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质子:权臣心尖宠》 第1章 病骨压不住的煞气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京郊泥道上。 一辆囚车碾过积水,木轮吱呀作响,车厢里蜷缩着个素白衣衫的少年。 他额发黏在苍白的额角,衣襟上血痕斑驳如梅,指尖正死死抵着心口,指节泛出青灰。 那里有团暗紫色的蛊斑,正随着呼吸起伏,像条活物在皮下蠕动。 "南蛮蛊童,活不过三月!"车外传来百姓的唾骂,石子混着烂菜叶子砸在囚车木板上。 "凌家那妖术害了多少人?这小的更阴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放蛊!" 凌岁深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那些污言秽语像针,却扎不进他裹了茧的皮肉。 他能听见自己血脉里的嗡鸣,那是蛊种未稳的反噬,喉间泛起铁锈味,一缕黑气从唇角逸出,他不动声色用袖角抹去,袖底暗绣的赤纹蛊线在血污里若隐若现。 "活下去......别信任何人。" 母亲焚身祖祠的那晚突然浮现在眼前。 火焰舔着雕花梁柱,她浑身浴火却仍将玉蚕符塞进他掌心,灰烬落在她发间,像极了凌家祠堂供桌上的白梅。 他那时才七岁,抱着符篆在火场里跪了整夜,直到大雍的兵甲踏碎青石板,将他拖上北去的马车。 "停!" 一声断喝惊得囚车猛颤。 凌岁深睫毛轻颤,听见车外甲胄相撞的声响。 他缓缓抬眼,透过囚车栅栏,看见城门前立着座朱漆高台,礼部尚书赵元楷正扶着腰间玉玦,玄色官服在风里翻卷,"南疆凌氏罪裔凌岁深,冲撞皇道,按律罚跪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是!"左右侍卫应了声,粗暴扯开囚车门。 凌岁深被拽着胳膊拖下车,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日头正毒,石板烫得能烙熟鸡蛋,他单薄的素衫瞬间浸了汗,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砸在地上,晕开极小的水痕。 "少爷!" 阿箬的声音带着哭腔。 凌岁深偏头,看见贴身侍女正被两个侍卫按在阶下,她发间银簪歪了,眼眶通红,却强撑着跪直身子。 他目光扫过她藏在袖中的手,那是凌家死士的暗号,三短一长,问他是否需要援手。 "撑不住......也要撑到他们先乱。"凌岁深无声动了动唇。 阿箬瞳孔微缩,终究垂了眼,指尖在裙角绞出褶皱。 围观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到底是南蛮余孽,这副病容倒像要栽在这儿了。" "太子殿下说要挫挫南疆的气焰,赵大人这招妙啊。" 凌岁深垂着的手悄悄攥紧。 他能感觉到蛊斑在皮肤下翻涌,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心脏。 喉间又泛起腥甜,他偏头咳了一声,鲜血溅在袖口,恰好落在赤纹蛊线的末端。 血珠顺着丝线游走,像条红色的小蛇,眨眼便渗进织物里不见了。 "季少监?"赵元楷忽然抬高声音,"您替圣上调教出来的太医署,总该看看这质子有没有装病?" 人群让出条缝,穿月白锦袍的季明远缓步上前。 他腰间挂着青玉药囊,指尖沾着淡淡沉香味,蹲下来时,凌岁深能看见他眼底的审视。 "质子可是撑不住了?"季明远伸手要探他的脉,"本少监替你请太医。" 凌岁深向后缩了缩,呼吸急促却声音清晰:"不必......臣尚能忍。" 他抬头时,眼尾漫上病态的红,"倒是大人身后那匹青骢马,左蹄已现紫筋,怕是活不过今夜。" 季明远一怔,下意识回头。 高台下拴着的青骢马正焦躁地刨着土,左前蹄的蹄腕处果然有团暗紫,像块淤血渗在皮下。 马夫慌忙上前查看,那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猛地扬起,吓得马夫跌坐在地。 "胡言乱语!"赵元楷脸色一沉,"南蛮子装神弄鬼的本事倒不小。" 凌岁深垂下眼,嘴角扯出极淡的笑。 他当然看得见那马的异状,马厩里的饲料掺了夹竹桃叶,混着南疆特有的瘴气虫,三日发作,蹄腕先紫。 赵元楷大概以为,用这种不入流的毒就能嫁祸给他? 日影西斜时,凌岁深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重似一下,像擂在鼓面上。 蛊斑已经漫到锁骨,皮肤下的黑气顺着血脉往上窜,他死死咬着舌尖,血腥气在嘴里蔓延,总算压下翻涌的蛊毒。 "时辰到了。"赵元楷的声音像淬了冰,"剥其玉绶,押往泥门。" 两个力士走上前,粗糙的手掌抓住凌岁深颈间的玄玉绶带。 那是凌家最后一件信物,刻着南疆蛊纹的玄玉,母亲用血浸了七七四十九天,说是能替他挡三次灾。 "放手!"阿箬突然尖叫着扑过来,被侍卫一脚踹翻在地。 凌岁深看着她撞在石阶上,额角渗出血,喉间的蛊毒翻涌得更厉害了。 他闭了闭眼,袖中的手指轻轻抚过腕间旧疤,那里封着影蚕,凌家最诡秘的蛊虫,需以心头血唤醒。 "驾!" 骤起的惊嘶撕裂空气。 赵元楷的座驾拴在三丈外,那匹油光水滑的黑鬃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疯狂踢蹬,马车上的铜铃哗啦啦乱响。 马夫慌了神去拉缰绳,那马却突然口吐黑沫,双目翻白,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全场哗然。 赵元楷踉跄着后退两步,玄色官服下摆沾了泥,"查!给本尚书查!" 凌岁深垂着头,看着自己袖角。 刚才指尖刺破的血珠正顺着赤纹蛊线游走,在袖口织出朵极小的红莲花。 他能感觉到影蚕在旧疤下苏醒,细小的触须挠着血管,像在说:主人,我醒了。 阿箬连滚带爬扑过来,用身体替他挡住好奇的目光,"少爷,您......" "回府。"凌岁深轻声道。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阿箬瞬间噤声。 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三年前凌家被抄时,这个总躲在她身后的小少爷,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在火场里捧起最后半块玉符。 城门楼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赵元楷站在原地,盯着地上死马泛黑的口鼻,喉结动了动。 方才那马吃的是他私库里的精料,怎么会突然暴毙? 他转头看向阶下那个单薄的身影,正被阿箬扶着往泥门走,素白的衣摆扫过青石板,像朵被雨打歪的白梅。 "大人,马厩里的马......" 随从的低语被风声卷走。 赵元楷望着凌岁深的背影,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方才那马死时,蹄腕处也有团暗紫,和季明远那匹青骢马的位置,分毫不差。 第2章 血饲影蚕,祸起萧墙 赵府马厩的灯火彻夜未熄。 兽医的手在马尸口鼻处悬了三悬,最终抖着指尖掀开马嘴,舌根处凝着团紫黑血痂,像被什么活物啃噬过。 "尚书大人,这毒......"他喉结滚动,"像是蛊虫钻进去的。" 赵元楷的玄色官靴碾过马厩的碎草,靴底沾了血污也浑然不觉。 他盯着地上抽搐过的马尸,耳中嗡嗡作响。 方才随从来说,宫里的小黄门已在府外候着,皇帝为这桩命案发了火,连早朝都免了,直接传他去御书房。 "大人?"幕僚扯了扯他的衣袖,"得赶紧想说辞......" "闭嘴!"赵元楷甩袖,案上茶盏应声而碎。 他望着马厩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昨日城门前那个病弱的白影。 