清昀向其转述了押运官的陈述,邬元纬听完仍有些不放心,“你且遂我再去问问那押运官。” “下官明白。”解清昀只好交代好尹诚,让他在这里好好盯着,有问题马上来衙门找他。 一行人回到衙门,阿满只当是解清昀回来了,才迎上来:“大人,这是方才从您换下来的衣兜里拿出来的,幸好没丢。”阿满手里拿着那梅花玉扣,突然发现解清昀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先前太急,还好你替我收着了。”解清昀接了过来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解清昀啊解清昀,能不能别再丢三落四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又不是自己的,要是丢了,日后再见到五郎拿什么还给他。” “还不快见过邬大人。”反应过来,解清昀马上示意阿满给邬元纬行礼。 “小民拜见邬大人。”邬元纬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快去找赶紧布匹来给邬大人擦擦。”外面下着大雨,即便斗笠雨披身上穿着,旁边还有人打伞,众人身上依旧沾着水。解清昀忙吩咐阿满道,“再去准备壶热茶来。” 正准备把那玉扣放好,邬元纬却瞥见他手里这枚梅花型的东西,脸色微微一变:“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先前遇见的一位好友交由我保管的。”解清昀也是纳了闷了,先前会试门口那考官也问了这个问题,他也知道这东西贵重,但众人都如此惊讶的原因是何,“这不会是什么天价玉石吧。”他百思不得其解。 邬元纬觉出自己有些失态,遂转变了话题:“那押运官现下在何处?怎么不唤他过来。”正巧衙役把人带了来,那押运官一见邬元纬这身官服几乎吓破了胆子,忙跪地磕头道:“下官失职,请大人恕罪!” “你且从头交代。”邬元纬开口道。 那押运官又磕了好几个头,才结巴着把先前向解清昀报告过的内容又说了一遍。 邬元纬听到只有几艘漕船时正欲发作,而后听闻都已收齐,正在路上时方放下心来,听完押运官的陈述不免感慨道:“现下河西务堤坝坍塌,大部份漕粮还未运至,未造成严重耗损,可谓是祸兮福所倚。” “现下漕粮在何处?” “回……回大人,漕粮……漕粮在……”押运官仍旧哆嗦着。 见他如此恐惧,解清昀只好替他答道:“回邬大人的话,那七艘船运载的粮食已悉数收入仓房,我已差专人保管。” 邬元纬扫了一眼那押运官,叹了口气,“你且随我押着这批漕粮去通州。” 愣了半晌,押运官送了口气,又忙不迭地磕起头来,“谢大人!” “日后再治你的罪。”没高兴一分钟,听到这句,押运官又蔫吧了下来。 “我本是有要务在通州府,正巧你这信差把急报送到我手上了,且通州府离河西务不远,便想着来看看。现下事务都已吩咐好,交给你我也放心了,今日便回通州去。”邬元纬又对解清昀道。 “那下官便不耽误大人正事。”现下人员物资都摇来了,他巴不得这官老爷快走,即便没出岔子,有人在一旁盯着难免束手束脚有所拘束,更别说出岔子了,在户部侍郎面前出岔子,他只有以死谢罪这条路了。 解清昀没有挽留,只是迅速吩咐人去找来马车,把漕粮装好,然后火速送走了邬元纬一行人。 回程路上,邬元纬回想着解清昀拿着的那枚梅花玉扣,“那不是瑞王从小佩着的玉扣吗?据说是他母妃亲自画了图,找宫中手艺最好的匠人做的。”他又细细思考起解清昀的说辞以及瑞王执意要来这河西务的缘由。“这解清昀究竟是何来头?”他立刻吩咐手下人,“回去之后查查这个解清昀。” 这面邬元纬一行人回了通州,那面解清昀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堵塞决堤口上来了,经过数日奋战,这决堤口终于被堵住了,众人都有些兴奋,解清昀却不敢半场开香槟,堵住这一时不算什么,还得看接下来这几日情况,万一哪天又下一场大暴雨给冲开了…… 接连守了几天,决堤口被彻底堵住,雨渐渐小了,“报——!”一名小吏飞跑来报,“大人!上游传来消息,漕船已可缓慢通行!航道恢复了!”堤坝上传来众人欢呼:“太好了,堵住了!” 连日压在解清昀身上的担子被卸下了来,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终于能回去了。”他对阿满说道。 “大人这些天辛苦了。”阿满正背对着解清昀收拾东西。 解清昀挤出一个哭脸:“不辛苦,命苦。” “大人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说回去之后去看看环妹儿吧,大半个月没见着了。”解清吐了吐舌头,“又说漏嘴了。” 天放晴了,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积着水,巷口里,一个小姑娘哭喊着敲响那扇很久没有打开过的门:“哥,大哥哥……”敲了半天无人应答,突然追过来一个男子捉住她,“别敲了,没人在。”小姑娘死死扒着门环,那男人怕她继续闹下去会引来其他人,便趁她不注意,敲了一下她后脖颈,打横把她抱走了。 第28章 我被弹劾了?! 堤坝之事暂且告一段落,不必想武清县定有堆积如山的公务等着他回去处理。推开小院大门,连日大雨倒是把这院子冲刷的干干净净。解清昀忽然想起那两盆花,先前走的急,也没顾上把它收进房里。 “叫水泡了那么久,不会淹死了吧。”目光在院子里扫视起来。 “大人怎么不进去。”见解清昀站在门口半天,阿满开口问道。 “在那!”解清昀看见院子角落里两个小花盆,他快步走了过去,又蹲下来观察这两盆花,花非但没死,倒结出几个小小花骨朵。 “阿满快看,开花了!”他惊喜的喊道,“这花叫什么?”又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花,便问阿满。 “先前那卖花的人也没说这是什么花,只是说它好养活。”阿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果真是生命力顽强啊!”解清昀忍不住感慨道,“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他越瞧越觉得这花骨朵可爱极了,恨不得掏出手机拍个百八十张发朋友圈。“不对现在哪来的手机啊。手机我好想你。”在心里悲春伤秋一阵后,“对了,没东西拍照我可以把它画下来啊!” “阿满,替我找张纸来。” 院里没有桌椅,解清昀索性把纸贴在墙上画,半晌后他把画展示给阿满,“大人这是……”看着面前这幅黄口小儿随手乱画都比这工整些的“画作”,阿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解清昀又细细端详起自己的画来,纸面中心两个歪歪扭扭的盆儿,主干一条竖线指向天,其他细小枝干朝两旁乱飞,花苞又因为落笔太重,洇了墨朝四向发散,最顶上伸出两根蟑螂须似的枝芽。“也没有很难看吧。”解清昀看看画又看看花,心里暗道:“我觉得画的还挺传神的啊。” 见阿满仍在笑个不停,“不准笑!”解清昀将手中“大作”一卷,作势要敲阿满脑袋。 “大人饶命,我不敢了。”阿满假意告饶,笑容却未减几分。 “真是不懂欣赏。”解清昀一甩袖子。 “对了,前两日说回来了便去看看环妹儿,现下正好有空,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自从到这府上来这兄妹二人便没再见过面,解清昀便想着去看看这小姑娘。 “大人您去看她,环妹儿一定会很高兴的。”阿满忙收拾好手边事务。 两人出了门,解清昀瞧见街边有人在卖糖葫芦,一来觉得小姑娘应该爱吃这甜甜的小玩意儿,二来他自己也想吃,便叫卖糖葫芦的老头分开包了几串。 到了人牙子住处,大门紧闭,阿满有些局促,捋了捋自己头发,又拍了怕衣服上的褶皱才伸手敲门。 敲了半响无人应答,“环妹儿!”阿满又一边喊着小妹名字,一边把门拍的咚咚响。解清昀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里面没有声音,想来是不在家。” 正巧旁边邻人路过,“你们找这刘老三吗?他前几日就出门了,好像带着他家那个小姑娘。” “出门了?他们有说上哪去了吗?”阿满忙追问道。 “这我哪知道,他又没同我说。” “他们会上哪去呢?”解清昀脱口问道,这人牙子在此地多年,当初还是县衙里衙役荐给他的,说这人信的过。 “会不会是回乡了?先前我带着环妹儿来投奔他时说起老家,他说倒想回去看看。”阿满想了想,“过两日我托人带信回去问问。” 既没见着环妹儿,只好打道回府,路上谁也没说话,解清昀把包着糖葫芦的纸撕开,递给阿满一根:“环妹不在,你这做哥哥的且替她吃了吧。方才你笑我的画,本没打算给你吃的。” 阿满听出解清昀有意活跃氛围,便接了来:“那我便替环妹儿谢谢大人了。” 解清昀自己也挑了一根,嘴里还塞着半颗山楂:“味道还不错,下次等环妹儿回来了再给她带吧。” “好。”阿满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把那串糖葫芦拿在手中,听见这话才咬了一口,“环妹儿爱吃甜的,这糖葫芦她会喜欢的。” 解清昀日子又回到每早上开庭审案,巡查河防,下午批阅公文,半夜加班加点写报告的常态。每天下班看看院子里的花,他觉得这日子也还有些盼头。 自上次从河西务回来后已至月半,解清昀想着去看看灾后重建做的如何,便唤了车夫上了路。抵达河西务时,堤坝倒是重新用土填实,但仔细观察发现这土坝根本就不结实,水流稍大便会带走些许土块,遇上先前那般水汛,只怕是又有坍塌风险。 “土坝不结实,明代好像也没有水泥吧?”解清昀跟着尹诚在河岸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对了!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水泥的具体制法,但是把石灰细沙之类的按一定比例掺在一起,再在快凝固时往里面加石块,这样造出来的堤坝肯定比这土坝强。” 尹诚还在前面走着,解清昀突然叫住了他,说今日先巡到这里。往日解清昀事事亲力亲为,说要巡查河防便一定要把整个堤岸巡一遍,尹诚只当是他今日有急事,“大人,您若有事我来巡完便是。”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两个身影在堤岸上离得越来越远。 “回去就写个折子把这个想法报上去。”解清昀想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调配比例,但上头派能工巧匠或许能做出来。 “这事真成了我这算不算改写历史了?”他突然想到这茬但马上又抛到了一边,“管他的呢,还不一定能造出来。真造出来了便利百姓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折子呈上去没两日,信差便登门了,“这明代快递这么便利吗?”他没想到的是,这不是他呈上去的折子批复,而是一封邸报。 先前没见过这东西,解清昀还当是官员内部流通的报纸一类的,他拆开信笺,前面密密麻麻的词汇直接跳过了,忽的一瞥:“武清新县令解清昀,未先谒漕运侍郎而直抵县衙,罚俸三月。” “什么?!上任前还要拜会漕运侍郎?没人跟我说啊!”