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天阙》 第1章 离世 北风呼啸,雪虐风饕。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上元佳节刚刚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炮竹留下的火药味,民间还残存着新年的余韵,众人都还沉寂在过年间的懒散与喜悦中没有缓过神来。 忽然一声悠扬的哀号打破了人们生活的宁静。 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静默一片,百姓低垂着头,披着麻布缓缓地走在处处都摆满金帆的大街上。 天上满地到处都是飞扬的纸花,更夫敲着低沉的梆子,在长街上来回踱步。 京城下了一夜大雪,如今地上屋檐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像被裹了一层寒霜,寒风吹在脸上像被刀割一样刺骨。 雪下一阵停一阵,天气一直灰蒙蒙的,空中时不时飘来几片雪花,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 乾清宫门前跪了很多人,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寒门臣子无一不黯然神伤,低低的啜泣声在茫茫的的天地中愈发真切。 远处明黄色的帷幔层层叠嶂,殿内雾气缭绕,檀香四溢。 前来吊唁的官员都是一脸悲痛,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不过月余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带走。 “陛下正值壮年,前不久才带领我军大克匈奴,一身政绩来不及施展,怎会突然离世?!” …… 没有人回答他。 死亡来的如此悄无声息,谁都没想到。 这世界最遗憾的恐怕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所有的贲志而殒都藏在了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里。 人群有秩序的跪着,右边是在朝官员左边是天潢贵胄和后宫妃嫔。 大臣们穿着整齐的官府,按着品阶从前向后依次跪着,队伍拉得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一行行跪在棺椁前的人,为首的却是一个女人和小孩。 小孩子差不多五六岁,正是一问三不知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跪在她旁边的女人看起来刚过及笄,面容沉重,眼圈微红,像一株在寒冬中也倔强挣扎的野草,每一次狂风刮起都让人觉得会被冻死在寒冬。 就这么两个人,怎么看都不是个能主事的。 风刮得很急,雪也飘的越来越大。一片片雪花落在了人们的肩头上,很快就洇出了一片水渍。 孩子身体娇弱,跪在冰天雪地里那么久红嫩的小的脸早就冻得发白。但他死死的抿着嘴唇,浑身冻得发抖依旧倔强般牵着旁边女子的手,静静的跪着不发一言。 天地间静得出奇,太监尖细的声音骤然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福寿浅薄,无福绵延大梁江山。又因生前子孙绵薄,太子年幼,尚需历练。然长公主梁汇钟灵毓秀、天资聪颖,教导太子适逢其会。故传位于皇太子梁祈,嫡长公主梁汇议政,钦此。” 圣旨宣完,众人面色一变,现场的寂静气氛荡然无存,大臣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无他,太子过于年幼,谁辅政谁就掌握朝廷动向。历朝历代并非没有年幼的太子,只不过手握大权的不是太后就是权臣。 太后早早出家,不管朝政久矣,但朝内得高望重的权臣不在少数。 然而皇帝力排众议,让一个长公主担此重任,实在是过于荒唐! 底下有臣子愤愤不平—— “皇上当真糊涂啊,怎么能由一个女人把控朝政?” “常听闻皇上极宠长公主,现在看来真是糊涂。” 老臣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语气很冲:“皇帝就算再宠爱公主,女子登不得朝堂的传统也丢不得。陛下下这道遗诏莫非是想忤逆祖训?” “陛下出身武将,平常懈怠政事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开此玩笑?”老臣看起来很愤懑,说了几句就拧起了眉头,目光忽然落在他前面那人身上。 那人样貌苍老,留着很长的胡子,背脊有些弯,手背的皮肤苍老的像干枯树皮。 他骨架很小,整个人置于宽大的朝服中显得有些空荡,像被风吹一下就能倒似的。 很快就有人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语气带着谄媚和讨好:“施老久居内阁,深居浅出。既不趋炎附势又不结党营私,自身才学渊博不说更是桃李满天下的三朝老臣,得高望重,要我看就是最适合托孤的。” 语气一落,立马便有人附和。 他口中的那位施老却转过头淡淡一瞥,脸上面无表情,不动声色间带着威压,语气却是不冷不淡的:“帝心如渊岂容你我猜忌?” 那个多嘴的老臣浑身一怔,忙道不敢。 “……” 话声嘈杂,听起来说话的人不少。但事实上更多人只是相安无事的站着,静观其色不发一言。 跪在前排的女人正是长公主梁汇,她旁边牵着的就是小太子梁祈。 小太子抬起头,看见阿姐拧着细细的眉毛,面带愁容。 他刚刚进入学堂,学的东西还不是很多。 但父皇立他为太子的那晚曾把他叫到跟前,一改往日嬉笑打闹,有些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太子责任重大,肩膀上担着江山和国民,一个小小的差错造成的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很多事情要做到三思而后行……” 小孩子记忆不好,勉强能记住几句话但也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只是常年在雄鹰翅膀下受到庇护的小鹰下意识搂住父皇的脖子,眉眼间带着天真的笑意:“我不怕,我还有父皇” 梁汇感觉握着她的那只小手缩了缩,看起有些害怕。 是啊,毕竟是爱和庇护下长大的小孩。 梁汇定了定心神,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别怕,还有阿姐呢。” 小孩子木讷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懵。 梁汇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太监很有眼色的弯腰,举着圣旨道:“老奴恭喜殿下了。” 她面色沉重,接过圣旨,转过身冷冷的打量着跪成一排的臣子不发一言。 这条路真的很难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无论是面前对于皇位虎视眈眈的天潢贵胄还是更远的地方妄想逐鹿天下的乱臣贼子…… 身旁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单纯年幼,怎能在群雄逐鹿的角斗场上获胜? 梁汇轻轻的抚着他的手,把刚从太监手中拿的圣旨塞到他手里,随后便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大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机灵的臣子彼此对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稀稀拉拉的高喊吾皇万岁,但也有很多臣子无动于衷。 两边僵持了片刻,梁汇攥紧拳头,眼神变得有些狠厉,她正想起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吾皇万岁” 这声音她很熟悉,正是他的皇叔梁誉。 梁汇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头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和情绪,但她知道这位名义上的皇叔绝对没有面上那么恭敬。 这个人是她皇祖父的第九子,也是她父皇的亲兄弟,不少人心中皇位的既定继承人。 后面跪着的臣子有不少是拥护他的,他本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父皇驾崩前就告诫过她要谨慎这个人了。 梁汇眼神很冷,落在他头上的目光好像带来实质,像一柄粹着毒的剑。 他的声音刚落,下面又多了些磕头的。 梁祈昂着头,朝远处望。 天空依旧阴郁,零零散散的飘着几片雪花,有些落在阿姐的发髻上,化掉的雪水深入发缝。 梁汇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隐喻。 小孩子刚反应过来似的,紧紧的攥着衣袖,在心里预演几遍才深呼吸正色道:“众卿平身。” 梁汇在丫鬟的扶持下起身,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巍峨皇宫。 “祈儿还年幼,你要多护着他……”父皇的眼里带着挂念和不舍,梁汇现在才知道,那眼里更深的是对他们姐弟二人的忧心。 “不是还有父皇吗?”那时的她会不到父皇的话中意,只会傻乎乎的反问。 直到父皇去世后她总是在脑海里回味他生前说过的话,那时这个担子还不在自己身上,是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替他们挡住了一切风雨。 只是他现在不在了。 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能保护他们的人了。 她眼前渐渐浮现先帝高大的虚影,耳旁却清晰的传来礼部的哀乐。 虚虚实实,像一场美丽而旷久的梦境。 梁汇的眼底渐渐浮现一行热泪,转头看着面前懵懂的弟弟,眼神逐渐坚毅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离世 第2章 稚子 “阿姐,我们为何要来父皇居住的乾清殿?”小孩子的声音稚嫩,咬字也不是很清晰,与这空旷凄凉的宫殿格格不入。 一旁领路的太监闻言笑着解释:“陛下,现在这里已经是您的寝宫了。” 太监名叫王福,是个长相憨厚机敏麻利的老人。从王府到封地再到皇宫一直跟着他们,忙前忙后侍奉着,也是看着他们姐弟二人长大的。 梁汇垂着眸子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冷不淡:“本宫按规矩不能与陛下同住,所以陛下晚上就寝就由你们守着,出了问题本宫唯你们是问。” 她有意给新来宫女们一个下马威,王福带头恭恭敬敬的应和,弯腰拱手:“殿下放心,我们必定尽心尽力服侍陛下。” 下人们也都齐声表明态度。 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进入寝殿,梁汇觉得人多嘈杂就让他们全都退下了,只留王福一人领路。三人来到内室,小皇帝还是紧紧的攥着阿姐的手,有几分誓不罢休的意味。 梁汇皱了皱眉,心里明白这样不行,小皇帝过于依赖自己了,一直这样会被外界诟病的。 她狠了狠心,抽出自己的手,佯装严肃的对梁祈说:“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和我形影不离,肌肤接触最好也不能有。” 梁祈有些懵,抬起头,执拗的开口:“我喜欢阿姐,我愿意拉着阿姐!” 梁汇皱着眉,一板一眼的纠正:“陛下应该叫我皇姐而不是阿姐。” 可能是她的语气有些凶,小皇帝的眼圈顿时就红了,他抬着水灵灵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不要。” 梁汇看着他,心里也有些酸涩。 她们姐弟二人年幼时一直在离京很远的封地生活,一家子和和气气的,生活忙碌却也不亦乐乎。 可惜前些年边境爆发战争,她们父皇被一纸皇命召回京,阴差阳错的奉命前去平乱,战争刚平,皇祖父便因病驾崩。 太子病逝,泱泱大国连个继承者都没有,很容易被敌国登堂入室。他们父亲因为年长和战功被众大臣和百姓拥护为新皇,稀里糊涂的坐上了龙椅。 他们姐弟二人从遥远的封地搬到京城住进了皇宫,只可惜好景不长。父皇继位不过两年便病逝,天下阴差阳错交到了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里。 不说那些臣子,梁汇本人听见圣旨的时候也觉得可笑。 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身影,梁汇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王福看见二人的争论适时出声调和:“殿下,陛下还小,而且被您和先帝保护的太好了,一时不明事理也正常,日后多加教导就好。” 话说的很好听但梁汇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日后’了。 帝位更迭,朝局不稳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如果不能快刀转乱麻在这几天稳住大局,铲除那朝堂之上的乱臣贼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梁汇等到亥时才从乾清殿离开。 离开的时候天空还在飘着雪花,白雪衬红墙,别有一番景致。若是有文学家在这里饮酒作诗,怕是又要留下传世佳作。 可是这不是山水庭院也不是什么供人享乐的酒楼,这里是皇宫。九重阙下埋着森森白骨,是困住了无数才女一展芳华的囚笼。 这里的一言一行都被限制着,每个人都是封建礼教的奴隶,即使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也不例外。 很久之前父皇说过,皇宫里其实并不好玩,住在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的鼓吹喧阗也看不见外面的民不聊生。 无论外面百姓如何变迁,皇宫里的人总是过着自己的生活,算不上美好也谈不上痛苦,一辈子也就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他们的父皇,也就是深得民心的孝景帝年轻时其实并不被重用,等到了年纪就被早早地发配到封地打发了,就连娶妻生子都没被皇宫里的那群人过问。 要不是实在没有能带兵打仗的人了,朝臣也不会忽然想到他,他也不会被草草的推上战场,更不会阴差阳错的坐上皇位。 想到这,梁汇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一旁随行的太监宫女因为气氛也在谨言慎行。 出于对梁祈的担心,梁汇特地搬到乾清宫的偏殿住。这里正是风口,风呼呼得往殿内钻,梁汇卸掉大氅后感觉冷得不行,等宫女烧了些木炭才稍微好起来。 先帝驾崩这几日积攒的折子被太监整齐地码在了桌子上,梁汇端坐在案台,拿起一支笔,很快就有一个有眼色的太监站在旁边研磨。 这些政务处理到了日上三更,梁汇坐得腰酸背痛,一旁的太监一直安安静静的陪着。 许久之后,她在太监的搀扶下起身,一边捶腰看了他一眼,道:“日常服侍在本宫身边的人本宫多多少少都清楚,你倒是个生面孔。” 太监闻言身体一僵,随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主动介绍道:“咱家名唤王泉,能和殿下眼缘是咱家的荣幸。” “本宫第一次见你,何谈什么眼缘?” 王泉回答道:“奴家为了能更好的伺候各位主子,特地拜在王福公公手下学了三五年手艺,如今学到点东西才敢在殿下面前卖弄。” 梁汇知道太监自古都有这些拜师的习惯,她谈不上厌恶但也不是很喜欢。 “殿下,时候不早了,奴才伺候您就寝吧”王泉见她许久没开口,自己主动找了个由头。 “不了”梁汇拒绝的很干脆,“本宫自己来即可,你在外面守着吧。” “嗻——”王泉没有勉强很老实的退到了殿外。 ##### 宫内早早地熄灭了灯光,宫外的裕亲王府邸却灯火通明。 梁誉坐在主位上,听着下面的幕僚七嘴八舌的讨论,一时间有些烦躁。 他换了个姿势,手肘立在扶手上,轻蔑的笑了笑,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气淡淡的:“我说诸位大人未免太把那两人在眼里,区区黄口小儿还能翻了天不成?” “总是想着宫内外里应外合,联合北大营来个瓮中捉鳖,他们也配?” 他站起身顺着台阶走下去,手里抱着手炉,步子迈得很大。 下面的幕僚不解的皱了皱眉,反问道:“可是,先帝立下遗诏,那是钦点的太子和监国公主啊。” “监国公主?”梁誉压着音量,话语间满是讽刺:“依孤王所看,皇兄怕是糊涂了,一个连女则和女训都未通读的公主还妄想把握朝政?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幕僚盯着他的脸色,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眼镜一转,试探着提出来:“两个从乡下来的孩子,还大言不惭的是碰瓷皇室?” 屋内灯火摇曳,一群人围着火炉落座,厚重的门帘把风雪全都挡在了外面。 梁誉递给那人一个赞赏的眼神,很快又有人反应过来,忙拱手道:“王爷说的在理,两个从封地带回来不过一年的人,有什么理由能证明那是梁家的血脉?” 乱臣贼子这个名头安在一个新帝上到底还是不好,梁誉不想冒这个险所以只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血脉。 那两个孩子没在皇宫里出生,先帝的发妻早逝也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的儿女,更未在皇室露过面。谁能知道这女子嫁人前有没有沾花惹草?那么些年了公主血脉正不正又有谁说的算? 很快有人附和:“帝王不正,殿下身为亲王自当为先帝和列祖列宗铲除异己,何错之有?” 下面的人看了看彼此,直到有一个人跪下,大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拨乱反正!” “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两个人的命数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宣誓中好像成了定局,坐在尾位的工部尚书姜良玉垂着眉眼,没有应和,淡淡的想着。 ***** 夜半。 雪下的更大了,梁汇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全身。缓了许久她才起身,拖着卧履,披着长袍,慢慢的移动到床边。 屋外银装素裹、入目萧条,屋檐下冻着长长的冰凌。天空还是很黑,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太监宫女掌着灯笼,紧赶慢赶的往自己主子宫殿伺候。 “殿下,奴婢为您更衣?”身旁的宫女不确定的问。 梁汇点了点头,吩咐道:“帮本宫把朝服带上来。” 过去没有公主议政的先例,自从圣上遗诏下达,礼部的人就长公主的朝服研究许久,也没有做出件和规矩的衣服。 最终还是礼部尚书私下寻到梁汇询问她的意见,最终照着垂帘听政的太后的服饰做了个差不多的。 衣服放在承盘上被宫女小心翼翼的端了上来。 冠饰和服装都很秀美大气,冠饰仿制九龙花钗冠,那九条龙纹和珠宝绘制的栩栩如生。衣服上绣着精美的翟鸟,图案精美、色彩深邃,很有一番风格。 梁汇的目光落在衣饰上,神色很淡。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拂过外衣,眸子里有几分探不出来的意思。 看了许久,她终于招呼宫女更衣。朝服复杂,穿上耗了一番力气,等她整理的差不多正好到时间,于是带着随从大批人前往乾清殿正殿。 小孩子总是嗜睡,下人忌惮帝王身世也不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所以等梁汇一行人走到个乾清殿,入目便是在殿门外急得团团转的下人。 “怎么回事?什么时辰了为何还不叫陛下早朝?”梁汇直盯盯的看着守门太监。 太监仿佛找到了救世主,扑通一下就跪了:“殿下,我们何尝没叫啊,只是……只是陛下昨日过于劳累叫不起来啊……”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试图给梁祈找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梁汇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国家主人的担子交到他手上,而陛下还像往日那般无忧无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呢? “去,叫陛下起来更衣上早朝,就说本宫叫的!”梁汇甩了甩衣袖,面色微怒。 都被敌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还那么能睡呢?她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想。 下人有了这就话便有恃无恐,拿着小皇帝的朝服争分夺秒的赶到内殿。 梁汇在外殿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小皇帝就收拾妥当,如此可见长姐威压仍在 。 他先是借着屏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了自家阿姐一眼,随后思忖片刻,小步小步的走到自己身旁,垂着眸子小声叫了声:“皇姐。” 他生的乖巧,长得秀美,粉雕玉琢的像个洋娃娃,这样直愣愣的往你面前一站瘪着嘴说着道歉的话说不动恻隐之心是假的。 梁汇无奈扶额,想起了母妃生前也总是看他长得好看屡屡让步,当时她不明所以,现在倒是知道了。 梁汇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内心挣扎了半晌才冷冷道:“下不为例” 小皇帝很开心,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随后拉着她的手跟在她身边一蹦一跳的。 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在去开朝会的路上,梁汇面色不好,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压很低,就连小皇帝都沉默的跟在后面。 进入大殿之前,梁汇突然顿了一下,拉住梁祈的手认真叮嘱道:“到时别紧张,按太傅教的做,一切有我。” 梁祈拉着她的手,懵懂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稚子 第3章 口角 梁祈坐在龙椅上,背部挺的很直,但是稚子忧虑透过低沉的眉眼传递出来,即便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也让人感觉力不从心。 梁汇坐在他身后,面色如常,隔着珠帘淡淡的扫过大殿上面的人。 大殿上跪了很多人,他们按着礼仪高呼吾皇万岁,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梁汇的目光很淡的瞥过殿内众人,太监立于皇帝身侧扬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内阁学子迫不及待地直起腰板出列跪在大堂上。 “陛下,臣有本要奏!” 梁汇的眉角不受控的动了一下,目光缓缓的落在皇位之上。 到底是年幼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梁祈的唇角抿成一条白线,手指紧紧地握着扶手,眉头紧皱。 他记得阿姐教过他的规矩,于是撑着抬起头,大声道:“爱卿直言。” 学子手握着竹笏,恭恭敬敬的跪着,声音洪亮:“皇天在上,臣冒死弹劾长公主殿下祸乱朝廷、结党营私且身份不正恐难服众!” 梁汇坐在高位上,面前是华丽的珠帘。 可能是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梁汇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甚至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本宫倒不知内阁已经只手遮天到插手御史台了?” 内阁学子很多,手中有实权的却很少。像他这种好不容易进了内阁却不受重视的更是不少。 说不定内阁首辅都没见过这人,但梁汇还是是张冠李戴把这件事归于内阁身上。 明眼人心里有数——这不是连坐而且敲打,这是借着这位学子的弹劾敲打内阁一众人。 内阁首辅面色微变,还未出声辨解就听见她又道:“罢了你对本宫有疑,现在让你噤声像是做足了罪名是的,那你就由你来说说本宫何时做过如此罪大恶极之事。” 这场朝会暗度陈仓,毕竟下面有很多没有站队的臣子,如果能拉拢那稳定局势只是时间问题。梁汇表情平静心里倒是暗潮汹涌,看着站在大殿上的学子等着他下一句话。 那人面生,年纪也不大,估摸着应该刚刚入仕。只是可惜被人当了棋子。 那学子一扫衣摆,剑眉星目,掷地有声道:“自古以来女子待在内院行相夫教子之事,从未有人不合规矩的走出后院立于朝堂和众官员共议国事。而我大梁王朝百年亦未有过女子走入朝堂的先例,敢问长公主殿下坐于王位之上意欲何为?!” “其二,长公主殿下与禁军首领以及祯阳侯沈宴廷私交甚好,过去经常有不顾规矩私会之嫌。沈大人手握禁军大权,自身承袭爵位,又与手握军权的陈大将军关系甚好,敢问长公主殿下作为臣子是否有滥用职权结党营私之嫌?” 梁汇目光微动,眼神不可避免的落在身穿朝服的沈宴廷身上。他一身绛紫色朝服,衬得人雍容华贵,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沈宴廷心有所感,微微抬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梁汇很快收回了视线,沈宴廷也垂下眼眸。 “其三,据先前服侍在先帝身边的下人所言,先帝发妻温氏在入王府时就已怀孕两月有余。据传温氏不守女则安安稳稳的待在后院反而总想驰骋江湖和一群男子吃住同行、毫无男女避讳。如此长公主殿下身份实在存疑,卑职不得不询问……” “放肆!”梁汇的手指狠狠地拍在座椅上,眉头紧蹙:“父皇继位后尚未立后反而追封温氏为嘉瑞皇后,父皇如此用心尔等看不出吗?!” “殿下息怒!”下面的人纷纷低头拱手。 “再者本宫是父皇钦点的长公主,有圣旨为证,更是在在宗庙列祖列宗的注视下完成的册封仪式。敢问父皇在世时诸位大臣为何没有异议反而父皇刚刚去世诸卿便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当真以为本宫那么好欺负吗?” 大臣们噤若寒蝉,都缩着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梁誉作为亲王本就位高权重,连上朝都是站在前面的。他低着头,瞥了一眼大殿上的青年学子,目光里饱含杀意。不过几秒,他的目光落在了皇位上,位上有个碍眼的小孩子。 “真是荒唐。”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偌大的国家竟被连个黄口小儿掌握大权,偏偏一群不明事理的官员还那么趋炎附势。 内阁学子目光躲闪,不过依旧强撑着站在大殿中央,嘴里有几分辩词:“殿下息怒。是下官唐突,然事出有因,下官的祖祖宗宗侍奉王朝已久,下官传祖训断不能不清不白的给别人做了嫁衣。” “大人确实唐突!”大殿上传来明亮的声响,梁汇抬头望去,一眼就注意到沈宴廷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他身高八尺,举止文雅,外人传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且武功高强,统领禁军深得先帝厚爱。 如今他拿着竹笏,直起背脊,没迈几步便走到了那学子身旁,随即撩衣下跪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这位大人言语不敬、巧舌如簧,不像是光明磊落的内阁学子倒是和街头胡搅蛮缠的泼妇有的一拼!” 他先是讥讽一句,把对方气得不轻。 那学子显然没料到他这样直接,讽刺的话在朝堂上都毫不避讳吐口而出,当即被气得头昏,抬起手都是颤颤巍巍的:“你……” 沈宴廷充耳不闻,只是面不改色的道:“至于你说的第二点,这根本用不上小题大做由长公主殿下给出理由,不如直接由我这个当事人给诸位大臣解释解释。” 他刻意加重了“当事人”这三个字,明晃晃的摆明身份,仗势欺人。 可权势地位摆在这里确实让人不服不行。 他的父亲凭借军功被封祯阳侯,几年前不幸过世。好在独子少年老成,已经是能撑起一个家的年纪了。 本来今年年末就能承袭父亲爵位,没想到三年守孝期刚过又碰到国丧,六部官员都是病恹恹的状态,实在没功夫处理他的事,再加上他自己也没刻意要求,于是这事耽误到现在也没行妥。 表面上爵位的头衔还是空荡荡的,但却没少拿这个压人,尤其是那些让他厌烦的人。 不少看不惯他的人觊觎身份只能忍气吞声,实在有胆大的敢犯上不敬也说不过他。 到最后只能积攒一肚子气灰溜溜的离开。 由此可见,他这一张嘴真的是百战百胜。 他年龄不大,其实也不过20出头,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的朝气。这幅没规矩样子好像和京城里无所事事的贵公子差不多。 这个年纪身上有该传下了爵位,手中有禁军,位列朝堂。自古帝王多心,就连当时梁汇自己都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把禁军交给他?不怕他谋反吗? 不过后来和他来往后这个疑虑就散了,他这种人看着不太着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能碰的就比较随心、不能碰的坚决不会越界,做事也很有分寸,让人挑不出毛病。 更何况沈家祖祖辈辈都在辅佐大梁,到他这一代因为与她的私交这种忠心更甚。 梁汇思考着,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由沈统领来说吧” “微臣领旨。”沈宴廷微微勾起唇角,斜乜了那学子一眼,道:“诸位有所不知,先帝继位之际内外动荡,陈将军率军攻退蛮夷,陛下海涵决定大赦天下。却不知这些囚犯不知悔改,自发组成盗匪,埋伏在京城外打劫前来恭贺的地方官员。” 说罢,他抬头看了眼王位,看见梁汇面色无常才继续开口道:“这事另陛下头痛不已。恰逢宫廷兴办宴会,微臣受邀前来。长公主殿下想起了微臣手握禁军略实功夫便前来询问微臣,微臣也答应了。陛下不想引起朝臣民众恐慌便通知下官与公主秘密执行,殿下时长需要出宫与下官讨论计谋,怎么在有心之人眼里竟成了私通?殿下一心为国为民竟被有心之人如此诟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激烈的说辞另在场的人纷纷低头,大家本来都在观望站队看到禁军与拥兵自重陈将军义不容辞的站在梁汇后面都有些动摇。 梁汇心里也清楚,大部分官员其实并不想知道对与错,站队也不是长久的,他们只是在观望站在谁后面能够保佑自己家族的荣誉和地位。 沈宴廷搬出陈将军,其主要目的就是替她拉拢拥护者。 这是真有心了。 梁汇一边琢磨一边想着接下来的数词。官场千变万化,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酿成大祸,更何况她现在被绑在高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所以她必须得谨慎在谨慎。 “沈统领说的和本宫所想别无二差,说起来本宫就这件事还有先帝密旨为证,诸位要是不信大可来看。” 大臣们纷纷低头,没人相当这个出头鸟。 “公主说得在理。”梁誉一袭朝服,衬得人容光焕发。 梁汇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他身上,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扬了扬眉眼,直勾勾的望着她:“王朝国运绵延、海晏河清,孤以为定是君王文韬武略和历代先祖庇佑而为。公主从未完整的学过王朝管理之法,处理政务尚未熟练。皇兄不管不顾的把王朝交在你们手里,皇叔实在担忧啊……” 这句话说得有两层意思,一是强调梁汇女子的身份学识浅薄,二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梁氏血脉未绝,皇位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但梁汇早就料到他们会拿身份的事做文章,提前准备好了说辞:“本宫熟读律法,未曾发现哪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从政。若本宫没有记错,今年童子试案首就是一个女娃,前年榜眼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更有甚至,在太祖时期,丞相高氏位高权重、学识渊博替太祖解决了很多棘手的事。她为人刚正不阿,孤立女子走出庭院积极入仕,乃至后期涌现了大批女文学大家……” “过去确实没有人坐在本宫这个位子上,那本宫就开创这个先例又有何不可?” “既然过去女子不能参与议政,那本宫就当这个先例。” “这不一样。”亲王梁誉紧缩眉头,反驳道:“高氏男扮女装官至宰相本就不妥,只不过是太祖仁慈才未处罚;至于前年的榜眼也因为身份不和未能入仕做官,刻苦学习考取功名到最后却没落得什么好处,还不如早早嫁个好人家……” “王爷此言差矣。”内阁首辅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若学子考取功名只为了谋官发财,那读书的意义早就变了。” 内阁首辅官位不高但话语权很重,梁汇知道这殿上很多学子都是他的徒弟,他当得一句桃李满天下。正因如此,几乎没有人敢得罪他。好在这人一直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对统治者之争保持中立态度。 梁汇本来也没想拉拢他,不过这会倒是因祸得福。 “王爷口中不如早早嫁人的那位小姐是我的爱徒,她不是没有能力入仕而是不愿。她才华横溢不输男子,只是潇洒惯了不愿拘泥官场,怎么在王爷口中就是那么不堪呢?” 他眼神犀利,说的话也很有压迫感,更何况梁誉年幼的时候曾拜他为师,无论是出于尊师重道还是什么别的,为了避免落人口舌,他必须忍着。 “是孤王失言。”梁誉低眉拱手。 “报——”就在这是大殿外传来急报。 这是太祖时期立下的规矩,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地方传信的官员基本上都会在早朝时候入宫觐见,皇帝和众大臣一起商量解决方案,力图用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眼下有正事,朝臣也不会不明事理的纠缠不放。 梁汇也暂时得到了喘息。 她正襟危坐,吩咐太监宣人觐见。 “拜见皇上、公主殿下。”来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足以看出事情的严峻。 无论这个皇宫如何动荡,百姓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上前的卫兵道:“据益州来报,秋时蝗灾严峻,庄稼被破坏,几乎颗粒无收。今年冬季百姓食不果腹、苦不堪言。眼下一大批百姓南下乞讨,引得社会动荡,乱民成灾。益州节度使恳请中央支援” 蝗灾自古以来就是农民最头疼的灾荒。根据这些地方官员的脾性,若不是实在控制不住根本不会向中央求援。 梁汇目光如炬,严厉质问:“益州没有备用粮仓?” “回公主,节度使大人早早就吩咐开仓放粮,只不过益州百姓太多,实在不够分啊” 梁汇抿抿唇,沉声道:“按照百姓的行进路线,下一个到达的地方是潭州。潭州地处王朝中心段,粮食富裕能够接纳一些……” 朝廷不缺年轻敢为的人,当即就有人提议开通京仓支援江州和益州,优先保证百姓的安稳。 不过很快有人反驳道:“京城粮食不够该如何?” 梁汇几乎被气笑了。 她不顾身份,不惜得罪一些臣子,怒骂道:“京城相对于其他州郡人口最少却有最多的粮食,且京城地处腹地安闲自在。既然京仓里有闲粮不优先救济别的州郡难道任由那么挥霍不成?” 顿时没有人敢说话了。 第4章 暗潮 梁汇后知后觉自己的一言堂,便象征性的又问候一遍臣子:“或者诸位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底下没人回应,某种程度上算是默认。 “既然如此那就退朝吧”梁汇摸摸额角,淡淡的开口。 按照先前太傅教过的礼仪,梁祈从皇位上站起身,在太监的拥簇下退朝。梁汇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走向乾清殿。 因为早上梁祈赖床许久,二人还没有用过早膳,即使太傅已经在宫内等候了梁汇还是让他先吃了饭在上学,毕竟他毕竟还小不能太逼着。 平时把他送到这里梁汇便会回宫处理政务,今天莫名其妙的有些心神不宁。梁汇细细琢磨半晌也没想到疏漏在哪,为了让自己安心,她罕见的留在了乾清殿陪梁祈。 这对小皇帝来说倒是个天大的好事,太傅说就连背书温习都比旁日认真。 梁汇听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没人不想听到自家孩子受到夸奖。 陪了他一起用过晚膳,梁汇知道即便自己再不放心也必须走了。毕竟长公主留宿皇帝寝殿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于是趁着用晚膳的功夫,她把伺候皇上就寝的人叫到跟前训话,为首的是她昨日刚见到的太监王泉。 “怎么是你?王福呢?” “回殿下,路上结冰难行,师傅傍晚去御膳房的路上不小心滑到摔到了筋骨不方便御前伺候,特地嘱咐奴家好好伺候陛下”王福垂着眉眼,毕恭毕敬。 这时候换人伺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人摔的都站不起来了,梁汇也不能多说什么。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仆人,说:“诸位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知道怎么伺候陛下。