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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魇为饵,听音入寝

作者:余笙箫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内廷司礼监的偏房里,那名亲信小太监的哭嚎穿透了三重门。


    孙福安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盏中参汤早凉透了,却仍能听见里面传来“噗”的一声,是太监用剪子剜下左耳的闷响。


    “公公!”外头当值的小宦官撞开门,脸色白得像新刷的墙,“张全把自己耳朵……”


    孙福安“哐当”摔了茶盏,碎瓷片扎进脚背也不觉得疼。


    他踉跄着冲到偏房门口,正见张全跪在床上,右手里的剪子还滴着血,左脸血肉模糊,只剩半截耳骨挂在鬓角。


    那太监抬头时,眼白翻得只剩两圈红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笑:“它们在我脑子里说话……说要烧了司礼监,烧了公公您……”


    孙福安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门框。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滇南使臣被烧时,也是这样瞪着血红的眼睛,喊着“有虫子啃骨头”。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他猛地挥手:“传太医院!再敢多嘴一个字,全拖去慎刑司!”


    消息还是像雪地里的野火般烧遍了宫城。


    未到晌午,各宫的小太监们端着茶盘交头接耳,说内廷闹了邪祟,连孙福安的人都被南疆蛊术缠上了。


    质子馆的偏院里,凌岁深倚在软枕上,指尖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阿箬捧着药碗站在榻前,碗里的镇脉散腾着苦香,却掩不住他喉间翻涌的腥甜。


    方才张全发疯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咳得喘不上气,帕子上洇开的血渍像朵枯萎的红莲。


    “少爷?”阿箬轻声唤他,“可要传太医?”


    凌岁深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案头那方空药匣上。


    匣身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像道未愈的旧伤。


    他闭了闭眼,母亲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炸响:“残页要是丢了,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把‘梦蛊虫’准备好。”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阿箬的手一抖,药碗险些落地:“少爷!那蛊要心头血养,您这身子……”


    “我知道。”凌岁深掀开锦被,露出腕间狰狞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试蛊时留下的,深可见骨。


    他从妆匣里摸出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抵住腕间新肉,“去取青蚨盒,把蛊虫用朱砂水浸三个时辰。”


    阿箬咬着唇退下时,凌岁深已划破了手腕。


    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滴进案上的青瓷盏,在盏底聚成个暗红的小潭。


    他望着那潭血,眼前闪过孙福安密室里的铜铃,闪过张全发疯时扭曲的脸,最后定格在药匣里那页染着朱砂的残帛上。


    “疼吗?”他轻声问自己,指尖蘸了血,在青蚨盒上画了道蛊纹。


    血珠渗进盒身的缝隙,里面传来细碎的振翅声,像极了母亲焚身时,梁上虫蛀的木梁发出的轻响。


    子夜时分,凌岁深盘坐在榻上,腕间的血已经止住,却仍泛着青紫色的瘀痕。


    阿箬将浸过朱砂水的青蚨盒放在他膝头,盒盖掀开的刹那,只听“嗡”的一声,只比蚊蚋大些的靛蓝虫子振翅而出,停在他食指上,复眼映着烛火,泛着幽绿的光。


    “去。”凌岁深轻声道,指尖抵在唇边,用舌尖舔了下虫身,这是引蛊入体的契。


    蛊虫顺着他的血脉钻入耳后,他猛地攥紧了榻上的锦被。


    剧痛从耳后蔓延至颅内,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他的神经。


    他咬着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却仍强撑着闭了眼,引导蛊虫循着张全的气息潜入孙福安的梦境。


    刹那间,烈焰冲天。


    凌岁深看见自己五岁的模样,缩在地窖的角落里,头顶传来母亲的嘶吼:“别出来!别信任何人!”


    地窖的木门被火舌舔着,门缝里渗进焦糊的气味,是皮肉被烧熟的味道。


    他想冲出去,却被无形的力按住,只能望着木门上的铜锁被烧熔,望着梁上的雕花坠落,望着母亲的绣鞋在火光中消失。


    “阿深!”母亲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带着血沫的咳嗽,“记住,蛊虫是命,也是刀……”


    凌岁深浑身颤抖,额角的汗把枕巾浸得透湿。


    他知道这是梦蛊虫带来的共感,是孙福安最深的恐惧,可为什么会是母亲焚身的场景?


    难道当年凌家被抄,竟与这老太监有关?


    他强撑着意识,在梦境的迷雾里搜寻。


    终于,在烈焰的边缘,他瞥见了孙福安密室的书架!