解清昀只好往前读,这邸报大概内容写的是有人弹劾他未拜会漕运侍郎,且这弹劾令两个月前便呈了上去,解清昀算算时间,就是他刚到武清县那阵。其中有一句:“此子年少骄狂,不谙吏治,有违官常。”看到这里解清昀几乎要抓狂了。 “年少骄狂?老天爷你评评理,我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啊。”想起自己来这上任后天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说事事都尽善尽美,起码也是问心无愧。 “合着我这两个月在这大打白工,我不干了!我要罢工!”解清昀把邸报往桌上一扔,瘫倒在圈椅里。 “每天都这么忙我都没留心没发工资。”解清昀想着,好不容易适应这个工作强度便遇上河西务堤坝坍塌,才把这堤坝堵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这么对他。 “解大人。奇怪,人呢,没见人出去啊。”书吏许流从外堂进来,解清昀桌上堆着大半个月没处理的折子,而他本人正幽怨地摊在椅子里。 许流扫一眼没见着人,便想着把草拟好的公文先放他桌上,等解清昀回来了再同他报告。 才走到桌边,发现解清昀摊在圈椅里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他吓了一跳:“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解清昀见有人进来,忙坐起身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无事,你找我可是有何事?” “大人,这是您先前叫我草拟的文书。”许流把文书交给解清昀。 “我等会儿便看,你还有何事?没事便回去吧。”此刻解清昀只想自己冷静一下。 “是。”许流正欲转身,瞥见桌上那邸报,“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解清昀从不摆官架子,底下人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见许流察觉了,解清昀也不再隐瞒,反正这事儿大家迟早都会知道:“我被人弹劾了。” “什么?!大人您被弹劾了?是谁弹劾您?又所为何事?”连珠炮似的问出一串,许流也很惊讶,全县衙都觉得解清昀这人不错,从不不仗着自己知县的身份随意差使他们。 解清昀同他讲了这事经过,许流听完便放下心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咱们这儿是漕运重地,故而比其他地方多了拜访漕运侍郎这么一道,先前不少大人都因此事被弹劾过,不过这事儿吧,他可大可小,这么多年来,大人您这处罚是我见着最轻的。” 解清昀听完也无话可说了,只在心里暗暗吐槽道:“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啊。” 许流又悄悄凑过来:“大人家里可是有人在京城?” “什么?我家在庐陵。”解清昀起先没明白他话中有话,后面才反应过来。 “这问题不白问吗?我家里有人在上面我不就知道要去拜访漕运侍郎吗?还等着被人弹劾了再去活动,这不吃饱了没事干吗?” “这次想来是运气好罢。”解清昀赶紧把许流打发出去了,得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因为上任前没去拜访上官而被罚的倒霉蛋,解清昀心情不再像方才那般低沉。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才说过的不干了要罢工之类的话又抛到脑后,“幸好停俸三个月还不至于饿死。”解清昀拿起方才许流交过来的文书,又吭哧吭哧拉起磨来。 第29章 七夕小剧场[番外] 夜色沉沉,帷幕半垂,暖色灯火打下来,影影绰绰的映在墙上,此番场景本该配的是轻柔舒缓的琴筝乐音,现下却是擂鼓般的鼎沸人声,不为别的,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七夕灯会。 “今日七夕,街上璧人一对对,只有我这个单身狗自己瞎溜达,唉,苦苦苦,叹叹叹呐。”嘴上虽这么说,解清昀还是很自得其乐的在灯会上逛着,左手拎着一包巧酥,右手提着刚在小摊上买的花灯。有好吃的小食,又有新奇的小玩意儿,即便是独自一人,逛起来也是饶有趣味的。 逛了一阵,见前面有个小摊前挤了不少人,解清昀也挤进人群,摊位前众人皆捧着一个小竹筒,像是什么喝的东西,方才吃了巧酥,正有些口渴,“老板,给我也来一份。” “好嘞,客官您端好。” 好不容易端着竹筒从人群中挤出来,解清昀才看清这盏饮品,清亮的茶汤上漂着淡粉色荷花,闻上去似乎还泛着些荔枝的清甜。正要低头喝一口,“清昀。”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解清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好巧!五郎你也来逛灯会?” “嗯。”朱载埁也淡淡地答了一句。 他不喜这种人多的场合,七夕灯火夜,宴酣交错时,连宫中也热闹得很,他便独自溜出来,本想找个人少的街道随意转转,可今日似乎到处都是人,本想回去,看见远处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便跟了上去,果真是那个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还是那么爱看热闹”,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本板着的脸露出一丝柔和神色。 “我要喝那个。”旁边一群小姐妹嚷着,“那是什么?”“荷盏露凝呀。” “听说这用来泡茶的水是月露精华,喝了能祈愿求得佳偶。”其中一个小姑娘神神秘秘的说道,“有那么神奇吗?”“哎呀试试嘛。”小姐妹们笑闹着走了,只剩朱解两人还站在原地。 听见她们这番对话,朱载埁看了看解清昀手里端着的那杯东西。 “呃……我……”解清昀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这饮品还有如此寓意,纯粹是口渴了想找个喝的。 “五郎你要尝尝吗?”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话却已经出口。 谁知这朱载埁竟然没拒绝,“那我便不客气了。”他接了过来,浅啜一小口又还给了解清昀,“味道还不错,入口清甜不腻。” 听他这么一说解清昀也尝了一口,茶叶略带苦涩,正好中和了荔枝的甜,“好喝!” 解清昀又猛灌一大口。 忽然想起今日七夕,想来朱载埁是约了人来看灯会,便开口道:“五郎你若是有事,不必与我多寒暄,莫叫人家姑娘等急了。”一时间开口太急话说到一半反倒被呛住了。 “什么姑娘?”朱载埁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问到。 “今天不是七夕嘛?我还以为五郎约了心上人一同逛灯会。”解清昀拍拍自己胸口,顺过气来。 “我……我今日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欸,好巧!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看着这街上成双入对的真叫人羡慕啊。”解清昀望着街上走走停停的小情侣们,“五郎可有倾心之人?”解清昀虽觉得打探别人**有些不妥,但话赶话正巧赶到这儿了。 “……”朱载埁没回答,目光扫过面前这个笑的眉眼弯弯的青年,他正侧对自己看着远处灯盏,暖色灯火倒更衬得这人唇红齿白,注意到解清昀脸上有几颗小痣,眉尾眼角唇边,他一时晃了神,而后飞快的移开了目光。 见朱载埁没回答,解清昀又开口道:“五郎可是还没遇见?你说钦慕一个人会是怎么一种心情呢?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自己的倾心之人。” “看灯灯外,看影影中,看灯者,不知其在影中,匿于影者,不知其在灯下。”解清昀正感慨着,朱载埁却开口道。 “?”解清昀有些摸不着头脑,内心暗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开始说古文,装什么文艺呢?” 砰的一声,“快看!放烟火了!”有人大喊一声,人群开始向前方移动。 “既然五郎也是一个人,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吧。”解清昀还没见过古代的烟花。 “好。”朱载埁任由他拽着自己衣袖在人群里乱挤。 挤了好半天,两人来到视野稍微开阔处,但四下也都是人,烟花一朵一朵绽开,人群里也是一阵一阵的惊叹声! 解清昀闭上眼双手合十,不知在默念什么,“五郎你不许愿吗?”又想起以前没有对着烟花许愿的传统,便将话头一转,“五郎可有什么愿望?” “已经在身边了。”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哇”的声音,解清昀被吸引了注意,原来是最大的一朵烟花在天边绽开,散开的火点如流星般坠下。 “好美!”回味许久,解清昀才回过神来,“五郎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七夕快乐。” “嗯,七夕快乐!” 作者os:“五郎好像喜欢你小解。” 小解os:“莫名其妙装什么文艺。“ 五郎os:“……罢了,日后再说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七夕小剧场 第30章 宋氏布庄 一连数日在城里打探也没有两人消息,阿满便时不时的便去人牙子住处瞧瞧,赶巧有人回庐州府,阿满便托那人去打听人牙子和环妹儿的去向。怕人忘了,阿满又跟着到码头,千叮咛万嘱咐地把人送上船,见船渐渐驶离才转身。 解清昀白天都在县衙办公,阿满并不着急回府,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周围的情况,素来热闹喧哗的宋氏布庄今日却是大门紧闭,再往前走,宋府院子倒是人来人往吵吵嚷嚷,阿满好奇地瞧过去,发现门框柱子皆由白布包裹,院子大门大开着。 “这是在办丧事?” 两个披着白布的人从府中出来,阿满走在二人身后,并未有意偷听,只是这二人说闲话也不避人,只听一人开口:“这宋氏夫妇双双溘逝,家里又没儿子,只剩这么个女儿,这偌大家业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又接口道:“这几日丧礼人杂事繁,瞧着这姑娘操办起来倒是麻利爽快,行事风格也像她爹,日后招个赘婿进门,家业倒也不至于落到外人手里……” 县衙里解清昀正在查阅这段时间的漕运单,眼下水汛期才过,正是各家运货量大增的时候,一家一家对过去,却发现原来的运单大户——宋氏布庄,在这漕运单上不见踪迹。 “奇怪,怎么没看见宋氏布庄?” 他本是无心之问,一旁的许流却开口接道:“大人,您不知道吗?宋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宋氏夫妇死了。” “死了?”