若这些日子安稳过去,本宫有大赏” “是——” 政务在白天处理的差不多了,今日早朝水深火热的度过,忙了一天梁汇也累坏了。于是回宫后便在下人的伺候下直接歇息,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连续做了好几个梦。 她梦见自己置身悬崖峭壁,另一只手拉着堪堪坠崖的梁祈。只是梦中的梁祈似有千斤重,她拼尽全力也没有把他拉上来,倒是因为过于卖力反而导致自己也坠了下去。 梦连着梦,她没有体会到摔下来的痛感倒是直接坠入下一个梦。 那是而是他们长大的封地,梦中的父亲慈爱非常,母亲也经常给他们做好吃的。只不过没过多久,他们的宅邸就被一场大火吞噬。她亲眼看见父亲把母亲护在身下,母亲怀里抱着年幼的梁祈。她不顾别人的阻拦拼尽全力冲向火场,没能体会到烈焰焚烧的痛苦,她再一次坠入到下一个梦境。 相对于前两个,这个梦境确实很平静。梁祈在父亲的教导下练习射击,母亲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离他们很远只能边跑边喊吸引他们的注意,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泪水打湿。 “爹——” “娘——” “你们等等我——” 母亲温柔的回头,却露出意外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这是哪?我们在哪? 她发现自己忽然发不出声音,只能焦急的用眼神询问。 母亲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并没有给出回应,只是轻轻的拂过她面前的碎发,温柔的说:“这不是你改待的地方,回去吧” 回去? 回哪去? 我不应该和爹娘待在一起吗? 我为什么回去? 我不要回去—— 她仿佛被一只大手抱走,她再也没法贪恋母亲温暖的怀抱。 直到后来她听见爹娘共同的声音,像对远行游子的叮嘱:“好好生活。” 梁汇说不出话,脸上全是热泪。 猛然间她被惊醒,抬眼看到的是华丽的房梁。 心脏还是跳的很快,她双手攥着被子,脸上残存着泪痕。一闭眼全是母亲温柔的叮嘱和关怀的眼神。 她突然很想见见梁祈,因为他们身上留着一样的血,她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苟且。 内殿的门忽然被打开,她下过命令,夜里非急事不可擅闯。 梁汇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前来传信的太监滑跪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殿下……你快去看看,陛下……陛下好像快不行了……” 梁汇忽然很懵,大脑突然间停止思考。 “怎么会不行呢……本宫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梁汇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手忙脚乱的下床,拿着放在一边的衣服,连穿衣服的手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梁汇有些后悔,她今晚就不该走的,她好好的守在旁边应该就不会有意外发生了。 只要自己安安心心的守着他,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不会的。 稍稍恢复了理智,梁汇自己也知道这不现实。 自己就算千防万防一定也会有疏漏的时候,只要对方心存歹念,那就一定有可乘之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而自己形单影只,太薄弱了。 一路踉踉跄跄的跑到宫殿入目便是侯在旁边的太医。 太医满脸愁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陛下怎么样了,你们不进去医治跪在这做什么?” 梁汇忍不住怒吼,心理防线慢慢崩塌。 “去啊,你们去啊……” 一旁的太监搀扶住她,劝道:“殿下,你去看看,陛下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您呢” 梁汇大脑瞬间就空了,眼前一黑,脚步虚浮差点晕过去。只不过在太监们哭天喊地的叫声中她勉强撑过来,定了定神,没几步走向内殿。 龙床周围围了很多束手无策的太医,看见梁汇过来纷纷让路。 历来龙床设计的都很大,而梁祈年幼,身体也很小,睡在这上面显得很孤独。 此时他挣扎着张开双眸,嘴里嘀咕着:“阿姐还没来吗?是不是我最近读书不认真她不要我了?” 梁汇听到他的声音心都要碎了,她跪在床边,握住梁祈的手,颤抖着开口:“祈儿,阿姐来了,阿姐没有不要你,阿姐很爱很爱你……” 去他妈的王权富贵,去他妈的九五之尊,这些……这些都比不上梁祈的安稳。 她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梁祈。 求老天把他还给我吧…… 梁祈拖着病体等了太久,就连太医都说是个奇迹。 看到想见的人终于安息了。 “阿姐,我好像看到爹娘来接我了……”梁祈边说边咳,嘴角咳出很多血。 梁汇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点一点的替他擦除血迹。 “阿姐,我说过要保护你的……可我好像做不到了”他想抬手替阿姐整理整理跑乱的碎发,可惜耗尽全身力气也抬不起来,一时间有些气馁。 梁汇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捂住他的手缓缓的放在脸颊,哭着说:“是阿姐的错,阿姐不应该把你带进来的……你就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干自己想干的事,阿姐错了,你给阿姐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好吗……” 屋外吹来一阵凉风,窗户开着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傲骨的寒梅。一路奔波过来,梁汇连大氅都没来得及披。 她看见梁祈艰难的勾起一个笑,郑重的开口:“和阿姐在一起,我很开心” 说完,本就摇摇欲坠的眼皮终于合上了。梁汇感觉自己手心里的手再也没有支撑的力气,她不敢相信的轻呼:“祈儿?” “祈儿你吓我的对不对?” “阿姐再也不逼你上学了,你醒醒好不好?” “祈儿?” …… 眼见叫了那么久都没有回应,梁汇愣了愣,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冷风一阵一阵的席卷屋子,吹得火烛四散。眼底的泪水不知道被吹干了多少次,嘶哑的啜啼声几乎被狂风掩去,但悲伤的气氛一直萦绕心弦,久久不散。 下人和太医们跪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就这样僵持到太阳刚刚升起,梁汇终于动了动,声音沙哑的吩咐道:“今日早朝取消,原因是”她顿了顿才接着说,止了止泪水才用更轻更缓的声音说:“陛下驾崩” “是”太监带着旨意下去安排接下事宜。 梁汇站起身,扫了一眼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跪在这里的下人,开口道:“除了贴身伺候陛下的人其余人退下,吩咐御林军死守皇城,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传大理寺卿觐见” “是——” 梁祈身体一直不错,只是一夜就成了那个样子,若是没点内情梁汇真不信。 她没学过什么查案相关的,只能将这事交到大理寺那边,希望那边能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 不到一月两位帝王接连驾崩,在历朝历代都是十分罕见。甚至在很长时间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一些胆大包天的说书人把这改为段子讲给观众听,社会秩序乱糟糟的,就连文人志士都在清谈会中吐槽此事。 虽然很早以前就有“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故事,但对现阶段的百姓来说这还是太遥远了。尤其是高祖时期广开言路鼓励百姓知无不言,但实施到现在倒是变了味道。 “前些日子我给新帝卜了一挂,卦象大凶,细究竟有血光之灾——哎!” “你看不出半月,报应说来就来了” 说书人手中摇着扇子,一言一行有几分佯装的文人风骨。 底下的观众捧场叫好,赞扬声不绝于耳。甚至兴起了喊价算命的风潮。 坐在二楼的包间的赵玉媛把这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她放下正在喝水的杯子,皱着眉头打量:“未免太放肆了吧?帝王之事怎由得匹夫议论?” 女子一袭青衣,懒懒散散的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精致的糕点。眉头微蹙,神态散漫但足以看出风华绝代,与世无双。 这就是近来在京城如雷贯耳的天下第一才女。 出生相门之女本就位高权重,不在后院学习琴棋书画反而一门心思的入学堂,遭太学那边拒绝反而自己在家请先生来交,如此求学心切打动了内阁首辅,首辅破例收她为学生,传道授业,终不负众望在科举中拔得头筹。 世人皆道,官府没有合适的官职给她就算考取天大的功名也无堪大用。 殊不知,是她自己不想入仕。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饮了一口茶,不过觉得味道不太好便放下了,听到她的话笑了一下,淡声道:“都是为了谋生” “巡检司可管不了那么多,也怪匹夫放肆,受点罚也是应该的”话虽如此,赵玉媛还是很担忧。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便是十几个整装待发的卫兵,不过看衣着倒不像巡检司的人。 赵玉媛不解的望去,不一会便看见了从人群中走出的沈宴廷。 “是沈统领啊”坐在她对面的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也是,一旦牵扯那位长公主,沈统领坐不住的” 沈宴廷的面容和性情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因为这事私自带兵冲入,不知情的觉得他恪尽职守,像他们这种知情的只能评价他冲冠一发为红颜。 赵玉媛穿着低调,头上的装饰也不过一个珍珠簪子。这簪子即使在外行人眼里也能看出不俗,无他,这是太亮了,尤其是在太阳光下绽放的流光溢彩,简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男子淡淡的收回目光:“沈宴廷有分寸,这群人顶多关一阵子让他们涨涨教训,不会动刑的,你不必太担心” 赵玉媛瞥了他一眼,嘴硬道:“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们了?” 男子唤小二来付钱,闻言笑了一下,解释道:“是我失言。是我担心他们被不明事理的官员杖责,是我想下去提醒他们但也知道多说无益” 赵玉媛系外衫的手一顿,生硬的转移话题:“我们回去吧,被当成同党抓起来就不好了” “去哪?” “去相府,你不是不喜欢这里的茶水,刚好最近有人给我父亲进贡了一鼎好茶叶,我偷偷拆开给你尝尝” 男子淡淡的应下,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第5章 密旨 帝王殒命又称国丧,程序复杂,非同小可。不过对于礼部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通常他们一辈子都赶不上一次国丧,现在短短半月就处置了两次。 外面不少百姓传言国家现在已经走到末路需要一个新起之秀来扭转乾坤,还有人说是先帝造孽深重上天降下惩罚等等,时间众口纷说、人心惶惶。 关键时刻,梁汇主动出面以皇室长公主的身份在玄武门前面对跪着的百姓说了不少安抚的话,因为前些日子她主张开粮仓救济于民得到不少人信赖。她的话很有说服力,百姓听后也渐渐安定下来。 总而言之,梁祈去世后国家运行的还算安稳,没出什么大问题。 在礼部的操持下,钦天监挑选良辰决定把丧礼定在七日后举行。 七日后来了不少吊唁的达官显贵,一直跪在棺椁前面的还是那位长公主。 其实按道理说她不该跪在那里的,毕竟是公主,和普通王爷不一样,占了个女子身份做什么都不方便。 但是没人敢劝她。 一是她身份尊贵没人有劝她的立场,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这几日心里压着怒火,这种威压之下就连早朝的时候欲行不轨的臣子都安分了不少。 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她的眉头,但私下的闲言碎语还是少不了的。 梁汇跪在内殿,周围被很多人围着声音也传不进去。不少碎嘴子的小官就是看到这一点才敢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嚼舌根,还是胆大妄为的谈论公家事! “听说陛下是遭遇刺客谋杀,根本就不是外界传言的隐疾去世的……” “陛下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怎么可能是因为什么疾病啊,分明就是刺客!” “我看也是,长公主近些日子一直吩咐大理寺查案,就是不知道查的怎么样……” “我看难啊,陛下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刑部带走质询了,也就是公主下了命令不能逼供,不然现在兴许早就招了……” “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办案都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看这案子也就自然搁置了” …… 他们正说的津津有味,根本没注意后面一人的身影。直到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才让他们回过神了。 “诸位大人在身后嚼舌根子当心活不长命!”沈宴廷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他们身边。 他穿着朝服,一身紫色长袍和正三品官职足以压得众人喘不上气。 他话中带着浓浓的杀意,面前只是些小小的文官。即便他今日没带刀,只是轻飘飘的一番话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诸位大臣忌讳他的身份和威压不敢反驳什么,只是一个个的缩着头,不说话。 沈宴廷犀利的眼神扫过众人的头顶,如山的压力停在众人的肩上,不少不经事的臣子被吓得腿软当即就要跪下。 不过,沈宴廷也懒得和这群光领俸禄不干实事的蛀虫一般计较,瞥了他们一眼就急匆匆的往里面走。 里面已经围了一群人,基本上都是先皇兄弟的孩子。看着都乖顺有礼的站着,其实眼里都在觊觎皇位。 不过他们大多实力不行,喜爱的只不过是皇位带来的权利,对于继位后的义务没什么想法。 梁汇背挺得很直,跪在垫子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听太监说已经一夜没离开了。 这几日勉强吃点东西吊命,但看起来也是食之无味,吃点也是为了防止自己不幸饿死。 她穿的朴素,一袭黑色衣裳,头上也没带什么饰品,和一屋子肥硕富裕的王侯形成强烈对比,看起来更是悲凉。 沈宴廷一时间有些心疼。 他走到她旁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一切安排好了,殿下放心” 梁汇很轻的“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沈宴廷汇报完没有离开,而是和那些王侯一样站在旁边,目光一直落在那清瘦萧条的背影上。 过了很久,梁汇终于在宫女的扶持下站起身,面对一屋子豺狼虎豹只是淡淡的扫一眼,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顿。 她薄唇轻启,语气很轻:“本宫就不打扰各位了就先走了”她的声音很哑,面容也很憔悴,用很多脂粉都遮不住。 皇子们面面俱看,谁不知道在这里毕恭毕敬的跪着根本不是出于吊唁,而是关心这未来储君人选。 梁汇目光平淡,似乎把这事给忘了,偏偏一屋子人没人敢作为,连叫她一声都不敢。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远处出来整齐的脚步声。 步子很沉,踩得很重,听起来不像普通官员。 在场的人听到了声音议论纷纷,不一会便看见了一身戎装的亲王梁誉。 他被人群簇拥着,从手下开出的道路中闲庭信步的走来:“长公主留步” 梁汇抬眼看去,目光中没有丝毫意外。 “长公主意欲谋杀陛下,证据确凿。来人”他转头吩咐属下:“把证人带上来请大理寺当面评判” “是——” 梁汇没有辩解,站在她旁边的人慢慢退后,显而易见的怕被殃及。碍着现场过于尖锐,现场很多人疑惑但都用眼神交流,没人发出声音。 很快传说中的证人就被几个士兵压着带到,他穿的凌乱,身上因为长时间出于幽闭的环境难免有几分难闻的气味,唯一算得上好的就是他精神还不错,看起来这几天在牢里也没过什么苦日子。 梁汇看了他一眼,嘲讽一笑。 梁誉没管那么多,对着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卿道:“孤王觉得陛下驾崩过于蹊跷,忧虑是刺客所为。故闲事去大理寺转转,无意听到这位王公公大喊伸冤” 他踹了那人一脚,道:“去吧,把你当时不敢说的东西说给诸位大人听听,自然有公理替你做主” “是”王泉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感恩戴得道:“启禀各位大人,奴家名唤王泉,是陛下身边的太监” “慢着,我记得陛下的贴身太监不是王福公公吗?怎么换成你了?” “回大人,王福是我师傅,前几日天寒地冻摔了一跤伤了身体没法伺候故由奴家代劳” “原来如此——” 王泉接着道:“陛下夜里不喜欢人守着所以下人都会在门口守着。夜里奴家听闻一阵声响,就像是砚台突然落地的声音。我们一行人慌忙进殿,入目即是一直在咳血的陛下” “我们着急忙慌的叫太医,太医来之前我就守在殿下身边,听见殿下一直在低声唤着“阿姐,是阿姐——”之类的话”王泉讲到这里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看了梁汇一眼。 陛下能称为阿姐的一直只有一人。 这话基本是在直说杀害陛下的就是梁汇。 他又补充道:“直到殿下匆匆赶来,谴退下人,与陛下说了很多话,至于说了什么我们下人离得远也听不见。但也是陛下与公主相处说完话才驾崩的” “而且,奴家细细回想,殿下在回自己宫殿之前也是和陛下待在一起,下人们也没贴身伺候……” 这话说的基本就是敢肯定就是梁汇干的。 旁边一个小官员提出问题:“据王公公说的,仅能证明陛下和长公主情义深重,不能证明凶手是谁吧……” 旁边的好友不着痕迹的碰了他一眼,提醒他谨言慎行。 梁誉看了他一眼,随后问道:“不知大理寺卿怎么看?” 大理寺卿是个老人,在这岗位上也就才干了几年。这是个闲职,百姓害怕官兵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问题,所以即便有争执基本也不会找官员帮忙,主要是靠自己私下解决。有点权利的就更不用说了,这年头谁不知道,理哪有权大。 就算偶尔查案基本都是刑部和大理寺相互推脱,谁也不出力,等上面有人问就说是对方负责的。他本来也是地方官托关系到中央,这个年纪了也不会有什么鸿鹄志,只想混到头捞个好名声告老还乡,没想到还能摊上这事。 这是帝王家的大事,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意推脱。 领命之后就一直和刑部的大人到处奔波。力是出了,苦也受了,就是没什么成果。 今天被亲王火急火燎的叫进宫,看见眼前一幕也不是傻子。拥兵自重的亲王和人微言轻的公主,怎么选择他不会不懂。 “下官……”他顿了一下,职业操守和自己的小命在打架。 不过也是犹豫一秒,随后就听见他咬牙道:“下官认为,这太监说的在理。公主的确有重大嫌疑” 他话没说满,给自己留了一线。 在场的人也能看出他是面对可能成为新帝的亲王的趋炎附势,但谁都没敢讲出来。确实没人敢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去谋其公正天理。 场面像一潭死水,随时会激起浪花。 这个出头鸟是沈宴廷当的。 他掏了掏耳朵,佯装疑惑,讥讽道:“我没听错吧?这么大个漏洞大人看不出吗?我看您是老眼昏花,不适合在干了,早早打道回府歇息吧” 大理寺卿安稳了一辈子,从来没人敢那么和他说话。 “你……荒唐!”他甩了甩衣袖,像说服自己似的没有刚刚那么惴惴不安了,倒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听完王泉那一纸荒唐话,梁汇连眨都没眨。只不过听见大理寺最高官职都这么说,她瞬间有些无力。 堂堂大国,竟容不下一个公平。 她转过身,拢了拢衣袖,说:“大人的办案就凭所谓证人的一言堂?” “这……”大理寺卿无话可说。 梁汇没有等到他回答,只是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淡淡的说:“父皇离世时不仅留下一封遗嘱,只不过另一封有些特殊,父皇亲自嘱咐本宫要发生重大变故后再起,于是本宫即便好奇也从未动过。不过现在,本宫想也是时候了” “来人,去御书房拿父皇过世前留下的遗诏。” 这句话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没人想到梁汇后来能留有这一手。 就连梁誉都有些意外。 他这次带的人足够,本来是能拦下人的。 只不过……只不过他就是在想,万一遗诏上关系新任储君,万一……万一新任储君是他呢? 他看过在场的人,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按理说该是他的。 如果真是他的话,谋反篡位和按着遗诏公正言顺的继位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至少在百姓那边可以很好的交代。 旁边的幕僚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鲁莽的时候,虽有不甘他还是在按兵不动和众人一起在等遗诏。 太监刚走不久他就等的焦虑不安,恨不得亲自去御书房把那封遗诏拿来。 只不过,关注他的人太多了,这时候就看谁能沉住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密旨 第6章 何辜 太监脚步很快,来取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遗诏放在盒子里,那是历代君王留有密旨的唯一途径。 梁誉心一直在跳,他是亲王,从小在皇宫中长大。母亲贵为贵妃虽然早逝,但母家雄厚,位高权重。他生下来便与太子一同学习,就连启蒙老师都是同一位…… 按理说,这个位置是他的。 应该是他的。 梁汇一直很沉默,甚至有些不在意。 看见太监抱来密旨,只是淡淡吩咐:“读吧。” 一行人跪下接旨,眼睛死死的粘在圣旨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若太子不幸逝世,皇位由长公主梁汇继承,钦此——” 这道旨意太短了,短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等到人稍微反应过来,入耳即是一道谩骂声。 “竖子敢尔!伪造圣旨是何居心?”梁誉的情绪由疑惑转而暴怒,站起来连基本礼仪都忘了指着梁汇骂到。 梁汇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 听到圣旨的时候她很想笑,笑父皇竟然算到了梁祈的离世,笑父皇逼自己守着这个国家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上位竟把梁祈的性命都算进去到底值不值? 一瞬间,梁汇有些厌恶,有些恶心,甚至有些想逃。 如果能回到梁祈生前她会义无反顾的带着他远离是非之地远走高飞,一辈子不会回来。 功名利禄算什么?九五之尊又算什么? 有她弟弟的命重要吗? 但现在不行。 梁汇压下心中的恨意,逼着自己站起来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 她明白现在不能退。 弟弟蒙冤身死,凶手依旧逍遥,她咽不下这口气。 父皇仿佛算到了这一点,利用梁祈身死做了一局,把她死死的钉在了皇位上。 “王爷慎言。”沈宴廷也站起来,难得没有吊儿郎当的:“王爷先是带着自己的私兵围了陛下灵柩,后是带人污蔑公主殿下,再是对盖着圣印的圣旨存疑,敢问王爷是何居心?” 梁誉盯着他,眼神里冒着火:“堂堂禁军统领却甘心做女人身边的一条狗,沈家的声名都被你拜尽了!” “总比你忤逆圣旨妄图黄袍加身要好”沈宴廷盯着他,不怒不恼,只是笑道。 “公主不正,孤王不服。”梁誉咬牙,目光落到梁汇身上:“来人,拿下她” 他带的人不少,除去守着皇城的剩下的都在外面候着,听到他一声令下慌忙的冲进来。 梁汇一抬头,看见了士兵拿着利刃把自己围起来,一旁替她说话的沈宴廷也被制服。大臣们避之如蝎,缩在一起也被士兵围着。 这一幕尤其可笑,梁汇手里还拿着继位圣旨,就这样被皇叔手下的人围起来了。 她抬眸,眼底泛青:“御林军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誉大笑道:“说你蠢你还不信,御林军那群人向来见风使舵,你觉得他们听你的话?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梁汇面色平静,声音依旧很平淡:“那皇叔执意是要逼宫了?” 梁誉被他这幅样子整得心神不宁,他算中了对方除了禁军手下确实没什么势力了。禁军人少,归根到底也不听从她的命令,那就一个女子,有什么可以忌惮的? 他忽然有了底气,话语间又嚣张了。 “孤王就是要谋反了,你要如何?” 梁汇笑了笑,没搭话。 气氛剑拔弩张,旁边的大臣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报——”士兵脚步很快,捂着身上的伤口气喘吁吁的跪在梁誉脚边。 梁誉眼皮跳了一下,刚刚还不动如山的表情有一瞬间崩裂了:“讲,外面怎么了?” 士兵也很焦急:“围在皇城的士兵遭到攻击,两方实力悬殊,我们这边的兄弟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 士兵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谁?谁还能有那么多人?”梁誉也很震惊。 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如今京城能与自己一战的人少之又少,况且都被自己许下了天大的恩赐,不可能在在这个节骨眼爆发,所以才敢堂而皇之的前来逼宫。 那还有谁? 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和自己作对,不怕死吗? “禀王爷,是陈将军,他回朝了……” “怎么会?他在边疆打仗怎么能赶回了……怎么可能……”梁誉不解,陈将军戍边久矣很多年没回来了,不过就算回来自己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你。”他转过头,猛的想起什么,盯着面不改色的梁汇。 “是你下诏让他回来的。”梁誉咬着牙,一板一眼的说。 “不错,是本宫。”梁汇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不冷不热的:“陈将军北击匈奴大获全胜,现在班师回朝按功悬赏,皇叔有异议?” 有。 当然有。 匈奴屡屡侵犯边疆,令数代君王头疼不已。怎么陈将军出兵不过一年便解决了困扰大梁至少五十年的问题? 梁誉困惑不已,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朝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不动声色的点头,围着梁汇的几人缓步向前。 不过有人比他们更快,被压在一旁的沈宴廷三两下便挣脱了桎梏,夺了对方的剑柄刺向一旁围着梁汇的士兵。 他武功好,这些人不算什么。 梁汇自己也会点功夫,虽然出手次数少,基本上都在躲,不过速度很快只要出手对方便没有什么反攻的余地。 梁汇漫不经心的动手,手中持着从对方手中夺来的剑柄。她一脚踹开前面的人,踱了几步,剑的尖端直指梁誉的喉咙。 “皇叔,我给过你机会了。”梁汇盯着他的眼,轻叹道。 她眼神很平静,最近几天情绪大起大落耗了她不少心力。 梁誉咽了咽唾沫,梗着脖子吩咐手下:“都停下,别打了——” 手下瞬间停下手中的动作。 梁汇依旧盯着他,不知道怎的拿着剑的手开始发抖。 要说梁祈离世受益最大的是谁,她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眼前这位皇叔,只不过他这次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她想查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那夜天寒地冻,后半夜又下起了暴雪。殿内的炭火烧完了,宫女们也不敢去加生怕触了她的眉头。所以她记得那夜真的好冷,冷得让人心碎。 这么多天梁汇一直都压着火气,就连悲伤都藏着。她一直在按部就班的处理政务,就和平常一样。 常言道九子夺嫡,愿赌服输。死了就是死了,再难过也不能复活。 她一直在这样告诉自己要顾好眼前事,只有自己活下来了才能让那些在乎她的人安息才能让该死的人去死去。 悲伤一直压在心里只会愈演愈烈久久难平,如今看见仇人在前但苦于无凭无据不能将他伏诛……梁汇的眸子瞬间就红了,悲伤和愤怒到达了某个阙值,满腔怒火压都压不住。 她握紧拳头,压着嗓子,一字一顿:“稚子何其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何辜 第7章 女帝 稚子何辜? 这句话不是站在臣子的位子上询问刺客何故,而是一个姐姐在问仇人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语气中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梁誉没反驳也没辩解,手中的武器脱离般滑下来,他淡淡一笑,笑容难掩牵强,他知道这一局他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输的明明白白。 从得知陈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谁不知陈将军是先帝一手提拔出的得力干将,他本来想登上皇位后再攻克,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帝王家最是无情。梁誉既然敢谋反就有胆子接受后果。只不过看见梁汇如此痛苦的表情,他还是扭曲笑了,笑的狂放,笑得悍然。 “稚子何辜?”他重复了一边,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生在帝王家,这就是错;他是太子,这就是错!如果你们一直在封地生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那我也不见得会对你们动手,只不过……是你们先觊觎皇位的。” “我费尽心思扳倒了太子,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便宜竟被你们父皇占了。”他仰头大笑,做出一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既然他敢占这个便宜,就别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无辜。” “他坐到那个位子上,就不可能无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依旧在笑,殿上无人敢发话,笑声一直在众人耳旁回荡:“既然你敢要这个位子,那我就要看看你能不能坐安稳了?” 反正现在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他也毫无顾忌了。 梁誉睁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咬牙切齿道:“我在天上看着你呢梁汇,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气息忽然变得越来越淡,像将死之人的破釜沉舟。 梁汇暗道不好,连忙吩咐人按住他,只不过为时已晚。 他还是死了。 亲王梁誉意欲谋反不成被反诛,新帝踩着乱臣贼子的尸骨登位,手中还握着血淋淋的剑。 大臣都很懵,梁誉有谋反之心在座的心照不宣。老实说,一旁是老谋深算的亲王,另一旁是年轻稚嫩的公主,内心的秤杆偏向谁不言而喻。 只不过现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亲王轻敌死在了女帝的裙摆之下,大梁的天变了…… 梁汇扫了眼旁边依偎在一起的臣子,声音很轻但透漏出威压:“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大臣们一阵瑟缩,很快有识时务的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从里面跪到门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汇短短几天经常听到众臣高喊万岁,只不过前几次不难看出只是做做样子,帝王年纪太小很难服众。 但这次不一样,她能从这句话中听见忌惮、听见彷徨,不是臣子碍于身份对公主的礼貌而是臣子对于帝王的臣服。 无人敢在小瞧她。 一切身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 这场鸿门宴缺了几位重要角色,这是梁汇事后复盘时偶然发现的。 帝王葬礼上得见此乌龙,这场葬礼也举办不下去了,梁汇遣散了所有臣子,一个人在棺椁面前待了很久,直到下人传来陈大将军正在宫内候着的消息,梁汇才离开。 陈大将军骁勇善战有着将帅之才,却因为身份低微在兵营里蹉跎已久。是她父皇发现他的才华,把他提拔到自己身边。 后来一场漂亮的战役打的匈奴落荒而逃,从那之后他在兵营里树立了威望,长久下来,即使主将归京继承大统,、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和威望带着将士们在沙场上驰骋。 梁汇到的时候陈将军已经在殿里用完一盏茶了,武将多是不拘小节,她也不甚在意。 看见她过来,陈将军忙起身,单膝跪地,铿锵有力道:“末将陈某拜见长公主。” 梁汇心情不是很好但也是笑了笑,亲自弯腰把他扶起来,关切道:“陈将军不必多礼,快坐。” 梁汇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才道:“陈将军不辞千里匆匆赶来辛苦了。” “不辛苦,也幸亏臣来得及时。”陈将军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怒意:“亲王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谋反?!殿下足智多谋,让臣不掩人耳目走水路,带着一小部分亲兵匆匆赶来,后来的大部队在路上呢。” 梁汇扶额,淡淡的应下:“很好,无论是大败匈奴还是赶来护驾你做的都很好。等丧期一过,本宫为你庆功宴。” 这确实是天大的恩宠。大臣们以他年纪轻轻不能担此大任为由三番五次的上书劝诫,如今功劳一摆,庆功宴一办,这就是皇家亲自承认的地位。 他连忙起身谢恩,梁汇摆摆手,随后吩咐道:“如今御林军懈怠,看管皇宫屡屡失职,本宫已经放出旨意扣除每人一个月的月例。小惩大诫,希望他们尽一份责。你要是无事可以去看一下他们的训练,莫要再像纸老虎一样风吹就倒。” 现在她也手下没有能放心用的人。沈宴廷作为禁军统帅也不好一直插手皇宫中的事,其他人她也不敢贸然放权。 这位陈将军虽与她的交情不深,但确是她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要不是因为边防战事吃紧,父皇的葬礼他是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末将领旨。” 如今她孤立无援,既然他能被一纸圣旨召回,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梁汇看着他黝黑的肤色淡淡的想。 ##### “师傅。”赵玉媛缓缓落下一字,问:“今日陛下葬礼,您却以身体抱恙为由窝在府里,不妥吧?” 内阁首辅施冠华摇了摇头没有搭话,顺着她的棋局落下一枚黑子,棋盘依旧风平浪静。 二人对弈,对的不是棋技而是心态。赵玉媛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斟酌许久才落子。 “帝王连续殒命,百姓心里难免质疑。你认为如何?” 他的目光看着深沉,赵玉媛有的时候也不敢和他直接对视。 她垂下目光,思索了几秒:“皇位更迭常有,不适合的人确实不能坐在那个位子上” 施冠华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认为什么事合适的人?” 这次她沉默的更久。 远处传来麻雀的啼叫声更远的地方是市井小贩的吆喝声。二人来回下了很多棋子,施冠华才听见她小而又坚毅的声音:“心怀黎民,广纳天下。” 他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世家出了你这样的实属不幸啊。” 这句话她的母亲总是对她说。 出生世家大族却总想着海纳百川,做的也是些不和规矩之事。 内阁是天下寒门学子的庇护所偏偏出了她一个奇才,学子对她的身份嗤之以鼻,又总是不可避免的拜读她的文章。 “你的家室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赵玉媛抬头,眼睛很亮,轻声说:“但我认为它会是我的助力。母亲总是告诉我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拥有了便不可能畏惧他。” 