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廷不在意的摆摆手,径直走到案台面前。
他弯下腰随手拿起砚台上的毛笔,指尖掠过笔刷,手中沾染上了些许残墨。
他不在意的一抿,残墨在手指上晕染开。
外面起风了,竹叶借着风力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完美隐蔽了外面的动静。
沈十引以为傲的耳力和眼力都没了发挥余地,只能放弃观察周围环境老老实实的跟在沈宴廷身边查线索。
可惜,这书房太大了。
即便他们不吃不喝查一整天估计也查不完。
沈宴廷侧过脸,余光落在了案台下面,忽然眼光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随即他弯下身子,伸手把藏匿在下面的某个东西捡起来,呼出一口气吹掉上面的灰尘。
他把那东西往桌上一扔,旁边二人才辨别出是一本薄薄的书册。
书的封面不是寻常的米色而是深深的黑色,漆黑的封面有些压抑,上面的字极难辨认,书封和边框几乎要和夜色融在一起。
站在他身旁的沈十和陈于姝先前都没注意到这本书,就连提前来到这里简单查了一遍陈于姝都没有发现。
她自觉搜得仔细,可还是疏漏了。
沈宴廷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出声安慰:“这不怪你。我先前站在你们站的地方往也没有注意到,这就是需要有人在案台前面坐着才能看到脚下的情况。”
他站起身让出距离,朝他发现书本的地方一指:“我就是在这发现的。”
放书的人利用了这个视觉差,打定主意认为他们潜伏者做贼心虚肯定不会安稳的坐到案台前面,所以冒着风险放在案台底下。
而案台是黑色的,刚好和书封重合。
外面天色很暗,不注意的话确实很难看见。
有风险也有收益,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他们之中没有这个走到哪都像回到自己家模样的沈宴廷,那还真发现不了。
二人庆幸之余目光齐齐的落在那书上,眼里满满的好奇。
这样一本看似藏的很隐蔽的书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宴廷捧着书,指尖滑过书张留下一连串的哗哗声。
忽然,顺着书本内页落下个东西,沈十反应很快连忙接住了,手指一抿发现是个信封,里面似乎还装着信。
沈宴廷直接把书放下了,从沈十手中把信拿过来,小心的顺着边缘把信打开。
纸张很薄,仿佛轻轻一捏都能被撕碎。墨迹上的字迹晕染开来,像是被打湿过。
沈宴廷皱眉,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噗的一声点燃。
借着莹莹灯火,纸张上的字迹勉强看清。
二人凑到他身边他身边,像鹌鹑一样伸着脖子看。
“陛下送灵,在苍山周围修整,随行士兵上千,只可偷袭切勿以卵击石!——陈”
苍山就是那群土匪第一次露面放火烧得那座山。
虽说火灭得很快,但造成影响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是让沈宴廷没想到是,陈平安怎么会和这事扯上关系?
他眼尾一扫,问道:“这信上的是你爹的字迹吗?”
陈于姝也看见信件的内容了,听他这么问突然反应几秒才道:“啊…是,是我爹的字”
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撒谎,陈平安日常递上来的折子不少,稍微对比就能发现不同。
沈宴廷皱着眉,手指捏着信的一角,思索着。
三人都没说话,各有各的思索。
陈于姝忽然想到了行刺那件事,再联想到这张信,辩驳呼之欲出:“这不会是我爹写的,我爹不会干这种事!”
她有些着急,声音都大了些:“我爹为官清廉,定不会与土匪相勾结……一定是有人模仿他的自己陷害他!”
说着她向前一步,伸手一抓意欲把那封信抢过来,不过被早有准备的沈宴廷避开了。
“你给我!”
沈宴廷朝沈十使了个眼神,让他控制住陈于姝自己则慢条斯理的把信件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是线索,我也没权利带着或破坏,一切全有刑部定夺。”
他置身事外,平静的宣告判词,但这对陈于姝来说却是道酷刑。
刚才手肘脱臼都忍住没哭的女孩,现在声音却变得啜泣:“我爹一世清明,为何死后要这么对他!”