解清昀想起先前似乎在码头边见过宋和裕,上次见他还精神饱满,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也未曾听说宋夫人有何隐疾,不过几月时间,两人突然就死了,这事发生的也太过突然。 “你可知道是何原因?”解清昀好奇心上来,毕竟谁能拒绝在无聊的上班时间来上一段八卦呢。 “我听说是前阵子水汛,宋氏夫妇恰好随运船返乡,他们家原先在南通州。” “可他们家那些旁支兄弟不都在此处吗?” “他家祖辈上只是替别人产些布,父亲那辈北上来了咱们这,开起了这宋氏布庄,生意越做越大,于是家里什么姑舅表亲都举家搬迁来投奔宋家。” “原来他们不是本地人。可是在返乡路上发生了意外?” “不是返乡路上,是回通州路上,宋和裕跟他夫人两人从南通回来,正好赶上水汛,对了,就是大人您前阵子在河西务的那段时间,听说哪个河段也决了堤,他们坐的船翻了,被救上来之后两人连日高烧,一开始只当是落水受了寒,过几日便好了,回到武清赶忙寻了医士,几服药下去,也未见好转,夜里宋夫人昏迷,医士还未至府上,宋夫人便断了气,宋和裕听见这消息,不知是不是急气攻心,开始大口咳血,等到这医士来时,已无回天之力。” “真是造化弄人啊。”解清昀不免有些感慨,人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保不齐哪天意外就发生了,“还是得珍惜当下才是。”他在心里暗道。 “唉,这宋氏二人竟舍得丢下家里这小姑娘,宋府这家财,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许流也唏嘘道。 “小姑娘?可是他家孩子?” “是宋家独女,夫妻二人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女儿,据说生产时宋夫人难产,从白天撑到夜半,小姑娘生出来时恰好一轮满月挂在窗前,那小姑娘好像叫什么月?”许流停下话头想了片刻,忽的开口:“对了,叫宋惟月。是宋家唯一的小孩儿。” “独生女?”解清昀有些吃惊了,横亘在中国人血脉里的重男轻女流转了几千年,就连现代姐弟组合的家庭也很常见,在这封建年代的有钱家庭竟然只生了一个女儿。 “想来这宋氏夫妇对女儿是爱护有加,唉,造化弄人啊。” “可不是吗,这小姑娘可是宋家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听说还请了师爷教她念书识字。”许流摇摇头,“若是这宋氏夫妇还在,这小姑娘嫁个好姑爷,让姑爷帮着打点家业,唉,这也没留下个男丁,有个弟弟做主当家,这姐姐自然也不会受委屈。” “那小姑娘多大了?” “哎呦,得有十五六了吧。” “你既说这小姑娘能读书识字,成长两年想来打点家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解清昀先前还当这孤女是同环妹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这古代十五六也算是大姑娘了,宋惟月在富贵人家出生,见过的世面比这穷苦人家的男丁还多,家里又尽心培养,不说当成接班人,想来这小姑娘也不会是唯唯诺诺的软弱性子。 “大人您可是在说笑了,这未出阁的姑娘成天抛头露面同一帮大老爷们做生意打交道,这成何体统。”许流看向解清昀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揶揄。 “这有什么,做生意讲究的是品质,诚信,跟做生意的人的性别有什么关系。”解清昀想了想,还是按下话头,跟古人争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好了好了干你的活去。”解清昀把凑上来聊天的许流打发了回去。 下了班回到小院,阿满早已把饭菜备好,解清昀却不着急,寻了水壶去替那两盆花浇水,先前回来时才是几个花骨朵,现下也有要绽开之势了。 “长势喜人啊。”怕生虫,解清昀蹲在花盆前,把盆里的残叶捡了出来,把水壶一搁,起身去洗手吃饭了。 “环妹那边可有消息?”饭桌上问起阿满。 “见着一个老乡,他要回乡,我就托他回去打听打听。”替解清昀盛了饭来。“不过我今日路过宋府,见他家挂满白布,像是在办丧事。”阿满说起今日出门的见闻。 “我知道这事,今日在县衙听许流说了。真是命途多舛呐,前阵子我还见过那宋和裕。” 虽未与他有何深交,不过一面之缘,可早先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是荒地里的一抔土,想到这里,解清昀有些沉默。两人未发一语,像是对这陌生生命的无声哀悼。 次日清晨,解清昀照例去县衙上班,今日他起的早,便吩咐阿满不必准备早饭,他去早市上寻点吃食。 “吃点什么好呢?喝碗粥?算了算了家里老喝粥,要不吃个麻圈儿?不过大早上吃这个会不会太上火了?”解清昀一边搜索着早市上的吃食,一边在脑子里思考今天吃什么这个重要问题。 “包子,热气腾腾的热包子诶——”卖包子的陈三儿眼尖,看见了正在路上慢慢悠悠过来的解清昀,“解大人早!来几个包子不?刚蒸出来的,您闻闻这香味儿。” 既被这陈三儿叫住,解清昀也懒得去想到底吃什么,“来两个包子。” “好嘞,我给您装。” 解清昀正准备掏钱,陈三儿却左推右推,“大人您吃俩包子还用的着给钱?您这可是不给我面子了。” 正推脱着,身后来了个身上挂着条白布的人,说要十屉馒头。 “嘿,十屉馒头这可是个大生意啊。”陈三儿乐不可支,忽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宋府的?” 那人说他是宋府小厮,今日宋氏夫妇下葬,谁知路上居然来了一群乞丐送行,说宋夫人宋老爷平日里常常救济他们,今日下葬他们得过来送一程。 “本来就手忙脚乱的,还来这么一帮人裹乱,也就是小姐心善,说家里实在没有人手准备,叫我赶紧多买点吃食,剩下的让他们带回去。” “嗐,这宋老爷一家都心善,这要不怎么说他家生意能做这么大呢。”陈三儿转身去替那小厮取十屉馒头 这小厮一出现,早市上话题便都转移到宋家身上来,“唉,宋氏夫妇都是体面人,平日里乐善好施,莫非真是好人不长命。”有人惋惜。 “他们家那么大个家业,也不知会落到谁手里,可惜没个儿子,辛苦操持几辈子的家产要易主了。” “他们家不是还有个闺女吗?” “嘿,你这话说的,女娃儿哪能继承家业。” “倒也不是不行,招个上门女婿。” “这两夫妻才去世那闺女儿不得守孝?” “啊呀你傻吗,现在进不了门哪能一辈子进不了门,人在那又不会跑。” “我说你们省省吧,宋家那旁支兄弟们都眼巴巴地盯着宋家这块肥肉呢,哪还轮的到外姓来继承。”一个老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于是人们又讨论起宋家那七拐八绕的同宗兄弟来。 听了半天,解清昀想起自己好像要迟到了,便赶紧抛下几个铜板往县衙去。“怎么早起了还是踩点到。”才踏进门槛,外面等着裁判的人便已经进来了,解清昀想着,“以后还是不早起了,还省的老犯困。” 上午的案子判完,解清昀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嘟声,想起早晨买的那俩包子还没吃,果然已经凉了。 “将就吃吧。”听见外边书吏们似乎也在讨论宋家的事,“果然不管什么时候豪门争遗产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啊。” “不过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遗产也分不到我手里。”两个冷包子下肚,“嗐,都是吃饱了撑的。” 第31章 不准赎 这宋家葬礼的话题一时间在大街小巷里传的沸沸扬扬,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这万贯家财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落不到旁人手上。漕运单上又重新出现了宋氏布庄,解清昀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想来宋府中有同宗长辈操持。 巡街衙役谭为来报,说有一老汉举报宋府在家中开设赌场。 “宋府?可是宋氏布庄那家?这举报是否属实?”解清昀还当时自己听错了,宋氏夫妇的葬礼才过去没多久,这守孝期内在家中开设赌场,于情于法都极为恶劣。 “正是,方才属下在街上巡查,住宋府旁的李老汉悄悄告诉我的,这宋府家大业大,又才办过丧事,属下不敢贸然前往,于是赶忙回来告诉大人。” “这事确实不太好办。”解清昀思索片刻,“这样,你同我一起去宋府看看。”近来案子不多,解清昀便想着索性自己去看一眼情况。 跟着谭为等一干衙役,解清昀来到宋府,正巧又碰上李老汉,“解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啊。” “怎么回事?你且细说。”本是来查赌博的,这李老汉来上这么一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回大人,我儿虽没什么出息,但帮我看看摊做些小生意,人也算老实。可自从同那宋家儿子混在一起后,看摊也不去了,成天找不见人,前两天偷拿家中房契被我抓到,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在宋府赌博,欠了人家一大笔钱,您说我这好好一个儿子给他们毁成这样。”李老汉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宋家儿子?宋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大人,应该是宋和佑的儿子。”经谭为这么一提醒,解清昀才想起宋和裕还有个同宗兄弟。 “你既说宋家开设赌场,可有证据?” “大人跟我来便知道了。”李老汉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宋府后门去,赌徒们的呼喝叫骂、骰子牌九的碰撞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既已确定宋府确实开设赌场,解清昀便不必再考虑先前顾忌,遂吩咐谭为叫人把这些赌徒全都抓回去。 一下抓了近二十人,一时间公堂里皆是被抓回来的赌徒,为首的正是宋和佑的儿子宋佑平,其他人被抓,不知是愧疚还是惶恐,皆垂着头,但这宋佑平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好奇地打量起这公堂来。 “宋佑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那宋佑平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老爷明鉴,不过是几个朋友闲来无事,玩了两把,小赌怡情,算不得真赌博……” “只是玩了两把?”解清昀冷笑一声,转头问跪在他旁边的李老汉儿子,“李常平,你来说。” 方才被抓,李常平已吓破了胆子,结结巴巴地不敢开口。 “没人说是吧,来人,上刑。”解清昀一向反对严刑逼供,现下不过想吓一下这李常平,他用手势示意衙役不必真的动用刑具。