施冠华大笑,看着她,打趣道:“当真是年少轻狂啊!” 他捋了把胡子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欣喜:“也罢,人不轻狂枉少年啊。你那么年轻和我们这帮老骨头还是不一样……” 赵玉媛也在笑,落子的时候更加坚定。 门外有人敲门,下人声音很高,说着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赵玉媛主动起身开门,门外的很快走到了家主身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施冠华抬头,冷冷道:“做事浮浮燥燥的像什么样子?” “回家主,宫中确是是传来了十万火急的事,小人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啊!” 赵玉媛关上门,坐到施冠华旁边,温声道:“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是。”下人磕了个头,道:“宫里传来消息,亲王梁誉的叛乱被镇压,先帝留下密旨,密旨上写着长公主殿下继承大统——” 赵玉媛眉心一动,但看见自己的老师面色依旧平静便忍下心中的惊骇,扭头继续问道:“如今宫里什么情况?” “发生此事葬礼也进行不下去了,长公主遣散大臣回府,有事过后再议。” 赵玉媛心里清楚,这是给他们一个接受和掂量自己的时间。 最大的叛臣已经铲除,现下也没人敢再不自量力。 此事事发突然,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梁誉反叛之心众人皆知,梁汇有防范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她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压制了叛乱?即使有禁军但难免寡难敌众,不应该啊…… 她皱着眉,问道;“亲王私兵不少怎么会那么快就败下阵来?” 下人踉踉跄跄的说:“是陈大将军班师回朝助了一臂之力……” 战场上下来的和他们这些小打小闹出来的到底是不同。纵使亲王的私兵实力不容小窥但毕竟难敌千军万马。 最开始就有那么大的差距难免动摇军心,军心动摇了就再难取胜。 赵玉媛摸索着下巴,难免疑惑:“我记得陈将军驻守边疆久矣,长公主怎么会和他有联系?而且关系亲密到一纸圣旨即召即回?” 施冠华不动声色的提醒道:“这位陈将军身份不太简单——他是孝景帝亲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是他的伯乐。对于自己恩人的后代和一位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改选谁不难看出吧?” 赵玉媛很得道的往下讲:“况且明眼人都知道陈将军和先帝关系匪浅,若是亲王登基最先处理的就是手握兵权的陈将军。” 施冠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不错。” 赵玉媛仿佛打开了任通二脉,接着说道:“其实当初孝景帝刚开始没想让小太子登基,他只是个幌子和契机,这个皇位本身就是长公主的!只是……”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只是……他是怎么得知小太子会被人暗杀?长公主怎么能顺利继位?” 施冠华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远方:“若是长公主在有圣旨的情况下连夺下皇位的能力都没有,那这个人确是不配坐到那个位子上” 赵玉媛依旧皱眉:“我与长公主曾有过一面之缘,在我印象中,那位长公主应该不是在乎权势地位的人啊?!” “她现在必须在乎”施冠华垂下目光,淡淡道:“自己的弟弟被仇人所害,我要是她必定会查询个公正。如今刑部和大理寺怠职已久,她想查案就必须肃清!一环扣一环啊,在孝景帝死后她就与这皇宫脱不了关系了……” 赵玉媛听到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女帝 第8章 继位 继位大典办的简练,一堆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梁汇堂而皇之的坐到了皇位上,顺利成为梁朝百年唯一一个女皇帝。 一句话似是掀起了千帆浪,落到百姓口中自然免不了争论。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十分罕见的,言官上了五六封折子大谈此事的种种不妥,梁汇没有答复,甚至连看都没看,只是吩咐随时太监随便糊弄了几笔,折返了回去。 她抽出时间整理了近年来刑部和大理寺办的所有案子,从案情缘由、探案过程再到案情总结仔仔细细研究个遍。 看到最后越来越生气,狠狠的把折子扔在案板上。 前些日子大理寺卿徇私枉法,伪造证词按律打了20大板并剥去了官职,从此断了仕途。如今府里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甚至从前较好的朋友都不曾来往摆明了是孤立。 这样也好。梁汇知道这件事时没有什么意外,她确实需要有个人当个例子,让某些人坐立不安。 “来人。”她喝了口茶,压着心中的气焰:“去告诉刑部尚书,近三年的案子都重新阅览一遍,若是还是像现在呈上来的这般就不要怪朕不念情分!堂堂刑部和大理寺那么多位官员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陛下息怒。”随侍太监惶恐一连串的跪在地上,为首的那个赔笑道。 这是梁汇从下面亲自选出来的太监,上手调教到现在也算有了几分样子。 王泉那日就已经问斩,王福毕竟年迈照管不了那么多事,她确是需要一个聪明伶俐并能不动声色看清所有事的太监。 这时梁汇正在气头上,红松没有说话惹她不快,等她慢慢息怒他才退出来吩咐下人传话。 雪下之后难得有个好天气,太阳的光辉洋洋洒洒的映在地上,晃得人眯眼。池子里、凹陷处积攒的雪也化了不少。 早上太阳最盛的时候,沈宴廷刚好前来觐见。下人都是有眼力见的,看见梁汇刚发完脾气纷纷劝他在外面等等,沈宴廷淡定的问清事态缘由,眯着眸子思考了半晌没有等太久就让下人去传报了。 梁汇还在案板上批阅奏折,听见沈宴廷来了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半晌后呼出一口浊气,等到心情稍微好点的时候才让下人传唤。 “见过陛下。”沈宴廷早在卸了长刀退了铠甲,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有些陌生,抬头看见那年轻明丽的面容更他感觉更陌生,明明不久前才刚见过。 沈宴廷的心有些荡漾,好像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东西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了。 “起来吧,不用那么多礼。” 梁汇提着气,声音有些沉。 沈宴廷起身坐到一旁。 “一大早进宫所谓何事?”梁汇边翻折子边问道。 沈宴廷听到这话时心情微微有些低落,那种朦胧的疏离感越来越重了。 沈宴廷眼里情绪很多,各种杂念混在一起让人摸不清。 不可否认他对梁汇确实有些别的心思,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了。 那个时候梁汇刚从封地进京,乍一看到京城繁华,对什么都有新鲜感。 孝景帝慈爱,为了让他们姐弟二人更好的适应这里的生活特许他们在皇宫外的府邸住着。恰巧帝王政务繁忙无暇他们,多数时候,他总是带着梁汇和梁祈一起偷跑出去。 品鉴美食、逛庙市集会偶尔还会装作文学家以诗会友偷得一顿饭局……那个时候没有那么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总是过得很开心。 记得有一次,他趁着梁祈睡着把梁汇拉到屋顶上吹风。 那时梁汇比较喜欢穿红衣裳,头饰也是金闪闪的。长风一吹,轻如薄纱的衣摆随风扬起,墨发在长风中飘荡。 她手里常拿着一樽酒,闭着眼睛享受风吹在脸上的滋味,满天星河在她那里成了陪衬。 她喝的有些醉了,眯着眸子看着圆月,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那时风景太好,就着美色二人喝的都有些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的带着几分少年气:“怎么了,什么那么好笑?” 梁汇稍稍摇头,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眼睛湿润润的,像粹了星河。他有些看呆了,手里握着的酒杯都掉了。梁汇可能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望向前方。 远处是市井小巷,他们平日里最喜欢逛得地方,只是因为宵禁这个时候全都收摊了。 她笑了笑,垂下眼睛,吟诵自己过去读到的一句诗:“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今夕是何年? 沈宴廷想起这句话在此时莫名应景。过去他们谈天说地,做尽自由事,无忧无虑的样子像是小说中写的侠客。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她最爱的弟弟惨死,父皇隐隐的逼迫她坐上皇位,下面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文官武将。 更何况,两人现在一君一臣,一个甘心被困在皇宫里,一个日日抬头见却不曾像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那个天真浪漫、游手好闲的少女接手了国家社稷,担起了皇族重任。 别人或许会欣慰而他只有心疼。 思绪绕了很多圈,记忆里那个明媚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了。 “有什么事吗?”梁汇见他半天没搭话,便放下折子,抬眸问道。 沈宴廷回过神,隐去心中所想,沉着目光,说道:“先帝过些日子便要下葬皇陵,臣特来问问陛下是否随行……” 梁汇眼眸垂了下来,手指动了一下,默不作声。 这确实是梁祈在人间的最后一程了,总是该送送的。 一想到他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躺在棺材里,梁汇的心就像被人揪住那般疼痛。 他那么小,没干过什么坏事就成为了皇权下的牺牲品。是她作为姐姐的失职,很多事都是她的错。 梁汇很内疚,心里也很不安。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当初不该回来的。 这场权力游戏,只牺牲了他一个人。 作为姐姐,心里千刀万剐,怒火难以平息。情绪如海浪般波涛汹涌,许久之后才沉寂下来。 梁汇抿了抿唇,轻声道:“随行,你看着安排吧。” “是。”沈宴廷不卑不亢应道。 二人许久没说话,梁汇抬起头,猛得对上他的目光。 沈宴廷目光很沉,眼睛会说话似的透露出很多信息。复杂的情绪混在一起,但千言无语只是想化作一个问句——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算数吗? 算数吗? 他能感觉到当时梁汇是有点喜欢她的,那份感情干净纯粹,算得上心花怒放,是抛开权利家室、抛开烦恼忧愁独一份的欢喜。 如今万人之上的地位,掺杂了太多东西。国事家事,桩桩件件,他们难免身不由己。 这是些心里话,沈宴廷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很多东西他们都能意识到只不过没法正视。而现在梁汇状态太差,他还是不说出来让她平增烦恼吧。 沈宴廷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轻声说:“微臣没什么事,先告退了。” 梁汇轻轻的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只是余光一直落到他身上,他很年轻,面容姣好体态也是一等一的。 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失落与踌躇,但无奈没法给予回应。 很多事很多东西,二人心照不宣但没人想戳破那层窗户纸。 之前是觉得以后的日子很长不着急这一时,现在是变的东西太多了,两人都想再好好想想。 ###### 夜深,刑部尚书的府邸。 饭桌上一片寂静,无人敢动筷,就连刚刚出生没多久总是哭啼的小儿子都被带去了一边。 刑部尚书陈平安拿着筷子随便扒拉两口饭菜,挑了几口鱼往嘴里送,边食边叹,搞得一旁的大女儿都觉得满桌佳肴瞬间没了味道。 她放下筷子,不解的问:“爹,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吗?需要吩咐厨房重新做吗?” 陈平安摆摆手,放下手中的筷子,还在叹气:“不是饭菜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大人家的事你小孩子不要捣乱。” 大女儿撅了噘嘴,几口吃完了手中的饭,一推碗留下一句‘我吃饱了’便跑回来自己的闺房。 陈平安的正妻早些年因为一场疾病过世只留下在襁褓中女儿。发妻之女算得上嫡女,陈平安平日里也很袒护她,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自然宠着她。 于是就这样在这样的宠爱下,娇惯了这种无法无天、长幼不分的性格。 就连陈平安本人说的她都不听。 下人盛了一碗汤端过去,脸上堆满了笑容:“老爷,别想太多了。喝口汤补补吧。” 陈平安没胃口,摆了摆手直接离开去了书房。 当时大理寺卿被杖责的消息传到这边他坐立不安,生怕自己一不下心就被殃及。 今早陛下要走了近三年的卷宗,他在刑部当值的时候就坐立不安一回到家这种感觉就更胜了,一连段的事愁得他吃不好睡不好,刚想主动进宫请罪,宫里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万幸,只是卷宗缺少了些东西需要补充,没什么明显的冤假错案和徇私舞弊。 卷宗没写完其实算得上大罪,按律是有责罚的,只是女帝刚刚上位需要大赦天下,颁布的政令多以体恤百姓、宽宏仁慈为主,不敢在这个时刻严惩官员。 再加上大理寺卿那位可怜虫因为站错队遭受牵连,替他挡了一些罪责。官场里面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一旦有人倒了其他人自然而然就会把责任推到他身上,牺牲一个人去保全大部分人,怎么看都不亏。 但对于陈平安这种安稳了一辈子的官员来说,被陛下提审害怕确实是难免的。 做事时总有一把剑悬在头上一旦做不好就要落下来,他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打起精神不能马虎。 他就是这样一边庆幸自己没被梁誉拉拢一边忧愁如何答复陛下,直到用晚膳都这样愁容满面。 毕竟卷宗的时间追溯太早,确实有很多事是刑部和大理寺一同负责的。大理寺现在倒台,刑部的工作量加了不是一星半点。很多事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定论。 陈平安吃完饭就在书房忙碌,不知过了多久,下人突然传出建宁王的母妃前来求见。 他有些丈二摸不到头,不明白一直没有交集的建宁王一脉为何突然到访。 前往前厅的路上,他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更早的时候太子之位本来是要传给这位建宁王的,但不知道哪次骑射,建宁王从马上摔下来脑袋着地伤到了根基从此说话变得异常吃力接连着的智力也下降了。 皇帝唏嘘不已但也没有办法,只得严惩凶手另择选合适的太子。 当时有人欢喜有人忧,他微微记得那位建宁王的母妃就曾哭晕过去,连带着幕僚和士兵都走的走散的散。昔日门庭若市的建宁王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了模样。 陈平安边走边想,等到走到前院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客位上喝茶的人。 她比两年前陈平安初见的时候老了很多。不只是眼角多出的皱纹,鬓角多出的白发,就从整个人的气势看就能感觉到这个人最近几年过得很不好,至少不是一位安闲的妇人该有的样子。 依稀记得这位太妃娘娘本姓苏,是皇帝身边的宠妃,只不过后来儿子出事便把重心放在自家儿子身上渐渐淡出后宫纠纷。 这也是她能在前朝妃子争风吃醋中活到现在的原因。 靠近的时候陈平安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露出官场上迎合的笑容,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那女子也站起身回了个礼。 “太妃娘娘深夜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那位苏太妃面带笑容开口:“听闻女帝下罪刑部和大理寺扰得你们鸡犬不宁,本宫就来看看。” 这句话就足以看出来者不善。 陈平安眼神一暗听出话中的不妥实在不敢搭腔,只得活活稀泥,应付道:“陛下才学八斗,我们确实有些疏漏幸得陛下提点” 苏太妃冷哼一声:“依我看就是黄口小儿不足挂齿。” 陈平安两方都得罪不起,只能赔笑不回话。 太妃见他不得道便开门见山道:“你不这么觉得吗?她年纪尚轻、资历不足怎么能对国家社稷负责,怎么让饱读圣贤书的臣子服众?” 陈平安满身冷汗,心想你是没亲眼看见她拿剑抵着叛臣时的样子。 他不傻,而且很聪明。苏太妃专选此刻前来他府上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慰问,听到这句话基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这是觊觎朝政,想挑起他对女帝的不满!他可能不是一个人,可能她已经有很多支持者了。 只是她一介妇人,就算有支持者又有何用? 她是外戚,身上留着不是梁家的血,所以只能借势。 借谁的呢? 如今王府人人自危,没人相当这个出头鸟,更何况她这是建宁王的母妃,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帮她? 短短几秒,头脑掀起了千帆风浪。 陈平安考虑许久也没搜找到合适的人选,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那个被忽视的人。 也是,王爷就那么几位而且难免有狼子野心不能安心用。聪明人都不会冒这个险。 既然如此那唯一剩的就只有一直被众人忽视的建宁王。 只是,建宁王前些年不是摔坏了脑子吗?他母妃这些年安心照料不争不抢怎么忽然觊觎皇位了? 陈平安的心跳越来越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紧张。苏太妃没动,只是平静的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的问:“敢问建宁王如今如何?” 苏太妃笑了笑:“很好啊,王爷现在都很好呢。” 陈平安听到了这话另一层意思:建宁王如今身体没什么大问题,至于传言的头脑问题更是子虚乌有。 所以现在这是想要卷土重来了? 看上他了想拉拢他一起? 陈平安此生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也不想上这条贼船,只是他也不知道如何不被报复的拒绝。 他这在想着,就看见苏太妃扬起笑容,轻轻的说:“我记得爱女芳龄17,还未婚配……” 陈平安顿感不妙,静下神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苏太妃依旧在笑,看起来越来越运筹帷幄:“我们王爷爱慕你家小姐已久,我这个做母亲的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陈平安听到这话,脑子一下懵了,反应过来后顿感怒火烧心。 那是他发妻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他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都有同僚开玩笑说他爱女之心让人望尘莫及,他笑了依旧我行我素。 只不过现在,这种爱女之心成了让人随便拿捏的把柄…… 他爱女心切,有些失了分寸,直视那妇人的眼睛,平静道:“你就不怕我上书陛下?” 苏太妃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笑了笑,问:“令女端庄恬静、冰雪聪明,我们家王爷惊鸿一瞥坠入爱河。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特来尚书大人府邸提亲。” “更何况,我们王爷到底是天潢贵胄,身份至高无上,想娶刑部尚书之女为正妃有何不可?” 陈平安面色一怔,忽然想到几年前的春日围猎。那时的建宁王年纪尚小上面还有几个长成人的哥哥。 大梁的开国皇帝武艺颇高,他那几位哥哥为了讨太祖皇帝喜欢纷纷在宴会上舞刀弄枪,在众大臣面前比武射箭。 当时的建宁王年纪太小了,甚至连剑都拿不动。这种时候他只会在下面鼓掌,不时地赞美几个哥哥武艺高超。 宴会就这样进行下去也是好的,可那日春猎碰巧遇到刺客袭击。在周围士兵兵荒马乱和几位皇子自顾不暇之时,这位小王爷径直跑到太祖皇帝身边,以身护驾。 此等行为让太祖感动颇深,甚至事后赏赐他一块免死金牌。顾名思义,无论他日后犯了什么错,都不可取他性命。 后世君王以孝悌治天下,自然不会违背祖命。即便建宁王把刀架在新帝脖子上了,新帝也只能软禁。 太祖威风百姓无所不知,就连现在近百年都有关于他的传说。若是让百姓知道新帝违背祖训那也会激起民怨于统治大不利。 陈平安气的后槽牙都要碎了,他知道不能以女儿的性命去试探他们的狼子野心,偏偏就那他们没办法。 他握紧拳头想立刻要了这个女人的命,但是不行。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想送女儿去冒险,但也清楚的知道建宁王一脉不会是那么好忽悠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力道:“让我想想吧……这事我也得谨慎……” 苏太妃带着笑意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等着大人呢。”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多说无益,便没多留微微弯腰行了个告退的礼仪,直接坐着马车离开了。 自她走后刑部尚书愁容更甚,这一夜不知叹了多少气,无人知是为何。 今天二更,调整下更新时间。三天后更新[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继位 第9章 遇刺 送行的这天是个难得的好晴天,只是阴翳的心情依旧如乌云般笼罩在人们心头。 早晨太阳高悬,灿烂的阳光打在大地上,给人们身上渡上一层金光。温度渐渐升高,路上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不少藏匿的小动物出来觅食,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树枝上打闹。 皇陵在京城郊区,距离不远也不算近,只是队伍浩大,任何意外都可能拖累前进速度。为了赶在天黑前回来,丧葬队伍依旧一大早就在午门外候着,蓄势待发。 毕竟是皇帝的丧事,送葬的队伍很长,从皇城卫兵和朝廷官员还有是隐藏在暗处的侍卫林林总总千余人。 梁汇坐的圣撵被卫兵拥簇着,旁边沈宴廷骑着白马伴在左右。 女帝刚刚登基难免有为非作歹之人,围在她旁边的卫兵是沈宴廷亲自挑选的,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可是他还不放心,自顾自的陪护身边。 走了没一会,梁汇觉得马车里有些闷热便主动拉开门帘想透透气。这时还没出城,车队正穿过小贩卖东西的市井,入目便是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出过皇宫了,竟不知道外面已经风靡了这些。 她看的入迷,直到出城都没把门帘放下。沈宴廷陪在身边自然注意到了,他控制马速,离辇车的距离更近了。 “陛下有喜欢的小玩意吗?” 眼前刚好略过一个糖画,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梁汇的目光多停了几秒,等到糖画彻底在眼前消失不见才淡淡的回复他的话:“没有。” 言尽于此,沈宴廷也没多问,只是看出来她对外面事物的欢喜,控制了行进队伍的速度想要她多看两眼。 梁汇没注意这点,她对任何东西感兴趣的时间都很短,可能今天费劲千辛万苦买回的东西明天就随手放在墙角落灰了都无所谓。 基于此孝景帝不止一次批评她三心二意,不过她大多是充耳不闻。 她认为很多时候买一个东西买的是当时的兴趣和欢喜,当时兴冲冲的买下仅仅是赚足一个好心情。 用不着货比三家也用不着瞻前顾后,毕竟千金难买她乐意。 梁汇看了一路自觉心情都变得好了不少,直到出城后凉风吹在她脸上,这种心底的舒适才渐渐消失。 此时正值寒冬,人烟稀少,连地上的杂草都是少的可怜,入目便是一片萧条的景象。 农耕地上还有没化的雪,嫩芽正坚强的从土里钻出来。 百姓这年冬天过得不是很好,因为秋季的一场蝗灾,粮食产量大减。江南地区可以靠捕鱼勉强谋生,江北地区过得就不尽然了。 一望无际的黄土,百姓吃的就是地里长得。地里长得少了,百姓就吃的少。 虽然下令开了京仓和缓交赋税,但她估摸着百姓过得还是很勉强。 梁汇没心情再看了,这时沈宴廷又过来提醒她外面风凉切勿着凉。知道这是好心,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拉上帘子靠在椅子靠背上,在辇车里闭目养神。 出城后又走了许久,终于到皇陵了。 这是梁汇第二次来这了,上次是和他弟弟一起来的。 当时梁祈他年纪还小,她没让他靠得太近,一是担心小孩子沾上阴气会生病二是因为怕父亲躺在棺椁里的样子给他留下阴影。 人确实都会有生老病死,她存了私心想多护着他。没曾想还是没护住,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 一路上坐着马车离开繁华的京城来这荒凉萧条的地方,小孩子本以为是出城玩很开心后来才弄清楚不是心情有些低落。 那天的天气不好,风很大,回程的时候还下了场小雪。 梁祈冻得浑身发抖但很乖的没有没有怨言。梁汇一边欣慰一边把他的手捂住,只不过杯水车薪,他的手没被捂热,但是和阿姐亲近还是让他很开心。 想到这,梁汇淡淡的笑了一下。不过刚一抬眼便看见一行人抬着那华丽的棺椁正往那皇陵里送,好心情瞬间就散了。 人常道,人不能活在回忆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向前看。 可是,很多时候如果没有过去美好的回忆,一个人是很难坚持那么久的。 站在这,她送了两个亲人了。而时间仅仅只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她活得比过去十几年还要难。 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下心就会成为权利游戏下的牺牲者,现在是她弟弟,说不定哪天就是她。 梁汇忽然想知道她走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会有人想她吗?会有人怀念她吗?会有人这浩浩汤汤的送行吗? 她认真考虑了,感觉京城人会为她的离开而哭泣的似乎没几个,但小时候长大的封地那边有很多玩伴,他们应该是会伤心的。 就她和梁祈离开的时候很多玩伴千里送行,嘱咐他们要过得好好的,莫要被人欺负了…… 他们会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梁祈吗?梁汇想。 会吧。 她默默叹气,很自责。 人是一起走的,回确实她一人回来的。 确实是不妥。 等到这边妥善处理了,梁汇自己站在棺椁前,又说了好一会话,直到沈宴廷亲自来找她,她才起身回去。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坐在辇车里,兴致淡淡。中途吃午膳停了一次才从车上下来。 午膳是宫中御膳房提前做好的,没什么花样。梁汇兴致缺缺,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口,吃的不多,那点荤腥更是没碰。 沈宴廷看在眼里,放下自己手中的吃食径直朝她那边靠近。 “陛下。”他拱手道。 梁汇被宫女太监围着,伺候着吃食。其余大臣太监都在远处吃着自己从家里带的东西,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梁汇的目光落在远方的山涧那,其实目光没有实质,像是在放空在自己思考。 一声呼唤让她分了神,她抬头看见他的眼睛没说什么只是招招手让他随意坐。 沈宴廷想了想,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坐到她身边。梁汇愣了一下,手指蜷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 一阵凉风拂面,她感觉有些冷边拢了拢衣襟,打算继续放空的时候就听见沈宴廷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清冽,很像小时候在乡野之间的小溪的流水声。 “陛下,您胃口不佳?” 梁汇眨了眨眼,没回答。 许久之后凉风再次吹过,她轻轻开口:“那天好冷啊。” 这几天总是在伤春悲秋,在彷徨和后悔,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夜,她也没提过甚至没敢回想。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 她的声音太轻了,像憋在喉咙里没有声音。就连梁汇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被人知道,但是沈宴廷还是听到了。 他的心揪了一下,很想抱抱她但碍于君臣礼仪没有动。 最后,他顿了顿,只道“我在就好了。” 梁汇看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声:“当时的情况你在也没用啊,逃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语气淡淡的,带着满满的无力,听起来很累。 沈宴廷顾不上其他的,只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郑重,像是承诺“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梁汇淡淡的笑了笑,缓缓的抽出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太难了,好苦啊。 两人无话可说,气氛又有几分沉寂。 碍着帝王在这边,几乎没人叨扰,就算有要说话人也与他们隔得很远。他们这边太安静了,就显得有些孤独。 又坐了一会,梁汇站起身打了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沈宴廷也跟着站起来,听见她吩咐周围的太监:“吃好了就赶路吧,时间不早了 ” 太监领旨下去,沈宴廷也跟着告退去安排别的东西。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梁汇说的那些丧气话,隐隐的有些担心。 他皱着眉,回头看过,看见了那单薄的身影。宫女在她周围收拾吃过的午膳,后面重山叠嶂,树木光秃秃的立在那里。 梁汇正往他这边看,刚好与他的目光撞上了。沈宴廷笑了笑,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笑容瞬间消失,面容变得惊恐。 梁汇心里有些不安,随后便听到他大喊着:“让开——” 声音很大,很多人都听见了。 梁汇在他喊之前就隐隐有些不安,侧身转过。她偏了偏头,弓箭从她面前划过,正好射到站在她旁边的太监上。 要是晚一秒就直接到她身上了。 梁汇瞳孔睁大,心有余悸。往后面看去,正好看见一群人手里拿着箭弩,直直的对着她。 “保护陛下——” 沈宴廷的一声怒喊,周围的卫兵才动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梁汇围在里面。沈宴廷几步跑过来护在她身边,目光直盯盯的看着树林那个地方。 那边的人像山匪,数量不多,没有什么固定的服装就连手中的武器都很简陋。他们又尝试射了几箭但都没射中,被早有防卫的卫兵一一挡下。 到底是以卵击石,那边的人见没有胜算便慌忙离开了。 他们更熟悉地势在树林中行走如鱼得水,等到梁汇缓过神吩咐士兵去缉拿的时候已经寻不见踪迹。 占了人多的优势,梁汇吩咐士兵把整座山围起来,誓要缉拿乱臣贼子。 沈宴廷沉着目光,一边护在梁汇身边,一边目光如炬的望向那片林子。 雪天之后,树叶早就落得差不多了,按理说本没有地方掩身应该很好捉拿才是,他们却分分钟跑没影了留下一群丈二摸不到头的官兵。 御林军统领魏成从远处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俯首道:“属下们已经包围了整片林子,正等着把叛贼瓮中捉鳖。” 梁汇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没下令,像是一直在对着远处的林子发呆。 远处飘来一阵浓烟,梁汇眼皮跳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烟越来越大,是起火的趋势。 一个个卫兵来报,证实了她的猜想。 “陛下,林子的西南方向起火!” “树林提前被泼了油,所以火势很大,如果不及时制止可能酿成大祸!” 梁汇皱了皱眉,自知此事急不可待,便立即吩咐士兵先去救火。 火势愈演愈烈、浓烟滚滚,几乎要殃及半个林子。 梁汇有些担心,林子旁是百姓秋时播种的粮食,如若被殃及那今年春季的收成将会锐减,这将是几个家庭的大灾难。 野外着火最是难灭,更何况是天寒地冻的冬天。这边的林子离河边很远,河水还在结冻,一群人要先把河水砸个窟窿在一次次的往这边运水。 梁汇越看越心慌,陪同大臣也纷纷让自家小厮前去灭火。 天寒地冻,士兵们跑出一身热汗。数百人一趟一趟的忙着灭火,住在附近的村民看到了也纷纷加入。 火势慢慢得到控制,至少没殃及到林子那边的庄稼。终于,在那么多人忙活了几个时辰后,这场大火才堪堪扑灭。 梁汇目光像是有重量,压得人喘不上气。周围站着的朝廷重臣也是没见到那么大场面,有些心有余悸。 “陛下——”魏成脸上抹着灰尘,一看就是刚刚救火结束就马不停蹄的前来禀报:“微臣猜测是那群歹徒为了转移视线逃脱方才谋划这场大火。” “甚至为了确保大火能够顺利烧起来提前浇了油,足以看出其心可诛!” 梁汇一下一下的点着手指,问到“知道是什么人吗?” 他顿了一下,解释道:“他们行踪诡计,微臣没看出。” 也在她意料之中。那群人应该不是什么正规军,就从鱼死网破般放山火就能看出。 规模不大但行事确实可恶,若不及时制止,长久以来定会欺压百姓留下祸端。 这次送灵人马众多,他们却敢行刺帝王,虽未造成伤害但其心可见一斑。 站在她旁边的丞相赵研见此形式眼睛一转,立即行礼劝道:“陛下,他们欲行不轨之事却未曾用心谋划,依老臣之见他们这是挑衅,这是在挑衅皇家威严!恳请陛下下令诛之!” “臣附议——” 跟来的臣子大多久居京城,混迹官场那么多年早已混得酒囊饭饱,自然没见过这阵仗,有些被吓到了。见到丞相大人拘谨才有些回过神附议道。 梁汇留了个心眼,刚刚被沈宴廷塞到手中的短匕首上生出冷汗,**的。她听见宰相的建议,想了想,下令道: “兹事体大,回朝再议。留一队人马查找他们下落顺便检查火是否灭干净了,不要留有隐患。其余人归京。” “是——” 小队人马留了下来,大部队浩浩汤汤的踏上归程。 第10章 心意 梁汇一连几日被政务忙地焦头烂额,经常在御书房一坐就是一天。 冬去春来,繁星灿灿。饶是外面的碧海蓝天和闲言碎语传播的再盛,她依旧按部就班的承担君王要承担的重任。 因为意外的耽搁,回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西边太阳落山的地方被染成橙色,到处都是金灿灿的。 房顶的屋檐上依旧有零星的没化的白雪,橙中映白,白雪照人,真当得一句“火烧云起映天红,灿烂光芒满碧空”。 这个时候,进城卖东西的小贩哼着小曲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欢乐的调子调动着人们的情绪,来来往往的人都满面笑容,倒是比去时要热闹的多。 随侍太监紧紧的跟着马车,远远地就听见了这段调子,眉头轻轻的皱起来。 他才原地踌躇一会,才犹豫的拉开帘子,轻声问:“陛下,那百姓实在吵闹不说还阻碍了车马行进,需不需要奴才吩咐下去把他们赶到一边去?” 梁汇没有来之前的好兴致,对太监的问话也听了一半。她目光沉沉的看向窗外,心中还想的刺杀一事。 丞相说的在理,这次看起来是刺杀实则为挑衅。 她这个位子坐的确实不安稳,虽说之前借着亲王谋反的事杀鸡儆猴让皇室内外和朝臣子弟安稳了不少,但外面依旧有很多虎视眈眈的人。 之前就看见京兆尹送上来的折子,说有大批流民加入一个叫“众合”的帮派,帮派的首领是一个姓楚的人。 打着圣贤书中“众生平等”的口号,行的确实不义之事,烧杀抢掠,欺辱妇女,无恶不作。 梁汇当时以为只是些不明事理的百姓被蒙骗了,到底是少数,可是以当今的情况来看是他自己在高位上坐得太久,离百姓太远了。 太监左右听不到回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沈宴廷看见了他的踌躇,微微点头道:“不用赶了,就按现在的路线走就行。” 太监领着旨意,毕恭毕敬的下去了。 梁汇靠在座椅上思考了一会,从箱子下面拿着纸笔,落笔写下了一行字。 马车实在颠坡,就算是再娟秀的字迹在这里也不成样子。 梁汇在启蒙的时候特地跟着书法大家练过字,传承了那位大家的飘逸又融进了自己的秀气,看起来没个十几年的功底练不出来。 虽与京中的那位少年成名的书法大家没得比,但比起其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费了一段时间写完之后,她盯着字看了半晌,检查无误之后轻轻的敲了敲窗子,唤道:“沈宴廷。” 门帘外传出一阵闷闷的声响,很轻却也很郑重:“我在!” 