那少年跪了两个时辰,连汗珠都渗得斯文,偏生在马暴毙时,袖角那抹红莲花绣得刺眼。 "走!"他扯了扯衣襟,玄玉腰带撞在案角发出脆响,"先去见陛下。" 同一时刻,泥门偏厢里,凌岁深正倚在青竹枕上。 阿箬刚替他换了浸血的中衣,新换的素白衫子贴在他汗湿的脊背,倒显得肩骨更薄了。 窗外传来巡卫的脚步声,他闭了闭眼,听见自己血脉里影蚕振翅的轻响,那蛊虫正伏在马尸舌根,替他啃出了最锋利的"牙印"。 "季少监来了。" 阿箬的低语让凌岁深睫毛微颤。 他迅速敛了眼底暗潮,抬眼时已换作病容:"请进。" 月白锦袍的季明远掀帘而入,腰间青玉药囊碰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他先扫了眼凌岁深的气色,唇色发乌,眼尾却浮着不正常的红,像雪地里压了枝红梅。 "质子可还撑得住?"季明远在榻边坐下,伸手要搭脉。 凌岁深没有躲,腕骨细得几乎要从袖口里滑出来。 季明远指尖刚触到他脉搏,瞳孔便微微一缩! 那脉象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琴弦,可在紊乱中竟藏着丝规律的震颤,像有活物在经络里爬动。 "这是......"他正要运力细探,忽闻一声轻咳。 凌岁深偏头用帕子掩唇,再抬头时,眼底清明如刃:"季大人,你说......一匹马,为何偏偏在我将被剥绶之时暴毙?" 季明远的手悬在半空。 他望着少年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方才赵府传来的消息,马尸舌根有蛊噬痕迹。 这问句哪是疑问? 倒像是设局的人在自问自答。 "质子多心了。"他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丝奇异的震颤,"许是巧合。" 凌岁深垂眼笑了笑,帕子上的血痕像朵蔫了的花:"巧合么?"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那赵尚书私库里的精料,怎的偏生养出了吃蛊的马?" 季明远喉结动了动。 他替皇帝监察京中诸事多年,第一次在个病弱少年眼里看见这样的光——冷静、锋利,像淬了毒的刀刃。 他匆匆说了几句"好好将养",便转身离去。 厢房门刚合上,阿箬便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少爷,影蚕已归,附在马尸舌根,留了您要的''证据''。" 凌岁深摸向发髻,指尖触到半片干枯的蜥蜴鳞片,那是他昨日被押往城门时,趁人不注意从墙缝里抠的。 南疆毒蜥的残蜕,混着他黑血刻的符文,足够让太医院的老医正们惊掉下巴。 他取了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 黑血珠渗出来,顺着针尾滴在鳞片上。 血珠遇空气泛起幽蓝光泽,转眼便渗进鳞片纹路里,只留道极淡的青痕。 "明日朝会。"他将鳞片收进袖中,"该轮到他们跪了。" 深夜的赵府书房,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 赵元楷盯着案头那封密函,那是昨日他写给太子的信,边角沾着星点腥红。 方才窗外黑影掠过,他养了三年的猎隼坠在阶下,喉间插着根蓝羽针,细得像根汗毛。 "大人,猎隼脚环上......"幕僚举着盏铜灯凑近,"有行小字。" 赵元楷凑过去。 灯影里,脚环内侧刻着三个极小的血字:"看密函"。 他浑身的血瞬间冷了。 这封密函里写的是太子如何授意他在城门折辱凌岁深,若被皇帝知晓......他猛地扯断信笺,碎纸片簌簌落了满地。 "去!"他抓着幕僚的衣领,"把马厩里所有活口都封了! 还有,派暗卫盯着泥门......" "大人!"随从撞开门,"宫里传旨,明日早朝后,陛下要在承天门接见南疆质子!" 赵元楷的手松了。 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突然想起凌岁深昨日跪在青石板上的模样,像株被踩进泥里的白梅,偏生在最狼狈的时候,抬眼望来的目光,比雪还冷。 次日清晨,承天门前的白玉阶被朝阳镀了层金。 凌岁深被阿箬扶着站在阶下,素白衫子在风里轻晃。 他望着高台上龙椅里的皇帝,又扫过左侧面沉如水的赵元楷,忽然抬手指向道旁石缝:"启禀陛下——此中有物,形似南疆禁蛊''蚀魂蜥'',剧毒无比,方才或正是它惊扰马匹,致令尚书爱驹暴毙。" 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石缝里,一只靛蓝小蜥蜴正缓缓爬出,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尾尖扫过青石板,留下道淡紫痕迹。 季明远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他捏着蜥蜴的尾尖提起,见其腹下果然有南疆巫蛊特有的金斑,那是被饲毒多年的标记。 "确为禁物。"他起身时脸色凝重,"此蜥喜食马血,若混在饲料里......" "放肆!"赵元楷猛地跨步上前,玄玉腰带撞得玉佩乱响,"你怎知这蜥蜴不是你......" "尚书大人。"凌岁深突然咳嗽起来,帕子掩着唇,指缝里渗出血丝,"昨日您要剥我玉绶时,这蜥蜴便躲在石缝里。 您说......是它自己爬来的,还是有人特意放的?" 赵元楷的嘴唇哆嗦着。 他想起昨夜密函上的血点,想起猎隼喉间的蓝羽针,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这少年哪里是病弱质子? 分明是条盘在阴影里的毒蛇,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咬人了。 几个宦官捧着琉璃罐匆匆上前,将蜥蜴小心装了进去。 罐中靛蓝身影爬动时,尾尖的淡紫痕迹在罐壁上晕开,像朵将开未开的毒花。 "呈给陛下。"季明远接过琉璃罐,目光扫过凌岁深苍白的脸,"太医院自会验明毒性。" 凌岁深垂眼望着自己的影子,嘴角扯出极淡的笑。 他能感觉到袖中鳞片上的符文在发烫! 这把火,才刚烧起来呢。 第3章 一句“避蛇”,反杀开端 承天门的日头渐高,琉璃瓦上的金箔被晒得发亮,落在凌岁深眼睫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他垂着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方才那声“禁蛊潜伏京畿”的喝问里,皇帝喉结动了动,眉峰下压的弧度比早朝时更利三分,这火候,该到了。 太医院首座捧着琉璃罐的手在抖。 他捏着银镊子拨弄靛蓝蜥蜴的腹鳞,金斑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陛下,此蜥确系南疆‘蚀魂蜥’,喜食马血,涎液含神经毒,沾者轻则瘫痴,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话音未落,阶下已响起抽气声——礼部尚书辖下的承天门,竟藏着这等要命的东西。 皇帝指节叩在龙椅扶手上,“咚”的一声震得赵元楷膝盖一软。 “赵卿,”他拖长了尾音,“你掌管礼部稽查,竟让禁蛊在京畿要道蛰伏?” 赵元楷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滚进衣领。 他踉跄着往前半步,玄玉腰带撞得佩玉叮当响:“陛下明鉴!臣昨日才得报马厩异状,实不知这畜牲从何而来……定是地方巡检疏忽!” “地方巡检?”凌岁深突然轻咳一声,帕子掩唇时,指缝里渗出的血丝在素白帕子上洇开。 “臣昨日跪候时,见这蜥蜴从赵府方向石缝爬出。”他抬眼望向皇帝,眼尾的红像被血浸过。 “昨夜赵府马厩死了七匹良驹,血气冲了蛊虫蛰伏的阴穴,引它循味而来,这,才是常理。” 满朝哗然。 