    最下层第三块木板微微凸起,暗格里泛着檀木的光,正是他丢失的药匣。


    药匣旁还躺着一卷黄绢,封皮上用朱砂写着《净宫录》,字迹与孙福安批折子的笔锋如出一辙。


    “够了。”凌岁深咬着牙扯断引蛊的丝线,蛊虫“嗡”地飞回青蚨盒。


    他瘫在榻上,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哇”地吐了口血,染脏了胸前的月白中衣。


    阿箬冲进来时,正见他攥着青蚨盒,指节发白:“记下暗格位置……第三块木板。”


    次日清晨,孙福安的私宅里飘着浓浓的安息香。


    他倚在软榻上,眼眶青得像被打了一拳。


    昨夜他梦见自己跪在慎刑司的火盆前,当年被他烧的滇南使臣从火里爬出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那方紫檀药匣。


    “公公,礼部的周大人来了。”小太监掀帘进来,“说是质子殿的凌公子求见,说能解宫人梦魇。”


    孙福安的手猛地攥紧了锦被。


    他想起昨夜梦境里,药匣上的缠枝莲纹与凌岁深袖口的红莲花边一模一样,想起张全发疯前说的“虫子在脑子里说话”那分明是南疆的梦蛊术。


    “让他进来。”他扯了扯衣襟,竭力维持着从容,“本宫倒要看看,这质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凌岁深被引到前厅时,正扶着阿箬的手咳嗽,帕子掩着唇,指节泛着青白。


    他抬眼看见孙福安,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公公可是被梦魇缠上了?”


    孙福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正要发作,却听凌岁深转向周大人:“那发疯的张公公,昨夜可是梦见自己变成一只乌鸦,叼着半截舌头飞过太庙屋顶?”


    周大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张全被抬去太医院前,抓着他袖子喊的最后几句话。


    满厅的人都倒抽了口冷气,连孙福安都僵在原地。


    “凌公子……”周大人咽了口唾沫,“当真能解?”


    “能解。”凌岁深的目光扫过孙福安。


    “只是解蛊需入梦者卧房,取些贴身之物……比如枕下的檀木珠串,或者……”


    他顿了顿,“书架第三块木板后的东西。”


    孙福安的脸“刷”地白了。


    他猛地站起身,茶盏“啪”地摔在地上:“妖言惑众!周大人,这等邪术如何能信?”


    凌岁深望着他发抖的指尖,喉间的血又涌了上来。


    他用帕子掩着嘴,笑出了声:“公公如此害怕……莫不是也怕梦见当年烧的那些人?”


    孙福安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青瓷花盆摔碎的声音里,他听见凌岁深轻声道:“今夜子时,我带香灰来孙宅施法。”


    当夜,孙宅的偏院里点着九盏长明灯。


    凌岁深握着桃木剑,在香灰里画着古怪的符号,眼角的红痣被火光映得发亮。


    阿箬捧着铜盆站在他身后,盆里的艾草烧得噼啪响。


    “闭眼。”凌岁深对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道,“三柱香后再睁眼。”


    等小太监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阿箬立刻从袖中摸出细铁丝,捅向密室的门锁。


    凌岁深望着她的动作,指尖悄悄捏碎了袖中的骨哨,那是“听音蛊”的引子。


    “找到了!”阿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喜。


    她从暗格里取出药匣,又扫了眼旁边的《净宫录》,“要带这个吗?”


    “不。”凌岁深接过药匣,指尖抚过匣身的缠枝莲纹,“留着给孙公公作伴。”


    他扯下自己袖口的红莲花边,用骨哨刮下些碎末,混着血珠粘在孙福安的枕下发丝上。


    从此刻起,这人每说一字,都会钻进他的耳朵。


    离开孙宅时,风雪又大了起来。


    凌岁深裹紧斗篷,回头望了眼宅子里的灯火。


    孙福安正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漫天风雪,嘴唇翕动,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蝼蚁。”凌岁深对着风无声道。


    四皇子府的书房里,沉砚捧着记事簿站在案前。


    烛火映着他手中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质子昨夜施梦蛊,气血损耗三成。药匣已归,暗格《净宫录》未动。孙福安心悸,疑露马脚。”


    萧彻放下朱笔,指节抵着下颌:“他要做什么?”


    “借孙福安立威。”沉砚合上记事簿,“如今宫中都传他能驱邪解梦,连周大人都信了三分。”


    萧彻笑了,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密折!


    那是凌岁深刚入京城时,他让人查的巫蛊世家卷宗。


    “有意思。”他说,“让内务司把质子馆迁到靠近东宫的位置。”


    沉砚一怔:“殿下是说……”


    “他要当刀,总得离刀柄近些。”萧彻扯了扯袖口。


    “明日早朝,你去传旨,就说南疆质子体弱多病,旧居阴湿不利养息,着即迁往承晖阁。”


    沉砚躬身退下时,窗外的雪越下越急,打在廊下的灯笼上,晕出一片朦胧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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