梁汇公事公办将写好的东西交给他,嘱咐一定要亲自送到京兆尹手中。 沈宴廷仔细的收了那封信,应下了。 随后又犹豫了几秒,有些忧虑的开口:“御林军掌管宫中守卫事宜,魏统领作为长官擅自离开到底是不好,需要臣代之吗?” 梁汇皱了皱眉,觉得他一个管京城内外事宜的禁军统领直接接手皇城守卫到底是不好。但她仔细琢磨着,毕竟他们二人交情匪浅到底是不能害她,便也随着他去了。 “行,自今夜起皇宫事宜由你安排,名义上暂代魏成,直至他查明刺杀结果回京。” 沈宴廷眨眨眼睛,脸上有几分茫然。 梁汇一番话说得不痛不痒倒是把他给整懵了。他的本意是他来查这次行刺,让魏成回归岗位保证皇城安排,他真没想代他做事啊! 真是天上掉馅饼。沈宴廷差点没憋住笑,堂而皇之的拱手,并没有纠正这个错误:“微臣领旨——” 他拖着腔子,尾音就能看出愉悦。 梁汇也算了解他,但也没想明白刚刚情绪还一般,怎么突然变的那么开心。 沈宴廷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微微昂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尾会微微上翘,很像一个做好事前来讨夸的孩子。 梁汇之前观察过他一阵,发现他心情好的时候很多,带着笑意的面容很和善,像被一阵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和洒脱。 她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所以有时候会刻意逗他,想让他心情好一点。 ********* 回到皇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空中露出莹莹白点,皇宫内外都点上了火烛。 灯火摇曳,梁汇在案台处理完今日的奏折之后微微感觉有些疲惫,便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梁祈的死依旧存疑,为了保护现场也为了方便刑部一行人调查,梁汇一直都住在偏殿没有搬到主殿。 偏殿经过工部一群人的修缮倒没之前那样严寒,冬日里屋内炭火烧的旺,即使刚刚沐浴完身上也留着热气。 她不喜欢宫女贴身伺候,平时就寝身边也没让人守着,就连这会身边也没个人近身,木屐踩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的哒哒声。 窗户闭着,屋内有些闷,梁汇一边用布襟擦拭长发一边踩着木屐打算去开窗透气。 偏殿的位置不错,从窗户外正好能看见一簇簇山茶花,梁汇有些心不在焉,等到整个人站在窗边才后知后觉这里站了个人。 那人手中折了一枝山茶花,花开得茂盛倒是和那人极白的肤色相衬。人衬着花,花耀着人,容貌担得上世间绝色。 他竖着冠,穿着红衣,面容和话本小说中描绘的世家公子别无二差。他就这么潇潇洒洒的靠着窗台,嘴角还挂着笑。 “你怎么在这?”梁汇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轻了不少。 那少年扬了扬眉,装作懵懂的样子:“不是陛下让我代替魏成的吗?莫非您忘了?” 这人在人前丰神俊朗,在人后就是这样潇洒脱俗,梁汇知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他本是这样潇洒恣意的少年郎。 梁汇有意和他开开玩笑,于是弯了眉眼,笑道:“我倒不知巡查是这个巡查法,沈大人是渎职了不成?” 听见她的话,沈宴廷明显觉得意外,眉眼间的笑意更胜了:“我吗?我不觉得,我是来给陛下送给东西的” 夜黑风高,他们二人一个斜靠在窗台一个穿着里衣手中还拿着擦头的布襟,怎么看怎么像偷情,最不济也像是私会。 梁汇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意识到这个样子终是不妥,于是招了招手,让那人进屋里说。 梁汇往旁边站了站,沈宴廷一个翻身跃进屋子,走时还不忘把窗户关上。 梁汇看了一眼,心里匪夷:好了,现在更像私会了。 沈宴廷跟在她后面,并不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梁汇面上看着挺正人君子的心早就跑八百个弯了。 她找了个位子坐着,抬起眸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问到:“你刚刚想给我什么?” 许是刚刚沐浴完蒸腾出的水汽,沈宴廷觉得今夜梁汇的眸子很湿,像在月光下依旧潋滟的湖水,很透又很亮。 他喉咙滚了滚,从背后摸出一个东西——那是街边小贩最喜欢卖的糖画。 他手中的这个照外形看是个灵动的兔子,卖糖人的师傅手艺应是极好,把这个兔子画的栩栩如生。 “——今日在街头看见的,觉得您会喜欢” 梁汇看了看,没接过来。这个东西离她有些久远了,从父皇病危后她便很少出宫,就算离开也是为了像送灵这样的大事,确实不会像以往一样在街中无忧无虑的乱逛了。 见她没有答复,沈宴廷心里有些不安,拿着糖画的手指蜷了一下,问到:“陛下不喜欢吗?” 梁汇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来仔细端详着。 “没有不喜欢,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说罢剥开油纸咬了一口,声音很脆。 沈宴廷有些懊恼,没想到一个糖画就让她睹物思情,他刚想开口就听见她的声音。 “你没用晚膳吧?”梁汇站起身,自问自答:“从送灵回来,在回府更衣再到街上买这个糖画,估计你也没时间用膳吧?” 沈宴廷刚想辩解就听见她这一行话,自知辩解无用便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没说话。 “正好我晚上也没怎么吃,我让下人上几个小菜你对付几口?”梁汇看他,又提出另一个建议:“或者你回府,今夜就当告假,明日再正式当值?” 沈宴廷听到这话有些欣喜,压抑着上扬的嘴角问:“可…可以吗? ”他问道:“陛下寝宫我一男子留下来不好吧?” 梁汇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我这里又不让外人进来,更何况你送我一个糖画我请你吃顿便食,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当然没有!”沈宴廷摇头,回答得义愤填膺。 “那我让下人送了。” “好!” ***** 晚膳上得很快,梁汇擦干头发披个外衣的功夫宫女们就把一连串的菜品摆在了桌子上。 沈宴廷还在一旁等着他,梁汇理了理衣襟,瞥了眼他:“吃啊?在等我?” 这句话让他有些恍惚,感觉又回到了那个明月高悬,二人对酌的夜晚。虽然现在变了很多东西,但至少坐在他对面陪他吃饭的人没变。 “好。” 语毕,沈宴廷跪坐在垫子上,拿着宫女准备的白玉筷子,目光落到了那几个小菜上,表情微怔。 这些菜他一眼就能看出是照着他的胃口做的,像翡翠面、燕窝鸡丝汤、八宝鸭,这些东西他在外面就很欢喜,常常嬉笑着要品鉴宫中御厨的手艺。 当时确实是随口一说,很多事他自己说过就忘不过逞个口舌之快,倒没想到有人记得了,还特地嘱咐下人做给他吃。 梁汇坐到她对面,拿起筷子挑了几个好消化的小菜,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坐在她对面的那人吃的不少。 见一桌子饭几乎被他吃个感觉,梁汇敲敲桌子,侧开头,轻声劝道:“晚上不宜吃太多,容易积食。” “没事,我消化快。” 如此,梁汇也没多说。 夜里很静,靠近帝王寝殿就更没人来喧闹;又恰巧冬日,连个动物叫声都没有。 她就这样坐到沈宴廷对面看着他吃东西,曾几何时她也能这样浪费时辰和精力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一个人。 看他吃的差不多了,梁汇这才提起正事:“你父亲的丧期三年已满,择期时日就去礼部把该承袭的官位办了吧。” 沈宴廷吃饭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囫囵咽下口中的东西才回答:“现在正是国丧,我现在这个时候去不太合适。更何况——”他补充道:“我手中已经有了禁军八千,如若在这个时间点再承袭爵位大概率会被御史台那群老夫子弹劾,你知道的,我最讨厌那群人了——” 这倒是。侯爵不只是获得财产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封地。一个人手中握着财权、兵权,即便帝王再信任那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个隐患。 更何况,她私心也不想让他去封地。 梁汇点点头,说道:“确定。承袭之事可以随后再谈,不急一时。” 沈宴廷闻言笑了笑,依旧是那种满腹少年意气的样子,没人看见他眼底藏着的一闪而过的沉思和忧虑。 第11章 庆宴 大梁的国丧期限是一个月,在此期间官民不得举办任何庆祝活动,很多既定下的悬赏只能一拖再拖。 这些日子,梁汇每天忙的脚不着地,就连平常和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她辰时在朝堂上应付那帮老狐狸,午时还得跟着内阁学习,抽空还得处理政务。日日被这些事情堆着倒没觉得时间飞逝,等到回头一瞥才发觉已经过了很久了。 最冷的日子已经过了,天气渐渐回暖,风吹在脸上不像往日那般刺骨,地上的花草发出嫩芽,动物也从冬眠中苏醒,大地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 在一堆繁杂的折子中有一封礼部尚书上的奏折,除了那些例行问候还提到一件正事——就是问陛下之前打算的凯旋宴究竟什么日子办? 梁汇早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若不是他提醒,她肯定想不起来。 一旁伺候的太监红松见她发愣,偏头看了一眼折子,主动问到∶“陛下,有什么不妥吗?” 梁汇摇摇头,答非所问∶“下月初七如何?” 红松是少见的能跟上她跳脱般思维的人∶“应该是个万物复苏的好日子” 梁汇点点头,没有再考虑,直接大手一挥把这个庆功宴定在初七。 就这样,陈将军的凯旋宴一拖再拖,终究是挑了个日子定下来了。 那天天气确实不错,太阳的光辉洒满大地,到处都是暖洋洋的。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宴会,没事的大臣都来凑个热闹,就连一直鲜少出府的内阁首辅施冠华都罕见亲至,王公大臣更是把自己的妻女都带来暖场,宴会席上热热闹闹的,举酒对酌的情况更是常见。 梁汇到得比较晚,等到宣布圣上到的时候王公大臣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今日她的心情也不错,气色看起来也很好。 “今日凯旋宴是为了庆祝陈将军率领我军大败匈奴,这一战解决了困扰大梁多年的边疆问题。” 她朝着陈将军的方向举杯,道:“这一杯朕敬你,你对大梁有功。” 陈将军忙道不敢,说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为臣子本分。他说得慷慨激昂,连带着一众王公大臣纷纷称赞,梁汇也弯着眉眼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今日君臣同乐,诸卿不必拘束。” 经此一语,大臣们随意多了。 宴会上有许多带兵打仗的将领,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身上血气方刚和他们一群文臣有很大区别。他们讲着战场上的故事,小辈们也比较喜欢听,讲到激动的时候,小辈们总是鼓掌叫好的想一睹当时姿态。 红松就是这时候来传话的,梁汇靠得远有些话她听不到,只是知道那些地方一直闹哄哄的。 “陛下,那些将领想在这比试射箭让各位王侯小姐瞧瞧风采。” 梁汇一听也来兴趣,她大手一挥,说:“让礼部去准备,箭术前三甲,朕有大赏!” 很多活动总是被这些赏赐激起火花,谁不想在帝王面前一展英姿?此话一出,不只是那些将领,就连京城那些经常习武的官家子弟也想一试。 礼部的动作很快,比试要用到的弓箭和靶子很快就摆好了。 靶子在百米开外,站在梁汇这个位子上很难看见中间那个红点。梁汇拖着下巴,坐在王位上饶有兴趣的瞧着远处的慌乱。 红松在一旁适时提醒:“陛下,要靠近些瞧瞧吗?” 梁汇手托着腮,闻言摇了摇头:“朕还是不去了,防止他们玩的不尽兴。” 红松应了一声拱手退到身旁。 这比试就这么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围观者很多,参与比试的却很少,比试的多为各军将领少有世家子弟。 因为靶子离得远射击难度不小,就连常年在外面打仗的官兵都不少人脱靶,大部分人还是有能力射在靶子的,只不过都是3环或4环,离靶心很远。 即使这样都有很多喝彩声。 直到一个看起来就身强力壮的人拿着自己的弓箭站在那里,旁边认识他的人掀起了一阵浪潮,指着他说:“他是我们营里有名的百步穿杨,曾经有一次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一箭射死匈奴单于” “他的力气特别大,平时拿的弓箭比一般人要重不少,平常人拉他的弓都未必拉开……” “我压10文钱赌他胜!” “哎哎哎——怎么回事?陛下坐在哪呢怎么能赌钱?” “对对对宫中注意点好,这样太不和规矩了!” 虽说赌钱就此作罢,但从只言片语中依旧能感受出这人箭术了得。 只见他一手拿着弓掂量了一下,又瞥了眼靶子,带着嘲讽的笑了一下:“我自幼习箭和你们玩很不公平——” 言罢,他从身后掏出一截黑布自己蒙在眼睛上,轻嘲道:“我蒙上眼和你们玩——” 话音刚落,弓箭就嗖的一下飞出去了。众人的目光看去,那弓箭稳稳的落在靶心上。 人群熙熙攘攘,目瞪口呆。许久后才有人鼓掌叫好,像沸水中蓦然滴落冷水,很多人随后应和。 梁汇在这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人群的喝彩声突然就大了倒是不知道什么缘故。 红松站在她身边温声解释道:“刚刚有大人蒙着眼射中靶心,围观的人都看呆了 ” 梁汇勾了勾唇,也是许久没体会这般热闹。 又有人被推上来,那人穿着紫衣,颜色艳丽,梁汇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沈宴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推上来,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随着众人鼓掌,不知为什么就被拉到前面。 有些将领似乎认识他,于是推搡他上场的人更多了。 “久闻老侯爷骑射了得,不知沈大人如何?” 沈宴廷不是很想上去,于是摆摆手:“鄙人不才,未及家父。” 拉他上来的那人立马大声驳斥:“他自谦而已,本身骑射厉害的!” 沈宴廷脸都黑了,他很想问问那人见过他骑射吗就敢夸此海口? 说起来,梁汇也没见过,京城生活不比塞外,这里活得安逸,谁没事天天射箭玩?她认真回忆了一下,确实没见过他射箭,倒是勾起她的兴致了。 沈宴廷见推脱不掉只能边叹气边拿起前一人用过的弓,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后退半步,拉开箭弩,仔细瞄准着。 一半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半人的目光在靶子上,只见他猛得放手,箭速度很快的飞了过去。 速度很快,大多数人都没看见箭羽在空中的行径,只听见“砰”的一声。 众人齐齐转头,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的指着靶子。 “他他他……他把箭射穿了?” 沈宴廷也抬头看着自己射出去的箭,爽朗一笑。 他力气不小,本来担心会把靶子射穿,现在倒没这种忧心了——他射出去的箭刚刚好正入前一人的箭尾,靶子上的木箭瞬间裂成两半! 这力气太惊人了! 从军营里下来的自诩力气都不小,却没人敢说自己能射成这样!这不只要有力气,更要有准头,二者缺一不可。 沈宴廷本人的目光却很淡,他放下弓箭薄唇轻启:“承让。” 有人僵硬的转过头问他:“你不是说不善骑射吗?” 沈宴廷看了他一眼,笑道:“确实不善啊?我蒙眼射箭又不好,顶多力气大了一点,确实不及诸位将领!” “更何况——”他淡淡补充道“不是第一,我才没兴趣展示” 这话太傲慢了,引得现场人群一众唏嘘。 梁汇搁这老远都看见他的嘚瑟模样,等到太监实时转述他的话,梁汇望着他的笑意更深了。 少年郎的恣意嚣张总是最让人着迷,沈宴廷很快被人群围起来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听。 依稀记得几年前也有这番景象,那是宫外的私宴,比试的是投壶。 沈宴廷手中随意拿着几根箭,轻飘飘的扔了一下,看起来特别随意,旁人觉得他只是推脱不掉来凑凑热闹并没有用心玩,可是他当时就是投中了。 箭头“咣当”一声掉进了壶中,梁汇清晰的记得当时的人和现在的表情一摸一样。 “玉堂金马,正少年归来,风流如画。” 少年恣意踏江山,风流倜傥,潇洒自由。 想到这她不禁笑了,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有些人天赋就是很高,不用特别努力就可能达到难以比及的成就。 沈宴廷当之无愧就是这种人。 “玉堂金马,正少年归来,风流如画” ——清.黄永《桂枝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庆宴 第12章 玉媛 冬日里的太阳有些晃眼,梁汇坐得也有些疲惫了。 于是她吩咐礼部准备好奖赏,安排好一系列事宜便先行离席了。 回宫的路上恰巧经过御花园。在宫外她就曾听闻御花园是天下至美之地,藏匿着外界罕见的花草树木。 可是这个季节的御花园很冷清,树木光秃秃的,远处的假山也没有夏季的茂密,确实不及传言中那样巧夺天工。 梁汇没让太监跟着,一个人在御花园漫无目的的走着,眼前忽然闪现一抹红,靠近看才发觉那是一抹衣角。 确实是惊奇,宫中没有年长的公主,妃嫔都移居宫外。这个时间点能出现在这的应该是王公大臣的家眷。 好奇心作祟,梁汇朝着她的方向靠近,走一会便看见真容。 那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气势端庄典雅,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裳,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发叉金碧辉煌的,看起来很夺目。 那人转身看见了站在后面的梁汇,心下一惊,不过很快回过神来。 “臣女见过陛下”她双手放在腹前,端庄的行了礼。 梁汇上下打量,不多时便伸手扶她,问到:“你是赵丞相独女?” 对方微微欠身:“是,臣女名唤玉媛。” 梁汇闻言一笑,倒没想到能在这遇见她。 “朕知道你,曾有空读过你的文章。”她拉着赵玉媛的手,柔声道:“陪朕去亭子里坐坐” 赵玉媛微微欠身。 梁汇边走边说:“你在大梁文坛颇有声明,朕记得内阁首辅施老是你的老师?” “正是家师。” “朕记得你写过的《论律法与公理》曾在天下文人那引起不小的风浪”梁汇看了她一眼又说道:“浅谈国家律法一针见血,倒是让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老家伙颜面扫地啊。” “陛下廖赞,臣女才识疏浅,依旧有不足之处。”赵玉媛谦虚道。 梁汇叹了一声:“这个年纪有这种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一针见血地指出冗官局面根深蒂固,指出百姓不识字所以不了解律令何为,指出官民有别刑不上大夫……以上种种,若非专职官员,没潜心观察三五年看不出来。” 赵玉媛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梁汇不经意间展袖,露出袖口处象征权利的十二章纹,再往下是纤细冰莹的手指:“朕之前见过你,应该是三年前了 ” 赵玉媛目光垂垂落在她的衣袖上,听闻此话面露疑色。 梁汇粲然一笑,解释道:“是三年前的‘文酒之觞’,我恰巧路过酒楼,那个时候刚巧轮到你作诗——” ‘文酒之觞’是天下文人谈诗作赋的宴会,素有雅称。 文会三年一办,每年场地不同,去年刚巧摊上京城。 文会表面上广邀天下贤士不论身份不论学识,但实际上却只让男子参加。 因为女子未曾读过书,无论是作诗还是喝酒放在那时看终归不妥。 大梁境内也有不少女眷文采非凡,作出的诗词更是被人传颂,基于此不少才女都颇有意见,只不过男子掌握话语权的宴会没人把她们的话当回事。 可那个时候赵玉媛女扮男装去凑了热闹,还好巧不巧的喝了不少酒。 大户人家的女儿家教森严,在府里别说喝酒就连吃饭都不宜过盛。 难得逮到一个机会,她喝得酩酊大醉,甚至需要同僚搀扶着,就这还和少年成名的韩素对诗,你一句我一句,后来竟是韩素败下阵。 听说她赢后靠在水池旁笑得豪放,右手拿着酒、左手潇洒的拔下来头上的玉簪,顿时瀑布般的秀发撒落,她靠在柱子上视若无睹的喝酒,留下现场的人瞪目结舌的众人。 她…她竟然是女人? 文人最要风骨,场上的人看见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儿家作诗竟然超过了自己顿时心中不服,接二连三的想要挑战她。 赵玉媛来者不拒,顶着喝醉的脑子就这样兵来将挡,偌大的宴会席无一人的才华高过她。 最后她是被家中派来的人接回去的,宰相府的马车众人有所耳闻,于是大家就看到了刚刚在文会上大获全胜的女人上了宰相府的马车,什么情况? 后来场上有人认出了她的面容,指出了那时宰相府的小姐。 场上的人一半有了心理安慰,另一半更疯了! 心里安慰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止会学些女红手艺至于四书五经也会读些,不会像普通女眷那样什么都不懂;更疯是因为她文采出奇担得一句惊才绝艳也就罢了竟然身份还那么高贵?! 这究竟还让不让人活了?! 思及此,赵玉媛笑了笑,不着痕迹的缕了下额前的碎发,说:“都是年少干出的荒唐事,让陛下见笑了!” 嘴上说着荒唐事,眼里却泛着烁烁星辰。 梁汇观察仔细,自然发觉这一点,只是她不想承认她便没勉强,只道:“你是个有能力的,朕很赏识。如若不想入仕就跟着你老师好好学吧。” 以她的家室和才能即使占个女儿身找个官职也是轻轻松松,但她没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想。 一身才华却不想入仕,置身事外看着大梁漏洞,引文据典,犀利指出。 梁汇摇摇头,心里想着,就她这样其实也不错——就这样的自由身,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未必不是件好事。 两人毕竟之前没什么交集,就算谈话,赵玉媛拘束着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梁汇待了片刻,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告辞。 赵玉媛起身相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她这边刚走,假山后面就出现一个人。 “别的不说,女帝眼光很好。”那人身材修长,着一身青衫,眉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手中好似拿着一幅字画,边走边说。 赵玉媛看向他,提醒道:“陛下还未走远,慎言!” 来人垂下衣袖,手背在后面:“御史台那边积压了很多弹劾女帝的折子,不过依我看她很不一般。” 宽衣展袖,一袭青衫,举止文雅又带着些许风流,这就是素来以字闻名天下的裴云川裴公子。 “何以见得?”见梁汇的身影彻底在她眼前消失,她才回眸。 裴云川脚步轻盈,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她旁边:“你二人谈话我虽没听全,但从你一句‘慎言’中就足以见得。常人道:以小见大,见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 “那么简单?” 裴云川轻笑:“你看,你没反驳” “确实”赵玉媛手放在膝上,眸中有片刻疑惑,不过几秒后便轻轻点头,赞同他的话:“我确实觉得陛下应该和孝景帝大有不同,大梁交到她手中未尝不可” “难得你那么高的评价”裴云川拿出手中的画卷,慢慢展开:“罢了,不提陛下了,你看看我前些日子写的字。” “真的?!”赵玉媛眼中的思索一扫而过,靠近他那边仔细瞧,眸中泛着点点星光。 她的手摩挲着卷纸,饶有兴致的问∶“这纸看起来不错,从哪弄来的?” 卷纸很厚,落笔处也没有晕染的痕迹。虽然边缘有些起毛,但温湿柔软的手感足以看出品质不俗。 裴云川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之前有人往我爹那里送的,我偷偷拿回来的” “你爹没发现?” 裴云川摩挲下巴,思索几秒:“目前看是没有” 赵玉媛忍着笑意,侧脸问道:“那你是拿给我看的还是送我的?” 裴云川看盯着她,有些无奈:“你明知故问。” “那我就客气了”赵玉媛粲然一笑,眉眼弯弯。说着,她把字画仔细卷起来,拿着捆绳捆好。 长风一吹,衣角微扬,天空中飘来了玉兰花雪白的花瓣。御花园花开的不多,其中最漂亮的就是玉兰花了。 看着她仔细的把画卷收好,看着她眼尾都带着残余的笑,裴云川心情莫名变好,连带着语气都变得轻快。 “今年的文会在豫城办,你要去吗?” 文会就是‘文酒之觞’,今年刚好是三年一届的时间。 赵玉媛闻言手微微一顿,随后摇了摇头,唇也抿着:“我就不去了”她叹了口气:“上次闹那么大的动静我爹发了不小的火,我就不惹他生气了。” 裴云川了解她,也了解她的家门。 他们二人就是三年前在‘文酒之觞’中遇见的。 因为家里都有朝廷命官,私下里二人也在宴会上见过,不过都是点头之交并没有今日那么熟悉。 那时裴云川靠在包厢的窗台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醉醺醺的女孩和一众自诩才子的人比诗。 看着她风光、看着她潇洒、看着她惹人注目、也看着她匆匆跌下神坛。 那个时候他对她很有兴趣,于是便醉翁不在酒的登门拜访,不过在与她父亲细聊中才发觉他是不喜女儿抛头露面的。 文会斗诗,她被罚跪了三天祠堂,就是没认错,嘴里还和念念有词的犟着。 她父亲气得头都大了,愣是管教不了。 裴云川闻言笑了笑,礼貌性的劝了几句,但他自己都知道没用。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父女二人都对他的字特别感兴趣,书房中网罗了不少他的题字。 就因为这个,他们的关系渐渐近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她都会和他分享。 分享她的无奈和不甘,那么多年不丢潇洒和自由却总是被外人指责和诟病。 在这个时代,有才的人不少,能被出类拔萃被人景仰的却少之又少。 很显然她没这个运气。 赵玉媛低着头,表情恹恹的。他虽置身事外,心里还是不太好受:“你想去吗?只要回答想不想,其余的我来安排” 两人的手交错着,抬头看见裴云川坚定的眼眸,赵玉媛的心底被戳了一下,软软的。 “我现在是真的不是那么想去”她反握住他的手,解释道:“当时潇洒一下主要就是为了和这个破规则犟一下,现在长大了不会用那么幼稚的手段反抗了。” “文会不谈国事只论风采,这个规则也不是由他们订的,归根到底还是礼教的不公。” 裴云川懂得她心里想什么,见她微微放下心中的芥蒂他便没多劝,转而笑了笑,开玩笑的说:“你要不来韩素要失落了,听说他这次准备的特别充分就为了能和你对上一对。” 赵玉媛闻言微微一笑,昂了昂头,瞳光闪烁:“那就让他来京城找我,我奉陪到底” 玉兰花的花瓣顺着风飘来,刚好有一片落在她的发髻上,裴云川想抬手为她拂去,冷不丁的就听见这句。 此时此地忽然想到去年春宴,也是在御花园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去年天气回温的比今年早,那个时候桃花开的正茂,春风一吹,簌簌红英坠玉阶。 人间三月春如海,半作胭脂半作埃。 话本上最喜欢用桃花雨描写这一幕,而桃花往往夹杂着情的意味。 裴云川清晰的记得她穿的一袭粉衣,和这桃花的颜色极其相似。人衬着景色大好,春光无限。 而此时此刻,春景不在,故人依旧。裴云川喉结滚动,往她那边靠近两步,抬手摘掉了落在她头上的花瓣。 花瓣被摘下了,但手没拿开,而是顺着眉眼一路往下,最终落在唇角。 常听人言,裴云川的一手好字皆是往日勤勉练习所得,从他手中的老茧就可见一斑。 那双手细细的描摹她的眉眼,每到一处赵玉媛都感觉自己身上被一缕细细的电流游过,垂在身旁的手微微一动。 御史大夫之子和丞相之女看起来天作之合,但官至文臣之首,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没有的事都会被人编纂,更别提真的成婚了。 两人从互诉心意的那一刻都知道这段姻缘成不了,但谁都没有后退。 裴云川的手从她唇角放下,就在赵玉媛以为他只是在**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心里一惊,眸中泛起了潋潋秋波。她看见裴云川往后退了一步,腰肢弯了下来,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的手背上。 周围的风吹草动骤然消失,只剩手背上那微微凉的触感。 这不像一个吻,但对他们来说已然算得上亲近。 人们总是在波涛汹涌中高喊爱意无敌。 第13章 试探 夜半。 宫中掌事敲了钟,悠扬的钟声越过巍峨鼎力皇宫传到乾清宫。 乾清殿周遭很静,梁汇算了一下时辰,微微拧眉。下人早已被遣散,她一个人跪坐在木琴前,手指轻轻拂过丝丝琴弦。 她褪下了繁冗的服装,三千墨发就这么随意的垂在肩上,发丝又密又长,靠近还能闻到淡淡香味。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颔首侧头。纤细嫩白的手指落在琴弦,猛然一拨。 殿内传来阵阵琴声,琴声悠扬遥远,声音颇具穿透力。 接着,她拨弦的动作渐快,双臂的动伏变大,指尖拨弦的力量渐缓。琴声逐渐变得错综复杂,像大小不一的珠子哗啦啦掉入瓶子的声音。 灯火骤然变暗,几秒后便恢复明亮,就像忽然被风吹过,落下些痕迹。 梁汇感觉到了这阵清风,拧着的眉头慢慢舒展。 弦声骤然拉长,像历经百战的猎马冲锋陷阵的嘶吼声,让人眼前恍惚掠过边疆激昂的战事。 **已过,琴音缓了下来。之前的尖锐和穿破悄然不见,梁汇最后一拨,琴声婉转音色朗朗,最后的一弦拉得很长,她放下手时声音还没消失。 屏风上闪过一个黑影,她抬眸微微一顿,待到曲落之时才起身,那影子渐渐走到了自己面前。 今日殿内烛火点的不多,人影看起来明明暗暗的像笼上了一层薄纱。 “陛下。” 声音低低沉沉的,很空洞,像井下的泉水。 梁汇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今日为何没翻窗?” 沈宴廷低低的笑了一声,回道:“最后一次来了,总要正式点。” 这一连半月,沈宴廷每晚都会来她这凑凑热闹,拿着守卫陛下安全为由堂而皇之的进入她的宫殿。 他轻功不错,身手也好确实没被旁人发现过。梁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拆穿他的用意。 他还是个懂礼节的,每晚光顾都会捎一两件小东西——第一次来带的是糖画,第二次是花灯,后来还会带些吃的,就是在宫里吃不到的小玩意,每次来的时候都泛着热气。 不过,过了今晚御林军统领魏成就要回来了,沈宴廷确实没有合适的由头赖在这里了。 屋内烧了点碳,窗户也是开着。晚风吹进殿里,算不上凉。 梁汇蜷缩了下手指,忽然想到什么,又笑了:“今日宴上你倒出尽了风头,京城的大家闺秀目光可都落在你身上了。” 沈宴廷面色一变,忙不迭的解释:“我肝胆涂地一心为国,无暇婚姻。更何况……” 他顿了下,声音小了:“更何况,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梁汇瞥了一眼。 沈宴廷目光直盯盯的看着,接着轻轻的说:“陛下想知道是谁吗?” 丹凤眼锐利看起来自带威严,而此刻这对眸子垂了下来,缓缓的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想。” 和他想到一样。 沈宴廷收回目光,煞有其事的谈论正事:“魏统领抓住那人了吗?” 殿内灯火摇曳,照得人眼睛发酸。梁汇眨了眨眼,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沈宴廷皱了皱眉,问道:“陛下不过数日就要去庙里祈福,如若不解决此事恐怕不妥。不然让我去调查?” “不了”梁汇拿着上奏的折子,递给他:“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行踪不定就像在水中捉一条滑腻的泥鳅,这样捉的话很难也很费力。” “他们在城外百姓那里取得了不小的声誉,魏成即便拿银子悬赏都没太有人暴露他们的行踪,倒不如等他们主动出击!” 沈宴廷微微拧眉。 “我倒觉得几日后的祈福是一个好机会,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到时御林军会在明在暗安排不少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只待君入瓮。” 沈宴廷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不太保险,想着再自己安排一些人护在左右。梁汇点点头应允了。 夜很漫长,谈完正事后剩了不少时间。 沈宴廷环视四周,悄咪咪的摸出自己从家里带的酒,哐当一声放在桌子上。 梁汇一眼就看出那是她没进宫前和他一起埋得酒,埋在一颗大大的玉兰树下。 沈宴廷嘿嘿一笑,牙齿都露了出来∶“今日夜景甚佳,不庆祝一下可惜了。” 梁汇慢慢收回目光,问道∶“你就是因为回府拿酒才来得那么晚的?” “是啊。”他点点头,解释道“当日只记得埋在树下,但那树不知何时长那么大了让我一顿好找。” 梁汇很柔和的笑了一下,绕过他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沈宴廷顺势坐到他旁边,从身后的桌子上捎了两个酒樽,递给她一个。 “今年下了好几场大雪,明年庄稼必定丰收。” 沈宴廷拧开瓶塞,给他们二人都倒了一杯。梁汇伸手接过,轻轻的抿了一口。 “玉兰花开了,春天快来了。”她仰头,品了品口中的酒,很轻的说∶“春种就要来了。” 今年冬天两位帝王驾崩,政权就这么措不及防交接到她手中,以往这种时候战乱和起义频发,百姓民不聊生。 但这次过渡罕见的相对稳定,除了那次亲王叛乱外没什么太大祸端。 王权争夺和百姓的生活还是过于遥远,因此百姓几乎没受到波及。 说起来,近几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百姓过得安乐平和,这是大梁建国来少见的安康。 “百姓过得安稳,国家政务依旧有很多弊端。”梁汇歪着头,手指拂过酒樽上的花纹。她轻嗤一声,摇了摇头∶“罢了,不谈这些了。”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如享享乐。” 沈宴廷静静的听着,忽然生硬的转个话题∶“沈十过几日就要从江南回来了,听他说江南的像一曲婉转悠长的调子,细细的、缠绵的。” “春水碧于天,画床听雨眠。”梁汇拖着调子,抬着手,像在虚空中想抓住某种东西。 “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 不知想到了什么,梁汇突然坐起身,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问道∶“江南市井繁华,经商尤盛。每年往京城的供奉就数它最多。你手下禁军和死卫那么多人,单靠朝廷发的那点俸禄应该养不起吧?银子哪来的?” 冬日喝酒暖身,又有些疗愈效果。沈宴廷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疏松了,连笑容都变得散漫了。 “陛下明鉴,臣可没有受禄一点。” 他又喝了口酒,解释道∶“大梁文武并重却极其轻贱商贾之术,我朝富商多远走海外与藩属国做交易。我想着,与其便宜他们不如我来接手。” “所以你就拿下了江南甚至全国近4成的贸易?” 沈宴廷微微震惊:“陛下怎么知晓?” 梁汇很轻的笑了,看着他,温声道: “我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比如你府上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地下暗藏玄机;我还知道你有一个遍布全国的情报网,网罗天下消息;我更知道你身边的死卫远比摆在明面上的禁军要厉害,堪称以一敌百……” 梁汇回头看一下他,莞尔一笑:“我既然坐在帝王这个位子上手边就不可能一点耳目都没有,今日良辰美景、酒香醇厚,我心情大好所以想多说一些,但我知道的远比这要多” 她的目光沉了下来,看起来极为认真:“我不担心你会谋反,你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威胁江山和百姓,这是我和父皇纵容你发展势力的缘由。” “禁军这个摊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交在谁手中都不太合适。” “你虽有爵位看起来位高权重,但封地甚远你也不可能放弃张罗的一切一意孤行的去封地发展新势力,所以这个爵位对你来说子虚乌有甚至还没有一个禁军统领权利高” 梁汇淡淡的笑了:“自古帝王疑心多虑,我也是如此。父皇和我把你架得高高的,既让你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又把你死死的盯在眼皮底下,你的一切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所以……” 梁汇说到此顿了顿,眼神里的笑意淡了,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和你心中想的那般美好吗?” 沈宴廷目光依旧平静,只是收起了平日里散漫的笑,拿着酒杯的手放在自己腹前。 “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这些我不在意,我只想知道——” 他抬眸,目光慢慢铺满血丝。桃花眼看人一向多情,此时因为酒气眼里泛起了一层水雾,又带着淡淡红色,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 他盯着她看,目光如炬让人躲闪不了:“那日屋檐你我二人一同醉酒是出自真心还是别的?” 我不在乎你知道多少,也不会在乎你是否忌惮或束缚。