赵元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踉跄着扑向凌岁深,玄色官服下摆扫过青石板:“你血口喷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 “无冤无仇?”凌岁深后退半步,阿箬忙扶住他发颤的腰。 他从袖中摸出片染血的苔藓,举到众人面前,“这是臣垫在膝下的石砖上刮下的。” 苔藓边缘泛着极淡的青。 “太医院的季少监该知道,这是‘引蛊粉’染过的痕迹,南疆养蛊人引虫出穴,才用此粉。” 他顿了顿,眼尾的红更艳了些,“寻常人连见都没见过,怎会恰巧出现在尚书府周边?” 季明远站在丹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 他想起昨日在泥门偏厢搭脉时,凌岁深腕间那丝规律的震颤,原是引蛊粉混着血,在经络里布下的“饵”啊。 此刻再看少年苍白的脸,忽然明白那咳血根本不是病发,是故意把带粉的血滴在石砖上,等今日当众撕开这张网。 皇帝的目光在凌岁深和赵元楷之间转了两转,忽然冷笑:“赵卿,你说地方稽查不力,可这引蛊粉……” 他指了指那片苔藓,“连朕都只在典籍里见过。” 赵元楷“扑通”跪了下去,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响:“陛下,臣真不知情!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凌岁深又咳起来,这次帕子上的血星子多了些。 “臣若要栽赃,何必等马厩死了七匹马?”他望着赵元楷颤抖的后背,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赵大人昨夜是不是撕了什么信笺?猎隼喉间那根蓝羽针,可还留着?” 赵元楷的脊背猛地一僵。 昨夜书房那封给太子的密函,碎纸片还在炭盆里没烧干净; 猎隼的尸体被他埋在后院,脚环上的血字却像刻在他脑子里——“看密函”。 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掐着,连辩解的话都吐不出来。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大理寺彻查,你先闭门思过。” 赵元楷踉跄着起身,玄色官服皱成一团。 他经过凌岁深身边时,喉间滚出声压抑的低吼,目光像淬了毒的箭! 这病秧子,他原以为是案板上的鱼肉,没想到是咬人的狼。 人群后,四皇子萧彻倚着汉白玉柱,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玄铁虎符。 他望着凌岁深被阿箬扶着的单薄背影,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有意思。”他侧头对身旁幕僚道,“一个快死的质子,能在城门跪两个时辰布局,用蛊虫咬出马尸的痕,再用引蛊粉把火引到赵元楷身上……” 他眯了眯眼,“更妙的是,他连皇帝的疑心都算准了,赵元楷跟太子走得太近,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 幕僚垂首应了声“是”,又迟疑道:“殿下是想收为己用?” “用?”萧彻指尖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他现在像把刚开刃的刀,太利,握不好要割手。” 他望着凌岁深逐渐走远的身影,眸底泛起暗潮,“先盯着。他每天吃什么药,见什么人,连咳几声都要记下来。” 他笑了笑,“我倒要看看,这朵带刺的病梅花,能在这宫里开多久。” 仪式散得比往常早。 季明远攥着凌岁深方才咳血的帕子,躲在偏殿耳房里。 他取了银针挑开帕子上的血痂,放在琉璃盏下,血渍边缘泛着极淡的青,像被墨汁晕染过。 他又从药囊里摸出“辨毒砂”撒上去,砂粒遇血瞬间凝成细针状,正是失传多年的引蛊粉。 “好个步步为营。”他低声呢喃,想起昨日凌岁深咳血时,袖角那抹红莲花绣得刺眼,原来不是装饰,是故意让血滴在上面,等今日作为证据。 他望着窗外那抹素白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突然打了个寒颤,这少年哪里是病弱,分明是把藏在锦缎里的毒剑。 出宫的马车摇摇晃晃。 凌岁深倚着车壁,指尖轻轻抚过腕上旧疤,那是三年前被押送京城时,守卫用锁链勒的。 影蚕在血脉里轻轻振翅,像在回应他的安抚。 他掀开车帘,望着皇宫最高处的飞檐,阳光照在上面,像镀了层金。 “阿箬,”他低声道,“赵元楷的私库账本,该动一动了。” 阿箬捧着药箱的手顿了顿:“少爷,您的药……” “不急。”凌岁深放下车帘,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真正的棋局,才刚布完第一颗子。” 暮色漫进质子馆时,风雪突然大了。 凌岁深推开偏院的窗,雪花扑在他脸上,凉得刺骨。 他摸向腰间的锦囊,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那是离开南疆时,祖母塞给他的紫檀药匣,匣子里装着凌家最后一卷蛊经。 他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话:“阿深,蛊虫要养在暗里,等见光时,要咬得最狠。” 风卷着雪粒扑进窗来,打湿了他的睫毛。 凌岁深合上窗,转身走向案几。 烛火在风里摇晃,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那方紫檀药匣上,像道未出鞘的剑。 第4章 药匣失窃,寒夜追痕 风雪裹着碎冰扑在窗纸上,发出细沙般的摩擦声。 凌岁深解下腰间锦囊时,指节因沾了雪水而泛着青白,却仍稳当当地捏着那方三寸见方的紫檀药匣。 匣身雕着缠枝莲纹,是他离南疆时祖母用最后半盏灯油刻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指尖抚过铜锁扣,却在触到匣盖的刹那僵住,锁扣未动,匣盖却微微翘起条细缝。 凌岁深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松开锁扣的手突然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将药匣轻轻放在案上。 匣盖掀开的瞬间,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内层檀木夹板上那道凹痕格外刺眼! 本该嵌在那里的羊脂玉瓶不翼而飞,连夹层里那页染着朱砂的残帛也不见了。 “阿箬!”他声音发紧,指节抵着案几才没栽倒。 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箬掀帘而入时,斗篷上的雪水正顺着青布裙角往下滴:“少爷?” 凌岁深盯着空了的药匣,喉间泛起腥甜。 母亲临终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九转还魂膏的方子,是你活过三十岁的根。” 他攥紧药匣边缘,指背青筋凸起,那残页不仅记着解蛊的法子,更是压制他体内三十六道封蛊反噬的引药。 若失了……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着暗潮。 “昨夜谁进过偏院?”他声音轻得像浸了冰。 阿箬“扑通”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混着窗外风声:“是奴婢失职。 昨夜亥时三刻,奴婢见洒扫房的小满提了盏羊角灯绕着院角转,形迹可疑,正欲上前盘问,东墙突然传来马厩方向的动静,像是有人故意打翻了草料车。 等奴婢赶过去,马厩里除了两匹惊马再无他物,回来时……” 她喉间发哽,“药匣已不在原处。” 凌岁深垂眸盯着阿箬发颤的肩头。 