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是宋和佑拉我入局的,他说只是私底下玩两把,官府不会管的。小人知错,还望大人轻罚。”李常平捣蒜般的磕起头来。 听他这么一说,堂上其他人也附和起来,“大人,小的知错了。” “宋和佑,你可知罪。” “你罚便是。”宋佑平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态度。 “今查明人犯宋佑平,刁顽成性,不务正业,公然在家开局窝赌,败坏风气,扰乱乡里,实属首恶!依《大明律·刑律·赌博》条,判:首犯宋和佑,杖一百,枷号两月! 所欠赌债,一概作废!赌资、赌具悉数没收充公!其余人等不思勤勉,沉迷博戏,亦属有罪。依律各杖八十!”解清昀敲下惊堂木,一众赌徒哭天嚎地。 几日后宋家托了师爷来说要纳赎,宋佑平也跟着一道来了,那师爷倒是点头哈腰说已经知错了,还望这次网开一面。解清昀本忙着写漕务报告,并未留心是何人来赎,抬头那刻见着宋佑平挑衅似的神色,似乎在说:“你只管罚。” 正巧许流以拟好文书,“大人,都处理好了。” “赎什么赎,先前才下了折子说要严惩赌博之事,宋佑平乃首犯,扰乱风气又不思悔改。不准赎,给我按实刑罚。” “大人,这……这……”那师爷还想求情,宋佑平却有些不屑,还觉得解清昀是在吓唬他。 “大人,不准宋家收赎恐怕不太好吧,上边……”许流也附在解清昀耳边悄声劝道。 “上边问起了我担着。”解清昀拂袖而去。 主事官都这么说了,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忤逆,“请回吧,王师爷,宋公子。”许流把那二人请出县衙。 按实刑杖了宋佑平一百下,又给他上了一月枷号,一时间这好说话的解大人原是块硬骨头传遍了全武清。 “这解大人平日看着挺随和的,以往处罚也是往轻了判,怎么这回罚的如此之重,我听说那天王师爷去县衙赎,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训。” “谁知道呢,他是不是上头有人,宋家也敢这样罚,不过也未曾听说他与宋家有何嫌隙啊。” 虽说这宋氏夫妇二人已逝,但这布庄还得开下去,宋和佑特意回了南通一趟,说是为这宋氏布庄恢复经营一事,实则是把这独女宋惟月支开,趁着她在南通祠堂替父母守灵这段时间,把这宋氏产业摸摸清楚。 宋惟月要离家去南通,这宋佑平正巧找着机会说自己近来无事,可以替她守着家里。也未等这宋惟月开口,便呼啦啦的带着一大帮小厮丫鬟住了进来。 离家那日,宋惟月瞧着这一大群人中竟还有个个子矮矮的,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脸色极为不好,见宋惟月在看她,也直勾勾的看着宋惟月,那是一个求救般的眼神。 “等等,让那个小姑娘跟我一起回南通。”宋惟月停下了脚步。 宋佑平正指挥着小厮们把他那些不学无术整日捣鼓的破烂玩意儿往外搬,完完全全把宋府这气派宅子当成自己家了。 他扫了一眼那小姑娘,不过是一个前阵子刚买进来的小丫鬟,宋惟月想要给她便是了,他推了一把那小丫鬟,“去,好生伺候小姐。”又假意关切道:“妹妹此番回南通可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切莫太过伤心,伤了身子,这家宅我会替你好好守着的。” 把宋惟月送回老宅,宋和佑借口说这布匹运送须得有人跟着才好,便赶忙回了武清。才到武清,便听有人在议论这事,“宋家?解大人罚了谁?”他揪住方才聊起这事的小厮。 “哎呦喂,这不是宋老爷吗。”那小厮看清来人哂笑道:“罚的是您家公子。” 宋和佑神色一变,转身便往宋府赶,才进门就见着还戴着枷号的正趴在床边的宋佑平,宋佑平见他爹回来了,忙装出一副乖顺样子,“爹,您看看我这……” “你这混小子又干什么了?”宋和佑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成天没个正经事,往常胡闹便胡闹了,如今倒越发乖张起来,连枷号都戴上了。“先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让你这些日子夹起尾巴做人,装也给我装个正经样子出来,你倒好……”宋和佑虽气上心头,但见宋佑平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缓下语气:“怎么没去赎?” “爹,我正要跟你说这事,那解清昀竟然不然我赎,非得给我上实刑,害的孩儿颜面尽失,如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宋佑平作势要去撞那床栏。 “往常这事疏通疏通便过去了,并无一定要罚的道理,这小知县也没听说与我们宋家有何不对付,待我找人查探查探他的底细。”宋佑平捋了捋胡子,“日后休要再胡闹,叫人捉了你的小辫子,也别再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了,记住我先前同你说过的话。” “是,孩儿再也不敢了。” 宋和佑一边走一边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向通州打探解清昀的情况,先前走的急,布匹还积压在码头,他得去吩咐底下人赶紧运回来,借着入库造册的机会让账房先生把账册拿出来。 可巧不巧今日是解清昀巡查漕运的日子,宋和佑远远便看见一行人在码头查阅漕运单,他快步上前先开了口:“解大人可真是事事亲力亲为,不辞辛劳啊。” “这位是?”先前宋家一直是宋和裕打点,解清昀还未见过宋和佑。 “大人,这是宋和裕的同宗哥哥宋和佑。”许流附在他耳边道。 “在下宋和佑。还未曾去拜访过解大人,真是失敬失敬。”见这人说话似乎夹枪带棒的,解清昀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和精瘦干练的宋和裕不同,这宋和佑满脸横肉,脸颊两侧的肉因为重力不受控制的流下来,笑起来眼睛眯起。奸诈狡黠,解清昀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拜访我做甚?宋老板忙自己的事便好。”见着手下人已完成对漕运船只商品的清点,解清昀准备打道回府,同这人多说一句都让他感到不舒服。 “那我便不送了。”宋和佑看着解清昀一行人离开。 “这人说话似乎对我有意见。” “哎呦,大人,我的亲大人诶,您之前不让赎非得上实刑的那位,就是他儿子,您说他见了您能有什么好脸色。”许流在一旁絮絮叨叨。 “先前有那折子说要严惩赌博之罪,我是依法定罪量刑,罚的又不冤。不像宋和裕,这宋和佑一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解清昀想着,“罢了,他家若是不违法犯罪日后也没什么交道要打。” 第32章 布匹之下 已是十月,外头几近漆黑一片,只有蒙蒙一点光亮,解清昀正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随着冬月越来越近,起床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好不容易出了门,门外冷风一吹,解清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不是?” 走出巷子,解清昀发现几辆装着货物的马车正从街道上经过,赶车人带着斗笠,脸遮得严严实实,“唉,为了生活都不容易啊。”还当这马车是为着早上开市急送货,但他这头刚进县衙,那头马车已在城外飞驰。 自邬元纬从河西务押着漕粮回通州后便一直守着,等剩余的漕粮运送过来。本就领了任务下来,若是连今年漕粮都出了问题,他也不必回京了。朱载埁途中倒是返京几次,上边儿的态度如何,这瑞王殿下不说,他一个为人臣的也不敢贸然开口问,只得日日谨慎行事,就差求神拜佛,祈求今年漕粮不要亏损的太过严重。 此番嘉平帝派他来通州,本就是对这通州漕运起了疑心,既有疑,那便要查,可怎么查又是一大问题。 通州虽不比皇城,但此地乃漕运重地,各方势力纠缠盘旋其中,且不说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官,就连解清昀这么一个小知县,似乎都和瑞王交情不浅。邬元纬虽高居三品官,但此地是通州,他在这势单力薄,况且一个户部侍郎,去查贪腐,属实是越权办事了,这名不正言不顺,索性就静观事态,等着瑞王从京中回来。 朱载埁此番返京为的是先前水汛漕粮延误之事,已近入冬,须得备足粮草,以防严寒。近年来粮草又一直处于严重损耗状态,今年粮草再一耽搁,遇上灾荒,国库只怕是要告急。 闻此情况,嘉平帝大怒,遂下令,定要将这漕粮一事彻查清楚,又交与朱载埁一枚玉印,让他全权处理此事。领了命下来,朱载埁也不敢多耽搁,速往通州去了。 入了城门,朱载埁便示意车夫放慢速度,城中人多车多,以免冲撞。谁知快要到通州所居的府院时,路边小道那竟冲出一架拉着货的马车与他们迎面撞上,马本就易受惊吓,如此一来也向前冲去。 朱载埁本在思索着该从何处着手这贪腐案,猛的一撞头磕在那门框上。车夫狂拉缰绳,好容易将马安顿下来停了车,朱载埁揉着方才额角处被撞到的地方下了车,那车夫一见朱载埁额角的红痕吓的面如土色,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瑞……啊不不不……公子,小人该死,没掌好车驾……” “何事?”朱载埁面有不悦之色,上回坐马车遇上碰瓷儿的,这次又与其他马车冲撞,他实在是不擅长与底层这些胡搅蛮缠的人打交道,先前遇上解清昀出手相助,且此次返京时朱载埁让贾石他们待在通州收集消息,看来这次只能自己解决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走路不看路呐,还有你,这可是上好的布匹锦缎,要送到潘老爷府上去的,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赔得起吗?我早说了当点心当点心,一个个的眼睛都长脑门顶上去了……”看样子是车队领队,正戳着那驾失控马车车夫的脑门训斥道。 见对面人也下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朱载埁,见其一副商人打扮,“没事儿吧?今日之事冒犯了。”语气平淡,与其说是在道歉,倒不如说想赶紧了事走人。 一个小厮走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对不住,有事找宋氏布庄。”扔下一句话,那人转身便吩咐车队赶紧动身。车夫正想上前理论,那马车却突然跑起来了,他眼疾手快抓住车角一匹布料,风一吹,底下露出泛着金光的东西来。 “奇怪,他们不是送布料的吗?怎么我瞧着那底下的东西倒像金子。”车夫回到朱载埁身边,口中念叨着。 “什么?” “回殿下,我方才瞧见他们布料底下根本不是布料,我看八成是黄金。” “黄金?速去找贾石,让他悄悄潜入潘府看看究竟是何物。”这潘府不是别家,而是通州知州潘恒家,往知州府上送的布匹里藏着黄金,此事非同小可。 车夫去寻贾石了,朱载埁便自己慢慢踱回宅子里,此番在通州的宅邸离街市不远但又安静幽邃,大有一种隐于世之感。 “你说今年这粮什么时候能运到,没活儿干拿不到钱,一家老小又都张嘴等着吃饭。”“谁知道今年怎么回事,往年这时候搬粮可都缺人。” 两个身材魁梧的青壮年正在街上一边逛一边闲谈,朱载埁觉得有些奇怪,又听见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知府有一个私人粮仓。” “这怎么可能,万一数量对不上他怎么向上头交差。” “谁说是一筐一筐的搬了,从每筐中间扣下一些来,问起来就说是路上有耗损,好一招老鼠偷米,神不知鬼不觉。”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我听人说过,就上次那个跟我们一起搬米的万老三,他说他去过那个仓库,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粮食。” “你没见过你也敢传,仔细你的皮。” 两人走远,朱载埁想起送到潘恒府上的布匹疑似夹着黄金,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漕粮亏损一事想来与这通州知州潘恒脱不了干系。 回到府上,邬元纬知道他今日回来,便早早在这等他,看看圣上是何态度。 “邬大人。”朱载埁向其颔首,“我返京这段时日查探的如何?可有何收获?” 听闻他这番问话,邬元纬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这些天他想着先按兵不动,等着瑞王回来再细细谋划,谁知瑞王一回来便开口询问现状,“这……” “殿下。”贾石回来,这可救了邬元纬一命,“方才我得到消息便立刻潜进潘府后宅,正巧赶上他们在卸那几车货,有几车确是布匹不假,但其中有一车,下人卸货时极为小心,上层铺着金锭,底下还有几大箱白银。” “宋氏布庄。”听完贾石的报告,朱载埁想起先前领队扔下的那句话。“可是此地商户?” “回殿下,这宋氏布庄不在通州府,在武清县。”邬元纬这些天虽未有动作,但也没少收集此地信息,现下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在武清?”朱载埁觉得此地有些耳熟。 “武清乃解大人辖区。”贾石附在朱载埁耳边道。 “你去准备些货物,再找几个车夫小厮,我们去武清。”一个计划在朱载埁心中渐渐成型。 “殿下,您这是?”邬元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有线索的潘府不查,又跑到武清去做什么,还要准备货物。 “邬大人你便留在通州继续查这潘府一事,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武清这边,解清昀又照例来到港口查漕运。这宋氏布庄近来货运量大增,以往都是一个月一次,现下才堪堪月中,竟已来了第二回。“现下这个季节也用不着这么多布匹吧?难不成是为冬天囤货?” “往年也是这般吗?”解清昀翻着漕运单顺口问道。 “回大人,不曾。”码头管事答道。 解清昀觉得有些奇怪,正巧这宋家的船正停在港口等待卸货,“叫他们把货仓打开验验货。”底下人立马四散去找负责押运的管事人。 “我们宋氏的货向来是不用验的,怎么今日?”解清昀在岸边看宋氏的船对,听见那管事人问那码头管事,还悄悄给他塞了个东西。 “向来不验今日就不能验了?”解清昀冷笑一声,“把所有货仓都给我打开,今日得好好验,仔仔细细地验。” 那码头管事冷不防的听见解清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忙厉声道:“宋管事你这是在干什么,大人说了要好好验,还不赶紧去把货仓打开。” “是……”那管事人只得下去吩咐船工。 “大人,您看这……”码头管事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个小金锭,是方才那管事人塞给他的。 “他既是给你的,你便收着。”解清昀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解清昀并无要责难之意,那码头管事也堆笑道:“大人,这是孝敬您的。”说着便把小布包往解清昀手里塞。 谁知解清昀登时便换上一副严肃状,“收受贿赂,对商户所运货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是这样当管事的?” “大……大人……我……小人这……”那管事也想不通,方才还笑眯眯的解清昀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吓的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老实交代,这么干多久了,收了多少好处?” “求大人网开一面,小人没收多少钱呐。” “没收多少?那便是收了。今日先仔细查了这宋氏布庄的货,回去给我老老实实地一笔一笔交代清楚,要是今日这货有问题,你可得小心了。” 解清昀一甩袖子,把吓破了胆的管事丢在原地,“先是和颜悦色让他放松警惕,再厉声震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都我自己一个人唱了。”不免有些得意,便往船舱去了。 吩咐完手下人,便开始查这货物,为了查起来高效些,解清昀把人分成几组,一组查对首,一组查队尾,他自己则是带着许流去查中间船舱,前几组人多,很快便回来报告说布匹质量都没有问题,解清昀便让他们再仔细检查一番。 那管事的见解清昀要亲自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请求让自己跟着,好及时给解大人答疑解惑。 前两艘的货都没有问题,“大人,要不今天就先查到这吧,县衙事堆得还挺多的。”许流开口道。 “急什么。”不知是何缘由,解清昀总觉得这批货有问题。 查到第四艘,船舱里的布匹并不像之前那般码好堆放整齐,而是一整匹一整匹的摊着堆的满满当当地,“这些布是?” “回大人的话,这些布都是有些瑕疵的货,想着反正有船干脆一起运过来便宜点卖了。”那管事人忙解释到。 解清昀示意许流去看看这些布,许流一连掀了几张,确实如那管事人所言。 “是我多心了吗?”解清昀在心里暗道,突然他发现这艘船的吃水线似乎和前几艘有些不同,同样运的是布,这船明显要沉的多。 他上前去继续掀那布匹,一连又掀了三四层,底下的东西露了出来,是粮食。 前一整子实在是太忙,又偷了一会儿懒,鸽了好久,自我检讨一下。 大家国庆快乐![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布匹之下 第33章 重逢 接连查了好几艘,布匹底下皆藏着粮食,“宋管事,你倒说说这些是何物?” “大人……这……这些是老家乡下自己种的粮食,今年收成好,又是新粮,想着拉过来给这边尝尝。”宋管事还想狡辩。 “我竟不知这宋家在南通还种了粮食。”解清昀揶揄道。 “不是……不是南通种的,是我老家庐州。”宋管事又说了一个地名,“途中经过便装上了”。 解清昀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耳熟,忽的想起,“这个地方不是阿满老家吗?可那人牙子分明说那地方闹饥荒,阿满和环妹儿才来投奔他的。” 眼下看来是这宋管事在撒谎了,解清昀并未戳破他,“既是你家种的为何不在漕运单上填报?” “这……小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人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看来这宋管事家大业大,想来田产颇丰。” “不过几亩薄田罢了,让解大人见笑了。”那宋管事未听出解清昀玩笑背后的深意。 “不敢,不敢见笑,几亩薄田能产出这么多粮食,赶明儿我得向上边儿递个折子,让百姓们都向宋管事家取取经,此后也不必再忧心粮食之事了。” “这……这……”宋管事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也忘了该怎么解释。 “还不快从实招来,这些粮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解清昀拔高声音。 “这……我……”宋管事半天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这这这。 “把这些粮食都扣下,统统给我送到县衙去。” 瑞王扮作游商带着贾石和林宁动身去了武清,“这武清县莫不是与这漕粮一案有所关联。”留在通州的邬元纬有些捉摸不透。“难道是那县令?”邬元纬在院子里踱步,“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武清县令乃庐陵解氏,解清昀。”手下随从答道。 “哦,解清昀。”先前河西务水汛时的沉着处理让邬元纬对解清昀的印象不错,再一想,先还在解清昀手里见过像是瑞王一直带着的玉佩。 “原是如此。”瑞王异常关注武清的缘由想来便是因为他了,想明白其中关窍的邬元纬发出一声感慨。 “对了,先前让你去查查这解清昀的底细,可有发现?”回通州后,邬元纬几近把这事给忘了。 “回大人,这解清昀我查过了,家在庐陵府做些生意,父母旁支也没有与官员走的近的。解清昀出生起便一直未出过这江南西道,也是今年科举,才离家来这武清赴任的。” “这就怪了,你既说这解清昀未出过江南西道,那他是怎么同瑞王殿下认识的。” “大人您忘了?瑞王殿下先前不是替圣上私服出巡吗?途中有一站便是这江南西道。” “这瑞王殿下出巡也不过数余月,即便他二人是在途中结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这玉佩为何会交与他。”邬元纬又陷入对这二人关系的琢磨中,“总不能是我看错了。” “大人,有件事我不知当将不当讲,是我私底下听人说的。”手下悄悄附在邬元纬耳边。 “讲。” “我先前听吏部一个当差的说,把这解清昀放到武清来,是瑞王殿下的意思。” “此话当真?” “我也是听别人讲的,真不真我就难打包票了,大人您也就那么一听。”手下人连连摇头。 “你且再去探探这解清昀的底细,查仔细点。”虽不知这解清昀究竟是何来头,但从瑞王的态度来看,他二人之间定有些不同寻常的交情。 “是。”备好马车货物,贾石和林宁又按照朱载埁的吩咐找来几个口风严实的侍卫扮作跟车随从,一行人遂往武清县城内去。 解清昀将那宋家管事押回县衙,正待细细审理此事,将这粮食从哪来又要到哪去好好问个清楚,可这宋管事却一口咬死是自己自作主张,与宋家无关。这死命不交待的样子很难不教人起疑心。 “宋管事,你可知包庇的后果。”堂上解清昀一拍惊堂木,开始发问。 “此事是我一时糊涂,和旁人无关。” “隐匿亲属可减罪一等,此事非货物不符这么简单,若是查出与漕粮有关,你可难兜住了。”见宋管事不吃恐吓这一套,解清昀当即转变方向,想着同他释明此事后果的严重。 可谁知好赖话都说了,这宋管事仍说是自己自作主张,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宋家其他人没有关系。