我只想知道,那日共度良宵,你心里究竟想了什么? 梁汇眼波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酒杯被广袖掀翻,杯中的酒水撒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酒香。 梁汇看着他的眼睛终究忍不住说谎,她深吸了一口气:“我……” 话语还未说出就被他打断,沈宴廷退后一步移开视线,说:“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梁汇不明所以:“我还没开口。” “我知道,但眼神骗不了人,眼睛不会说谎。”他斩钉截铁的说。 “待到开春江南牡丹红似火,我再带你去水乡。”沈宴廷抬头,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这个笑里饱含的意思太多了——有无奈、有纵容、有守候、有等待。 梁汇摸不出其中的意思刚要开口问,就看见他褐然一跪,目光中带着坚毅:“沈家世代忠良,陛下所说的一切皆是由臣一手办的和臣的列祖列宗没有丝毫关系!所有的过错和责任臣愿一人承担!” 梁汇皱了皱眉,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宴廷声音很重,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蹦出来的:“这几日多有叨扰,陛下恕罪。”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行了个告退的李。喉结滚动,声音很轻:“微臣告退。” 梁汇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挽留的话。 夜里风凉了,他走到窗边伸手关上了窗户,最终伴着夜色离开了。留下殿内撒落的美酒和一屋子狼藉。 1.簌簌红英坠玉阶,东风解佩下瑶台。 人间三月春如海,半作胭脂半作埃。 ——《落英辞》 2.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韦庄《菩萨蛮》 3.“常言道:‘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父教子亡,子不亡不孝。 ——《西游记》第七十八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试探 第14章 兵权 那日过后,沈宴廷私下就再也没找过她。 日子一连过了数天,春日拂晓,万物复生。 微风中混杂着淡淡的花香,院后杏花开得尤其多,雪白的花瓣、淡黄的花蕊,接在枝头上一簇簇的。 忽然一阵风吹过,花瓣如雨落下,不少路过的宫女身上都遭了殃。 不过她们并不糟心,反而和同行的人嬉笑打闹在一起。 梁汇透过窗户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们,放在砚台上的毛笔不知为何滑落在地上,纸上晕染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痕迹。 她淡淡一瞥无声叹气,随后弯腰拾起地上的毛笔又起身拿了一张新纸。 纸上的东西虽然没写完,只不过晕染模糊那一块已经让那张纸作废,先前无论多么娟秀的字迹都成了陪衬。 远处依旧有嬉笑声,梁汇起身把窗户关上了,又在落笔。 太监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报的。 她放下笔,微微拧眉,不解的问:“陈将军求见?” “是,此刻将军卸了盔甲正跪在殿外。” 宴会散了,边疆平稳,这个时候求见干什么? 梁汇不明所以,直接吩咐人进来。 不多会,陈将军就直起腰板挺着步子走进来。 他先是单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后微微抬头,冒犯地注视着天子容颜。 梁汇注意到他眼底的情绪有些犹豫,随后一咬牙直接从自己腰侧掏出一个黑色的牌子,上面刻着龙腾虎纹。 这是他麾下士兵的兵符。 梁汇看着他一时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陈将军剑眉一扬,跪在地上把兵符捧在手里,大声道:“请陛下收回兵符!” 梁汇心下一惊,忙问缘由。 陈将军面色沉沉,思索了几秒,说道:“臣麾下士兵数十万,虽拆为数营由众将领看管但属下认为究竟不妥。” “先前太祖武技颇高、军中声望尤甚,后来带领部下一统山河建立大梁。即便亲政后兵权一分为二但军队中威望依旧不减。” “后来历代君王皆为文臣但都用尽办法将兵符扣在自己手中,直到孝景帝时才改变……” 梁汇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接着又听见他道:“当年孝景帝为了鼓舞将士士气把兵权交给了我,臣一直觉得受之有愧,直到率领部将大败匈奴时才堪堪明白陛下用心。此时此刻,国泰民安,臣以为是时候交出兵符了!” 大梁兵符有两块,一块在兵部尚书那里,一块就在陈将军手中。 兵部统管京城的禁军、御林军和皇城侍卫,但每个军队都有各自的统领,统领直接听从圣命。 兵部即便下达命令也需要得到层层批准,过程复杂费时。 所以那块兵符那么多年发挥的作用也不大,远远比不上陈将军手中的那块。 陈将军骁勇善战、赏罚分明在军中颇有威望,且手持兵符威胁极大。 如若他想谋反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这也不怪君王忌讳,武将掌权确实太冒险。 不过…… 梁汇笑了笑,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把人扶起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朕的?” 陈将军点了点头,沉声道:“是!臣一介武夫,也未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也多亏孝景帝提拔。” “前些日子有人醉酒给臣说了此事,臣思索数日,深以为然。倘若交出兵符能让天下安定,臣愿之!” “你也说了这兵符是父皇亲手给你的,父皇愿意信你朕也信。” “可是……”陈将军慌忙抬头。 梁汇打断他的话:“武将打江山,文臣守江山。君王若是猜疑岂不亡了边疆战士们数十年如一日坚守的决心?” 殿内安静非常,那声音格外坚毅。 “我大梁从不主动引战但也从不怕战!大梁建国近百年却从未让一个公主和过亲,从未有意踏上别国领地。不欺凌、不占有、不妥协,从一开始太祖只想守住自己的一方子民,直至现在朕不过也只是想守好这山河、让每个百姓都有吃有喝而已……” “朕无意纷争,大梁占据如今版图上最富饶最利于耕种的一片土地,百姓安居乐业就连边疆都没有人敢来骚扰。将士们纷纷卸甲归田,文人墨客笔下全是山河昌平,这样才是朕翘首以盼的盛世!” 陈将军瞳孔微微放大,说话都变得郑重了:“陛下!臣、臣愿追随陛下!” 梁汇拿起他手中的兵符打量了下,复又放回他手中:“你是好儿郎亦是士兵眼中的好将军,你担得起这块兵符。” 陈将军眼含热泪,扑通一跪:“臣定不负陛下的信任!” 待到陈将军离开后,梁汇坐回椅子上,手背覆上眼眶。 几秒后,眼中的犹豫消散。她曲了曲手指,敲了敲三下桌子,面前瞬间多了个黑影。 “陛下!”那人跪在地上,虔诚道。 梁汇摩挲着先前废掉的纸张,一点点用火撩起:“去查查是谁让陈将军交兵权的。” 黑衣人说了一声‘是’领命离开。 ****** 正值午时,天气正好,沈府门口停着一列队伍不短商队,马车上捆着形形色色的新鲜玩意。 “大人——大人——”沈十跑得很快,越过门槛时差一点被绊倒。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反而看见那抹好久没见的身影更加雀跃了。 沈宴廷隔着老远就看见那他了。不怪他眼尖,只怪他穿的和喊声太张扬了。 等他靠近,沈宴廷不满的皱眉:“你这穿得什么玩意?” 沈十笑容一顿,低头打量自己:“怎么了?这不好看吗?” 艳红色的外袍里面搭配深绿色的里衣,胸前还挂着一个褐色的算盘…… 沈宴廷无言,看见他兴奋的样子也不想打击他,只得换一个话题:“这次出远门怎么样?” 沈十看着不着调,其实算账能力确实让人佩服。 远下江南的商队需要领队,他毛遂自荐,这几年替沈宴廷赚了不少银子。 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太小了,在其他事情上幼稚的像个孩子,不过关于生意上的事他还是十分着调。 沈十今年刚满十五,在而立之年的商人面前独树一帜,可没人敢小瞧他。 “特别好啊”沈十围着他绕了一圈,一把抱住:“就是——大人我好想你啊!” 沈宴廷一把把他扯了下来,皱眉道:“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沈十噘着嘴退后两步,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哎?我听说连续两任帝王驾崩,现在是阿汇姐姐登基独揽大权?” 沈宴廷皱眉,提点他:“这事你别问太多,也别在她面前提。而且,现在见了她要行礼不能再像先前一样没分寸!” 沈十捂着嘴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点点头。 沈宴廷目光落在他手上看见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便指着问道:“这什么?” 沈十立马捧在手里,炫耀道:“这是我从那边带来的糕点特别好吃,而且名字也特别好听叫梅花糕,大人你要尝尝吗?” 说完手就缩了一下,有些心疼道:“不过只能给大人你尝几口,我带的不多就剩这一包了……” 沈宴廷眉梢一扬,趁他不注意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来。 沈十眨眼的功夫手中的糕点就不知所踪,抬头看见自己大人退到了已自己很远的地方。 “大人!你不能这样,我就带了一包!” 沈宴廷挑眉,不走心的哄道:“你别吃了,小孩子吃多了会对牙不好。” 沈十气急败坏:“我牙好着呢!” “那就未雨绸缪。” 沈十气得跺脚:“大人!你不能欺负小孩!” 话还没说完呢,沈宴廷就走的不见踪影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 ***** 与此同时,内阁。 梁汇这几日没事便会待在内阁,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是在朝多年的老前辈了,辅佐了多少代君王。 她自喻才识学浅在内阁也勤勉好学,几位阁老很少得到教导帝王这样的恩惠,便也不留余地的指导。 但她最常找得还是内阁首辅施冠华。他这个人为人谦逊,不看身份,无论是像她这样的帝王还是普通的学生都会不留余地的直言。 梁汇到内阁的时候看见他正在指挥自己的学生搬一卷卷文书,那些学生都很年轻,应该是今年科举高中走运被提拔到内阁,本来觉得能在内阁学习已经很荣幸了,现在看能帮施老的忙干得更加积极了。 梁汇让自己随从去帮他们,自己去找施冠华闲谈。 他们在一个安静的屋子中,旁边的香炉中升起了寥寥香烟。 “老师,近日怎么不见你的爱徒?” 施冠华低着头,回道:“我那徒弟性子新奇,这会估计在外游历” 虽说话中带着贬义但能听出更多的是纵容。 梁汇笑了笑,还是说:“她出自你的门下怎么会普通?在朕看来她好几篇文章写得都让人惊叹。” 施冠华闻言轻轻摇头:“她天赋是不错但提出的东西有些不切实际。她立场太局限了,所得到的结果也会很片面” “她久居京城没见过别的地方的风土人情,也不懂得外面的人的生活。” “内阁学生多为寒门子弟,是因为他们从百姓中走出来最明白百姓心中所想,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考取功名不只是为了光耀门第而是肯为了一方百姓肝胆涂地。” 梁汇静静的听他说。 “就像陛下,您从封地走到这里,见过百姓的耕种植桑,等您权倾天下的时候所颁布的每一套律令规则都会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想一想。但玉媛不同……” 窗户开着,外面有三五成群讨论知识的青年才俊。或许用不了许久他们就会踏入朝堂,成为新的肱股之臣。 施冠华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透过他们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光。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她出生就是相门之女,锦衣玉食、五谷不分。” “她饱读圣贤书、明白‘粒粒皆辛苦’的道理,但这和亲眼看到的不同。等她亲眼看到‘农夫犹饿死’时受到的冲击比这一句话要大很多。” “当权者要学会设身处地,要明白百姓的艰辛。” 梁汇迎着他的目光,似乎是悟出什么道理,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不错,是这个理”施冠华起身拱了拱手,继续说:“陛下为国为民我们作臣子的都看在眼里,如若可以,我们定不留余地的扶持陛下!” 内阁学子很多,他们眼里泛着点点星光。作为内阁首辅、作为天下名师,他是天下寒门学子的指路人亦是朝廷中的中流砥柱。 梁汇心有所感,也站起来:“大梁有您,真是我朝荣幸。” 她一下午都在内阁,深以为‘与君交谈胜读十年书’这句话多么有道理。 等太阳几乎落山,星辰显露面貌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这几日学到的东西不少,处理问题时也不会犹豫不决,再加上近日大梁境内安稳除了各节度使日常汇报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她抉择的。 于是回来时便没去御书房,直接到了乾清殿。 主殿上中央的琴还在之前的位置,只不过先前落下的酒杯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了。梁汇的眼前忽然想到那一日的不欢而散,心里叹了口气。 她走近几步,想把自己的琴收好,目光忽然落在桌子上——那是一包油纸包的糕点,下面还有一张纸。 纸上的字很潦草但很显然知道出自谁手。梁汇拿起来看,上面只是随意写了几个人名,后面还用小字写了缘由:“这是我选出的寺庙祈福那日保护陛下的人,请陛下过目” 说是让她过目却把人名写得确实龙飞凤舞,更何况不知道人的样貌知道人名有什么用? 但再往下看,是一行更小的字,比刚刚的字却是好看了不少,至少能看清写的什么,之前的只能看出来是个字。 “上面是沈十从江南带回的糕点,我尝着味道尚可所以拿来给陛下尝尝,不想吃可以丢掉” 梁汇看着看着便笑了。她小心翼翼的把纸折好收起来,随后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糕点。 糕点被三张油纸牢牢包裹,最上面用红纸写下糕点的名字——梅花糕。 这个季节江南的梅花早就落了,这包糕点能送到她手中应该废了不少心思。 而且这捆绳紧紧的裹着油纸,丝毫没有拆下的痕迹,某些人还嘴硬说尝过了才给她。 月光皎洁澄澈,倒映在池子中留下圈圈光影。亭子周围生了些嫩草,杏花在风中飘荡,落下簌簌雪白。 微风吹过,耳旁的碎发乱了,衣袖也扬了起来。 只不过她没管而是拿起手边的酒仰头喝了一口。 那包糕点摆在旁边的桌子上,她拆开了,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梁汇莞尔一笑,洗干净手,跪坐在木琴前。 纤细的手指在琴弦间舞动,亭子间传来悠扬的琴音。 曲子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15章 寺庙 春季天气变化无常,让人时常摸不得头脑。 前些日子总是艳阳高照,暖风南下,催得杏花早早的开了,中原地区甚至有农民早早播种期望来年收成。 不过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云层很厚,空气很湿,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闷雷声,就连风都不似先前柔和。 梁汇站在午门前,目光扫过早已候着的大臣和随从。 红松站在她身边,低声道∶“陛下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出发吗?” 梁汇目光沉沉,丹凤眼微微上挑∶“出发!” 一声号角下,大臣纷纷跪拜。 旗帜飘飘,权杖威武。太监们举着锦帆开路,梁汇在众大臣的簇拥下上了御撵。 漫长的队伍朝昭庆庙前进。 昭庆庙离皇宫不远,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大梁把佛教定为国教,这寺庙还是太祖时期建立的,就连寺庙上的牌匾都是太祖亲题,往来接近有百年的历史。 建成后就成为皇家御用之地,每年开春前帝王都会来这里祭拜,祈祷一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虽说是皇室御用但平日里也会开放让百姓祭拜,寺庙住持颇多,也有很多人在此地修行,香火隆重,听说许愿特别灵验。 住在周边的百姓平日里就喜欢来这里祈福,甚至有别国人不远万里来到大梁只为拜上一拜。 “昭庆”:“昭”有光明、显扬之意,“庆”指吉祥福报,合指通过寺院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寺庙门前住持已经早早候着了,他们穿着长长的褐色袍子、袖子很大,身上还披着御赐的袈裟。 御撵停在寺庙门前,梁汇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走。 住持见她忙双手合十,微微屈膝:“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 住持面色不变,抬手引路:“请陛下随贫僧去更衣。” 梁汇先前跟过父皇来这里祈福,也知道些规矩,便微微颔首随他去了。 更衣结束后,梁汇在礼部的指引下来到祭坛面前。 她手持香火,在佛像面前三鞠躬,以表示对佛祖的敬重,结束之后她把香火插在香炉上。香灰很厚,香烟飘得很长。 后面的王公大臣和她一起跪拜,场面很壮观。 帝王祭祀午膳一般都会在寺庙内吃,也是跟随僧人吃素食,只不过弄得种类多些。 这个时候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听大臣说当朝太后在此处修行,为了展现帝王孝悌梁汇主动提及去看看太后。 这位太后15、16岁入得宫,早些年也是门阀世家,只不过因为家里犯了些事被流放,只留她一人在锦绣繁华中。 她是孝景帝那一辈的妃嫔,和她一个年纪的死得差不多了——有得死在争权夺利下、有得郁郁寡欢心里成结、有的年岁到了寿成终寝。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这么些年她累了也倦了,获得一切功与名,坐到了太后的位子上到头来发现自己也是一无所有。 皇宫高大巍峨,透过红墙绿瓦依旧难以窥探外面的世界。 她这一辈子没走出,忽然对外面有了些向往。 于是便自顾自的离开皇宫,打算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但她毕竟是一国太后,身上有着印玺,座下有众多门客,她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宫中不少大人不满,御史台的折子堆了一摞又一摞,但拗不过她。 后来,两方折合后才决定,太后每年在寺庙修行半年,剩余半年便在宫中处理政务。 如此确实是双方妥协后最好的结果了。 寺庙的人知道她是当朝太后自然不敢懈慢,便在安静的地方给她腾出一间上好的屋子,日常生活也是由宫女照料。 虽然平日里也是吃的素食,但终究和他们这般人不同。 她的那间屋子在后院,夏季的时候有许多竹子围着,旁边种着很多高大的树,像是隐藏在绿意中的一间屋舍,看起来让人心情大好。 不过冬季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荒芜了。苏太妃边品茶便想。 屋内香炉里燃着安神香,挂在门口的经幡灿然若金。 忽然一阵风吹过,雾气飘散,凉风习习。 苏太妃微微抬眸,眼底闪过一分精明。 太后拉着她的手,亲切的笑道:“记得在宫中你就不爱说话,这么些年还是这样。哀家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给你的,见谅” 苏太妃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太后当年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现在看来这个称号依旧不虚。 她的五官和依旧当年一样精致,一颦一笑间带着从容不迫,言行举止端庄舒雅。 只不过终究是美人迟暮,时间对谁都是如此——就连她的皮肤都变得很松弛,眼角处都有明显的皱纹,鬓间也生出丝丝白发。 许久后,苏太妃笑了笑,拂去放在身上的手:“姐姐在这里清修,我怕不请自来扰了您的清净。” “唉!哪有什么清修啊,只是哀家想让自己远离皇宫中的纷纷扰扰安静度日。”太后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叹道。 “对了,妹妹今日特地来着寻我所为何事?” 苏太妃看着窗外亘古不变的云彩,有些感慨:“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就连君王都换了好几任了,当年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现在找个能说话的都很难。” 太后眸光一动,语气苍白:“是啊,哀家也老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王权富贵让他们那些小辈去争吧,我们也争不过了。” 苏太妃皱着眉头,反驳道:“太后娘娘千岁,别说不吉利的话!”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自己知道,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时间是越不过的鸿沟,好不了的……” 苏太妃露出一丝忧伤的情绪,用手抚了抚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随后招呼下人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记得姐姐的生辰要到了,我知道姐姐什么都不缺,思来想去便寻来了你我入宫时玩过的小玩意,姐姐还记得吗?” 太后看见丫鬟们小心的拆开包装,露出里面的东西。 她眉梢一扬,非常意外:“风筝!” 风筝是如今市场上非常常见的燕尾,只不过这扇比寻常风筝小了一点,做工也更精良。 “当你你我二人在御花园一起放风筝,风筝不慎掉进池子里坏了。” 苏太妃抬起手指,轻声说:“最近我闲来无事翻来仓库刚巧看到了,于是便差使工匠修葺,这不?修好了立马就拿给姐姐看了。” 透过这个小东西仿佛想到了还是少女的时光,太后的目光很柔,手指轻轻的拂过风筝。 “宫里规矩多,就连放过风筝都得偷偷摸摸的。” 太后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哀家记得当年崇儿也喜欢这风筝,每当他一哭乳母都拿他没办法,倒是看见风筝就吱哇哇的笑。” 苏太妃面色间愁容一闪而过,嘴角勾了勾牵扯出一个笑:“若不是那件事,崇儿应该也会自由长大。” 母亲总是无时无刻不想到自己的儿子,苏太妃更是如此。 一想到当年他儿时的冰雪聪明,现在却只得沉闷的待在府里安安静静的养着心里就难免产生落差,再往下说眼里就不自觉的闪烁着泪光。 太后与苏太妃年轻时关系甚好,自然爱屋及乌,心情也是如此。 一扇儿时的风筝让两人睹物思情,难免啜泣,就连拿着掩泪的手帕都湿了。 “崇儿身体如今怎么样?” 苏太妃很轻的叹口气,说:“身体还是那样,这些年寻遍了名医却没什么结果。” 太后心疼的摸着她的手,道:“天下那么大,名医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我这个当母亲的只想他余生能找个好姑娘照料最好让我死后能放心。” 苏太妃苦涩的笑:“就是不知道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 “说什么胡话!” 太后面色微怒,眉眼一横:“崇儿是天潢贵胄,只有别人配不上他的份。更何况,哀家还是一国太后,难道连给自家孩子找个良配的资格都没有吗?” 苏太妃起身,带着淡淡哭腔的行一个礼:“那妾身就代我家崇儿谢过姐姐了。” 太后伸手扶她:“这有何难?你就让崇儿好好物色,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要替他把把关,哀家来坐这个媒人。” 苏太妃又想起身谢恩只不过被太后一把拉住了。她只得跪坐着双手举起一杯茶,举到面门,说:“那妹妹就以茶代酒谢过姐姐了。” 太后粲然一笑。 两人在室内相谈甚欢,聊得内容基本都是少女时期在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当时不是那么平和但有人陪在一旁总是好的。 苏太妃面色有些焦急,说话也心不在焉的,就连太后都注意到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开玩笑道:“哀家看你心中有事,莫不是看中了哪家公子?” 苏太妃面颊泛红,又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突然起身跪地:“妾身想求姐姐一事,望姐姐成全!” 这大礼确实能琢磨出兹事体大。 太后没着急扶她,语气也没有之前那般闲散。可能是顾念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她还是说:“妹妹有事就说,何必行如此大礼。”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没像之前那般扶她起身,这一细微的差别足以看出心情。苏太妃咽了咽唾沫,知道话一开口没法收回,便额头扣地始终没起来:“妾身想求姐姐赐崇儿一桩婚事” “哦?和谁?” “和刑部尚书之女陈于姝” 话音一落,室内静了几秒,苏太妃等得心神不宁,一直在抬眼想要看到太后的表情。 太后面色严肃,看起来不苟言笑,苏太妃的心也跟着沉入湖底。 许久之后殿内突然出现一声轻笑,苏太妃抬头刚好看见太后像是实在忍不住一般笑了出来。 “姐姐何意?”苏太妃皱着眉,不解的问。 太后眼底挂满了细细的笑意,起身拱着他的双臂把她扶起来:“就这点小事啊?” 苏太妃也懵了。 这婚约在她看来可不是什么小事。 刑部尚书是六位尚书之一,算得上是朝廷重臣。 前些日子大理寺失势,至今没有合适的人替代,所以刑部的权利大的不了一星半点,京城又不少人想拉拢他。 她的长女是逝去的正妻所生,不止知书达理、平易近人而且在家备受宠爱。 京城不少读书人都说要是有幸做了陈家女婿那以后真是平步青云。 这不只是婚约也是势力。 建宁王府早已不似当年那般门庭若市,有这个势力帮衬那以后的路子会好走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苏太妃即便冒着结党营私的面也要求这纸婚约。 太后看着她没反应过来的神情,笑着解释道:“无论这么说崇儿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的婚约哀家怎么能随意?” 苏太妃有些激动,眼含热泪:“姐姐……” “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哀家找个机会向陛下提一下就行。” 说着,太后便笑了笑,眉头微皱,打趣道:“你啊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因为这事来找哀家的吧?” 苏太妃见事成了便放下心来,闻言娇嗔的笑道:“姐姐你别打趣我了。” 太后哈哈一笑,拉长语气:“你啊——” 第16章 下毒 梁汇到的时候苏太妃还在殿内陪太后说话,看见她进来,苏太妃连忙起身做做样子:“拜见陛下——” “太妃娘娘不必多礼。”说着便挺直腰板站在太后面前左手扶膝,右腿半蹲行了个礼:“见过皇祖母。” 按照规矩,自家父皇应该称太后一句‘皇额娘’,那她作为小辈称她一句‘皇祖母’再合适不过了。 梁汇想得很周全,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说话办事比他们严谨了不少。 只不过太后一抬眸,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陛下多礼了,哀家和苏太妃两个妇人谈话陛下年纪尚轻估计也不感兴趣,没什么要事就请回吧。” 梁汇有些茫然,她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排斥从哪来的? 苏太妃则有些焦急,毕竟婚约到底要过问陛下,这会把她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梁汇脸上漏出一个和蔼的笑,就像年轻一辈看待自家无理取闹的老人一样:“皇祖母此话严重了,都是女人家,有什么我不懂得吗?” “哀家和苏太妃一朝为妃,那个时候陛下怕是还没出生!” “那更是要好好听皇祖母讲讲了。” 气氛剑拔弩张,两个大梁身份最尊贵的女人谁也不让谁。 周围的太监宫女没一个人敢劝,就连站在一旁的苏太妃都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和梁汇对视着,两人皆沉着目光,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太后首先移开目光看向苏太妃,很轻的笑了:“这孩子从小没养在我们身边,现在看着真让人觉得亲切。” 苏太妃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得苦哈哈的附和:“毕竟是八殿下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拉着梁汇的手,和蔼可亲的笑了:“哀家看陛下真是一眼如故。” 梁汇也笑了,仔细琢磨她这个‘一眼如故’。 昔日八殿下的生母死在宫里,人人可知就是她这位皇后害的可是都没证据。 八殿下就是为此被赶出京城,一连走了数十年。 朝廷从未派出一人慰问,日常生活起居和别的百姓没什么不同。 就这样打算不问世事的安稳度过余生,谁想到战事一起,宫中没有将领,这才想到少年就熟读兵书的他。 隔着辈分,看见当时父皇的仇人,梁汇却感觉自己很淡然——可能是对方垂垂老矣不复当年那般。 但时间会抹去很多痕迹,一个人的精明和算计只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高。 梁汇看着她柔和的面孔心里却没掉以轻心。 就这样,三人围着桌子聊天。 基本上都是太后和苏太妃在谈梁汇在听,没想到前一刻钟还不对付的两人能坐在一张桌子上相谈甚欢。 梁汇自己也觉得惊奇。 三人的气氛就这样慢慢正常的时候,突然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一只白猫从院外横冲直撞的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慌乱的宫女。 猫咪的毛色雪白,瞳孔确实罕见的蓝色,被照顾的极好,丝毫不怕生。 它就这么从梁汇旁边一跃而上,跳过桌子,安安稳稳的停在太后身边。 太后温柔的笑了笑,轻轻的把它抱到自己膝上,手指慢条斯理的拂过它的毛发。 那猫咪之前的彪悍样一扫而过,现在变得极其温顺,贴着她的手掌一点一点的蹭着。 苏太妃倒是被这猫吓了一跳,眼里满是惊恐。 几位宫女这个时候才到殿上,连忙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恕罪,它实在是不听话,奴婢们也不敢用力怕伤了它。” 太后说落她们一顿吩咐她们下去,转头就对她们二人说:“这猫啊被我宠得无法无天,你们见笑了。” 说是在数落猫,但手中撸猫的动作甚是温柔。 就连猫咪都翻过最柔软的肚皮与它亲近,眼里满是享受。 这一猫一人平日关系甚好,若非如此本就怕生的猫咪不会如此的。 梁汇看着这一幕也笑了,顺着她的话说:“朕看皇祖母的下人有渎职之嫌,毕竟都是老人了做事没年轻人精明,要不朕给皇祖母送来几个仆从保证个个得力,如何?” 太后心里一怔,脸上却没表现什么:“哀家念旧,这么一些人都是从小服侍在哀家身边的,就罢了吧。” 梁汇微微低头也没有再提议。 过了不知多久,宫中下人就来通报午膳准备好了,请陛下和太后移驾。 两人对视微微一笑,是梁汇先开的口:“朕从小没在宫中长大,也不知皇祖母口味如何,便随便吩咐御膳房做了些,皇祖母可千万别嫌弃。” “陛下心意,哀家欣喜还来不及呢。” 两人就这样一起离开了,太后手中还抱着不愿离去的猫咪。 两人走起路来气场都很强,旁边随行的太监宫女安安静静的举着黄罗伞。 用膳的地方是僧人日常吃饭的大屋子,如今这里早早的被打扫一番铺了金黄的垫子,一路上跪着许多宫女,大臣们也早早的站在门外候着。 “臣等拜见陛下、太后娘娘——” 梁汇一抬手吩咐下官平身。随后便和身边太监一起走向主位。 “朕这里没什么规矩,诸位随意即可” 大臣们纷纷称是,便也按着规矩落座。毕竟是陛下亲临,御膳房掌勺,餐桌上的东西还是很多的,除了寺庙规定的不能杀生食肉,其余的堪称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梁汇拿筷子挑了第一口菜时,宫中诸位大臣才开始动筷。 大梁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更何况这是在空灵幽远的寺庙,用膳时说话很没规矩。 大臣们深知其中道理,便安安静静的只吃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 太后眼眸微动,吩咐随侍宫女挑了些菜放在自己碗里。 不过她自己未吃,而是放在地上给猫吃。 大臣们私下换个眼神,都觉得此行为有些不妥,但是坐在主位的陛下还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太后就这样看着猫细细的咀嚼食物,它也不挑食,给它的倒也全吃了。 梁汇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就移开了视线,坐在太后对面的大臣却一直在琢磨她想干什么? 能做到太后这个位子上的人还是有些手段的,没人敢轻视她。 赵相默默注视太后,随后和梁汇交换个眼神。 梁汇沉下心,夹了面前的菜苔塞到嘴里。 就这么暗涛汹涌的气氛忽然被一声刺耳的猫叫打破,庭中人人头脑一嗡,惊恐不已。 许多人忍不住放下筷子带着疑惑的看着太后带了的白猫。 梁汇也放下碗筷,使了个眼神让自己身边的人去保护太后,毕竟太后在这修行了半年都没发生事端,她一来就发生意外传出去怕是不好交代。 离猫最近的宫女连忙把太后护在身后,她拿着碗筷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最后抖动的起伏太大,碗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猫咪的叫声刚开始很尖锐但后来就变得微弱,像是筋疲力尽后连叫声都没了力气。 它的瞳孔渐渐散了,先前宝蓝色的眸子如今变得没那么有神,嘴边的白毛也被暗黑色的血染黑。 众人忍不住站起来,指着那昏死的猫说:“死、死、死……了?” “这…这猫和你我吃的同样的吃食怎么会死了?那我们为何没事?” “有人在饭菜中下毒?” 众人心里一紧,忍不住看向主位上的梁汇。 太后仿佛被这猫死去的场景吓懵了,许久之后她才在身边宫女的扶持下起身,泪眼婆娑的看向梁汇,语调楚楚可怜:“哀家求陛下做主啊!哀家一届妇人,早已退出朝堂皈依佛门,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想陷害哀家,还有没有天理!” 太后说的不错。 众人都注意到她给猫挑的吃食基本上都是摆在自己面前的,如果她不是心血来潮拿给猫吃而是自己吃的话,那后果确实是不堪设想。 众大臣咽下口中的唾沫,心有余悸。 最后还是赵相站出来,拱手作揖:“臣恳求陛下彻查此事!” 梁汇扶额,目光落在‘受害者’太后身上。 她还是佯装出一个楚楚可怜的样子,随身携带的手帕捏得发皱。 梁汇冷笑一声,随手扔掉手中拿着的酒樽,道:“好啊,传太医瞧瞧,朕也想看看究竟是谁那么胆大妄为!” 为了保证帝王出行的安全,随行的队伍都有不少太医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时候他们都在殿外候着,听见传令便匆匆的从殿外赶来,拿着银针一一试毒。 大臣们在旁边候着,胆战心惊的看着太医的动作,生怕自己的饭菜一不小心就被下毒。 索性太医们一一试过,银针都没变色,众人才堪堪平复心情。 怎料心还没彻底放下就看见太医手中的银针缓缓变黑,众人心中愕然,仔细打量便看见那饭菜就是摆在太后面前,之前恰巧给那猫吃过的。 饭菜摆放自有规矩,都是太监按照自家主子的喜好放的,摆在太后面前的就是她在寺庙修行时经常吃的,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不过依旧有一个说法,这些菜时御膳房统一炒出来的,被平分成好几份。 太后面前摆的菜品在其余大臣面前也有,但其余人没事唯独太后有事不难看出这是在菜品出锅后下得毒。 如此看来,这确实就是蓄意谋杀,连辩解都辩解不了。 众人能做到这个位子上都不愚钝,稍微一想就能想到。 太后看见银针发黑大为震惊,脚步控制不住的后退,手肘颤抖着遮住面容:“这……这就是冲哀家来的啊?!” 梁汇看着发黑的银针沉默,许久之后问道:“能辨认出事什么毒吗?” 太医叩首:“回陛下,微臣无能,不能辨认。” 梁汇意料之中。她没多责备,只是看向太后安抚道:“皇祖母别担心,朕一定会严惩凶手的。” 太后便抹泪边说:“哀家一届妇人什么都不懂,那就劳烦陛下了” 在座大臣有许多是太后门下,不过此时他们都有些懵还有些事不关己。 梁汇扫过他们的神情,意识到他们应该与此事没关系。沉思数秒,她朝身边的太监道:“传御膳房。” 太监屈膝称是。 不一会,御膳房的众人就哆哆嗖嗖的被请上大殿。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跪在地上行过礼后都不敢起身。 梁汇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扇子,扇子敲击桌面发出的咚咚声仿佛敲在了他们的心间上。 “抬头,给朕说说是谁负责的太后饮食。” 