这丫头是凌家死士,从小跟着他,连他咳血时帕子该叠几层都记得分毫不差。 能调开她的,必是对质子馆了如指掌的人。 他转身走向床头,从锦被下抽出根三寸长的银针。 针尖刺破指尖时,血珠“啪”地落在案上摊开的素笺上。 凌岁深盯着那滴鲜血,唇色愈发苍白! 这是他三年前在药匣夹层里埋下的“寻踪蛊粉”,以自身精血养了三年,遇主血便会显形。 血珠在纸上蜿蜒,先向东偏了半寸,又猛地折向西北,最终在纸角洇成个模糊的箭头。 凌岁深顺着方向望去,窗棂外的雪地上,西北方宫墙的飞檐正隐在雪幕里。 “去查小满的来历。”他用帕子裹住流血的指尖,“别惊动任何人。” 阿箬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是。” 她退下时带上门,风雪灌进半扇窗,将烛火扑灭了半寸。 凌岁深裹上素色斗篷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吹得乱响。 他沿着游廊走,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每过一根廊柱便从袖中抖落几粒炭灰,混着“引魂息”的炭灰遇热会散出淡香,能诱使七日接触过药匣的人产生幻觉。 柴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昏黄的光。 凌岁深贴着墙根站定,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夫人……夫人别烧我……” 他推开门,冷风卷着柴草味扑面而来。 墙角蜷着个小太监,青灰色的宫装满是泥污,怀里抱着团看不出颜色的破布。 见有人进来,他猛地缩成团,指甲抠进青砖缝里:“别打我!我没藏银子……没藏……” “小满?”凌岁深放轻声音,蹲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小太监浑身一震,抬头时脸上还挂着泪:“你、你是质子殿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去捂嘴,却碰掉了怀里的破布,半块染着药香的碎布落在地上,正是凌岁深药匣内层的衬里。 凌岁深的目光落在那碎布上,喉间的腥甜涌得更凶了。 他压着咳嗽,指节抵着膝盖:“谁让你拿的?给了你什么?” 小满抖得像筛糠,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孙……孙公公说,只要把那匣子偷出来,就放我出宫去见我娘……不然……不然就要把我送到净身房……二次……” 他突然剧烈呕吐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娘病了,我得给她抓药……” 凌岁深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孙福安,内廷大总管,先帝当政时便掌着宫禁,最恨旁门左道。 三年前有个滇南使臣私藏降头术典籍,就是被他亲自带人在慎刑司烧了三天三夜。 若让他知道药匣里的残页是解蛊的关键,怕是要连他一起烧了。 他伸手捡起那半块碎布,指尖触到上面的暗纹,是凌家独有的缠枝莲,针脚密得能藏半粒药粉。 “你见过匣子里面的东西吗?” “没、没!”小满拼命摇头。 “我刚偷出来就被孙公公的人拿走了,他们说……说里面有邪祟,要我赶紧烧了……” 凌岁深站起身,斗篷下摆扫过柴草堆。 他望着小满哭花的脸,突然想起自己刚入京城时,也是这样缩在马厩里,被守卫用皮鞭抽着去给皇子们递茶。 那时他就明白,这宫里的蝼蚁,要么被踩死,要么咬断踩他的脚。 “回你的屋子,别出门。”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若有人问起,就说你什么都没说。” 小满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的声音混着风雪,像极了当年他在马厩里听见的鞭响。 当夜,质子馆的偏院熄得比往常早。 阿箬捧着药碗站在床前,看凌岁深将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那是镇脉散,喝多了会让面色白得像纸。 “伪造的药匣送出去了?”凌岁深靠在枕上,眼尾的红痣被烛火映得发亮。 阿箬点头:“按您说的,夹了张无字黄符,混在给孙福安外宅送的冬炭里。” “很好。”凌岁深闭上眼,“明日开始,我要咳得更凶些。” 内廷司礼监的密室里,孙福安正盯着案上的紫檀药匣。 亲信小太监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公公,奴才今早起来就做噩梦,梦见无数虫子从眼眶里爬出来……奴才就试了试这匣子,就看了一眼……” 孙福安冷笑,枯瘦的手指抚过匣身的缠枝莲纹。 他从袖中摸出个铜铃晃了晃,铃声清越,却震得小太监抱头尖叫:“别响!别响!虫子在耳朵里咬!” “废物。”孙福安甩开铜铃,正要去开匣,窗外突然传来“呱”的一声鸦鸣。 他抬头时,正看见檐角挂着只靛蓝蜥蜴的干尸,尾部缠着半截赤纹丝线,那是凌岁深常穿的月白衫子,袖口绣的红莲花边。 孙福安的瞳孔骤缩。 他伸手去端茶盏,却“啪”地捏碎了瓷盏,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那方药匣上。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小太监的哭嚎混着风雪声,像极了当年慎刑司里被烧的人发出的惨叫。 而在质子馆的偏院里,凌岁深靠着窗,听着远处传来的尖叫,指节轻轻叩了叩案上的空药匣。 他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孙福安要烧邪祟,那他便做这邪祟。 等那老东西捧着假药匣来求他解蛊时,便是他拿回真药匣的日子。 风雪越下越急,吹得宫墙下的灯笼左右摇晃。 内廷司礼监的偏房里,那名亲信小太监突然从床上惊起,抄起案头的剪子就往耳里扎,嘴里喊着:“虫子!虫子在咬!” 第5章 梦魇为饵,听音入寝 内廷司礼监的偏房里,那名亲信小太监的哭嚎穿透了三重门。 孙福安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盏中参汤早凉透了,却仍能听见里面传来“噗”的一声,是太监用剪子剜下左耳的闷响。 “公公!”外头当值的小宦官撞开门,脸色白得像新刷的墙,“张全把自己耳朵……” 孙福安“哐当”摔了茶盏,碎瓷片扎进脚背也不觉得疼。 他踉跄着冲到偏房门口,正见张全跪在床上,右手里的剪子还滴着血,左脸血肉模糊,只剩半截耳骨挂在鬓角。 那太监抬头时,眼白翻得只剩两圈红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笑:“它们在我脑子里说话……说要烧了司礼监,烧了公公您……” 孙福安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门框。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滇南使臣被烧时,也是这样瞪着血红的眼睛,喊着“有虫子啃骨头”。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他猛地挥手:“传太医院!再敢多嘴一个字,全拖去慎刑司!” 消息还是像雪地里的野火般烧遍了宫城。 未到晌午,各宫的小太监们端着茶盘交头接耳,说内廷闹了邪祟,连孙福安的人都被南疆蛊术缠上了。 质子馆的偏院里,凌岁深倚在软枕上,指尖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阿箬捧着药碗站在榻前,碗里的镇脉散腾着苦香,却掩不住他喉间翻涌的腥甜。 