她被沈十从背后控制着双手双腿,动弹不得,就连哭声都不敢太大怕招惹到外面的守卫。
沈十于心不忍,想为她求求情但也分得请轻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捣乱。
他叹了口气,问沈宴廷可不可以先把她打晕带回府?沈宴廷看她强硬的挣脱和受伤的身体,点头应允了。
沈十手起刀落,一记手刀把她打晕,搂着她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
“大人,还要再查查吗?”沈十问。
沈宴廷朝月色望了一眼,感觉时间还早道:“再看看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的喧嚣,随之而来的是守卫粗犷的声音——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沈宴廷脚步一顿,耳尖一动:“他们被发现了?”
沈十耳力甚佳,屏息听了片刻,点了点头:“是书房那边的方向!”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的问:“大人,我们怎么办?”
书房那边吸引了主要火力,他们的位置就相对安全。
沈宴廷斜眼看昏过去的陈于姝,打定主意:“你先送她回府,我留在这视情况而定。”
身上的人沉甸甸的,沈十还是皱着眉问:“需要我回来吗?”
他武功高,平常都用来断后。第一次先行离开还有些不习惯。
沈宴廷摸到了胸前的骨哨,稍稍放心。
他向来谨慎,做事喜欢瞻前顾后,很少留下把柄,即便这次被发现的措不及防,他依旧做出最好的打算想全身而退。
“陈府离沈府很近赶过来也很快,需要的话我用乌鸫传信,没我信号就不用来了。”
沈十眼睛黑沉沉的,闻言点了点头。他把陈于姝移到自己后背上,悄无声息的从书房离开。
沈宴廷跟在他后面,和他去了相反的方向。
那边脚步声很杂很乱,几乎吸引了所有守卫。
他猫似的弯腰,掂着手中的匕首,没入黑夜之中。
*****
十一十二也不是蠢人,看见自己暴露了立刻打定主意分头行动降低目标。
书房靠近前院,守卫不少,他们没有仗着武功高强以卵击石而是在假山和庭院之间遛狗似的把后面跟着的守卫耍得团团转。
沈宴廷跟在后面悄咪咪的观察,看见他们应对有余自己便事先在后院的墙角等他们。
初春的晚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
周围的杂草开出来嫩芽,小溪流水声潺潺。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估计两人应该把人甩开了。
只不过此时一墙之隔依旧有守卫站岗,他不能现在出去打草惊蛇,而是得等其他两人一起离开。
两人的脚步很快,他窝在这里没等多久就看到了两人着急的身影。
沈宴廷靠在墙上,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墙壁手指一翻灵活的做出翻过去墙的小动作,最后手掌横在肩膀做一记手刀。
他们速度快,穿的都是黑衣蒙面,即便有人看见他们光凭一记身影也难以辨出究竟是谁。
更何况,他们都是些守规矩的下人,他不想把事情做的那么决绝。
十二十三应该被系统的培训过,看着他简陋的手指动作和口型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二人齐齐点头,眼神坚毅。
后面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赶上了,沈宴廷没有犹豫,单脚踩着墙壁借力翻了过去。
即便落地无声,三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依旧会吸引视线。
不过他们三人动作很快,在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起刀落直接撂倒了几人。
三人丝毫不恋战,撇开阻碍拔腿就跑。
后面的守卫反应过来立刻拔腿开追,不过瞬息万变的局势,光凭这些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够他们拉开距离了。
三人对京城各个角落都很熟悉,不出片刻就把后面的人甩开了。
虽然一路上有惊无险,但沈宴廷还是觉得太简单也太容易了。
他们形单影只,和乌压压的守卫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即便守卫智商不高那也不至于这么多人还摸不准他们三个的踪迹吧?