太后的面前的饭菜其余大臣面前也有一样的,可见是出锅后下的毒,那嫌疑最大的就是把饭菜端上桌的人。 跪在地上的人哆嗖幅度更大了,他们惊恐的抬头,纷纷指向跪在最左边的一人。 那人缓缓抬头看见这一幕实属吓坏了,他止不住叩首,颤抖着为自己开脱:“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从未做过此事啊陛下!” 他的眼里蓄满泪水,看着像是承受着天大冤屈。 梁汇抬起下巴,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下人身上还在打颤,被几个卫兵压着依旧控制不住。 他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但恐怕是担心殿前失仪硬是控制住了:“奴婢名叫小李子。” 梁汇点点头,朝太后那边看了一眼:“皇祖母罪魁祸首找到了,您想如何处理?” 就这么简单的说出凶手,这话可让诸位大臣惊愕。 太后没想到她那么武断,一时间没想好应对决策。 梁汇见她没回话便快刀斩乱麻的把问题抛给诸位大臣:“众爱卿有何见解?” 大臣们纷纷讨论但没有一人说话,毕竟这事没答妥当一不小心得罪得是两个人。 梁汇见没人开口便‘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轻飘飘的说:“既然没人说那朕可就说了。” “小李子负责太后饭菜失职,无论这毒是不是他下的都难辞其咎。依朕看,小李子按律问斩,其余人以渎职的罪名离开御膳房永不录用!” 此话一出,小李子的求饶声更大了:“陛下,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没其他劳动力了,求陛下开恩呐!” 站在陛下旁边的红松适时解释:“行刺太后可是重罪,陛下就是顾念你家中老小才未抄你满门” 小李子像是瞬间被抽走力气般颓然坐在地上,也没说话了。 可是下面依旧有觉得此事不妥的大人站出来,问道:“陛下,按照律法御膳房有失职之罪按律都要斩首,此番却只治他一人之罪是否过轻?” 梁汇淡淡一瞥,发现他是个中立派,便好心解释:“朕刚刚继位,自当大赦天下。况且这事没造成太大的后果,朕想皇祖母应当不会和一个下人计较。” 太后一直没发话本来想静观其变,没想到事情发展和她料想的大有不同。 只不过此时乾坤已定,如若她在发话拒绝有悖她温良谦顺的好名声。 于是梁汇投来的目光她只能好脾气的接受,甚至还得咬着牙捧场:“哀家觉得陛下处理的甚好,哀家甚是欣慰。” 梁汇微笑的朝她点点头。 第17章 赐婚 这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众人也没吃饭的胃口,便撤下桌子上的餐食改为君臣闲谈。 虽说是闲谈但所有事都与政事挂钩,大臣们风轻云淡的脸上没有一丝掉以轻心,甚至因为和君王同坐席间,比上早朝时还令人紧张。 梁汇经过这些时日的学习总算有些君王不怒自威的气场。 平日里早朝时她不会像先前那般先入为主,而是学会了静观其变。 她坐在高位上漫不经心的听诸位大臣辩驳,偶尔发言却总能直击人心。 通过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就难看出一个人的雅量,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心。 梁汇就这般听他们谈论着,从中选取可用之才。 就是现在的君臣闲谈也是如此。 梁汇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手中的折扇,折扇上用寥寥几笔画着江南美景春江水暖,旁边也用小楷赋上了题词。 她一心两用,一边听大臣们慷慨激昂一边细细琢磨这字。 等到周围人渐渐噤声,她才抬起眸子,目光落在右边落坐的御史大夫身上。 她像是聊闲话般提到这扇子,顺着话说:“朕记得裴大人的长子写得一手好字,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自古帝王心思最难猜,御史大夫裴颂也不知这剧情为何回跑到自己儿子身上。 但君王问候了他又不得不说,于是便站起来,斟酌的说:“陛下严重了,犬子不成大器。” 梁汇身子坐得很直,玩扇子的动作却带着漫不经心。 听见他说得话,很轻的笑了笑,随后右手一展‘哗啦’一声摊开扇面,题字的那一面对着众人。 “裴公子的字朕看着确实心悦。”她回头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赵相,煞有其事的开口。 “我记得施老提过,赵家小姐也酷爱临摹他的字。赵家小姐学富五车,阅览名画可是不少,偏偏对裴公子的字青睐有加,如此可见一斑。” 此话一出,现场静了几秒。 其余大臣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两位当事人身上,但毕竟二人一个是文臣之首另一个监察百官,确实是无人敢得罪。 沈宴廷也在殿上,只不过一直安安静静的看戏没讲话。 现在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和陛下关系匪浅,两人在公众场合也会避嫌,做足了君臣本分。 本来听她赞美裴云川的字时还有些醋,不过下一句这醋意就散了,心中只留下不解——她为什么在根基还没坐稳的时候就敢提点丞相和御史大夫? 两人在朝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把两人同时招惹了确实没有好处。 赵相不愧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宰相之位,即便结党营私的罪名挂在脸上也没有丝毫心慌。 他站起来,脸上神情不变:“小女的荒唐事做得太多了,着实不守规矩,臣回去定会多加管教。” 赵家小姐离京的事没有刻意隐瞒,为此朝中就有不少人知道。 众人面面俱看都觉得丞相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扯谎话都不知道扯得真实些。 不过梁汇倒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在赞叹赵玉媛:“赵家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时,朕很佩服。” 丞相拱手作揖,不卑不亢也不解释,算是默认。 太后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话的。 她放下手中喝水的杯子,虽然动作很轻但在寂静的殿内也算得上是很大的声响了。 她抿抿唇,眉眼和蔼可亲,目光掠过丞相和御史大夫,最后落在梁汇身上:“哀家昔日见过裴家公子和赵家小姐,私以为裴家公子白衣卿相、玉树临风,陈家小姐学识渊博、温婉可亲,哀家以为两人郎才女貌实在登对。” 丞相和御史大夫的脸色蓦然变了。 太后接着说:“不如哀家来做这个媒人促成一段好姻缘如何?” “不可!”丞相和御史大夫齐齐开口。 丞相作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烟大事怎么能任由两个小孩胡闹!” 御史大夫也拱手:“臣附议!” 梁汇微微皱眉,不咸不淡的看着太后:“两个小辈不在场,做长辈的也不同意,朕看着这门婚事欠妥。” 太后也不在意的笑笑,朝着御史大夫和丞相点了下头,自嘲道:“哀家年纪大了,思考问题有些欠考量,你们见谅。” 二人忙说不敢。 苏太妃在太后的盛邀下也坐在席间,但她作为妃子明白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于是之前一片混乱中,她一直在不动声色的看着,不发一言。 直到刚刚看起来荒诞的乱点鸳鸯,太后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做了个不明显的暗示。 她也不是什么蠢人,自觉时机到了。 她没在犹豫,咬牙站起来,双手垂在腰间,微微屈膝,行了个福身礼。 在座的做臣子都有些年头了,对于前朝的妃子、失势的建宁王生母也是有所耳闻。 只不过,朝堂都换了好几任主宰,平常宫宴都不会出现的苏太妃为何会出现在寺庙里? 刑部尚书陈平安管辖所属六部,算得上朝廷重臣,这次的祈福他也在随行队伍中。 昔日往来较多的好友都能看出他近来过于疲惫,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好友都劝他告假好好休息一番,只不过被他婉拒了。 这次出行他总是心不在焉,直到看见苏太妃的身影时才突然回神。 这是他这么些天的梦魇,他在熟悉不过了。 陈平安盯着她的身影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极度的不可置信。 许久之后他顿时感觉怒火攻心,盯着那人的眼睛恨不得撕碎她。 那夜过后他急急忙忙的搜索了苏太妃所有的资料,越查下去越心慌,看到最后双手都在颤抖。 风吹灭了烛火,他一头栽在桌子上,眼里充血,忍不住回想自己得出的结果——苏太妃背靠太后。 靠着太后。 怪不得如此胆大妄为,仗着太后的庇佑和太祖的免死金牌肆意威逼朝堂重臣。 陈平安甚至想一纸御状告到陛下面前,只不过冷静下来依旧觉得不妥。 他现在无凭无据,建宁王素有民心且多年抱病,他就算有七寸不烂之舌也难以说服陛下。 他咬着牙,忍下心中怒火,从长计议。 可是‘敌人’动作比他快了一步,从苏太妃出现在这席间的时候他就已经谨慎万分了。 太后主动提起婚姻一事,他虽然已经料到后续话题但身单力薄,阻止不了。 这些想法只存在心尖,其余人一概不知。坐在他旁边的同僚只能看见他面色瞬间一白,猛然抬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苏太妃。 梁汇手中还拿着那柄扇子,目光垂下来,余光确实看见苏太妃的动作只是视若无睹。 先前在太后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对她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只是直觉她有些不善。 苏太妃看着有些怯懦,指尖一直在攥着衣襟。 “妾身见过陛下。” 梁汇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苏太妃抿着唇看起来百般犹豫,过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猛得跪下:“妾身想为建宁王求一道赐婚圣旨!” 大臣们议论纷纷,谁不知道建宁王早已痴傻,日常离不开人照料。 今日苏太妃登上门当着那么多人求一纸婚约,双方都同意那是皆大欢喜,如若不然那是直接拂了陛下的脸面,说严重点叫抗旨,传出去都不怎么好听。 可是,试问哪家有权有势的人舍得送自家孩子吃苦? 梁汇自知其中道理,面色不善。随后冷笑一声,声音一扬:“看好人家了?” 苏太妃尾音一颤,嗫嚅道:“是…” “那就说说吧,早就听闻建宁王少年天才、文韬武略,今日诸位大人在场都当个证婚人!” 这话虽是对苏太妃说的,目光确实不闪不躲的落在太后身上。 太后端着昔日母仪天下的气场,面对这道目光只是淡然一笑,轻声开口:“妹妹放心说,今日有陛下和哀家在,都能为你做主。” 陈平安听闻此话,脸色一沉,手掌几乎要捏出血。 “依妾身看刑部尚书长女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平安义愤填膺的打断。 陈平安紧皱着眉,站起身走到陛下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伏地,额头扣地:“臣看此事不妥!” “小女年事尚小,行为举止多有不端,嫁进王府恐怕遭人诟病,臣恳求苏太妃另择良人!”陈平安说辞振振有声,这般婉拒顺着台阶下出不了大差。 谁料苏太妃脸一横,眼里就蓄满了泪水:“妾身知道建宁王身子抱恙配不上爱女,妾身也不想这样啊!” 她抹了抹眼泪接着说:“若非那日市集上惊鸿一瞥便再难忘却,妾身也不会求到陛下和太后面前啊!” 这一番哭腔似真似假,很多人跟着满面愁容也有很多人置身事外。 反正太后是跟着啜泣了一声,身旁的宫女连忙给她递上手帕。 她便抹泪边说:“哀家是看着建宁王长大的,他自幼以天才著称、小小年纪便让太祖时时称赞,他若是没出事该是何许人也!”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朝陈平安施了一礼:“那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婚烟大事哀家也该操心。” 这话的意思是——太后参谋建宁王的婚事和之前的乱点鸳鸯大有不同。 这次是沾亲带故,建宁王的婚事属于前朝的旧事了她确实有权过问。 另外,虽然是飘飘然一个躬身,但总得来说也是太后给朝廷官员行礼,陈平安怎么说也受不起。 他感觉自己起了一身冷汗,这重压差点让他禁不住了。 可他依旧咬牙坚持,丝毫没有松口。 见他如此坚持太后也很愁容,只得换个法子。 她直起身,扫过诸位大臣,又朝外面的蓝天看了一眼才叹着气说:“哀家真是老了,说出的话也没了分量。” “先前看赵家女儿和裴家公子都是一表人才好心赐婚被你们驳斥,现在想给自家孩子找个王妃都如此……” 太后长长的叹气,眼眶里又有些晶莹。她没直接说,只是重重的摇了摇头,批判自己:“哀家这个太后当得是在没有意义……” 众位臣子纷纷站起来拱手劝说。 底下太后门下的学徒,听闻此话便自主的劝着陈平安。 陈平安置若罔闻,依旧跪地俯首没有起身。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两方都在僵持,没人退一步。 众人的目光落在梁汇身上,这其实也就她一句话的事。 “建宁王承袭爵位、身份尊贵,陈家也位列刑部担着要职,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梁汇只是轻飘飘的点评一下还没明说,陈平安就忍不住了。 他直起腰身,又行了个大礼,说:“陛下,如若因此臣愿辞去官位告老还乡,永不入京都!” 此话一出,现场还在看戏的众人直接懵了。 谁不知道他废了半生从科举考试拔得头筹再到入朝为官一步一步做到刑部尚书,这么多年的丰功伟绩他竟然为了女儿想直接舍去? 苏太妃一怔,太后也有些意外。这事解决的办法有很多,他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 梁汇脸色沉了下来,冷声开口:“陈大人是在用自己的官位威胁朕?” “臣不敢。” 梁汇一拍桌子:“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啊!内阁和太学有如此多求知若渴的学子,他们迫不及待的想为国效力,就是等不来一个机会!” 她站起身,走到陈平安面前,言语间的怒火显而易见:“你若是想退自然有数不尽的人想代替你的位置,刑部和大理寺失职久矣,确实该换换人了!” “陛下息怒。”大臣纷纷下跪,诚然惶恐。 陈平安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失言,跪在地上又一拜:“臣失言,陛下恕罪。” 这是屡教不改了,即使到这关头他也毫不松口。 梁汇转头看向苏太妃:“婚约是两个孩子的事也不能由你们的一言堂。不如找个机会让两个孩子见一面再做决定。” 苏太妃见此事还有余地便也没有急攻进切,而是施施然的行礼:“是。” 太后也跟着附和。 只有陈平安被拉起来的时候依旧面色不善,梁汇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陈大人若是不想在朝为官朕也不会强求。” 陈平安浑身一颤,说:“臣谨遵陛下教诲。” 第18章 真相 寺庙给帝王专门准备了临时住所,是一件靠阳的屋舍。 梁汇进来的时候午时刚过,太阳透过窗户射进房间形成几道金灿灿的投影,虽然有布帘遮着但依旧暖洋洋的。 她仔细打量一番靠在椅子上休息,随行太监给她倒了壶茶。 梁汇接了过来,摆手吩咐他下去。 太监知道她屋里不喜欢留人,便弓着身子小碎步下去了。 屋子里除了她以外已经没人了,梁汇眼尾一扬,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杯子,屈着手指在桌子上扣了三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面前跪着个全身黑衣、蒙着面容的人,听声音应该是个年纪很轻的男子。 “见过陛下。” 梁汇昂了昂头,直言道:“看见是谁在太后饭菜中下毒了吗?” 这群黑衣人是孝景帝亲自培养留给她的死士,但梁汇觉得以他们的功夫当死士未免太浪费。 于是在登基后把他们分布出去,基本上是在自己周围隐藏着充当她的耳目。 为了防止有人会在帝王饭菜里面动手脚,梁汇猜测他们也会在御膳房专门留几个人看着。 以他们的耳目,坐在屋顶应该会把整个备菜的屋子尽收眼底,这样的话确实能看出下毒是谁干的。 果不其然,黑衣人知无不言:“依属下看,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人” “确定是太后吗?” “属下亲眼看见的”黑衣人斩钉截铁。 梁汇点点头,心里想着这一连串事情。 先是太后吩咐下人给自饭菜中下毒,再是提前把菜给猫吃做足受害者的样子。 御膳房直属皇宫算是陛下的人,这样的话,陛下御下不严,手下的人意图谋杀太后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虽然她知道小李子是无辜的,但其余人也同样无辜。 这种事总要牺牲一个才能保全其他人,而小李子专职太后的饭菜只能自认倒霉。 那太后没事整这一出动作是想干什么?只是为了让宫里的人欠她人情? 那这个人情要用来干什么? 在席间,她注意到太后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丞相和御史大夫身上。 本以后太后要主动拉拢二位朝廷重臣,她便好心的递个梯子。 没想到她只是把话题引导小辈们的婚烟上,这样有什么好处? 难道想给他们扣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梁汇摇摇头,轻声道:“不能。” 丞相作为文官之首自身权利无需多言,御史大夫清正廉洁、监察百官,每任帝王登基都少不了他们二位的扶持。 梁汇不会傻到听信佞言,更不会同时动丞相和御史大夫。 那是为什么? 梁汇接着往下想——不会仅仅是想给建宁王求一纸婚约吧? 这样的话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梁汇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堂堂太后想要促成一纸婚约还需要七绕八绕?所有的事情都罗列了出来,只是缺少一根线把前因后果连贯起来。 她皱了皱眉,还在想这个线是什么。 这个时候,黑衣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陛下,有人靠近了 ” 梁汇眉梢一扬。 黑衣人眼底的困惑更深了:“听脚步是沈统领,他靠近窗户了。” 几乎话音刚落,他就在眼前消失了。 梁汇煞有其事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送到自己口中忽然感觉一阵风吹过,窗户前掠过一个黑影,那黑影很快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沈宴廷今天穿了朝服,看起来很正式。 朝服是黑底衣,上面绣着兽纹,头上的帽子为了行动方便被他自己摘下来了。 “见过陛下。”他还是和之前一样象征性的行了个礼,只不过是通过她的回复看出她的心情好坏。 梁汇早已摸清他心底的小九九,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揶揄道:“你那么喜欢从窗户走干脆以后吩咐内务府把我住过的房间的窗户都该大罢?” 沈宴廷闻言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主要是正门守卫太多,我不好直接进嘛。” 梁汇闻言嗤笑一声,把刚刚没来得及喝的水一饮而尽。 “说吧,这个时间点来找我干什么?” 沈宴廷不客气的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抬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当然是有大事!” 梁汇抬眸示意他说。 沈宴廷刚想开口,突然眸光一动,话音一转:“那陛下许臣什么好处?” 梁汇手撑着下巴,思索几秒:“那你先说说,我得听听这值得许什么好处?” “那不行啊,万一我说完了陛下说话不算数呢?” 梁汇抬着头,衣襟下面的手指有些苍白:“那你先说。” 沈宴廷微微一笑,像是计谋得逞一般:“好” 其实他也是心血来潮根本没想好要什么,只不过看见梁汇心情一好变总想得寸进尺。 “后日休沐不用上朝,不如后日晚上你出宫我带你出去玩?” 梁汇微微一怔,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话了。 登基后她非正事不出宫,日常也就在御书房、寝殿、内阁三个地方打转,没有什么新鲜感。 其实她才16岁,按照民间那些小姑娘的说法,这个年纪就需要涂着鲜红的胭脂在潺潺流水旁邂逅佳人。 可是她出生在帝王世家,十六七岁的皇子早就可以领封地封王储,参与储君之争。 即便出生时公主或郡主,那大概也是要联姻的。 她的路总得来说算得上曲折,但能走到现在运气真的算不上差。 至少欢喜的人就在眼前,无论她之前下意识的驱赶与排斥,他始终没有离开。 想到这,梁汇笑了下,点点头答应了。 沈宴廷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直接,就连后面要说的话都没说出口。 他傻傻的笑了,像是开个小玩笑但得偿所愿了。 最后还是在梁汇的提醒下他才想到自己来是有正事的。 沈宴廷脸上的笑意一扫而过,转眼间变得严肃。 他道:“我的人一直在暗中潜伏,刚刚得知消息,在太后饭菜中下毒的就是太后的人。” …… 梁汇被他感染的严肃的气氛瞬间变得无语。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了,沈宴廷眨巴着眼睛颇有邀功的意思。 梁汇看着他有些不忍心说出实情。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他的错,毕竟自己也没提前说这事。 她咳嗽两声,不自然的开口:“其实我已经知道这事了。” “嗯?”沈宴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一遍:“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哦”梁汇轻飘飘的开口,没有隐瞒:“父皇给我留了一批人,他们告诉我的” 这话说的言简意赅,沈宴廷点点头表示了解,对于别的也没有深究。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几秒,皱着眉问道:“那太后搞这一出是要干什么?” 梁汇摇了摇头:“我刚刚也一直在琢磨。” 她起身把窗户关上,遮住了阳光,屋子里一下阴了。 “我不是很了解她,甚至说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她。我很好奇,我们这位太后不在皇宫里住着来这寺庙做什么?” “太后4年前出宫,说是看破红尘出家,希望远离世间的纷纷扰扰……” 沈宴廷突然拍了桌子,灵光一闪:“对了,早些年离宫闹得沸沸扬扬,朝中不少大臣不愿意甚至陛下都不情愿。她一个人拗不过大众所以……” 梁汇一直思考的一直过于复杂,经过他的提醒才想起来。 “所以她是想借这两件事彻底远离朝政?” 沈宴廷点点头,接着说:“她在寺庙住了那么久都没出事,如今朝廷中的人一来就发生这事,那若是真正回朝还得了?” “这是她给自己创造的把柄,能以最小的后果获得最大的利益。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梁汇微微皱眉,说:“她一方面手持凤印不愿意放权,一方面又想归佛,没这种道理啊?” 沈宴廷一哂:“太贪心了,她既要又要到头来容易一场空。” 梁汇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解:“那这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 像她和沈宴廷这样拥有耳目的人可以一眼看清其中深奥,而像丞相和御史大夫之流也可以靠脑子猜出。 如果这事要她来做,至少也要想方设法的嫁祸别人,绝不可能让自己手下的人出手。 能做到这个位上自然明白一石二鸟的道理。 “可能她就是故意露出端倪的,她就是想告诉别人她不想回去了?” 梁汇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更偏向于她是故意示弱好让我们掉以轻心。” 毕竟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以雷霆手段整治后宫最后坐到太后的位子上应该不会露出这个小小的疏漏。 “她执意促成建宁王和陈家女的婚约是为了什么?夺权?” 梁汇说着自己先否定了:“不对,这不是一个好时机。这个位子我越做越稳,拖下去基本没希望。” 这句话说得有些傲,沈宴廷闻言浅笑一下,眉眼弯弯的,瓷白的脸上灿然一片。 “建宁王很早之前失智,据说现在还没好。” “失智?脑子不好?” 沈宴廷说:“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他确实风光,被人下手也是理所应当。当时出事后太祖深感痛心,特需他不必去封地而是留在京都就医。” “所以他现在还是失智的状态?” 沈宴廷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皇家每逢过年都会有一场庆宴,皇家国戚和诸位大臣同乐。前年的时候我见他时还是那个样子,因为今年特殊没有举办,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敢说建宁王前年依旧失智就一定有依据,梁汇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是个隐患,得找个机会亲自见见。” 沈宴廷颔首,也很认同。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了两声,接着是红松的声音:“陛下,该启程了。” 梁汇应了一声,转身打算拿放在桌子上的扇子,结果看到沈宴廷转过去的身影。 她问到:“你干嘛去?” 沈宴廷已经踩到窗户下面的箱子上,正打算借力直接翻过去。闻言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当然要走啊,不是要启程了吗?” 梁汇目光落在他的腰腹上。 少年常常习武,即使隔着繁冗的衣装也能看出精瘦腰腹。 他的腰上常常挂着一块白羊玉,质地清透、手感清凉,懂行和不懂行的都能看出是块上品。 只不过因为这次按着规矩穿着朝服不能佩戴其他饰品,梁汇猜测他应该放在家里了。 可能是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久了,沈宴廷也感觉出来。 但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而是在琢磨这个姿势如何,有没有折煞他的飒爽英姿。 过了一会,梁汇回神,好巧不巧和他对视上。她不自然的咳嗽两声,丹凤眼一扬:“下来!” 沈宴廷麻溜的下来,站到她面前。 梁汇在女子面前算得上高的,但和面前的人依旧差了一个头,每次对方直挺挺的站在面前说话的时候她总得抬头才能看见他。这次也不意外。 梁汇抬着头,正了正面色,一本正经的问道“我这里是没门吗?” 沈宴廷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扭捏。 就像民间刚刚定情的两个人主动带对方见自己朋友一般,这从更深的层面看这叫“昭告”。 “昭告”顾名思义,把二人的关系昭告天下。虽然现在看来昭告天下不太可能,但好歹感觉自己有名有份了。 沈宴廷想得美滋滋的,但还是很矜持的说:“门外守卫那么多,我就这么出现不好吧。” 梁汇是个喜欢用行动表达的人,没什么耐心懒得跟他废话。 于是左手握着扇子,右手握着他的手腕,就这么直接推门而出。 守在屋外的护卫都是平日里守着殿门的人,基本都是熟悉面孔。 因为前些日子沈宴廷担了一段时间的御林军统领,所以门口的护卫中还有不少人认识他。 众人看见梁汇出来,身后还拉着一个人,一时间都有些震惊。 其主要方面是在好奇对方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算他们失职吗? 至于其他的主要是在震惊陛下怎么会亲切的牵着他的手?所以突然出现也是陛下默许,应该不算他们失职把…… 护卫有些惊愕,连行礼都忘了。还是红松使了个眼色,主动弯腰请安他们才回神。 落后半步的沈宴廷言笑晏晏,饶有兴致的招手和他们打招呼,丝毫没有昔日里武断果决的形象。 梁汇走在前面,没有看见他这幅不值钱的样子,不然一定会后悔那么直接的把他拉出来。 不少人回想起这天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脑袋嗡嗡的,像做梦一般。 第19章 春棠 往年春季多雨,经常一连好几天都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今年却尤为特殊,除了昨日去寺庙回来的路上下了几滴,开春以来几乎没见过什么雨水。 即便昨日下了雨,夜里也停了,第二天天气依旧是极好的,天空像是被打翻蓝色颜料的画卷,一尘如洗到连云彩都未曾出现。 约莫是中午的时候太阳出现了,因为没云彩的遮掩,金黄色的阳光直愣愣的照在大地上,不一会便把昨天雨后略微湿润的地面烤干了。 空气中偶尔席卷一阵凉风,卷杂着被雨水洗涤的杏花,飘落在屋里。 御书房朝阳,靠近左手边却装着很大的门窗。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冬暖夏凉还收藏着不少名贵的藏书。 梁汇没什么事的时候便喜欢待在这里,看窗外簌簌落花、看卷帙浩繁的古籍画卷,没人叨扰,在一定程度上还能忘却许多糟糕的事,确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放松。 梁汇右手拿着一卷书,左手摩挲着一串淡青色的佛珠,松散的靠在靠椅上。 手中的佛珠是昨日寺庙住持临走前送给她的,说是特地为她求的平安符。 梁汇觉得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中这东西一般是母亲为自家孩子求的,虽说她贵为九五之尊,但住持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梁汇本想拒绝但那穿着袈裟的僧人态度实在坚决,她想着对方一片好心,便也欣然接受了。 她看东西的时候手边总喜欢握着什么东西,之前是那柄折扇,现在换成了这串淡青色的珠子。 太监通常在外殿候着,进来通报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弄出些动静。 梁汇已经习惯了,一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就知道有人进来了。 果不其然,殿外出现一个身影。红松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低头走进来,说:“陛下,陈尚书求见。” 梁汇眉梢一扬,显然没忘记他昨日公然提出辞官一事。 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语气不善:“他没事来干什么?” 红松拱手道:“说是来通报案子的事” “案子过了那么久终于有进展了?刑部各位官员也是好样的,怎么不等朕死了再来报呢?” 这话实在算不上好,不过也能从侧面看出她对这位陈尚书的不满。 红松扑通一声跪下,诚恳的说:“陛下万岁之躯怎能如此说自己。” 梁汇冷哼一声,摆摆手吩咐他起身。想到案子的进展还是叹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红松麻溜的起身宣旨。 ******* 陈平安早就在殿外候着了。 他跪在地上,双手垂在身侧,面色青一块白一块的,嘴唇几乎没有什么颜色。 就这样一副样子实在不像朝廷重臣,就是街边普通的百姓都看起来比他过得好。 红松来传旨的时候他还是这样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甚至在接旨的时候都恹恹的。 红松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提醒几句,不过陈平安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眼底的乌青和沉甸甸的眼皮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他进来的时候梁汇还靠在椅子上看书,对于他的请安没有丝毫过问。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从广袖里掏出一纸文书:“启禀陛下,经过臣的查实,先帝驾崩确实是遭人算计。” 梁汇终于抬了抬头,旁边的红松很有眼力见的把他手中的文书递了上来。 梁汇一目十行,草草的翻了一遍。 陈平安见她还是对此事有些上心的,便定了定心神,说:“臣经过太医院和仵作行的一起勘察,终于在先帝用过的香炉中发现蹊跷。” 乾清殿是历代帝王的宫殿,陈列和焚香如若没有提前说明基本上都是用一样的。 那个时候梁祈刚刚登基,位子还没坐稳,根本不会想到改屋内陈设的问题。 梁汇感觉心里发堵,像是一直被什么东西噎着难以呼吸。 她手放在心口,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说:“什么蹊跷?” 关于早逝的弟弟确实是她的心结,但最开始想做到这个位子上就是为了帮他沉冤昭雪。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她突然就有些畏惧。 “是一种叫春棠的香料。” 陈平安解释道:“殿内的日常用香基本以檀香为主,讲究精心凝神的作用。但臣根据搜集到的香炉残渣,发现其中有一味草药极为特殊。” “微臣不敢怠慢,忙去太医院找太医过问,终于发现这味草药学名春棠,有活血救命的作用。因见效极快所以一般用在急救中。如果用于普通医治中那将是个极大的隐患?” 梁汇正色道:“什么隐患?” “用太医的话说,人的身体机能是有限的,使用这种香料救命就如同拔苗助长,终究落下祸根。”陈平安语气很沉,每一句都像发自肺腑。 “先帝年纪尚轻,身体孱弱,经不得此花的摧残。微臣从香灰推断,那夜香炉中的用药量足够让一个5岁左右的孩子一个时辰左右离世。” 梁汇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墙角的的兽纹香炉,香炉散发着寥寥炊烟。 彼时春光正好,几捋阳光落在香炉上面。 这种东西就是杀死梁祈的真凶? 她一直没说话,像是在静默。 陈平安有些心神不宁,心中有话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在官位中混了那么久,最知道怎么样明哲保身。 主子吩咐什么就干什么,如若多出力想要去邀功一定要斟酌。 帝心如渊,极难琢磨。 很多时候出力不一定讨好,稍有不测还会坠入万丈深渊。 陈平安斟酌了几秒,眼前浮现女儿俏皮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睁眼时面上带着坚毅。 他俯下身子,铿锵有力道:“启禀陛下,微臣查验在那香炉时,还发现这种香料残渣有些蹊跷。” 梁汇有些意外,抬着下巴,示意他接0着说。 “这种香料烧出的香灰比较偏黏,微臣分析这个香炉时发现炉壁上有明显残渣挂壁。” 帝王用得东西马虎不已,即使是个小小的香炉,平日里依旧有宫女按规矩清扫。 “什么意思?” 陈平安嘴唇发紫,面颊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颤:“陛下,老臣觉得孝景帝的死另有隐情!” 梁汇微微发怔,眼眸里泛着微波。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父皇,他骁勇善战、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风寒拖出病,偏偏太医院那么多人束手无策,不到一个月便离世。 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偏偏太医院的人告诉她就是普通风寒,只不过孝景帝早年带兵打仗熬坏了身体方才难以医治。 梁汇至今还记得当时听到这话的不可置信。 陈平安看出她的信任,主动解释道:“这种香料急于攻心,如若控制量,几乎看不出来它正在掏空身体。” “偏偏症状和风寒差不多,据太医所言,服用者前几日只是咳嗽,渐渐的力不从心,后来慢慢吐血……太医院没有对症下药,于是症状越拖越严重。” 梁汇的身体微微发颤,手中紧紧的捏着那串佛珠。她的眼睛渐渐的漫上红丝,许久之后,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这不是件小事。连续两任帝王死于这种香料,如若散步民间当真是举国皆惊。 这种事没人敢作假。 陈平安闻言,行了个大礼,额头扣地久久不愿起身:“老臣愿以性命担保所说绝无虚言!” 梁汇手里摩挲着佛珠,缓过神来,问:“这些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出来的,你为何挑这个时机禀报朕?” 昨日寺庙里梁汇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刑部尚书身居高位她一点面子也没留,训斥的相当苛刻。 官员来往相当直白,看得不是什么交易就是简简单单的看得是否承蒙圣恩。 如此一来,众人见他失势只会疏远他,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 通常这个时候,失势官员容易急攻进切,为了名头和势力疯狂在陛下面前刷脸,想着将功补过。 这样很容易弄巧成拙,但自家女儿的婚烟问题摆在面前,他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可能是先前做好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听到这个问题陈平安甚至在心里笑了一下。 即便因为紧张鬓角都出了不少冷汗,双手即使握成拳头也止不住颤抖。 他还是直起身,直视圣容,面色坚毅: “启禀陛下,春棠多生长在江南等温热的地区,在京城实属罕见。