方才张全发疯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咳得喘不上气,帕子上洇开的血渍像朵枯萎的红莲。 “少爷?”阿箬轻声唤他,“可要传太医?” 凌岁深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案头那方空药匣上。 匣身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像道未愈的旧伤。 他闭了闭眼,母亲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炸响:“残页要是丢了,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把‘梦蛊虫’准备好。”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阿箬的手一抖,药碗险些落地:“少爷!那蛊要心头血养,您这身子……” “我知道。”凌岁深掀开锦被,露出腕间狰狞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试蛊时留下的,深可见骨。 他从妆匣里摸出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抵住腕间新肉,“去取青蚨盒,把蛊虫用朱砂水浸三个时辰。” 阿箬咬着唇退下时,凌岁深已划破了手腕。 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滴进案上的青瓷盏,在盏底聚成个暗红的小潭。 他望着那潭血,眼前闪过孙福安密室里的铜铃,闪过张全发疯时扭曲的脸,最后定格在药匣里那页染着朱砂的残帛上。 “疼吗?”他轻声问自己,指尖蘸了血,在青蚨盒上画了道蛊纹。 血珠渗进盒身的缝隙,里面传来细碎的振翅声,像极了母亲焚身时,梁上虫蛀的木梁发出的轻响。 子夜时分,凌岁深盘坐在榻上,腕间的血已经止住,却仍泛着青紫色的瘀痕。 阿箬将浸过朱砂水的青蚨盒放在他膝头,盒盖掀开的刹那,只听“嗡”的一声,只比蚊蚋大些的靛蓝虫子振翅而出,停在他食指上,复眼映着烛火,泛着幽绿的光。 “去。”凌岁深轻声道,指尖抵在唇边,用舌尖舔了下虫身,这是引蛊入体的契。 蛊虫顺着他的血脉钻入耳后,他猛地攥紧了榻上的锦被。 剧痛从耳后蔓延至颅内,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他的神经。 他咬着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却仍强撑着闭了眼,引导蛊虫循着张全的气息潜入孙福安的梦境。 刹那间,烈焰冲天。 凌岁深看见自己五岁的模样,缩在地窖的角落里,头顶传来母亲的嘶吼:“别出来!别信任何人!” 地窖的木门被火舌舔着,门缝里渗进焦糊的气味,是皮肉被烧熟的味道。 他想冲出去,却被无形的力按住,只能望着木门上的铜锁被烧熔,望着梁上的雕花坠落,望着母亲的绣鞋在火光中消失。 “阿深!”母亲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带着血沫的咳嗽,“记住,蛊虫是命,也是刀……” 凌岁深浑身颤抖,额角的汗把枕巾浸得透湿。 他知道这是梦蛊虫带来的共感,是孙福安最深的恐惧,可为什么会是母亲焚身的场景? 难道当年凌家被抄,竟与这老太监有关? 他强撑着意识,在梦境的迷雾里搜寻。 终于,在烈焰的边缘,他瞥见了孙福安密室的书架! 最下层第三块木板微微凸起,暗格里泛着檀木的光,正是他丢失的药匣。 药匣旁还躺着一卷黄绢,封皮上用朱砂写着《净宫录》,字迹与孙福安批折子的笔锋如出一辙。 “够了。”凌岁深咬着牙扯断引蛊的丝线,蛊虫“嗡”地飞回青蚨盒。 他瘫在榻上,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哇”地吐了口血,染脏了胸前的月白中衣。 阿箬冲进来时,正见他攥着青蚨盒,指节发白:“记下暗格位置……第三块木板。” 次日清晨,孙福安的私宅里飘着浓浓的安息香。 他倚在软榻上,眼眶青得像被打了一拳。 昨夜他梦见自己跪在慎刑司的火盆前,当年被他烧的滇南使臣从火里爬出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那方紫檀药匣。 “公公,礼部的周大人来了。”小太监掀帘进来,“说是质子殿的凌公子求见,说能解宫人梦魇。” 孙福安的手猛地攥紧了锦被。 他想起昨夜梦境里,药匣上的缠枝莲纹与凌岁深袖口的红莲花边一模一样,想起张全发疯前说的“虫子在脑子里说话”那分明是南疆的梦蛊术。 “让他进来。”他扯了扯衣襟,竭力维持着从容,“本宫倒要看看,这质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凌岁深被引到前厅时,正扶着阿箬的手咳嗽,帕子掩着唇,指节泛着青白。 他抬眼看见孙福安,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公公可是被梦魇缠上了?” 孙福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正要发作,却听凌岁深转向周大人:“那发疯的张公公,昨夜可是梦见自己变成一只乌鸦,叼着半截舌头飞过太庙屋顶?” 周大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张全被抬去太医院前,抓着他袖子喊的最后几句话。 满厅的人都倒抽了口冷气,连孙福安都僵在原地。 “凌公子……”周大人咽了口唾沫,“当真能解?” “能解。”凌岁深的目光扫过孙福安。 “只是解蛊需入梦者卧房,取些贴身之物……比如枕下的檀木珠串,或者……” 他顿了顿,“书架第三块木板后的东西。” 孙福安的脸“刷”地白了。 他猛地站起身,茶盏“啪”地摔在地上:“妖言惑众!周大人,这等邪术如何能信?” 凌岁深望着他发抖的指尖,喉间的血又涌了上来。 他用帕子掩着嘴,笑出了声:“公公如此害怕……莫不是也怕梦见当年烧的那些人?” 孙福安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青瓷花盆摔碎的声音里,他听见凌岁深轻声道:“今夜子时,我带香灰来孙宅施法。” 当夜,孙宅的偏院里点着九盏长明灯。 凌岁深握着桃木剑,在香灰里画着古怪的符号,眼角的红痣被火光映得发亮。 阿箬捧着铜盆站在他身后,盆里的艾草烧得噼啪响。 “闭眼。”凌岁深对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道,“三柱香后再睁眼。” 等小太监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阿箬立刻从袖中摸出细铁丝,捅向密室的门锁。 凌岁深望着她的动作,指尖悄悄捏碎了袖中的骨哨,那是“听音蛊”的引子。 “找到了!”阿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喜。 她从暗格里取出药匣,又扫了眼旁边的《净宫录》,“要带这个吗?” “不。”凌岁深接过药匣,指尖抚过匣身的缠枝莲纹,“留着给孙公公作伴。” 他扯下自己袖口的红莲花边,用骨哨刮下些碎末,混着血珠粘在孙福安的枕下发丝上。 从此刻起,这人每说一字,都会钻进他的耳朵。 离开孙宅时,风雪又大了起来。 凌岁深裹紧斗篷,回头望了眼宅子里的灯火。 孙福安正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漫天风雪,嘴唇翕动,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蝼蚁。”凌岁深对着风无声道。 四皇子府的书房里,沉砚捧着记事簿站在案前。 