解清昀也拿他没法子,只好叫人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人证不配合,又缺少其他证据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这事可难办了。”解清昀揉揉眉心。 许流见状忙道:“大人,眼下此案也没法子判,这时辰也不早了,大人不若早些回去休息,留待日后细细查明。” 解清昀一瞥外堂,现下时节不似夏日,天已经黑了,“罢了,明日再说吧,大家都早些回去。” 整理好桌上文书,解清昀出了县衙,通州乃商贸重地,不似其他地区对宵禁管控的那般严格,外头酒肆茶楼皆灯火通明,他一边思索着今日之案是否应该先写个折子报上去,一边踱着步往家里去,忽然注意到前头来了一小队马车。 “这么晚了还有货运进来。”正疑惑着,那队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粗犷男子正往客栈那去。 “那人不是五郎的随从吗?”反应过来的解清昀当即摸出了内兜中的梅花玉扣,“正巧把这玉扣给他。” 还未走到客栈,贾石已从门口出来,对着马车帐子里说了几句,然后帘子掀开,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五郎!”在他乡遇故人,解清昀有些惊喜忙向前跑去,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县令,此番举止未免太过轻浮。 闻此声,那头朱载埁转过头来,表情不似解清昀那般惊讶,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微微一笑,“清昀兄。”他侧身对解清昀拱了拱手,“失礼了,眼下该称解大人了。” “五郎休要取笑我了,你我二人何至如此生疏。”解清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了,五郎你才到,还没用晚膳吧,不如今日就让我尽尽这地主之谊。”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朱载埁吩咐了贾石几句,便和解清昀往食肆去。 让小二找了个包厢,叫好菜,二人方坐下,解清昀想起一直捏在手里的梅花玉扣,“五郎,你先前落下的玉扣,还给你。” 朱载埁一怔,并未接过,“我既已将它赠与你,你且收着,哪有送了礼还收回来的道理。” “不行不行,你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先前会试那主考官问起过,那日在河西务邬元纬也问起过,饶是再不懂玉石也能知道它绝非一般之物。 “……”沉默片刻,“解大人可是不喜此物。”朱载埁脸色一沉,“也是,想来这小玩意儿解大人也看不上。”、 方才还好好的,眼下一口一个解大人,想来朱吾是觉得他未把二人情谊放心上才生气了,咂摸出这个滋味,“五郎我收下便是。”解清昀缩回递出去的那只手,朱载埁的脸色缓和了些。 “幸好五郎你是之前赠我的,不然这么贵重的礼物叫别人见了还当是你要贿赂我呢。”解清昀本想说句顽笑话缓和缓和气氛,谁知这朱载埁的脸色似乎又沉了下去。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解清昀在心里暗道,“算了,多说多错,还是赶紧找个别的话题吧。”他悄悄吐了吐舌头。 正巧小二端了热菜上来,“也不知这菜合不合你口味,我觉得还不错,不过还是没有家乡的菜好吃。”北方不如南方爱吃辣,武清菜色虽也不错,但对解清昀这么个爱吃辣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不习惯。 自顾自地说完解清昀忙招呼朱载埁动筷,“五郎你快尝尝。” 两人埋首吃了一阵,先前玉扣那事的不愉快也已散去,“对了,五郎你此番来武清,货物可有报备?” “报备过了,文书清单都已备好,我让贾石明日送到县衙。” “那便好。今日抓着一个谎报货物的,你让手下人再好好对对货物和文书上的是否一致。” “五郎此番来武清要待多久,可是还要往别处去。” “先前有人定了货,听说武清是清昀兄你所辖之地,便想着随车来看看,再带些散货,看看能否在此地开几庄新生意。” “原是如此,想来五郎要在武清待些时日了,下回有空到我府上来玩,我家阿满做的饭可好吃了。”解清昀放下筷子,“不比这菜差。” “阿满?” “是替我照理家事的,小孩儿挺可怜的。”其实他自己也比阿满大不了几岁,但总是把阿满当孩子看。“下回你来,我介绍给你认识。” 又聊了一阵,食肆要打烊了,贾石已在门口等着了,解清昀正想告别。朱载埁吩咐道:“送解大人回府。” “不必了,我家里此处不远,走回去便是,五郎你一路舟车颠簸,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解大人,这时辰不早了。”贾石开口道。 街边店铺都已歇业,快到宵禁时刻了,“那我便不客气了。”解清昀躬身进了马车。 “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快。”解清昀看着马车外的店铺被远远抛在身后,不消一会儿便到了家门口,“今日多谢五郎送我回来,下次得闲了到府上坐坐。” “解大人客气了。”朱载埁颔首。 “大人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解清昀踏进院子,阿满接过他脱下来的外袍。 “遇到一个先前读书时的旧友,在食肆里小聚了一下。”解清昀忽然想起,“对了,小妹可有消息?” 阿满忧心忡忡:“那人还没回来,我也不知。” 贾石悄悄打量起车里的朱载埁,今日这顿饭似乎吃的很开心,他不似以往那般正襟危坐,而是随意的倚在马车一端,眉目舒展,嘴角似有一抹笑意。 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远处一架马车驶来引走了贾石的注意,风吹起车帘一角,里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皆身穿白衣,正感奇怪,“你明日将文书清单送到县衙去。”朱载埁出声。 “是。” 终于写到小解和五郎又同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重逢 第34章 归家 宋惟月夜半归家,府上灯火通明,来开门的仆从也不是先前那些,想来是宋佑平带过来的。 那小厮虽未见过宋惟月,看她一身白衣也猜了个**不离十。“小姐,您不若在此处稍等,我去告诉少爷一声。” “荒唐,此处是我家,哪有回自己家还要知会外人的道理。”宋惟月没顾小厮的劝拦,向宅院大厅去。 小厮见状,既不敢跑到宋惟月前头去,只好紧跟这宋惟月,满脸堆笑,“小姐息怒,小的喝了马尿,胡言乱语冲撞了小姐,小姐莫往心里去。” 才至亭台,隐隐听见一阵嬉闹声,一个眼前蒙着红纱的女子跌跌撞撞地从小径旁冲出,“公子,公子你在哪?” 宋惟月走的急,差点撞上那女子,那女子也发觉身边有人,遂一把抱住了身前的宋惟月,“抓住你了。” 宋惟月一时也吓住了,半天没发出声响,“公子你可不能耍赖呀,先前答应我的。” 那女子一只手挂在宋惟月脖颈处,空出一只手去解绑在眼前的红纱,随着红纱落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她发出一声惊叫。 “鬼叫什么呢。”听见这声惊叫,宋佑平从亭子里出来察看情况,脖子上还挂着个眼前缠了白纱的姑娘,不想却看见了宋惟月。 于是换上了一副笑脸:“妹妹你回来了,怎么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妹妹你几时到的?” “还有你,还不快从小姐身上下来。”宋佑平又板起脸,斥责起那红纱女子。 他搂着的那个白纱女子也摘了眼前纱幔,见宋惟月一身白衣未施脂粉,语气轻佻地开口:“公子,这又是哪个妹妹呀,瞧这一身打扮,看了怪瘆人的。” “大胆!谁让你说话了。宋小姐也是你这贱奴能说的?”宋佑平闻之脸色一变,随即扇了那白纱女子一记耳光。“这蠢女人有眼无珠,妹妹莫气,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宋惟月此时也回过神来,脸上带着一丝愠怒:“这是我家,我想回便回,用不着知会谁。” “妹妹瞧你这话说的,咱们一家人分什么你家我家的。”宋佑平接过话头,“时候不早了,路途遥远,妹妹还是早些歇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一路舟车劳顿,宋惟月现下也懒得发作,只得按下脾气,轻哼一声,带着小姑娘回别院。 “小姐回来了!”见她回来,先前家里的下人有些惊喜。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自小伴着宋惟月长大的丫鬟小蝶哭着扑了过来,“小姐是我没用……” 先前宋惟月叮嘱她要替自己好好看着家里,但现下家里这幅样子,她又气又愧,哭的说不出话来。 “陆叔,家里这些时日如何?”宋惟月一边替小蝶顺着气,一边问着原先家里管事的陆叔。 “小姐,是老奴不中用,没替小姐看顾好家里。”陆叔叹了口气。 “陆叔,你且细细说来。” 陆叔把她离家这段时日里家中发生的情况细细说了,宋惟月前脚刚走那宋佑平便带着一大帮人住进了宅子,把家里下人都赶进别院,让自己家的下人接管了宋家家事,还美其名曰替妹妹打理家里。 又说到他前阵子在家中纠集人赌博,自己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后来被解知县抓了,罚他枷号一月,没消停几日又把各路烟花女子带进家里,日日嬉戏打闹挥霍享乐。 “此事为何无人知会我?”宋惟月知这表兄是个顽劣败家子儿,不想竟顽劣至此。 “先前我往南通去信数封却未得小姐答复。”陆叔摇摇头,“如今想来是叫这宋和佑给扣下了。” “罢了,此事明日再说。”夜色已深,宋惟月打发下人去休息。 “小姐,这个小姑娘是?”小蝶哭罢,注意到宋惟月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这是小环,今后你带着她罢。” 替宋惟月梳洗一番,又给她铺好床,“那小姐你好生休息。” 小蝶关上房门,牵起小环的手,“来,小环,你跟着我便是。” 听见宋惟月回来的消息,次日一早宋和佑便上门来了,早先借着替宋惟月看宅子的名号让宋佑平搬进了宋府,他仍住在自家宅院,免得落人口实,亡兄魂未归他便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把宋惟月送回南通这些时日,他借着大量从南通运货进来要造册登记,让账房先生拿出了账簿,把宋家产业摸了个七七八八,又在族中疏通活动,为的就是将他的独子立继给宋和裕好顺势接过宋氏的万贯家财。 本已挑好吉日立继,本想着截下宋家下人与宋惟月的联系,瞒着她把这立继之事办了。 谁料这几日意外陡生,跟船管事让解清昀给扣下,现在还关在县衙了无音讯。现如今宋惟月又突然归家,真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惟月……”宋和佑才开口。 “见过小叔,小叔到府上来可是来接佑平兄的?”宋惟月微微一笑,截下了他的话头。 