沈宴廷抿着唇,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冷不丁的开口:“你们动手的时候能感觉到守卫有内力吗?”
后面已经没人了,十一十二也缓下步子微微喘气,闻言认真回忆后齐齐摇头:“没有。”
没错,他自己也觉得这点很奇怪。
明明安排了那么多人守在陈府却没一个有武功的,就像稻田里为了驱赶鸟兽编织成的稻草人一样,都是虚张声势。
可是……为什么这样呢?
他皱了皱眉,依旧没什么思路。
这一路过于简单,几人担心有埋伏还在外面多逛了一会,七绕八绕了好几圈才从小路回到沈府。
沈府修的富贵,侧门就有好几个。沈宴廷特地选了个不常走门,带着他们翻了进去。
后院黑乎乎的,没有亮灯。三人穿过长廊走到灯火通明的前厅,入目便是三排整装待发的人。
沈十在前面焦急的走来走去,抠着手指,嘴唇一张一合,连他们回来的都没注意。
还是后面的人齐声喊了声“大人”才唤回他的神智。
沈十看见他们安全回来终于吁出一口气,拾起一个笑颜欢快的站在他面前,恢复了往日的吵闹:“大人,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有多担心你!你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
沈宴廷侧身离开,好心情的敷衍几句,语气不冷不淡:“啊,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沈十还在一旁叽叽喳喳,他没再理会而是直直走向主位安安稳稳的坐下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
他抬头,看着前面站着的等他发施令的人随意摆了摆手,屏退下去:“你们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众人称“是”,散开的很快。
沈宴廷终于有空复盘这一路的遭遇了。
他招了招手,把十一十二和沈十都叫到自己旁边坐下,单刀直入:“你们二人是怎么被守卫发现的?”
他们可能是第一次滑铁卢,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低声叙述。
“我们在火盆中发现一封残缺的信件,只不过已经被火烧了大半,只留下最下面的有一行小字。但字太小了,加上被烧的残缺,借着月光实在看不清,所以我们冒险拆了火折子……”
“屋内很黑,这一点灯火实在耀眼。我们已经尽量挑个守卫少的时候了,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沈宴廷眉毛一挑,问:“你们也发现了信?还记得信上的内容吗?”
二人自动忽略他话中的“也”,回复了后一个问题。
“记得,上面能看见的只有寥寥几字,我们看完才离开的。”
二人没卖关子,接着说道:“那上面写着‘帝怒之,欲彻查此事,速速离京’”
沈宴廷猛然抬头,问:“你们确定?”
“当然。”二人言简意赅 ,“我们看到的都是这个内容。”
他知道自己多问,只不过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那书房那份信件他半信不疑,卧室又突然出现这么一封信,无疑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他没那么蠢,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比起这些似真似假的信,他更相信自己判断的——他确实不太和陈平安打交道,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
他耳目很多,京城各路官员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
陈平安这个人他只觉得中规中矩,做事有自己的分寸和原则,算不上多有成就但也干不出倒戈之事。
这两封信都放在比较明显的地方,即便他们发现不了、时后刑部地毯式搜索也会水落石出。
这光明正大的陷害,招数并不高明,甚至很愚蠢。
如果不是推卸责任或者搪塞圣上,刑部应该不会以这个为由头草草结案。
沈宴廷眼神一亮,像是在茫茫黑暗中终于找到一丝光亮——如果事实与他猜测的相反呢?
他下意识问旁边两人:“派人跟着燕潭的人有什么发现没?”
心腹摇头,解释道:“刑部那边传来消息,燕潭回刑部后马不停蹄的安排验尸的事宜,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绝对抽不出空干别的事。”
“有可能安排给心腹去做吗?”
“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之下,分析后没什么有疑点的。”
沈宴廷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既然这事不是燕潭搞得鬼,那一定另有其人。
究竟是谁呢?谁和陈平安有血海深仇甚至不惜屠他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