烛火映着他手中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质子昨夜施梦蛊,气血损耗三成。药匣已归,暗格《净宫录》未动。孙福安心悸,疑露马脚。” 萧彻放下朱笔,指节抵着下颌:“他要做什么?” “借孙福安立威。”沉砚合上记事簿,“如今宫中都传他能驱邪解梦,连周大人都信了三分。” 萧彻笑了,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密折! 那是凌岁深刚入京城时,他让人查的巫蛊世家卷宗。 “有意思。”他说,“让内务司把质子馆迁到靠近东宫的位置。” 沉砚一怔:“殿下是说……” “他要当刀,总得离刀柄近些。”萧彻扯了扯袖口。 “明日早朝,你去传旨,就说南疆质子体弱多病,旧居阴湿不利养息,着即迁往承晖阁。” 沉砚躬身退下时,窗外的雪越下越急,打在廊下的灯笼上,晕出一片朦胧的红。 第6章 东宫近,杀机藏 雪落了整夜,到卯时方歇。 凌岁深倚在窗前,看檐角冰棱坠下,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 阿箬捧着新熨的狐裘进来时,正见他指尖搭在窗棂上,指节因久立而泛青。 “少爷,该用早膳了。”阿箬将狐裘披在他肩上,“礼部的人已在院外候着,说是要宣旨。” 凌岁深收回手,袖中残帛被攥得发皱。 他望着阿箬发顶翘起的碎发摇了摇头,那是昨夜替他收拾药匣时被烛火燎的,这小丫头总学不会躲。 “宣吧。”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裘毛上的雪,“躲不过的。” 宣旨太监的公鸭嗓穿透晨雾时,凌岁深正靠在软枕上抿药。 阿箬扶他起身时,他分明看见她指尖在抖。 诏书展开的刹那,“栖梧阁”三字撞进耳膜,阿箬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 “旧居阴湿不利养息?”阿箬待太监退下,立刻关紧门。 “质子馆虽偏,可四周都是各国使臣,谁要动您总得掂量三分。 这栖梧阁挨着东宫,太子每日早朝必经,二皇子的偏殿也在百步外……” 她突然顿住,望着凌岁深垂在膝头的手,他正用拇指摩挲着腕间旧疤,那是试蛊时留下的,深可见骨。 “阿箬,你看这诏书的笔迹。”凌岁深将黄绢递过去。 “礼部的笔锋总带三分谄媚,这墨色却沉得像四皇子批军报的力道。” 他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竹枝,“萧彻要的不是我住得舒服,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在养着我。” 阿箬低头,果然见诏尾“钦此”二字锋芒毕露,与四皇子府密折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她喉间发紧:“那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太子若疑您是四殿下的人……” “太子本就疑。”凌岁深打断她,“只是从前我在质子馆,像块被扔在角落的石头,如今搬到他眼皮底下——” 他突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他便要日日盯着这块石头,怕它什么时候砸了脚。” 搬迁那日北风卷着残雪,沉砚穿着青纹官服立在檐下,袖中记事簿被攥得发皱。 凌岁深的药箱刚抬进院门,他便上前掀开箱盖,指尖扫过每一个瓷瓶:“这味朱砂是新换的?” “沉大人好记性。”凌岁深立在廊下,素白中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 “前日张公公发疯的事,大人可还记着?我这朱砂是用来镇蛊的,自然要日日换新。” 沉砚的指尖在“镇脉散”的瓷瓶上顿了顿。 他早查过,这药是凌岁深每日必服的,可此刻瓶身竟比昨日轻了半分,他抬头时,正撞进凌岁深的目光。 那双眼生得极美,眼尾微挑,却像浸在寒潭里,“沉大人每日记我咳嗽几次,可知我昨日咳了七声?第三声……” 他用帕子掩住唇,指缝间洇出淡红,“带血。” 沉砚的笔尖在记事簿上晕开个墨点。 他忽然想起四皇子昨夜说的“让他离刀柄近些”,喉间发苦:“凌公子若有不便,可直言。” “不便?”凌岁深歪头,像在认真思考,“若四殿下想知道我能不能用,不妨直接来问。”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毕竟……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用我杀谁。” 沉砚的手猛地收紧,记事簿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垂眸将墨迹吹干,再抬头时已恢复从容:“时辰不早,该搬的都搬完了。” 说罢转身,玄色官靴碾过积雪,在地上留下一串深痕。 凌岁深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扶着阿箬的手走进内室。 案上的紫檀药匣已被打开,残帛上“龙髓、凤胆、人心三炼”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 他指尖刚要触碰,耳中忽然传来细不可闻的嗡鸣,他知道是听音蛊醒了。 “……四殿下昨日在御书房待了两个时辰,孙福安捧着《净宫录》进去的……” 凌岁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得孙福安密室里那卷黄绢,封皮上的字与先帝年间“巫蛊案”的卷宗笔锋如出一辙。 那年先帝疑心弟媳用蛊术惑主,灭了整个陈国公府,连襁褓中的小公子都没放过,而他凌家,正是替陈国公府制蛊的“工具”。 “阿箬。”他突然开口,“去把那包旧药方拿来。” 阿箬虽疑惑,还是从柜底取出个油纸包。 凌岁深捏起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治咳枇杷膏”,是他三年前伪造的。 他划亮火折子,看纸页在指尖蜷成黑蝶,“再取半丸镇蛊丹。” “少爷!”阿箬急得眼眶发红,“那是您用心头血养了三个月的……” “烧了。”凌岁深将假丹投入香炉,青烟腾起时,炉壁上竟浮现出细密的赤纹,那是南疆蛊师祭祀时才会画的“引魂纹”。 他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松树,那里有片松针在微微晃动,是探子。 更深露重时,凌岁深独坐灯前,腕间的影蚕突然蠕动起来。 他蘸着自己的血在纸上画符,血色未干便被吹熄的烛火染成暗褐。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你想用我这把毒刃杀人……可你有没有想过,刀锋所向,也可能割断你的喉咙?” 东宫主殿的飞檐上,积雪正簌簌坠落。 萧彻立在观景台,望着栖梧阁的灯火次第熄灭,指尖缓缓抚过腰间佩剑。 剑鞘上的螭纹被摸得发亮,那是他十四岁时在边疆杀的第一头狼的牙齿镶嵌的。 “沉砚。”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北风灌进耳中,“明日,赐凌岁深御前奉茶之职。” “殿下!”沉砚的声音带着惊惶,“那是近身伺候皇帝的差使,从未授过质子……” “我要他站到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萧彻望着栖梧阁的方向,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然后……只属于我一个人。” 晨雾漫上宫墙时,沉砚抱着叠好的月白宫服立在栖梧阁外。 他望着檐角新挂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想起昨夜萧彻说的话,喉间忽然泛起腥甜。 