先前有看家这一名头,现下宋惟月既已归家,宋佑平暂时也没有合适的名头再赖在这不走,宋和佑没想到宋惟月会直接挑明,他摸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少女的天真直言还是宋惟月留着一手早有准备,只好先试探着引开话头问身边下人道:“宋佑平呢?” “回老爷的话,少爷,少爷他还在休息。” “这个时辰了还休息,去给我把他叫起来。” “这……这……”那小厮一副惊恐样结结巴巴开了口。 “这什么?我让你去把他叫起来听不明白吗?” 那小厮扑通一声在宋和佑面前跪下,“老爷,实是小的不敢,先前不慎惊扰少爷休息,挨了顿棍子,现下身上的伤还没好透。” 小厮卷起袖子,胳膊上青一块肿一块,“少爷,少爷还说以后再敢打搅他休息就要打死小的。” “竟有这事?!”嘱咐了宋佑平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再四处招摇,近来也没听见他在外胡闹的消息,还当他把话听进去了。 宋和佑忙着打理布行和族中疏通,也没去过问宋佑平在宋宅如何。 “不像话!我亲自去叫他。”宋和佑一甩衣袖,让小厮在前头带路。 “我跟小叔一起去吧。”宋惟月唤来小蝶。 小厮引着一行人来到宋佑平房门前,门虚掩着,怕打搅他休息,外头竟一个下人也没有,宋和佑推门进去。 “谁啊!”被开门声吵醒,宋佑平眼睛还未睁开,只是大喊一声。 “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是不是说过不要打搅我休息。”宋佑平感觉身边人在推他,“大早上乱挤什么呢。”他拍拍身侧那女子。 “你还不赶紧给我滚起来!”宋和佑走上前,揪住了宋佑平耳朵。 众人此时才进了门,只见宋佑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左边枕着一个右边怀里还抱着一个,三人皆衣衫不整。 “呀!”小蝶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谁啊!”宋佑平正恼火着,一睁眼陡然看见宋和佑,“爹,你怎么来了。”忙推了那两个女子,又套好外衫坐起。 “你你你…”宋和佑一时火气上来,“像什么样子!还不快给我滚起来。” 宋佑平骨碌碌爬起来,跪倒在宋和佑脚边,“孩儿知错错了,爹你莫要罚我。”一面又作势要扇自己耳光。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见宋惟月瞧见这一情景,宋和佑面子上倒有些挂不住了。“还不跟我滚回家去。”他提了宋佑平的耳朵,又转身对宋惟月道:“你哥这拙劣脾性,唉……” “那我便不送小叔了。”见宋和佑要把宋佑平领走,宋惟月没多挽留,只听着宋佑平哎呦哎呦地唤着疼,一路出了宋府。 “哎呦!我说大人啊,您非跟这宋家过不去是为何?” 又是威逼利诱又是好言相劝地又审了那宋家管事一轮,仍是没问出什么,解清昀有些无奈,只得作罢,待有新线索再审,这许流又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三番五次的不让我管这宋家之事是为何?”解清昀有些不悦。 许流附在解清昀耳边,又用手挡着嘴:“大人我就和您直说了吧,这宋家,尤其是宋和佑一支,在上头很有点关系。” “什么上头?” “通州,还有更上边儿的。”许流叹了口气,“大人您还是少掺和他们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听他这么一说,解清昀倒起了兴致:“为何?” “大人莫怪我僭越,只要没出什么大乱子,放他们一马便是,先前都是这样,对您,对上头都好。” “先前都是这样?” “是。” “对我对上头都好?” “是。” “那这事就先搁着吧。” “既然如此,要不便把那管事放了,罚他们一笔钱便好。”许流见解清昀有所松动,又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事先搁着。”解清昀一顿,“人,也先搁着。” “啊?”许流摸不着头脑,解清昀却已出了县衙。“大人您上哪去?” “我也去搁着一会儿。” 第35章 陈三儿 次日贾石把早已备好的文书清单送至县衙,“我看这宋家遗产八成要归宋和佑。” “你如何得知的?” “先是把宋家那丫头送回南通,又是查账接管布庄生意,下一步就是要把他那儿子立继给宋和裕家喽。”外堂的衙役们正边干活边闲谈。 “放这吧。”见有人来办事,许流停下了他的长篇阔论,接过贾石交上来的清单。 “行了,回去吧。”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落到这宋佑平这么个不成器的手里,唉……”才出门,就听见身后许流感慨道。 这头朱载埁也扮作商人在街边逛着,想探听探听近来武清城内有何风声,这武清市集虽不比通州,但看着也是一派热闹景象,且乱中有序,想来解清昀把此地治理的不错。 “你这成天提溜壶茶上哪去呢?”已近中午,早市包子都卖的差不多了,陈三儿正把摊儿上的蒸笼往里搬,瞥见茶楼小二左手提着壶茶,右手拎着包点心,正穿过市集往河边去。 “嗐”小二抖抖手里的东西,“这不给宋老爷子送去吗,他老人家搁河边空地上看人斗蛐蛐呢。” “宋老爷子?宋平仁?” “那可不,宋和佑宋老爷叫我们每日这个时辰都给那老爷子送茶送点心。”,小二突然反应过来,“哎哎哎不说了,迟了掌柜的又该罚我了。” “你说这宋和佑打的什么主意?”小二刚走,旁边卖菜的毛四便开口。 “嗐,这你还不懂?”陈三边收拾边接嘴,转身看见离摊子不远的朱载埁,“这位客官要来俩包子吗?来来来里边坐,有小菜茶水。” 先前林平已打听到现在这宋氏布庄当家的是宋和佑,听见二人正谈论此人,被陈三儿这么一叫,朱载埁起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给我来一屉小笼。” “好嘞,客官您里边请。”放下手中的蒸笼,陈三引着朱载埁往店里去,“客官您随便坐。” 朱载埁在门边捡了个位置坐下,“哎呦,客官真不好意思,这小笼方才卖完了,新的还在后头蒸着,您看要不换点别的。” “无妨,等等便是。” “好嘞,客官你且在这坐坐,我去给您倒茶。” 陈三儿拎着茶壶来给朱载埁倒了一碗,又给旁边摊位上的毛四倒了一碗,“老伙计,天气凉了,喝完热茶吧。” “多谢。”毛四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碗,“天凉了就得喝点热的,舒坦。”放下碗,“对了,你刚还没说完呢。” “说什么?” “宋和佑打的什么主意啊。” “嗐,你说这个,我问你,宋平仁是他家什么人?” “你说那老头?他不就是宋家伯叔吗” “对咯,就是宋家伯叔。”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遗产!”被毛四一激,陈三儿大喊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欸这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先前好像从未见过您。” “嗯。”朱载埁并未多解释,只是把手边的茶碗向里推了推,“你们所说之事是哪家?听着倒有些新鲜。” “宋家,就是那个有名的宋氏布庄。”陈三儿放下心来,又打开了话匣子,“我看这宋家八成是要把宋佑平立继给宋和裕,打点好这伯叔,宋家也没人敢反对,这立继之事只消走个流程。” “可是宋家不是还有个小丫头来着吗?” “那小丫头早给宋和佑送回南通去了,你没瞧见这小丫头还没走他们宋和佑家就大摇大摆地住进宋家宅子了吗?唉,这宋和裕夫妇那么宠这小丫头,可惜了,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我看也是,那头宋和裕夫妇刚走这头这宋和佑就着急忙慌的把宋家产业全揽到自己手里。”毛四悄悄压低声量,“听说昨个解大人在宋家运布的船里发现了粮食。” “你从哪听来的?” “我昨日在码头送菜,看着解大人亲自把那宋家管事给押回去的。” “粮食有什么稀奇的。” “不是粮食,是很多粮食,没听说过这宋家还种地啊,我今早听见衙役说这宋家管事死硬不肯交代,宋家这回怕是有大麻烦喽。” “粮食?”朱载埁听着这二人闲谈,突然捕捉到这个词,黄金,粮食……看来这宋家的确有鬼。 “哎呦,光顾着跟你在这胡扯了,包子蒸好了。”陈三儿回到后厨,端出一屉小笼,“客官,实在对不住,待会儿我给您少算点。”麻溜地盛好小菜,“客官您慢用,小心烫。” “碗还你。多谢了。”毛四喝完最后一口茶,陈三儿正要接过,眼尖的他又瞥见一个身影。 “哟,解大人,您今个怎么有空出来,快来快来,我这赶巧有刚蒸好的小笼。” 正是农闲时节,近来事务不忙,审那宋家管事也审不出个头绪来,许流又一直在他耳边叨叨个不停,解清昀本想趁着中午街上没什么人出来转转,换换心情,没准就能想到这个案子该从哪突破。 “上班溜号还能被人发现,到底是什么狗屎运气啊。”解清昀尴尬地笑笑,“无事无事,我来巡巡街。” 刚出口,解清昀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谁会信一个县令大白天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巡街的?!不行不行,忙完这个案子我得好好休息休息,这脑袋都糊涂了。” “解大人,您这次非让我请您吃屉包子不成。”没人在意解清昀方才到底说了什么,陈三儿便小跑着要去拉他过来,“上回我摊子差点叫那帅恶霸给掀了,得亏您替我主持公道。” “何必挂在心上,我不过依法办事。”拗不过这陈三儿连拖带拽。 “刚好该吃午饭了,那县衙的午膳味道实在不好,就当换换口味了。”解清昀想着,便跟着陈三儿往铺子里去。 先前没注意,突然发现门边还坐着一个人,“五郎你怎么在这?也是来吃包子的?” “解大人您认识这位客官?” “旧识。” “大人您坐,我去给您端包子。” “居然能在这又碰见五郎。真巧。”解清昀有些口渴,便顺手端起了那碗茶。 “早晨我让贾石去县衙递了文书,不知解大人收到没有。” “文书?”解清昀放下茶碗,“哦你昨日说过的,我待会儿回去问问他们。” “包子来咯。”放下吃食,陈三儿却没急着走,小声问道,“大人,我听说您昨个把宋家管事押回去了,此事是真是假?” “你从何处听来的?”昨天下午才押了人,怎会今天就已传开,解清昀脸色一沉。 “喏,他说的。”陈三儿悄悄指了指门外的毛四。 “罢了,你先去忙你的吧。”陈三儿识趣地走了。 “解大人可是有何烦心事?”见解清昀沉着脸,朱载埁开口问道。 “唉,确实是有桩案子棘手。”“罢了罢了,还是先吃饭吧。”解清昀夹起一个小笼包,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吃了好吃的东西,心情好了不少,“五郎你尝尝,你那屉都要凉了。” “好。” “对了,先前书院时你突然离开,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突然想起朱吾的不告而别,解清昀便开口问道,“还有令弟可是送去书院了?” “嗯……先前确实是家中有事,现下已经解决了。”朱载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 “那便好。我那封信好像与你的拜帖弄混了。”