微臣本以为这是在江南做成的香料,被行凶者一路带到京都,可是昨日寺庙一见,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梁汇抬起眼眸,丹凤眼垂了下来,面色沉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和昨日寺庙息息相关的只有那位深居浅出的太后,他这话是直接指明孝景帝和先帝的死都和太后有关。 梁汇把手放在心口上,感觉自己心跳跳的很快,尤其是寂静的屋子内更明显了。 如果这两件事真和太后有关,那她手中的势力和野心不言而喻—— 远离朝堂已久却能在关键时刻利用手中的人脉杀了两任帝王,往长远的看,很难看清她这是见招拆招还是掌控着天下棋盘。 陈平安似乎知道这事的严峻,或者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反正接下来的话他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已经在心里说了很多遍一样 “春棠气味特殊,太医院李太医早些年外出游医的时候有幸闻过。所以在寺庙一闻到熟悉的味道慌忙查证,确认无误后就告诉了臣。” “臣知道这件事牵连颇多,知道结果后自己也去查验,确实和医术记载的别无二差” 窗子没关,一瓣杏花就这么悠然的飘进屋内。本该就此落下,忽然乘着一阵微风,就这么飘到了梁汇面前。 梁汇手指轻轻拈起那瓣杏花,看见它被雨水打湿的残躯。 她觉得自己这些天成长的很快,最起码在关于亲人的问题上已经不会像那夜班歇斯底里。 可如今看来她还是不够成熟,事情摆在面前她还是不能冷静自持的做出最佳决断。 “这片花你是在哪看见的?”她沉默半晌,忽然问道。 “是在昨日用午膳的那间屋子后面。” 陈平安想了想,多说了两句:“微臣去的时候没看见守卫,那些春棠周围还有遮寒保温的草帘,长势甚好,看起来就有多加照料。” 明明辛苦照料,马虎不得,却偏偏在朝中大臣来往最多的时候撤离守卫。 梁汇冷冷的笑了,这是故意让她知道这件事的。太后三番两次的挑衅,她还是搞不懂这究竟要干什么。 梁汇垂着眼眸,脸上的表情很冷,屈着手指有些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腕骨一块突了出来。 陈平安早些年听话本的时候,说书人总喜欢讲那些魑魅魍魉。 这些凶神恶煞往往十分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还记得有一个鬼畜总喜欢听敲骨声。不过不是那种寻常的大鼓而是人的头骨。 寂静的山洞里,那鬼畜总会坐在尸骨之上,手中抱着头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这声音光想想都很渗人,偏那说书人手中还拿着牲畜的头骨,拿着木棍敲打着,模仿得惟妙惟肖 。 陈平安心里犯怵,这些年都未曾忘却。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事,可能面前陛下敲桌子的声音和那敲骨声过于相像了。 陈平安心里打了个寒颤,感觉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凉。 本来想不在陛下气头上提起,但心里又知道这事拖不得。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的看着正在沉思的陛下。 说到底,他就是个普通官员,一直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他惜命,这个皇位上坐着谁他管不着不想管。 当时梁汇刚坐上皇位的时候,其他同僚都在私下议论纷纷,甚至打赌女帝能坐多久?他闻之一笑而过,第二天依旧按时上朝。 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收好自己的小家,将来有一日风风光光的告老还乡。 如若不是被建宁王一脉逼迫,他怎么可能冒这种风险? 只是那女儿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也不可能拿着她去冒险。 陈平安心里一横,连双腿跪到发麻都没发觉:“臣有一恳求,求陛下恩准。” 梁汇轻飘飘的抬眼。 “求陛下驳斥小女和建宁王的婚事。”他说着,不知何时眼里已经泛起水花。 可能是自己也有个好父亲,梁汇一时心有所感,再加上他确确实实立了大功,她不像昨日那般无情。 “是太后想给你家女儿赐婚,找朕干什么?” 陈平安抬起头,脸色不太好看。太后态度坚决一意孤行,而从这案件的细枝末节来看陛下和太后的关系算不上好。 坐拥天下的到底是皇帝不是太后,如若此时陛下站在他这边,婚事问题也不是不可解。 “不过,就是因为这是太后赐婚,朕也想知道朕不准会如何?” 梁汇的眼眸渐渐变得狠厉,手中拿着的珠串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陈平安闻言什么欣喜,眼里泪水都控制不住留了下来。 他选择把这事今天报给陛下就是为了挑起太后和陛下相争,虽然他女儿的婚事只是这里面小小的一环。 但这也是第一局,没有人会不想把第一局打好的。 陈平安心里藏着这私心和算计,这让他面对陛下的时候有些心虚。 但利大于弊,现在有陛下站在他身边,他不会单枪匹马的面对太后了。 他起身告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梁汇手中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几秒后,她叹了口气,屈着手指连续敲了三下桌子。 这是一种讯号,前些年父皇告诉她的。 只是过去一直平安长大,有人替她挡住了无数风雨,她没有机会用到。 但自她正式登基后,用到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她心里琢磨着不知道是谁说得一席话——等自己直面风雨的时候才知道当年被保护的多好。 梁汇轻轻的扯了下嘴角,感叹今时不同往日。 算是再抬头的功夫,面前出现个黑衣人,就和之前出现的人一样——几乎是全身被蒙在黑色中,就露出眼鼻。 梁汇抬着手,吩咐道:“派几个人去陈平安说的那个地方守着,有人照料那群花的话不用管,有人摘的话记得跟上查他底细。” “是”黑衣人低声应道。 黑衣人刚准备退下,梁汇顿了一秒,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把他叫回来了。 她一手握着砚盘,另一个手正在研墨。 凉风吹乱了发丝,因为低头的动作,长发差点沾上墨渍。 她微微抬头,眯着眼,轻声道:“今晚我有空出宫一趟,你们不必跟着。” 黑衣人没有多问说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第20章 出宫 临近下午的时候阳光依旧灿烂,梁汇早早地离开了御书房,在身边太监宫女的陪同下回到了乾清殿。 靠近乾清殿主殿,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沉了一下。 愣了几秒,她抿了抿唇,轻声劝退了随从打算自己一个人逛逛。 今日听闻父皇和弟弟去世真相后再来到这里心境已经变了。 她长住偏殿,正殿一直空着。 没有人居住的屋子总会走向凄凉,即使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也不例外。 正殿仍有守卫把持,但殿内的东西都快被搬光了。 守卫见着她连忙跪下身子行礼,梁汇摆了摆手,吩咐他们开门。 殿内有些冷清,凉意渗入骨髓。 门窗关着,阳光透不进来,显得密不透风。 梁汇静静的站了片刻,拿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把靠近床边蜡烛点燃了。 殿内有了些灯火,但终究不是很亮,光影交叠显得明明暗暗的。 床边还挂着帷幔,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差。 她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靠坐在床边。 随后伸出手拨开层层帷幔,做着和那夜一般的动作,仿佛帷幔后面还有那夜的人。 但事与愿违。 梁汇始终低着头,脸上有种淡淡的忧伤,静默许久。 其实关于那夜的事情她都有些记不清了。人在受到重大伤害时,大脑出于保护的目的会潜移默化的淡化这些伤害。 就像极好的亲友死去过了没多久,周围的人却很难描绘出他们的样貌。 其实不是把他们忘却了,而是真的太伤心了。 梁祈离开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件屋子。 即使屋内的陈设被搬完了,梁汇还是能想到他在这里短暂生活的几天——他之前住过的宫殿比较小,初搬到这里他总是会撒丫的跑。 没什么目的性,就是单纯的跑。 出于保护的目的,她没说出父皇被人伤害离世的消息,只是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孩子自己也没有什么关于死亡的概念,更不明白父皇只是出趟远门自家姐姐的情绪为何低沉不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过,他看不得姐姐伤心,开始笨拙的用他的方式逗姐姐开心。 今年初冬好冷,姐姐终日以泪洗面,他替姐姐拂去眼泪的时候都能感觉姐姐脸颊冻得发凉。 梁汇也觉得今年冬天好冷,她在风雪中送走了两个人。 ******** 她没在屋子里待太久,离开的时候透着厚重的门扉再一次往里面望了一眼。 黑漆漆的屋子在她的注目下慢慢关上,抬头往天边望去,只剩橙红色的晚霞。 月亮在云层后面蓄势待发,星星也紧赶慢赶的按时出现在天空上。 梁汇抬着头,只觉得繁星灿灿,月光明亮,今夜的月色倒是比前些日子都亮堂些。 她自己走回来居住的偏殿,还没靠近就看见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来。 小太监跑到她脚下跪下,愁容满面的说:“参见陛下,殿内有人在等您。” “什么人会来这找我?”梁汇不明所以。 小太监的回答的畏畏缩缩,像是被吓着了:“回陛下,对方轻功极好,逃过了宫中层层把关,就连魏统领都没发觉。他就这么直愣愣的出现在陛下的住所,问守卫您去哪了?” 小太监明显被吓得不轻,声音吞吞吐吐的。 夕阳当空,梁汇右手拿着佛珠,纤纤玉手露在外面。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她已经猜出是谁了。 梁汇眉心一跳,连忙加快了回去的步子,边走边说:“他现在在干嘛?” 她步子迈得大,小太监已经有些跟不上了:“他来得时候守卫想要拦他,但……” 太监有些难言启齿,梁汇却接着他的话说:“结果守卫都被他放倒了?” “是。”小太监汗津津的抹额,解释道:“他武功实在高强,普通守卫敌不过于是便让人去找魏统领了……” 梁汇额角抽抽的,摆了摆手:“朕知道是谁,把去找魏统领的人叫回来。” 小太监确实不太想回到那修罗场,听闻此话没有犹豫,忙不迭的去了。 ******* 梁汇到的时候感觉面前一片混乱,守卫还在和那人打架,只不过很轻易的被放倒了。 那人年纪轻轻有些心高气傲,手指蹭过鼻子,一招手道:“再来!”周围还有守卫顶着害怕打算上去一决高下,不过被梁汇叫住了:“住手!” 她边走边说,气如破竹,旁边的人不由自主的给她让出一条路:“在朕的寝殿门口打架,还有没有规矩? ” 守卫们鼻青脸肿的站起来,纷纷跪下认错。 来人看见她的身影本来欢呼雀跃,被她一记眼神刀杀来过来只得恹恹的缩着脖子,像鹌鹑一样。 知道这是事出有因,梁汇没多训斥就让他们下去了,只留下自己和来人在亭子里坐着。 来人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站在她旁边低着头不说话。 梁汇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扶额:“沈十。” 这一句没带任何情绪,但沈十腿一软直接跪下了,丝毫没有刚刚以一敌百的模样:“陛下,我错了,你不要告诉大人好不好?” 沈十就像一个小孩一样,虽然武功高强,做生意厉害,学东西很快,简简单单列出这么些都是左膀右臂之类的任务,可是就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心智不成熟。 做事不能多想想一冲动就上了,不过后面认错很快、态度也很好,打不得骂不了,让人心里堵着口气。 梁汇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她手肘撑在桌子上,有些无奈:“好好好,朕不告诉他。” 沈十立刻开心的站起来。 梁汇接着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沈十瞪大眼睛,似乎是不可置信:“陛下忘了吗?我家大人说今夜和陛下一起出宫呢?!” 他声音很大,即便周围的下人都退下了梁汇还是听着头疼,生怕有人偷偷告诉御史参她个深夜离宫之罪。 她忍不住捂脸,说:“你能不能小点声,这是皇宫!” 沈十似乎又知道自己闯祸了,眼睛提溜提溜的转,疯狂点头。 梁汇感觉沈宴廷派他来就是来折磨自己的:“那你来是带朕出宫的?” 沈十郑重的点头:“是” “朕可以趁着宫门未关乘着马车光明正大的离开。” 沈十摇摇头说:“陛下误会了,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口了,我是出宫后给陛下引路的 ” “所以!”梁汇顿了顿,很不明白:“派人送个信给朕说一声地址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你派来?!” 沈十眨眨眼睛,解释道:“我家大人怕您忘了……” ********* 丰乐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建得十分华丽,从最高的三层望下去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京都夜景。 大梁安定昌明、经济繁荣,隐隐有些盛世的前兆。 京都是天下最富饶和繁华的地方,百姓的收入水平普遍偏高。 大多百姓家里丰衣足食,救济用得粥棚都已经闲置很久,甚至不少家中夜不闭户。 去年初夏,孝景帝听从群臣的意见取消了持续良久的宵禁。 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市民的娱乐和文化产业呈现大好的趋势。 随之后来,晚市盛行,民间也出现了不少新奇的娱乐项目。 夏季天黑的晚,百姓赶着黄昏回家,吃饱喝足后发现月色正浓,灯光正好,不少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会出来放松。 所以京城的中心地带一到夜晚甚至比白天的人还多。 …… 沈宴廷在三楼的窗边懒懒散散的坐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窗外,面色有些低沉。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沉着眉目,穿着浅色的衣装,正在绘声绘色的说着话。 但沈宴廷显然在走神没在听,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毕竟主仆地位摆在这里他没理由训斥,只能把声音提高了些,郑重其事的开口:“大人!” 沈宴廷悠悠的收回目光,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调整个姿势懒洋洋的应和:“啊是是是!我听见了,他今天要来。” 这话实在敷衍,但人好歹是在听的。 他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怎么来约会我管不着,但萧山谨慎狡猾,这次不抓那后来就很难找到机会了。” 沈宴廷又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没有看见要等的人,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谢九你也太啰嗦了。有这空能不能帮我看看沈十那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我家陛下带到?!” 谢九很无语,显然没这个心,随意说了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便离开了。 沈宴廷依旧漫无天地的坐着,面前摆着的佳肴都被放凉了。 他伸手招呼小二让他再热一遍,自己则是继续看着外面。 从他的角度往下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没有走动而是拿着从自家搬着凳子叽叽喳喳的讨论即将上演的歌舞戏。 舞台早早的搭好了,演员在后台画好了妆换好了戏服。 小孩在人群里跑着,手里还拿着家长给买的糖葫芦。 他就是像这样漫无目的的看各种人,看得津津有味,就连远处沈十拼命的招手喊他都没听见。 梁汇跟在他后面,被他喊得有些吵了。 她抿着唇,微微皱眉,站在那里亭亭玉立。 因为罕见出来闲逛,她在嘴唇上还涂了淡淡的胭脂,脸颊的地方还涂了红粉,就这么简单的打扮一颦一笑有了别样的气质。 她穿着淡粉色的衣裳,头上没什么装饰,很简单很普通的打扮,落在别人眼里顶多会猜她是哪家商贾的千金,绝对不会猜到陛下身上。 人群嘈杂,周围拥挤不堪。沈十走在她前面为她拨开了一条道路,他边走边喊,时不时回头还看她跟没跟上。 梁汇一边伸手抵挡着挤过来的一群,一边抬着头目光一直落在远处。 沈宴廷一开始没在看她,一直在饶有兴趣盯着打闹的小孩。 恍惚间一转眼,仿佛落入了一片汪洋。 他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眼里亮晶晶的,上半身探出窗子向他们招手。 沈十可能是怕她跟丢,一边欢快的朝沈宴廷招手一边回头拉住她的长袖。 梁汇没注意看脚下的路,被他拉得踉跄一下,不过很快稳住身形。 两人很快跑到丰乐楼下,这里处于京城的中心地段,放眼望去建筑绵连,个个都装饰得金碧辉煌,家家屋檐都有许多灯笼点缀着,连成一条曲折回环的线。 沈十和迎门小二说了一嘴,立刻就有人带他们往三楼走。 沈十跑得很快,一路上蹦蹦跳跳的也不怕被台阶绊倒。 相比之下梁汇就走的很平稳,就是心脏跳的很快,可能是刚刚疾跑还没有缓过神来。 沈宴廷早早的在楼梯口等着了,看见她提着裙摆低着头翩翩的走上来。 他微笑的伸出手,绅士的弯下腰。 梁汇抬眼看去,淡淡一笑,随后把手轻轻的放在他手肘的地方。 三楼没清场,落座的人不少。 店家用屏风隔着,但每桌说话的声音还是能听清的。 梁汇随着他落座在窗边,凉风习习,吹乱了发丝。 沈宴廷坐到她对面,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梁汇没客气仰头饮尽。 沈十还跟着他们,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说个不停。 沈宴廷被他吵的很烦,给他也倒了杯茶,砰的一声放在他手边。 茶倒得很满,放下的时候周围有不少水渍。 沈十一下子就没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茶杯又抬头,往来几遍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人,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沈宴廷皮笑肉不笑:“没有。” 沈十指着那溢出来的茶水说:“那这是……” “你没听说过‘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吗?” 沈十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些用语他自然清楚。 他眨巴着眼睛在自家大人和陛下之间来回转悠就是没说话。 沈宴廷对他刚刚一直在抓梁汇的袖子已经很有意见了,看见他一直在看梁汇更是有些心堵。 他知道那傻子心智还没长全,没什么其他意思,可是他就是这样什么乱七八遭的醋都吃。 梁汇坐到一旁煞有其事的看着主仆二人。 沈十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猛得一拍脑子,眼睛亮亮的:“哦!我知道了!大人你是想单独和陛下在一起。” 说罢便捂着嘴,怕自己声音太大了被其他人注意到。他点点头,小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他溜得太快,沈宴廷黑着一张脸想揍他都抓不住人。 坐到他对面的梁汇被他们逗笑了,嘴唇扬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眼睛弯弯的收敛了先前的锐气。 她低低的笑了片刻,终于开口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明知道他这般不着调为何还要把他派来?” 下边的戏剧开唱了,吱呀吱呀的戏腔引得一阵观客拍手叫好。 坐在他们旁边的客人也停了闲谈津津有味的看着下面的戏剧,三楼静了几秒,那一瞬间梁汇的声音清晰的出奇。 沈宴廷喉结微动,看着她有些红润的唇瓣,咽了口唾沫。 他朝下方看了一眼,又看见了之前拿着糖葫芦叫嚣的小孩子。 小孩子最是顽劣,偏偏家长还疏于管教。于是三五成群的小孩在人群中拥簇,大人被挤得不耐烦了就会拉住罪魁祸首打屁股,颇有杀鸡儆猴的道理。 沈宴廷看着嘿嘿一笑,转头看见梁汇好像一直在等她回答。 他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仰着头认真注视着她,说道:“沈十孩子心性,虽然闹腾了些放在身边也挺热闹。你那里太冷清了,该有些热闹。” 第21章 热闹 “你那里太冷清了,我想给你些热闹。” 梁汇有些发愣,不知怎得想起今日去正殿看到自己父皇和弟弟生前住过的地方。 他们离世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一个人去扫一家子的墓,一个人度过春夏秋冬,一个人面对周围的虎视眈眈。 她有的时候真的会很累,甚至想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她也带走了呢?这样的话也是一种团聚了。 梁汇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忽然想到之前她不是这种性格的。 不是这样郁郁寡欢、不是这样忧虑成疾、也不是这样执拗偏激。 先前她很乐观,算得上开朗,对周围的一切也充满了兴趣。 她侧着头,眼睛有些朦胧,看着面前的人忽然反应过来——刚到京城的时候她也不是很开心,总是喜欢一个人闷在大大的屋子里一坐坐一天。 那个时候梁祈陪在她身边日常也有个说话的人,日子总算不是那么难捱。 似乎是一席宴会,在父皇的鼓舞下她难得到场。 只不过和那些大家闺秀不熟,也没什么聊得来的话题,她一个人在席间坐着渐渐地感觉到无聊。 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离席,一个人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围墙,她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出于好奇她靠近了,发现主仆两个人。 两人穿着大相径庭一眼便能看出谁是主子谁是仆人。 梁汇站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年怂恿下人翻墙离开,下人慌忙摆手脸上写满了拒绝。 那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撑着手臂腿用力一蹬坐到了墙头上。 一下翻上去后他微微舒了口气,调整坐姿,笑得爽朗,朝下面的人伸手招呼∶“快上来!” 翩翩少年郎,无与伦比。 一袭紫衣,跨坐墙头,笑得明媚张扬。 那随从还是摇手拒绝,愁眉苦脸∶“少爷,我真上不去……” 那少年有些不高兴,微微垮着脸。只是眉梢微扬,一抬眼便看见站在一旁的少女。 梁汇猝不及防的和他对视,恍神间只觉得那眼睛是实在迷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走路的时候头上的步摇有些晃动。 下人见着她有些震惊,觉得她是个生面孔万一冒犯到可就不好了。 于是便率先弯腰屈膝行了个礼。 梁汇没注意看他,目光一直在那紫衣少年身上。 少年没觉得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一种打扰,反而脸上的笑意更深,伸出手,歪头看她∶“要去玩吗?” 跟着他的下人听得猛然抬头,一直和他打手势让他别说了——京城的大家闺秀素来以美好恬静著称,这样在刚认识的时候就直接邀人爬墙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唐突。 梁汇当时年纪不大,想做什么也不会考虑什么后果。 她看着他的眼眸,波心荡漾。 随即便微微低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借力一翻,坐到了他旁边。 少年笑得更灿烂了,拉着她的衣袖转身跳了下去。 梁汇脚步很稳,这样的高度根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 但那少年还是在落下的时候轻轻的扶住她的腰,隔着衣襟,一触即逝的感觉。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她和沈宴廷的初遇有些普通,没有话本上男女主相遇时那般的戏剧和尖锐。 不过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美好。 因为从那时候开始,沈宴廷成为她在京都熟悉的第一个人,也是从遇见他的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变得不那么单调。 …… 梁汇抿了抿唇,低着头摩挲着杯沿。杯内的水倒印着她的身影,放在桌上的指尖微微一动。 沈宴廷目光还在外面打闹的小孩身上,不过他的心明显乱了。 脑中不自觉的回想着自己刚刚说得话,想着想着就感觉脸颊发热,耳尖也有些泛红。 周围有些喧嚣,他们这里却是气氛暧昧与周围格格不入。 沈宴廷轻咳一声打算开口转移下话题,没想到梁汇却忽然抬头,向前探了下身子,双臂撑在桌子上。 随即上半身靠近,沈宴廷感觉自己鼻尖滑过一阵淡淡的香气,接着就是对方带着玩味的调子∶“好啊!” 没人会不喜欢喧嚣,尤其是他们年纪尚轻,即便磨炼得再成熟也有一颗热烈的少年心。 沈宴廷有些脸红,本来是欲盖弥彰结果真被这话给呛到了。 他捂着嘴,偏开头,眼泪都咳出来了。 梁汇深深地看着他,玩笑得逞的笑了。 他这种人啊干什么都不喜欢拐弯抹角,每次直截了当的说出这些暧昧的话语看似是掌握主动权的。 其实是傻乎乎的把把柄送出去的,对方只要轻轻的含笑歪头,他就已经输了。 她不是傻子,这样摆在明面上的示好她不至于看不见。 只不过,她有些好奇——她难得接受着他的示好,对方为什么不顺势而下反而自己的耳尖红了呢? 梁汇低低的笑了,觉得他有些好玩又担心他真的呛到了。 于是伸手给他倒了杯茶,一边递过去一边故意问道:“有问题吗?” 沈宴廷接过水摆了摆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是他先坦荡的,也是他先脸红的 。这样一来二去显得他很没面子。 他撑着桌子,感觉脸颊依旧在发热。 于是欲盖弥彰地拿着筷子往梁汇碗里挑了些菜,苦笑着说:“这家酒楼的菜很好吃,你快尝尝!” 碗里的菜渐渐堆成一座小山,梁汇眸光闪动,抬起头看见他还没有停下的动作,应当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她饶有兴趣的观察了半晌,才开口:“不用了,我吃不完了” 沈宴廷后知后觉,挠着头‘哦’了一声。 这样子实在太傻了,沈宴廷自己都这么觉得。梁汇适时给他留了几分薄面,低着头,认真吃着面前的菜,没看他。 ********** 下面的歌舞戏开场了,周围的鼓掌欢呼声更甚。 沈宴廷突然想起自己把梁汇叫出来是有正事的,于是便甩了甩头,赶走脑中这些有的没的,正色道:“你还记得先前出宫时候那场刺杀吗?” 梁汇挑着鱼刺,闻言抬起头:“我记得,当时不是让魏成查了,不是没什么结果吗?” 沈宴廷点点头,说:“我怕节外生枝便从魏成手里接过了这个担子,一直派人留意着。 前些日子才有了些结果,顺着线索查下去发现他们就是由散落的山匪组成的寨子,还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山河帮” 梁汇哼笑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屑。 “山河”往深了讲就是天下。 一个帮派的名字却打着天下的旗号,显而易见的乱臣贼子。 大梁四海昌平,他们依旧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有些不自量力。 沈宴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打着狂傲的名字却行事狭隘,做尽偷鸡摸狗的事。平日里行踪难定,住址也经常更换。就像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他们也是为了避免行踪被人摸着经常更换大本营。” “这样的好处就是他们能招揽各个地区的叛贼扩大自己的队伍,但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就是僧多粥少。” 梁汇接着他的话:“他们人多但土地很少,单凭自己种植无法自给自足,所以要么去采购要么就去抢。为了逃避官府他们不会大张旗鼓的抢,就算会昧着良心抢也很难够一寨子人吃的,所以一般会选择买” “我派人跟着那些寨子专门推出了的采购人,曾想根据他们买的食物的数量估算寨子里有多少人,结果……” “失败了?”梁汇歪着头问。 沈宴廷牵扯下嘴角,点点头。 “因为每次买的食物的量都不同,甚至每次派来买食物的人也不同。我还派人问过卖家,他们只是按着委托趁夜色送到城外的一处地点,送完就回来了。每个卖家回答的地点都不同,所以就算守株待兔都很难蹲到” 梁汇边吃边听他讲,听见这话淡淡的接着“所以只能对买家下手?” 两人平日里相处多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梁汇没费多少力气就知道他想干什么,随后反问道∶ “所以我们跟踪买家?” 京城卖粮食的小贩太多了,一家一家的排查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沈宴廷闻言点点头。 梁汇微微蹩眉,觉得有些不妥∶“你怎么知道今夜买家会出现?或者说,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能认出买家?” 此刻担心并无道理。因着歌舞戏的缘故,今夜街上的人太多了,从中找到一个人更是犹如大海捞针。 沈宴廷顿了顿,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根据前面的交易经验,他们一般不在店内交易而是会趁着月色把店家约到外面,譬如酒楼、青楼这些地方” 这些地方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 隐藏在黑夜和芸芸众人之中最好掩人耳目。 今夜有歌舞戏,城内城外不少居民都会来看,从他们的角度想确实是个交易的好时候。 梁汇皱了皱眉,问:“怎么确定会在这交易?” 沈宴廷说:“因为这是京城最大最热闹的酒楼,接纳的客人最多。而且从这里往下看是观赏歌舞戏的最佳地点” 这也是他没把三楼清场的原因。 “你能认出交易的人?” 沈宴廷点点头:“差不多吧!今夜能订上丰乐楼三楼的人非富即贵,其中多是有雅致和气节的富家公子,穿衣打扮和气质与周围大相径庭。” “他们大多是来看戏的,一般都会在戏曲开始前来到,所以等会姗姗来迟的就是我们要等的买家。” “你怎么确定已经坐在这里看歌舞戏的没有我们要找得人?” 沈宴廷鼻腔里发出一声哼音,昂着头,颇有邀功的味:“因为我今天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把每个在我之前来的都看一遍,两人成对来的没一个合适的。” 做生意需要买家和卖家,保险起见他们一般不会同行,这样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不怕有一人先来另一人后至的情况?” 沈宴廷眨眨眼:“放心,该留意的人我都留意过了,有些蹊跷的我也记下来。今夜做足了准备,绝对事事顺意。” “好吧。”梁汇淡定的点了点头,低着头继续剥手中的鱼刺。 ********** 他们坐在三楼中间的位子,不只是观赏歌舞戏最好的地方而且能把楼梯口的情况尽收眼底。 沈宴廷目光散漫,余光却是一直在观察楼梯口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逃过他眼睛的。 梁汇则是边吃边看一心两用,反正由他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一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梁汇边吃边看都有些撑了,下面的歌舞戏都快过半了,可是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她靠在床边,随着人群有一搭没一搭的鼓掌,打了哈欠,悠悠的问:“还没来吗?” 沈宴廷也不是什么耐心的人,安安心心的等那么久其实早就不耐烦了。 他也叹了口气,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再等等吧,这场戏结束后他再不来我们就走。” 梁汇点点头。 戏剧达到**的地方,在座的观众几乎没有一个离席的,就连闹腾的小孩都安静下来坐在那里看戏。 随着一声赛过一声的掌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欢乐中,就连梁汇都被吸引了,稍稍扬起精神。 就在这个时候,沈宴廷突然敲了敲桌子。两人桌子很小,靠得也近,这细枝末节难逃对方的眼睛。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一旦出现可疑的人便发出这个讯号。 梁汇渐渐收回目光,转头看见对方的懒散模样一扫而过,相反极为正经。 他的唇瓣动了动做了一个‘来了’的口型。 梁汇怕打草惊蛇忍着好奇心没往那边看,而是拿起面前已经凉了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周围的热闹声不减,他们这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沈宴廷拿着筷子挑了一口冷了的饭菜送到嘴边,余光确在刚刚随着小二上楼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留着不长但茂密的胡子,脸一直隐秘在黑暗中,隐隐看见他侧脸的下颚线十分明显,应当是个很瘦的人。 他慢慢走到灯光下,沈宴廷不动声色的记着他的长相。 他脸色有些黄,很像经常在田地里耕种的普通的农民,只不过对方没有农民那样结实身体,相反,他很单薄。 他一直都很警惕,像是长久的躲藏在地下的老鼠突然看见太阳,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谨慎。 他目光乱飘,来来往往的客人大多都看了一眼。 为了避免暴露,也担心对方记住他的脸没法进行下一步行动,沈宴廷移开目光,转过头,侧着脸看着下面的歌舞戏。 梁汇和他靠得近,两人的声音很低不用担心被听到。于是她张了张口,问:“怎么样?看出什么没?” 沈宴廷目光沉沉的摇了摇头,说:“只知道对方只有一个人,其余不知道。” 两人就没说话了。 那人在人群的拥簇下从他们桌前走过,梁汇余光看见他朝这里扫了一眼,和他之前的环视四周的目光别无二差,算是没怀疑到他们身上。 梁汇咽了咽唾沫,看着他在小二的带领下走到这一排最靠里面的位子,随即在屏风的遮掩下消失在视线里。 她转过头告诉沈宴廷这事,接着问道:“你不是说呆在这一下午吗?有没有注意这一排最里面的位子,随即在屏风的遮掩下消失在视线里。 她转过头告诉沈宴廷这事,接着问道:“你不是说呆在这一下午吗?有没有注意这一排最里面是什么人?” 沈宴廷虽说平日里看着有些懒散,但这种正事他还是很着调的。 在脑海中仔细一想便脱口而出:“我记得,当时看见他就觉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即便和周围人穿着差不多气势也是改不了的。” 梁汇点点头也觉得差不多就是他们要找到人,随即问道:“所以,现在派人跟着?” 沈宴廷心虚的顿了顿,摇了摇头:“是我们俩跟着。” 梁汇皱眉,听他解释道:“你轻功很好,能和你我一较高下的只有沈十。沈十他武功好,但脑子实在欠缺。我不想一边查案一边照顾小孩,所以嘛……” 他故意眨眨眼,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就委屈陛下陪臣一起啦。” 梁汇看了他半晌,没说话,心里其实有些无语。 本来以为只是简简单单吃个饭,没想到多出这样一档子事。 即便这样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有善后工作。偏偏她还特地交代身边死卫没让他们跟上来…… 沈宴廷被她看得发虚,几秒后便听见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那劳烦沈大人下次再有这事提前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有个准备。” 罢了罢了,自己看上的就那么傻,怎么办呢?总不能不要吧? 沈宴廷眉梢微扬,得寸进尺的说:“好的,我亲爱的陛下!” 第22章 慌乱 梁汇看他贱贱的样,想到本来轻轻松松的夜晚莫名被安排一堆事心里就有股无名火。 索性转过头,不再理他。 这场歌舞戏也看得半半拉拉,根本不知道前面讲了什么。 看着民众的反应估计演的不错,毕竟一场戏**已过,依旧有人沉浸在余韵中,气氛还是闹哄哄的。 沈宴廷目光彤彤,一直盯着末尾的席位,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远处漆黑的夜空忽然升起几束烟火,如龙点睛,璨若凡尘。 