这局棋,从凌岁深入京城那日便开始下了,可如今棋盘上的棋子,似乎正长出自己的棱角。 他抬手叩门,铜环撞在木门上的声音惊醒了檐下的寒鸦。 门内传来阿箬的惊呼,接着是凌岁深带着咳意的轻笑:“是沉大人?” 沉砚望着门内透出的微光,将宫服递过去时,指腹触到布料上绣的银线,那是四皇子私印的暗纹。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栖梧阁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凌岁深的侧影。 他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带,镜中映出的,是腕间新添的血痕,那是画符时不小心划的,却红得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第7章 奉茶近前,毒香暗布 晨雾未散,栖梧阁的廊柱还凝着霜。 沉砚的玄色官服扫过门槛时,阿箬正捧着铜盆从内室出来,盆里的温水腾起白雾,在两人之间漫成一片模糊。 “凌公子。”沉砚将叠好的宫服递上,袖口银线在雾里泛着冷光。 “四殿下口谕,今日朝会,质子凌岁深御前奉茶。” 阿箬的手一抖,铜盆撞在门框上,溅出的水打湿了沉砚的鞋尖。 她慌忙去扶,却见凌岁深已从镜前转过,素白中衣松松系着,腕间血痕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 “阿箬。”他的声音轻得像檐角未落的霜,“去把炭盆挪近些。” 小丫鬟吸了吸鼻子,捧着铜盆退下时,发顶翘起的碎发扫过凌岁深手背,那是昨夜燎焦的,他记得。 凌岁深接过宫服,玄色滚边触到指尖的刹那,指腹便碾到了袖口的赤纹。 针脚比寻常宫服密了三分,绕着腕骨多缠了三匝。 他垂眸望着那纹路,想起昨夜烛下补绣的情形:线是用自己的血浸过的,每一针都掐着引魂息香粉的挥发时辰。 “沉大人可知,这赤纹原该绕两匝?”他抬眼时,眼尾红痣在晨雾里洇开一点暖,“四殿下的绣娘,手生了。” 沉砚喉结动了动。 他昨日亲眼见四皇子盯着绣娘补完最后一针,此刻听凌岁深点破,后颈骤起一层寒。 “凌公子若嫌不合身——” “合得很。”凌岁深打断他,指尖抚过赤纹,“多绕的三匝,是给香粉留的路。” 他忽然笑了,“沉大人替殿下办事,该知道,这宫里连风都长着耳朵。” 沉砚的手指在袖中攥紧。 他原以为这只是件普通宫服,此刻方觉那赤纹像条隐秘的蛇,正顺着凌岁深的血脉游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时辰不早。”他退后半步,“奴才在门外候着。” 门阖上的瞬间,阿箬的哽咽混着炭盆噼啪声传来:“少爷,这御前奉茶是要把您架在火上烤啊!上回西辽质子端错了茶盏,被杖毙在丹墀下……” “阿箬。”凌岁深解开中衣系带,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去把我那支青玉簪拿来。” 他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你说,这火上烤的,到底是我,还是架火的人?” 阿箬抹了把泪,从妆匣里取出簪子。 玉色通透,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曼陀罗! 那是南疆凌家的族纹,藏着半粒淬了蛊的朱砂。 凌岁深将簪子别进发间时,晨光正穿透窗纸,在他肩头投下一片金斑。 他望着镜中腕间的血痕,那抹红像团要烧起来的火,烧穿了层层伪装,烧到了萧彻的棋盘上。 太极殿的金砖被日头晒得微暖。 凌岁深捧着玉盏跨过门槛时,足尖精准点在第三块青砖的缝隙里,这是他让阿箬用炭粉,目的是为了在廊下试了七夜的“静音线”,踩上去不会惊动地底传声铜管。 丹墀下,百官的朝靴声像涨潮的浪,一**漫上来。 他垂首前行,眼尾余光扫过龙椅上的皇帝。 六十岁的帝王鬓角染霜,腰间玉坠却还是二十年前平南时的旧物。 “奉茶。”司礼官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满殿沉肃。 凌岁深跪下行礼,玉盏举过眉梢。 他能听见龙椅旁青铜鹤炉里香灰簌簌坠落的声音,能听见皇帝喉间极轻的喘息。 三十年锁脉蛊留下的隐疾,正随着雾心兰的香气在经脉里翻涌。 皇帝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他手背。 凌岁深的手像浸在冰里,帝王却觉那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爬,爬过心脏时,突然一阵滞涩。 他抿了口茶,赞道:“好香。”喉间却痒得厉害,忙用帕子掩住唇,帕子上,有极淡的红。 满朝文武无人察觉,唯凌岁深眼角一跳。 他望着皇帝袖中微颤的手,耳中听音蛊正传来孙福安的低语:“……四殿下翻旧档,必是为那南蛮……当年陈国公府的蛊,可都是凌家养的……” “退下。”司礼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凌岁深退至偏廊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倚着廊柱喘息,指节抠进砖缝里,直到指甲泛白。 这时沉砚从拐角转来,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殿下问你,茶中可有文章?” 凌岁深抬眼望他,眼尾红痣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我若说无,你主子不信;我说有,便坐实了谋逆。” 他咳嗽两声,帕子上洇开淡红,“不如告诉他,有人想让陛下想起些不该记的事。” 沉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昨夜萧彻翻出的《净宫录》,想起先帝年间被焚毁的巫蛊案卷宗,喉间泛起腥甜。 “凌公子……” “沉大人。”凌岁深打断他,“去回你主子,这茶里的香,是钓钩。” 他望着沉砚转身的背影,在心里补了半句:不过钩上的鱼饵,是你们埋在地底的尸骨。 当夜,皇帝寝宫的灯火亮到三更。 太医院首座提着药箱退出时,鬓角全湿,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里。 而东宫高阁上,萧彻捏着内务司的密报,烛火在“雾心兰蕊,每日三分”几个字上跳了跳。 “好个提醒,好个警告。”他低笑出声,朱笔在“准采南疆旧方自行制药”几个字上重重一点。 窗外北风卷起残叶,扫过案头夹层里的舆图! 那是南疆凌家祖地“焚祠谷”的标记,被他用朱砂圈了又圈。 栖梧阁内,凌岁深点燃一炉新香。 烟气盘旋成蚕形,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他望着那团烟雾,喉间溢出极轻的呢喃:“母亲,当年您在焚祠谷的火里,可曾想过,您的阿深,会用他们的棋盘,走回凌家的路?” 西厢房的门被推开时,几个小太监抬着樟木箱鱼贯而入。 箱底压着的南疆红土混着松脂香,在檐下漏进的光里浮起细小尘粒,那些都是明日要搬进药庐的药材。 第8章 药庐初开,死士归巢 栖梧阁西厢房的门轴在晨风中吱呀轻响,八个小太监抬着最后一箱药材鱼贯而入,箱底与青石板相碰的闷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飞起。 凌岁深倚着门框,素白广袖垂落如瀑,腕间那道血痕在日光下泛着淡粉,像道未愈的旧伤。 "都搁在案上。"他声音轻得像落在药碾上的碎雪,指尖却悄悄掐住掌心,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批运送的药材了,每一包都要经他亲手过目。 