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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东宫近,杀机藏

作者:余笙箫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雪落了整夜,到卯时方歇。


    凌岁深倚在窗前,看檐角冰棱坠下,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


    阿箬捧着新熨的狐裘进来时,正见他指尖搭在窗棂上,指节因久立而泛青。


    “少爷,该用早膳了。”阿箬将狐裘披在他肩上,“礼部的人已在院外候着,说是要宣旨。”


    凌岁深收回手,袖中残帛被攥得发皱。


    他望着阿箬发顶翘起的碎发摇了摇头,那是昨夜替他收拾药匣时被烛火燎的,这小丫头总学不会躲。


    “宣吧。”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裘毛上的雪,“躲不过的。”


    宣旨太监的公鸭嗓穿透晨雾时,凌岁深正靠在软枕上抿药。


    阿箬扶他起身时,他分明看见她指尖在抖。


    诏书展开的刹那,“栖梧阁”三字撞进耳膜,阿箬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


    “旧居阴湿不利养息?”阿箬待太监退下,立刻关紧门。


    “质子馆虽偏,可四周都是各国使臣,谁要动您总得掂量三分。


    这栖梧阁挨着东宫,太子每日早朝必经,二皇子的偏殿也在百步外……”


    她突然顿住,望着凌岁深垂在膝头的手,他正用拇指摩挲着腕间旧疤,那是试蛊时留下的,深可见骨。


    “阿箬,你看这诏书的笔迹。”凌岁深将黄绢递过去。


    “礼部的笔锋总带三分谄媚,这墨色却沉得像四皇子批军报的力道。”


    他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竹枝,“萧彻要的不是我住得舒服,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在养着我。”


    阿箬低头,果然见诏尾“钦此”二字锋芒毕露,与四皇子府密折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她喉间发紧:“那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太子若疑您是四殿下的人……”


    “太子本就疑。”凌岁深打断她,“只是从前我在质子馆,像块被扔在角落的石头,如今搬到他眼皮底下——”


    他突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他便要日日盯着这块石头,怕它什么时候砸了脚。”


    搬迁那日北风卷着残雪,沉砚穿着青纹官服立在檐下,袖中记事簿被攥得发皱。


    凌岁深的药箱刚抬进院门,他便上前掀开箱盖,指尖扫过每一个瓷瓶:“这味朱砂是新换的?”


    “沉大人好记性。”凌岁深立在廊下,素白中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


    “前日张公公发疯的事,大人可还记着?我这朱砂是用来镇蛊的,自然要日日换新。”


    沉砚的指尖在“镇脉散”的瓷瓶上顿了顿。


    他早查过,这药是凌岁深每日必服的,可此刻瓶身竟比昨日轻了半分,他抬头时,正撞进凌岁深的目光。


    那双眼生得极美,眼尾微挑,却像浸在寒潭里,“沉大人每日记我咳嗽几次,可知我昨日咳了七声?第三声……”


    他用帕子掩住唇,指缝间洇出淡红,“带血。”


    沉砚的笔尖在记事簿上晕开个墨点。


    他忽然想起四皇子昨夜说的“让他离刀柄近些”,喉间发苦:“凌公子若有不便,可直言。”


    “不便?”凌岁深歪头,像在认真思考,“若四殿下想知道我能不能用,不妨直接来问。”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毕竟……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用我杀谁。”


    沉砚的手猛地收紧,记事簿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垂眸将墨迹吹干,再抬头时已恢复从容:“时辰不早,该搬的都搬完了。”


    说罢转身,玄色官靴碾过积雪,在地上留下一串深痕。


    凌岁深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扶着阿箬的手走进内室。


    案上的紫檀药匣已被打开,残帛上“龙髓、凤胆、人心三炼”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


    他指尖刚要触碰,耳中忽然传来细不可闻的嗡鸣,他知道是听音蛊醒了。


    “……四殿下昨日在御书房待了两个时辰,孙福安捧着《净宫录》进去的……”


    凌岁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得孙福安密室里那卷黄绢,封皮上的字与先帝年间“巫蛊案”的卷宗笔锋如出一辙。


    那年先帝疑心弟媳用蛊术惑主,灭了整个陈国公府,连襁褓中的小公子都没放过,而他凌家,正是替陈国公府制蛊的“工具”。


    “阿箬。”他突然开口,“去把那包旧药方拿来。”


    阿箬虽疑惑,还是从柜底取出个油纸包。


    凌岁深捏起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治咳枇杷膏”,是他三年前伪造的。


    他划亮火折子,看纸页在指尖蜷成黑蝶,“再取半丸镇蛊丹。”


    “少爷!”阿箬急得眼眶发红,“那是您用心头血养了三个月的……”


    “烧了。”凌岁深将假丹投入香炉,青烟腾起时,炉壁上竟浮现出细密的赤纹,那是南疆蛊师祭祀时才会画的“引魂纹”。


    他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松树,那里有片松针在微微晃动,是探子。


    更深露重时,凌岁深独坐灯前,腕间的影蚕突然蠕动起来。


    他蘸着自己的血在纸上画符,血色未干便被吹熄的烛火染成暗褐。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你想用我这把毒刃杀人……可你有没有想过,刀锋所向,也可能割断你的喉咙?”


    东宫主殿的飞檐上,积雪正簌簌坠落。


    萧彻立在观景台,望着栖梧阁的灯火次第熄灭,指尖缓缓抚过腰间佩剑。


    剑鞘上的螭纹被摸得发亮,那是他十四岁时在边疆杀的第一头狼的牙齿镶嵌的。


    “沉砚。”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北风灌进耳中,“明日,赐凌岁深御前奉茶之职。”


    “殿下!”沉砚的声音带着惊惶,“那是近身伺候皇帝的差使,从未授过质子……”


    “我要他站到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萧彻望着栖梧阁的方向,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然后……只属于我一个人。”


    晨雾漫上宫墙时,沉砚抱着叠好的月白宫服立在栖梧阁外。


    他望着檐角新挂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想起昨夜萧彻说的话,喉间忽然泛起腥甜。


    这局棋,从凌岁深入京城那日便开始下了,可如今棋盘上的棋子,似乎正长出自己的棱角。


    他抬手叩门,铜环撞在木门上的声音惊醒了檐下的寒鸦。


    门内传来阿箬的惊呼,接着是凌岁深带着咳意的轻笑:“是沉大人?”


    沉砚望着门内透出的微光,将宫服递过去时,指腹触到布料上绣的银线,那是四皇子私印的暗纹。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栖梧阁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凌岁深的侧影。


    他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带,镜中映出的,是腕间新添的血痕,那是画符时不小心划的,却红得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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