想起自己那封半文半白的书信,解清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信?”朱载埁起先还没想起来,过了一阵才想起他那封似信非信的信来,但见解清昀似乎有些难为情,便没再提起,“一时事急,拜帖也未交至山长手中,那封信想来丢在路上了,可是有要紧事要送?” “没有没有,丢了就好丢了就好,不是什么要紧事。”解清昀松下一口气。 “方才听那店家说到这宋家之事,解大人可是在为此事烦恼?”朱载埁本想找个机会把黄金那事透给解清昀,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五郎你既已知,旁的我也不能多答,确实是为这事所扰。”解清昀叹了口气,宋府管家一事正让他头疼。 “我也有一宋府之事要告知你,或许与此事有关。” “何事?你且说与我。”解清昀有些激动,正欲细问,朱载埁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扫过门外那二人。 “你瞧我这脑子。”解清昀摇了摇头,“还是五郎你细致。” “老板,结账。”唤来陈三儿,解清昀欲邀朱载埁去县衙细谈此事。 “解大人,您可是又不给我面子了,先前说好我今个儿一定要请您吃屉包子的。”陈三儿佯装委屈,“大人您可是说话不算话,言而无信算不得君子!” “罢了罢了。你请你请。”被这陈三儿这么一闹,解请昀也没法子,想着日后多来照拂他生意便是。 “你请我,但他那屉总是要付的。”解清昀一摸兜,本来只是想出来随便走走,也没带些银两铜钱,登时有些尴尬,“这样,你先记着,我下回来付。” “怎能又让解大人破费。”朱载埁摸出一小贯钱。 “是啊,哪能让解大人破费。”陈三儿在一旁拱火,“您的朋友不就是我陈三儿的朋友,这顿务必我请!不请您就是瞧不起我了。” “您二位慢走!”纠缠一番,最终还是没收他二人钱。 回到县衙,解清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五郎,你且细说。” “此事是我先前在通州时偶然得知的……” 第36章 师爷 “此事是我先前在通州时偶然得知的,那日一架马车与我的车驾相撞,正欲与其理论,不知是何事,竟匆匆离去,车夫本想拦下,那马车走的急,他抓住那马车一角,不想却发现那车里运的是金锭。” “你怎知那是宋氏车队?” “那日他们似乎有急事,匆匆丢下一句有事找宋氏布庄便离开了。” “他们要将这金锭送至何处?”解清昀挠了挠头,“或许只是去采买货物?” “那马车似乎往通州知府府上去了。” “五郎你怎知?” 朱载埁不便言明自己派人去潘恒家查探,只好扯了个谎:“车夫气不过,定要找他们理论一番,一路从大道追之,那车队却进了一条窄巷,打听了一番,那地方原是知府家宅后门。” “宋家把金锭送到知府府上……”解清昀仍在思索,小声重复着。 忽的他想起前日早晨他在街上看见一队马车。“对了,五郎你是何时碰上那车队的?” “何时碰上的?”朱载埁不知解清昀何故问这个问题,“似乎是前日,就是前日的这个时辰。” “是我那日早上见着的那几辆马车!” “五郎你且在这等我一会儿。”解清昀转身出了内堂,“许流。” “欸,大人,大人我在。”许流快步走到解清昀边上,“大人有什么事吗?” “去查查宋氏的漕运记录。”说罢解清昀顿了片刻,“宋氏布庄近来几日进港一回?” “大人您稍等。”许流已去拿那漕运簿子,“四日,大人四日进港一回。” “把四日前的漕运单拿进来。”许流去寻四日前的漕运单,解清昀便先回了内堂。 “可是有所发现?”朱载埁开口,旋即又接上一句,“此乃县衙官事不宜打探,还望大人恕我僭越。” “确实发现了疑点,但尚未查证。此事算不上机密,五郎倒不必如此。” “漕运单在这。”没消多久许流便把漕运单找了出来。“大人突然要这宋氏的漕运单作甚?” 解清昀顺手接了过来,翻了翻,发现四日前这批货数量很少,往日至少也有十来艘,这次却只有堪堪四艘。上面记得都是些布匹的种类数量,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这簿子记的倒是轻巧随意。” “许流,去把那码头管事给我提过来。”解清昀想起先前一同扣下的码头管事,没准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是。”见解清昀没打算解释缘由,许流只好先叫衙役去提人。 朱载埁没开口,只是静静站在一侧,现下他的身份是行商,不知道的不该多打听,知道的也该慎言。 解清昀把那漕运单搁在桌上,一时间内堂静默无声。 “大人,曹轩提过来了。”许流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份静默。 才关了两天,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曹轩精神枯槁,发须散乱,一进来便喊着“大人我都招了。” “我还没问你你招什么?”解清昀拿起刚刚才搁下去的漕运单。 “大人我一时糊涂求您放我一马。” “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敢多说一句……”解清昀用手一抹脖子。 “是是,大人您要问我什么只管问,我知无不言。”曹轩就差给他磕头了。 “那好,这漕运单可是你记的。”解清昀把漕运单递给衙役,示意他们翻给许流看。 “是。” “这漕运单可是准确无误,可有遗漏?” “大人,我都是据实记载的。” “据实记载?你再想想?想清楚了再答。” “这…”曹轩连声音都打起抖来,“好像…好像是漏记了几样。” “漏记了哪几样?” “这…这…”宋家管事给他塞了钱,他也没去查这货物里究竟有什么,听着解清昀口气,这些货里除了布匹应该还有别的,可他也不知这货物里到底夹了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漏记了什么?” “我不知,小的不知。”曹轩认命般的小声答道,随后便缄口不言。 “你不知?曹轩你这个漕运管事倒是当的轻松。”见拿他没办法,解清昀只好叫人把他押下去。 衙役把曹轩押了回去,许流才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朱载埁,他悄悄问解清昀:“大人,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先前旧识。”想了想又觉得这身份不太妥帖,立马改口道:“现下我寻了他来做师爷。” “师爷?先前怎么没听大人你提起过?” “无事你就下去吧。”怕这许流又絮絮叨叨地问一大串,解清昀只得打发他先出去。 “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谁都知这缺漏的东西有七八成是宋氏送到潘府去的,可眼下既无物证,那宋家管事也死硬不肯开口。 “对了。”想起方才对许流扯的谎,“我有个冒昧请求。” “大人直言便是。” “五郎可愿暂做我几日师爷?”解清昀有些犹豫,“此案现下陷入僵局,五郎你既知晓些内情,有个师爷名号也便参与进来。” 见朱载埁未答,解清昀又开口道:“你放心,不会太麻烦你的。” “还是算了,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五郎你就当我没说吧。” “无妨,能助解大人一力甚好。”朱载埁没料到解清昀会直接邀他一同查案,这正合他意。 “这么说你答应了,这次实是太麻烦你了。”解清昀本没抱希望朱吾会答应,“但你的生意要怎么办?” “无妨,我此次本就是顺路送货过来,现下年关已近,也该清账盘点,耽搁些时日也不妨碍。” “再说先前几次受解大人你照拂,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哪里哪里,先前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的,五郎这话倒是言重了。” “五郎此番见我为何总唤我解大人?”虽说这周围人都叫他解大人,但朱吾叫他解大人他总觉得有些在熟人面前装腔作势的羞愧感,若是换做萧景澄这般叫他,定少不了他一阵数落。 “你先前明明一直叫我清昀兄,眼下换了称呼我倒有些不习惯,五郎何不继续唤我清昀兄。” “这有违礼数。”朱载埁摇摇头。 思衬片刻,解清昀又开口:“人前这般称呼确实不合礼数,但无旁人时五郎叫我解大人倒显生疏,就同现下,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也不必多讲究什么礼数。” “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事,这宋氏之事我还没同你细说。”朱吾既答应帮他,解清昀便把那日在码头查获布匹之下所藏粮食的情形同朱吾讲了。 “少报瞒报货物此事可大可小,但此事或许同漕粮有所关联,宁可多耗些时间精力去查清楚,也不可轻易放过。”解清昀转过身去,负手看向外堂。 “只是……”他想起先前许流说的宋氏关系复杂,又觉得方才贸然把朱吾拉进来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 “清昀兄可是在担忧什么?”见解清昀似乎心事重重,朱载埁开口询问。 “没什么,只是……只是此案目前尚未有眉目,我担心耽搁了五郎的正事。” “清昀兄也不必太过担忧,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说的也是。”送走朱吾,解清昀暂且把这事搁在一边,县衙的其他事务他得处理。 “说的也是,一个地方小官不知深浅……”邬元纬用罢午膳,正从阁子里出来,过道上一个人扶着另一个醉醺醺的人东倒西歪地撞了过来,“你且去告诉宋老爷,不必担忧,仅凭他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说的对,这下回去告诉宋老爷,他定能放心。” “还有府上几日前送来的东西已经收到,你回去告诉宋老爷,那粮也得抓紧。”扶着那醉鬼的人正小声吩咐着。 怕这醉鬼撞上来,邬元纬吩咐手下退至一旁,待这醉鬼走了再离开。 “大人,方才那扶着人的好像是潘府府上的小厮。”随从江宇开口道。 “同我讲这个作甚?”邬元纬只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小厮罢了。 随后他反应过来,方才似乎听见那两人说着宋府,东西……再一联想,他们说的那小官莫非是解清昀? “宋氏,黄金,潘府……”邬元纬轻叩着桌面,琢磨着此事的联系,忽然想起那小厮似乎还提到了“粮食”。 “我方才似乎听见那小厮说什么粮食?” “大人,那小厮方才说的好像是''粮也得抓紧''。”随从江宇接话道。 “武清宋氏,潘府,黄金,粮食……此事若是与漕粮有关。”邬元纬提起笔,“那可就难办了。” 忙写了信,叫江宇即刻送到瑞王手上,这些时日他在通州也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今日误打误撞撞见一个,得赶紧通知瑞王。 “你们去这些时日也好好给我盯着潘府,出入过什么人,运进运出过什么东西都给我仔细记好,切莫有所遗漏。” 又派了一小队人去潘府附近蹲守,邬元纬起身走到门前,看向外头已结出花苞的一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