小太监们喏喏应着,将木箱依次码好,最后一人退下时,腰间玉佩撞在箱角,发出清脆的"叮"声。 凌岁深眼尾微挑,那声音与十年前南疆药庐里,阿娘捣药时铜杵相击的响动重叠了一瞬。 阿箬捧着铜盘从廊下转来,盘里盛着竹夹和青瓷盏:"少爷,参须和茯苓都晒过了,您要的雪见草在最上面那箱。" 她发顶的银簪随动作轻晃,那是凌家旧仆去年混在贺礼里送来的,簪头刻着极小的曼陀罗,与凌岁深发间的青玉簪遥相呼应。 凌岁深接过竹夹,指尖刚触到那捆深绿的雪见草,便顿住了。 根茎缠绕的弧度太规整,寻常药农晒草只会随意捆扎,可这束草茎竟在中段打了个结,七道弯绕得像南疆山涧的溪流。 他垂眸盯着那结,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是凌家死士传递密令的"九曲结",当年阿娘遣散死士时,曾在他掌心画过这结的形状,说"若见此结,便是回家的路"。 阿箬见他盯着草茎不动,凑过去瞧,却被他用广袖轻轻隔开:"去把炭盆挪近些。"小丫鬟虽不解,还是依言退下了。 凌岁深等门扉阖上,才将草结攥进掌心。 草茎刺得掌心生疼,他却笑了,会疼就好,会疼就说明这不是梦。 日头移过西墙时,凌岁深将最后一包药材收进檀木柜。 那捆雪见草被他单独塞进底层,与半块陈年麝香压在一起。 待暮色漫进窗棂,他关了门,取来温水浇在草结上。 草茎遇水舒展,裹在中间的蜡丸"啪"地落进铜盆,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袖角。 蜡丸裂开的刹那,凌岁深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半片人皮地图,墨迹未干,写着"残月营"三个字。 他的指尖在"残"字上轻轻摩挲,想起阿娘咽气前的模样:血浸透了素白裙裾,却还攥着他的手,说"残月营的人,会等你长大"。 那时他才七岁,不懂"等"要等多久,只记得阿娘的手凉得像冰,冰得他眼泪都凝在眼眶里。 "少爷,该用晚膳了。"阿箬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凌岁深迅速将人皮地图塞进贴胸的暗袋,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药碾。 碾子骨碌碌滚到门边,他弯腰去捡,却在阴影里瞥见自己的倒影! 眼尾红痣被暮色染得更艳,像滴要落未落的血。 次日卯时,阿箬抱着个青瓷罐出了栖梧阁。 罐身贴着杏黄封条,上面"宁神散"三个字是凌岁深亲手写的,墨迹里掺了半滴他的血。 她穿过御花园时,晨露打湿了绣鞋,却走得极稳,这是少爷交代的第一桩事,容不得半分差池。 司礼监值房里,孙福安正对着茶盏发怔。 他年近六旬,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昨日的脂粉,却在看见阿箬的瞬间抖了抖! 那姑娘抱着的青瓷罐,和三十年前那个雪夜,被他亲手推进火里的巫女捧着的药罐,竟是一式一样的。 "孙公公,我家公子说,昔日梦魇或未根除,此方可安魂。"阿箬将药罐放在案上,封条在风里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半朵赤莲印。 孙福安的手突然攥紧了茶盏,指节泛白,那是他这辈子最想忘记的印记。 当年他奉先帝密旨清剿巫蛊,那巫女被烧到最后一刻,额间的赤莲胎记还在火里明明灭灭,像团怎么都扑不熄的鬼火。 "拿、拿走!"他嘶声喝斥,却在碰到药罐时失了手。 青瓷撞在青砖上碎成八瓣,药粉簌簌落在他鞋尖,混着他的冷汗,洇出个暗红的印子。 阿箬蹲下身捡碎片,余光瞥见孙福安扶着案几直喘气,喉结动得像被掐住的鸡。 日头西斜时,凌岁深在药庐里研磨"影蚕"。 这是南□□有的蛊虫,需用活人的血养三年,此刻在他掌心蜷成个极小的茧。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茧上,茧壳"咔"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半透明的虫身。 "去。"他轻声念咒,虫儿振了振翅膀,朝西北方飞去。 凌岁深盯着虫影消失的方向,耳尖微微发烫,这是他第一次用影蚕寻人,若是寻不到,便说明残月营.……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更漏敲过三响时,药庐外的竹影突然晃了晃。 凌岁深的手按在袖中银针上,那针浸过"迷心露",沾血即晕。 他望着窗纸上那道黑影,听着对方跪伏的声音:"残月营死士七人,奉少主母遗令,候召十年。"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却带着股熟悉的土腥气,这是南疆红土的味道。 凌岁深缓缓推开木门,月光落下来,照见那人左颊的"奴"字烙痕,右眼蒙着块褪色的布,露出的半张脸还带着少年时的轮廓。 "阿虎?"他脱口而出。 当年他被押解入京时,这孩子才十二岁,跟着老仆守在城门口,被官兵抽了三十鞭都不肯退。 老仆后来被斩在菜市口,他却活了下来,左脸的烙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阿虎抬头,盲眼里滚出泪:"少、少爷……夫人临终前说,等您戴上玉蚕冠那一日,南疆的雨,才会停。" 他的声音哽咽着,混着风里的药香,撞进凌岁深的耳朵里。 凌岁深的指尖松了松,银针"叮"地掉进袖中。 他想起阿娘常说"南疆的雨是凌家的泪",原来她早就把话留给了死士,留给了他。 "起来。"他弯腰扶起阿虎,摸到对方后背的箭伤,如今旧伤未愈,新伤叠着旧伤。 凌岁深转身从药匣里取出最珍贵的"血菩提",这东西他攒了三年,原打算留给自己续命的,此刻却塞进阿虎手里:"带回去,活一个,算一个。 我要你们藏在京畿三道暗线之内,不许现身,不许杀人,只做一件事,查清当年构陷凌家的幕后主使名单,尤其是……宫中之人。" 阿虎攥紧血菩提,重重磕了个头:"得令。"他起身要走,却被沉砚的声音拦住:"这么晚了,质子大人还在接见''旧识''?" 凌岁深转头,只见沉砚立在院门口,玄色官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记事簿摊开,笔尖悬在"可疑人物"四个字上。 他垂眸看了眼阿虎,又望向沉砚,突然反手推开药庐大门。 月光涌进去,照见满架药材间,摆着一只漆黑的棺木。 棺盖上用金漆写着"凌氏衣冠冢",旁边供着三盏清酒,酒气混着引魂香,在空气里散成一片雾。 "我在祭祖。"凌岁深的声音像浸了冰,"四殿下若想查,大可进来瞧。 只是别碰那炉香,那是引我亡母魂归的路。" 沉砚的目光在棺木上停了许久,最后"啪"地合上记事簿:"奴才告退。"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院中的石凳,惊得躲在凳下的野猫"喵"地窜走。 凌岁深望着沉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关好药庐的门。 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摸出贴胸的人皮地图,指尖轻轻抚过"残月营"三个字,喉间溢出极轻的笑:"母亲,我不是一个人了。" 而此刻,司礼监值房里,孙福安正攥着那半片赤莲印的药纸发抖。 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大火,想起巫女临烧前说的"血债血偿",突然听见房梁上有细碎的响动。 他抬头,只见一只黑蝶扑棱着翅膀,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他的茶盏上! 那蝶翅上的纹路,竟与当年巫女额间的赤莲,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