烟火和舞台的颜色相呼相应,绽放的时机也像算好了一般——演员一抬手,烟花在空中绽放;演员双手垂下,烟花刚巧合成一束。这一张一合极为巧妙,完美的充当了戏剧的背景板。 百姓在普通日子很难看见那么一大簇烟花,骤然一瞥,愣神片刻,纷纷拍手叫好。 欢笑声织成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笼罩着所有人。 梁汇看着这明明灭灭的烟火,低垂着眸子,神色不是很好。 旁边沈宴廷的目光也沉了下来。 烟花是由火药制成,而火药是军事管制的范畴,遗落民间的很少,这样能燃放几乎一刻钟烟花的火药用量更是绝无可能。 早些年民间确实有人能用火药制成烟花,但到底人数稀少。 这些人在太祖皇帝时期就已经被收入宫廷其后几任皇帝也陆续收编了很多这样的人,按理说民间应该不会出现这类匠人了…… 除此之外,官府对火药的使用管控严格,贩卖炮竹的商人和节庆的燃放的大型烟花都会在官府汇报,得到批准后才能放。 但像今日官府没得到任何消息,民间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批拥有火药和能制成火药的人。 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深沉。 沈宴廷喉结滚动,说:“民间出现大批火药,看样子来者不善。” 当着官府和民众的面燃放大批烟火,明晃晃的示威。 梁汇同样目光沉沉,她还思考了另一层面:“还是祈祷兵部的火铳图没丢吧。” 火药遗落民间后患无穷。 现在有能制成烟花的人,将来就能有根据图纸制成火铳的人。 火铳用于军事,是大梁开疆拓土的关键。孝景帝也是因为把火铳规模化生产并大量用于军事,这才能屡战屡胜,立下赫赫战功。 烟花大概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结束,空气中都有了淡淡的火药味,闻着让人不舒服。 与此同时,歌舞戏也落下帷幕,演员正在台上谢幕。 大部分观众叫嚣着把代表嘉奖的鲜花扔上台,小部分观众为了避免拥挤已经提前离开了。 两人没忘记留在这里的主要目的,尤其是沈宴廷,在烟花一簇簇升空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散漫了。 他手下管控着禁军,日常或多或少的要和军方打交道。 火铳这个东西他先前试过,威力无穷,让人颠覆认知。 战场瞬息万变,有了这个东西即便只是供着也算是对所有人的告慰。 先前他以为这榜贼子只是些普通土匪,量他们为非作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因为人数再多行踪再诡异也难逃大梁成千上万的正规军队。 但如若对方也有了火铳,这事可就大了。 对方占着地形优势,敌明我暗。 偏偏学会少数民族那套迁徙,整装离开的速度肯定不慢,这从前段时间的刺杀却没找到一个罪魁祸首就能看出。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敌人狡黠。 沈宴廷有些后悔把梁汇约上了,本来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盯梢,没想到能牵扯出那么多问题。 ****** 梁汇没心情看戏了,目光也落在最里面的席间。 那人自从落座后就没离开过,除了中途小二上了壶新的茶水便没人靠近。 就这么相谈甚欢了几乎一个时辰,楼下的歌舞戏从**走到落幕,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迹象,甚至连站起来的动作都没有。 梁汇有些不明所以,按理说歌舞戏散场,百姓各回各家人群拥挤,现在是最好脱身的时候啊? 可是他们依旧二人纹丝不动。 就在她深思熟虑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暴动,准确的来说是一场混乱。 人们纷纷抬头,表情惊恐。 目光从舞台正上方慢慢向左边移动,不少人还伸出手,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 沈宴廷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指了个方向。她朝那边看去,心下一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黑衣男人站在屋檐上疾奔,手中还拎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孩。 小孩大概五岁多,正是爱疯跑的年纪,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成为被人物色的目标。 “偷小孩啦!” 随着一声大喊,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沸腾起来。 不少人开始在周围着急忙慌的寻觅自己的孩子,因为拥挤和混乱已经有人摔倒。 梁汇看得眉头紧锁:“没官府出面维持秩序吗?” 沈宴廷摇头,轻飘飘的说:“这个时间点官府早就回家了。” 宵禁取消后,百姓习惯了晚市和夜生活,但相应的却没有官府的看管。 梁汇皱着眉,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们没带什么人,这个时候光凭他们出面不仅维持不了局面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 带着孩子的黑衣人轻功很好,一直都在屋檐上奔驰。 奇怪的是他没选择走直线最快离开,反而不时地在这片区域转悠。 人心惶惶,都很忧心的看着那孩子。 黑衣人没主动攻击其他人,像是表演节目般拎着孩子展现给其他人看。 他最终停在了丰乐楼的二楼的屋檐上。 不同于三楼窗户的登高远望窗前品茶,二楼的窗户是封死的,坐在二楼的人只能隔岸观火的看着他为所欲为,帮不上什么忙。 黑衣人站直身子,拿起自己刚刚抓着的小孩仔细打量一番。 小孩被这一连串动作吓懵了,哭得十分狼狈。 他做出个嫌弃的表情,单手抓着那小孩的衣服伸出屋檐——下面的人群吓坏了,有的怕砸到自己连忙避开,有的生怕孩子摔倒连忙伸手靠近。 黑衣人在二楼停了有一段时间了,丰乐楼门前挤满了人,都是忧心那小孩摔下来的好心人。 “竖子残害幼小,我要把你送到官府!” 随着一声暴喝,有人直接从三楼窗户旁边跳了出去,落在二楼的屋檐上。 一个男子的重量不轻,落地的时候屋檐上的瓦砖脱落几块。 人群为了防止砸伤往丰乐楼里面避了一避,那黑衣人看见有人站出来仰头一笑,十分嚣张:“哈哈哈哈,就凭你?” 男子没回话,直接踱步靠近。 黑衣人可能是觉得小孩碍事,直接随手扔了下去。幸好下面站着的人很多,那小孩不至于摔成痴傻。 这几乎发生在一瞬间,不少人没反应过来。 梁汇和沈宴廷本来在忧心那个孩子,没想到忽然看见那好心男子的身影,都是十分惊愕——不是他们一直关注的人又是谁? 沈宴廷急于攻心,当即跨出窗户打算追出去。关键时刻梁汇拉了他一把,大声道:“这样就直接暴露了!” 沈宴廷皱了皱眉,思索几秒打算拉着她从下面走。 梁汇被拖着踉跄几步,反应过来立刻挣脱了:“你没看见他们是一伙的?那黑衣人故意把人群往门口引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追上!” 这会丰乐楼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从正门的话一时半会没法出去。 沈宴廷低头看她:“你说他已经发现我们了?” 梁汇摩挲着下巴,摇头:“不一定,应该只是感觉这楼里有人守株待兔,应该没有怀疑到我们身上。” 这算个好消息,沈宴廷静了静心神,问:“那我们如何去追?” 越到这种焦急的时刻梁汇越是冷静,她站起身往楼梯那边走去,抬头看了周围的装潢,问道:“这里除了前面还有别的窗户吗?” 沈宴廷灵光一闪:“有!灶房!厨人做饭的时候为了防止被呛到肯定会开窗,一般窗子都很大。” 两人当即往灶房赶去。 灶房在二楼,人群基本都去一楼看热闹了,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没什么人,他们步子迈得步子大,很快就到了。 酒楼做生意的人都有些眼色,看着他们二人的穿衣打扮和急匆匆的样子不是官府的人就是富家子弟,反正都是惹不起。 做饭的厨子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单手从窗子翻了出去。 沈宴廷落到二楼的屋檐,想回头扶一下梁汇。 梁汇紧跟着落下,步子很稳,丝毫不输他。 沈宴廷讪讪的收回手,不着痕迹的把手背在后面,从腰间掏出个东西。 那是一个哨子,淡青色,像是竹子做的。 梁汇看着他吹响了哨子,哨音明亮,声音传得很长。 趁她愣神的功夫,沈宴廷虚虚的搂着她的腰,单脚点了下屋檐,二人落在地面上。 他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幸亏今夜穿的简单,衣摆很短不至于在奔跑的时候踩到。 黑衣人和买家在前街追逐,他们二人在后街追着。 前街人潮汹涌太容易暴露所以二人并没有绕路去前街 ,只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容易跟丢。 相比于前街的热闹,后街就比较冷清。除了远远传来几声喝彩就是他们的脚步声。 两人毫无目标的追着,晕头转向。 他们都不确定方向正确与否,于是只能慢慢的停下脚步。 梁汇捂着胸口低喘,微微皱眉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这样追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没法确定方向。” 几乎是话音刚落,漆黑的天空中就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隐隐约约看出是一只小鸟。 沈宴廷先前的阴翳一扫而过,屈着手肘,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小鸟本在天空中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终于发现着陆点似的垂着下落,稳稳当当的停在他的手肘上 。 等它落下梁汇才仔细打量它——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羽毛光泽闪亮,骨架很小的乌鸫,看体型应该还是只雏鸟。 就是……就是整只鸟圆滚滚的,尤其是肚皮,挺得老大了。 看样子真让人怀疑到底能不能飞起来。 沈宴廷看着它忍不住皱眉,顺便解释道∶“去年秋天我问鸟苑要了些乌鸫,打算培养些追捕能手。本来想多训练几只的,没想到有用的就这小畜生一个。” “别看它现在那么胖,之前特别苗条。可能是这些日子活得安逸,平日里就呆在炉子旁边除了吃就是睡,都长成球了!” 小鸟可能是看出主人的嫌弃,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掌。 时间紧迫,现在也没办法弄到一只别的鸟。 其实也可以用猎狗追捕,可狗吠声太招摇了,不能用在这时候。 所以现在办法只有这一个——沈宴廷垂着眸看着手中的鸟叹了一声: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梁汇看着他往从衣襟里掏出个玉色瓶子,拔了瓶塞往手里倒了些白色药粉。 小鸟蹦蹦跳跳的靠近,橙黄色的鸟喙轻轻啄了一下。 雏鸟很是闹腾,即便待在主人掌心里也安静不了一点。 沈宴廷耐心的打量它半晌,确定它是记着这个味道后双手一展,把它抛向空中。 梁汇看得入神,借动物灵敏的嗅觉追捕,确实是好手段。 “什么时候对他们下得药?”她问。 “不算药,问人要的饲料。能让那小畜生跟着气味找到我们要找的人罢了。” 沈宴廷说看着乌鸫离开的踪迹,轻声解释:“那刚刚送茶的小二是我的人,趁着那功夫往他们衣服上撒了一些。” 说着说着脑中想起什么人,声音变得咬牙切齿:“我就说呢!我养的好好乌鸫怎么长成这样了,原来是沈十回来了!那小子和它混了几天就把它就喂成了胖子!这次要是追不到我回头定叫人揍他一顿” 远在沈府的沈十打了一个喷嚏,总感觉后背发凉。 第23章 密道 梁汇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借着力翻到了屋檐上,半蹲着身子勾了勾手,说道:“快跟上!不然他们越走越远。” 月光皎洁清透,落在她身上仿佛有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沈宴廷淡淡一笑,一蹬腿站在了她身边。 现在有乌鸫带路,有了明确方向也不用到处绕路。 两人合计抄了近道,从屋檐上过。 京都素有不夜城之称,即便到了子时,中心区依旧有明黄色的小灯亮着。 一家挨着一家,连绵不绝,组成一条长长的星河。 不过他们越往前面走越看不见这种繁华,替代的是一片空旷,与之前的地方大径相庭。 这片的居民很少,大多数早就入睡了。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意,没了人群和山脉的遮挡这种凉意更胜。 沈宴廷不着痕迹的摸了下梁汇的手,触感温热还有层薄汗,应该是这一路奔跑热得。 梁汇有很长一段时间畏寒,说是小时候不小心掉进冰河里落下的后遗症,后来练了几年武功才好。 只不过每年冬季依旧体寒,手脚无论如何都是冰凉的。 开春以来天气不错,但夜里依旧如冬日般冒着寒气,寒气侵入骨髓,对体寒的人来说应该不好受 。 不过现在他感触到手掌间的温热后微微放下心,无声的笑了。 他们二人轻功不相上下,头顶上有这乌鸫引路,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沈宴廷眸光闪烁,看着旁边人的身影难得愣神。 顿了一会,他摸着胸口的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卷折好的纸条。 纸条有些褶皱,边缘有些起毛,应该是带出来许久了。 他没在多想,抬头看天,吹了一声口哨。 乌鸫盘旋在天空嘶哑的鸣叫着,几秒后它停止前进而是听从主人的命令垂直下落,最终停在他的手臂上。 沈宴廷脚步停了一下,摸怀里掏出卷好的纸仔仔细细地绑到乌鸫的脚上,确定不会散下来后又展臂扬手把他送上天空。 梁汇看在眼里,随口问道:“这是干什么?” 沈宴廷扬眉一笑:“差它当个信使。” ***** 京城有好几个城门出口,其中不乏有靠近山脉远离中心城难以管辖的。 梁汇感觉这条路越来越熟悉,思索片刻才发现这是离城的路。 寨子在城外这点毋庸置疑,只不过具体在哪个方位他们现在还摸不清。 他们这次跟踪主要想摸清对方营地,等确定后过些日子再派官兵一网打尽。 黑衣人和卖家的路径看样子是要出城,只不过现在城门早就关了 ,去了也无济于事。 毕竟城防安全直属于禁军,禁军最大的主子站在她身边,守卫没理由放行。 除此之外,四周都是城墙。做什么才能把一车车蔬菜不动声色的送出城不被发现? 随着越跟越近,二人渐渐看见黑衣人和买家的身影,他们一前一后跟得很近隐隐约约还有说话的声音,隔着风声听不太真切。 如梁汇所说,他们就是同伙并且配合的相当默契。 那两人似乎以为大功告成,连逃跑的步子都变慢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准备邀功。 梁汇和沈宴廷跟着他们怕是障眼法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避免对方有一定的反追捕能力,二人走得十分警惕连低声交谈都免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躲躲藏藏,老老实实的在地上借着房屋隐藏身形。 索性二人默契很好,一对视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就这样离城墙越来越近,就在梁汇以为要继续直行的时候他们竟然转了个方向进了一个巷子。 巷子不深,往里面看能看见一间空荡的屋子,屋子的门柱上挂着白纸帆阴森森的,周围没什么住户。 黑衣人和买家直接进了那间屋子,梁汇和沈宴廷还在巷子外面借着房屋隐藏身形。 等那二人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不见他们才对视一眼,跟上去。 屋子朝阴,平日里应该没有阳光照到,到了夜晚阴气更重,空气都变得凉丝丝的。 门扉上面布着许多灰尘,看样子非常老旧,先前二人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像老太太啃苹果。 透过门缝往里面望去空无一人,屋内有很多蜘蛛网缠在一起,地面上全是杂乱腐烂的水果乍一看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梁汇刚想推开门进去,沈宴廷忽然拉了她一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环视四周,突然靠近耳旁,压着声音说:“这门声音太大,直接进去容易暴露,我们走窗。” 温然的呼吸就在耳旁,配着幽静冷寂的氛围更显得突兀。 梁汇心尖一软,神情柔了下来,低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沈宴廷淡笑,拉着她往窗边走去。 窗户上有个不小的洞,像是被熊孩子砸烂的一般。 沈宴廷透着洞口往里面看,确定寂静后才秉着呼吸开窗。 下一秒,他控制身形从窗户外跳了进去,落地很轻,没法出声响。 梁汇咽了咽唾沫,紧跟着进去 。 两人亲眼看见有人进去,但进去后却不见踪影,地上有散乱干涸的蔬菜,就是先前调查到他们购买的品种。 总体来看,这应该是他们的转运站,从这里转运购置蔬菜,运到城外。 沈宴廷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既然这里是转运站那为什么买菜的商贩会说按吩咐运到城外呢? 都是些淳朴的小贩,应该不存在撒谎一说。 沈宴廷摩挲着下巴,思索着一系列可能性,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有了个隐隐约约的想法——难不成这其中有一个是障眼法? 他心下一惊,暗叹糟糕。 如若真是他想得那样,其中定有一个会受到埋伏,说不准是哪一个。 他们孤身前来准备不足,虽说武功高强但终究是寡不敌。 梁汇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低着头想着什么。 几秒后,她理清了思路,轻声开口:“我觉得这条路应该没事。” 沈宴廷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 “那些商贩说买的蔬菜都是从城门运到城外交易的,送到特定的地点交付。但要我说啊这样大量的蔬菜运到城外定会遭到城门守卫的盘旋,耗时耗力不说,还容易受到猜疑。” “最重要的是容易暴露!只要稍稍找商贩打听打听就能了解此事。他们撤退的时候能谨慎的抛出引子转移视线,定然不会出现那么大的疏漏。” 梁汇抬起头,总结道:“所以我们现在待的才是真正的被他们隐藏起来的路。” 沈宴廷眉头一展还没展露笑颜,不过几秒想到了什么事心里又有些堵。 无论如何粉饰,这一路都不会特别好走。敌明我暗,难以窥见。 他们隐藏在层层阴谋之后,露出凶狠的爪牙。 他一个人面对也就罢了,偏偏还把梁汇带上了。 大梁帝王协同朝廷重臣深夜追捕凶犯命悬一线,沈宴廷苦中作乐的想,这要是被御史台那帮人看见了便将他骂得头破血流不可。 两人都知道前方的道路危险重重,但相视一笑,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 晚风卷来花朵的残瓣,木屐踩在腐烂的白菜上几乎听不见声响。 他们二人性格都比较执拗,做什么事都要达到完美才好,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眸中神色清明泛着微波。 ****** 黑衣人和买家是进这间屋子后消失的,屋子里面还有许多腐烂的蔬菜,细看下去能看出几个不完整的脚印,应该是运输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皎洁的月光照在大地上。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蒙蒙看的见人影,屋里平增了一丝光亮,不像先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 “应该有密道。”梁汇环视四周,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扑得一声划亮。 她举着微微烛火靠近墙壁,低垂着眸子仔细打量一番,说:“我猜密道应该在地板下面或者墙壁后面” 屋子里没其他陈设,应该不至于有机关一类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安全隐患。 刚刚二人行动如此迅速,说明离开得匆忙,密道的位置可能没藏好。 沈宴廷不置可否:“你去看墙壁,我去看地板。” 梁汇点点头。 她退后两步,举着火折子沿着墙壁一点点凝视,沈宴廷则是曲着腿脚尖点在地面上试探哪一块地板是空的。 两人没有交流,屋子里只有风吹进来时低哑的呜呜声。 梁汇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没得到什么结果。 沈宴廷把腐烂的蔬菜踢到一遍,脚尖轻触隐隐听到些回声。他又踩了一脚,确定回声来源于脚下。 实心地面是由黄泥铺成的,上面垫着木板。而空心地面下面什么都没有,只被薄薄一层木板覆盖。 “应该是这!” 沈宴廷蹲下身子,瘪着眉俯视。 这块地板和周围几乎连在一起,要不是用脚感触根本注意不到。这样就有第一个问题了——如何把这块木板抬起来呢? 沈宴廷环视四周,想在周围找到类似棍子的东西沿着地板边缘撬开,但看了一圈除了腐烂的蔬菜看不见别的东西。 梁汇走到他身边,撩着裙摆蹲下来,看他那么久没有动作便问到:“怎么回事?” 沈宴廷的声音很低:“没东西,弄不开” 梁汇闻言站了起来,抬起右手往左手袖间摸了摸,掏出一柄短剑。她拿短剑碰了碰沈宴廷的肩膀,挑眉说:“用这个?” 沈宴廷疑惑到:“怎么随身携带这个?” 梁汇淡淡解释:“宫里行刺的比较多,本想带着它防身。出宫的时候忘拿下来了,没想到派到大用处了。” 沈宴廷闻言一笑,从她手中接过来。他拔开剑鞘露出锋利的剑身,剑尖插入地板间的缝隙,往里用力。 随着一声“砰”响,地板被掀开,下面果然有个入口。 沈宴廷收回剑,递给她:“这剑看起来挺锋利的” 梁汇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少时学武的时候父皇给我打的,一直带在身边” 沈宴廷手一颤,没想到这一茬。他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梁汇淡然一笑,说:“没什么的,只是一柄普通的剑而已” 说罢,便率先顺着土制楼梯走下密道。 沈宴廷落在后面,感受着手中刚刚握剑时的余温,心里有些起伏。 他知道梁汇对自己家人的情感,那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件遗物,所以才会日日带在身边,因为在她看来是一种好运的象征。 第24章 神佛 沈宴廷心绞疼,看着她落寞孤独的背影有些喘不上气。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她对帝王之位的厌恶,那是把他们一家安稳生活打乱的伊始。 从前是她父皇,现在是她。 她们都被困在王位上,离不开,走不掉。偏偏血脉在这里,她必须得对一个国家的子民负责。生在帝王之家,从未尝过辛果就先面临苦楚。 她本是潇洒自由的江湖儿女,偏偏被囚禁在此。 沈宴廷眼底闪过一丝精明,手掌握紧又松开。缓了许久,他叹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翻江倒海,抬脚追上她。 如若那王座锁住了她,那他甘愿被困在她身边。 一腔痴情,无怨无悔。 *** 沿着土制的楼梯往下走是一条长长的密道,梁汇眨了眨眼感觉眼睛依旧发涩,应该是周围的灯照的。 她伸手摸了摸土制感觉泥土有些许潮湿,应该是刚挖没多久 。由此也能看出,这帮匪徒刚来京城没多久。 密道里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但沿着墙壁都挂着一盏盏油灯,灯火燃烧的正旺,应该不存在缺少氧气之说。 梁汇微微放下心,后面忽然发出一声闷响,他警惕的回头,刚巧看见地上摔得有些狼狈的沈宴廷。 她有些懵,连忙转身想扶他一把,问道:“怎么回事?” 沈宴廷捂着脸,有些不想提,不过犹豫半晌还是一本正经的开口:“哦!楼梯间的空隙太小,我一个没注意就……就摔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出糗的感觉非常不好。即便是脸皮比较厚的沈宴廷都有些泄气。他低垂着眉头,恹恹的,细看还有些委屈。 梁汇看着他这闷闷样子觉得有些可爱,很像闹脾气的小白狗。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眉眼弯弯的,脸颊因为空气流通不好有些微红。她伸出手,扬声道:“我扶你起来” 沈宴廷抬眼搭着她的手,撅着嘴,后脚一蹬站了起来。 一阵欢笑过后只剩担忧。 两人身子并立,收起先前的随意,警觉起来 。这到底是敌人的场所,不留个心眼不行。 沈宴廷脚步一迈,把她落到后边,侧着身子把她挡在后面,还给自己想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前面说不定会有什么暗器,毕竟她是万圣之躯马虎不得。 梁汇落后他半步,右手拿着先前那柄短剑。剑鞘被拔了下来,露出锋芒的剑身。她眉眼垂得很低,藏着杀意。 二人沿着墙壁走,分神留意脚下的印记。脚印有些杂乱,粗略估计得有十个往上,他们估摸着应该包含买家和搬货者或者黑衣人等。 按理说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应该会有守卫的 ,可他们走了一路连一个人也没遇见。两人有些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越往前走,火烛越亮,经验来谈,前面就应该是出口的方向。他们找密道的时候没费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出去应该刚好能和买家和黑衣人打个照面。 一路顺风无阻,很快就到了出口。出口也是由黄土垒成的楼梯,很陡坡,也很简陋。沈宴廷走在前面,不忘提醒:“小心点,这的路不好走!” 梁汇小声应下。 洞口不知道有没有人守株待兔,走在前面面临的危险更甚。沈宴廷面无表情,刚想抬手打开被木板掩盖着的洞口,没想到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 触感很熟悉,还带着些体温。 沈宴廷回头望去,看见了梁汇亮晶晶的眼睛:“你手里没武器,拿着它好防身!” 梁汇说的认真,微瘪着眉,有些担心。 沈宴廷笑了笑,答得大言不惭:“放心,我有神护着” 这话说得随意又散漫,但少年眼里漫出的张扬和笑意实在耀眼。 风华正茂,年少轻狂,指点江山,无畏无惧。这些词用在他身上都莫名适合。 梁汇看着他微微弓着身子,深吸一口气,左手拿着刚刚她塞的短剑,右手用力掀开木板。 两人都为这隐藏在暗处的灾难而担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五秒过去都没发生什么。 沈宴廷等了几秒,代入对方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可是现在却没人出手。 他探出身子,打量四周,嘴里呢喃着:“奇怪,怎么没人!” 入目皆是荒凉,百里没有人烟。往前看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后面是荒地。林子下藏匿着身影在外面的他们难以看见,可荒地倒是尽收眼底,确实没什么身影。按照这样子,对方应该走进树林了。 沈宴廷短暂愣了几秒,大脑思考着。等凉丝丝的风吹在脸上,大脑才堪堪回神 。 他借着力翻出去,随后弓着身子半蹲在洞口,低声道:“这里没有人,先出来” 梁汇提着裙摆顺着简陋的梯子走出来,眉头还是瘪着,有些不解:“奇怪,怎么会在这?” “这怎么了?” 她摇摇头,解释道:“先前他们特意在送灵的路上行刺,我以为是他们的寨子就安在那附近,所以对周围的山头比较了解,这样能在层层官兵眼底偷走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不是那里…” 这条路不是先前送灵的山头,这里比那处荒凉了不少,杳无人烟。而那边是农夫归家最常走的路,相对热闹。 如果把寨子安在那里也好理解,毕竟是为了藏匿着,被大批农民看见未免招摇。 “这和安营扎寨有什么关系……”说着说着,他瞳孔瞪大,显然反应过来。 梁汇淡淡解释:“送灵的时间是钦天监鉴于天象择选的良辰吉日,按理说只有朝廷官员知道,不会传太多人。梁祈继位没多久,没立下什么功绩,百姓不会大张旗鼓的送行应该也不会知道,所以……” 沈宴廷接过她的话茬;“所以这不是从民间传出去的,而是朝廷或钦天监。这里面可能有那帮土匪的人!” 梁汇看了他一眼,说:“真是钦天监的人也就罢了,就是一堆装神弄鬼的人换掉也无伤大雅,我怕的是朝廷臣子” 能进朝廷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担着责任,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简简单单的革职而是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他们主动离开 。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梁汇深思熟虑,眉眼中的恹气和烦躁藏都藏不住。 相比之下,沈宴廷觉得自己抓错了重点,但还是有些好奇:“你不信神佛啊?” 历代君王号称天人合一,借着民众对上天的忌惮与信赖稳固自己的统治。 而且国运这个东西虚无缥缈,很难说是有还是没有。所以历朝历代当然有君王不信这些的。君王不信归不信但不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怕万一真有上天呢? 他眼里的疑惑藏都藏不下去,梁汇正在思考正事愣一下被他打断,语气不是很好:“你这什么问题?” 沈宴廷执拗的问道:“信吗?” 梁汇抬头,看着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心里一下子软了下来,难得多了些耐心,思索了几秒,眼底含着笑意话确是郑重的:“我不信神佛,我信自己” 沈宴廷没反应过来。 梁汇看着他,好脾气的解释两句:“这世间谁遇到问题都想着去祈祷,一来二去那么多人,神佛能顾得过来?与其这样不如靠自己,毕竟什么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 小到瓜果蔬菜,大到宫廷屋檐无一不是靠人创造的。神威浩瀚管不了她一个普通人,她也用不着。 沈宴廷的眸子转而变得深沉,随即重重的点头,说:“你说得对!” 梁汇看着他,觉得这样子和沈十没什么两样。她和沈宴廷出来和沈宴廷根沈十出来差不多,都是像带孩子一样。 她在心里清嗤一声,笑骂道:“傻子!” 不知道沈宴廷听见还是没听见,反正不管听不听得见都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背着手,抬脚往前走向那片森林,拖着声音解释:“普通人信神佛只是要个依靠,或者说动力。但我用不着,我想要的东西会靠我自己得到,用不着别人!” 这个季节的夜晚隐隐有了小动物的啼叫,声音不算响,但在寂静的夜里也足够明亮。 沈宴廷愣在原地,嘴角一张一合像是想要说什么话但始终没说出口。 他仰着头看着泛泛夜空,仔细琢磨这话,心里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一直走在沙漠里的人手中从天而降一杯满到要溢出来的水,这种长长久久的觉得安稳总是最令人着迷的。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安稳从何而来,小孩子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父母总会没由来的觉得欣喜但这世间会走路的人太多了,这样看来也没有独树一帜。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忽然想着前不久自己仔细挑的青色佛珠。 那珠子晶莹剔透,触感清凉,周遭散发出淡淡的福运。当时他一眼就看中了,费了些心思才弄到手。 弄到手后却不知有什么契机送出去,只是看着这珠子就想着和梁汇很配。 之间见她脖子上经常挂着一个精美的平安锁几乎没放下来过,沈宴廷以为她信这方面的东西,又看她手中总喜欢拎着个小玩意,于是趁着去寺庙那次特地带着那珠子想在佛祖面前沾些灵性。 一是希望她手中拿着的东西是他送的,某种程度上让自己获得些许名分;二是真心希望她幸福平安,不要再那么苦了。 他考虑很多,想自己送出去又怕没立场于是腆着脸拜托寺庙的方丈送出去。 总不能堂堂君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一个方丈面子吧? 他这算盘打的好,佛珠真进了梁汇手中她还日日带着。每次看见那串珠子他心情就莫名的好。 但现在她说她不信神佛,那为什么脖子上会挂着平安符?又为什么方丈给了她佛珠她欣然接受了? 梁汇看他还愣在原地,转过头,说:“还不快跟上!” 沈宴廷诶了一声,虽说依旧不明所以,但他也懒得再想,抬脚追上了几乎走进树林里的那抹身影。 管他呢,反正东西是他送的,祈求她幸福的心是真的。她信不信不太重要,他放在心上就行。 第25章 迷糊 树林周围被一层雾笼罩着,阴森森的。 在远处看这层雾很薄,几乎和晚上气温低形成的蒸汽没有区别。 梁汇往前走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一下,皱着眉深吸一口气,脸色不太好——她觉得这层雾没那么简单。 她的身体特殊,五感比别人要敏感些。 刚刚靠近林子只是吸入少量外围的雾气就感觉有些烦躁,最直接的感觉就是胸口堵,很闷,忍不住发脾气。 这应该就是那群匪徒隔绝外界的天然屏障——若是路人误入这片林子定然会被这层层雾气击退,毕竟她身为习武之人都觉得有些难捱更何况是普通人? 梁汇隐隐有些忧心,偏头给沈宴廷说了这事,提醒他小心些。 沈宴廷沉着眸子,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半晌之后才点点头。 快要摸到终点了胜利就在眼前自然没有放弃的道理,即便梁汇知道这场雾有些蹊跷也没丝毫退缩。 两人对视一眼,放缓呼吸,抬脚走进树林。 这里树木还是有些茂密,冬天都没太有树叶脱落的迹象,相反这里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这种树木不算少见,两人没觉得意外,依旧秉着呼吸前进。 越往里面走,雾气带来的阴森感更重了。 这种阴气感觉很难描述,就像冰块毫无痕迹的划过身体的各个地方,透出一股密密麻麻的森凉。 梁汇手臂有些发麻,喉咙里像是不小心吸入些灰尘似的总是忍不住想咳嗽。 她仰着头,瞪大眼睛,连续咽了几下唾液,缓了几秒,压下这些不适。 沈宴廷注意到了,嘴唇嗡动,没出声只有个口型:“怎么了?” 梁汇眼角有些生理性泪水,还是感觉这层薄雾让人有些不自在,可是这一路她仔细想了下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 在树林里布满迷雾,成本多高不说自己人也会受伤,若不是这些采购者是一次性的人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回神,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 沈宴廷依旧皱眉,做了个手势:“不然我们先走?回去让人地毯式搜索总能找到” 梁汇想了想,拒绝了:“现在千载良机,日后很难有这个机会了” 如果他们按着这条路回头离开,找不找得到回去路另说还可能会被发现行迹。 那群匪徒像泥鳅一样滑溜,若是发现闯入者肯定会换个地址。 这样的话他们一夜的努力就废了。 梁汇知道其中道理,即便自己确实有些不适还是强撑着往前走。 沈宴廷一路上也在吸气但他没感到任何不适和之前一样敏捷。 但他不觉得自己天生对这种气体免疫相反他觉得自己受到的影响可能会更大。 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心跳也逐渐变快。 他沉思着,想速战速决,最好能快些走出这片林子。 这层雾有问题,在待下去可能会致命,他不能拿梁汇的命冒险,捉不捉得到凶犯另说,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梁汇的安。 他眼一横,破罐子破摔般把梁汇半扶着靠在自己身上,右手隔着衣衫扶着她的腰,趁她没反应过来半架着她。 沈宴廷脸颊泛红,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即便这样还想了一个理由为自己开脱:“陛下恕罪,实在是事出有因” 梁汇靠在他身上,即便步子依旧迈得很大耗得力气也变小了。这样什么都好,就是这姿势有些唐突。 他们过去关系很好,属于那种友人有余情人未满的状态,按理说这样的关系只要有人主动往前迈一步戳破这层窗户纸就够了。 可沈宴廷偏偏是个怂的而她自己总觉得这种事由女子主动提出来不太好。 所以这事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更是适得其反。 先前暧昧纵横的关系隔着君臣鸿沟,他有胆量靠近了她却缩了回去。 在散养和锦衣玉食中长大的沈大人家教却是极严的,老侯爷上过战场打仗对女子总有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这种珍重言传身教让沈宴廷受益颇深。 所以在没确定关系之前她们二人始终保持着男女分寸,有些时候他可能会趁着人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碰一下她的手,即便这样都会脸红的不得了。 有一次他喝的酩酊大醉,梁汇能感觉到他眼中的迷离和爱意,本以为他会把持不住,没想到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珍重的捧着。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梁汇自己都觉得很懵——怎么会有人这么郑重又虔诚的对另一个人呢? 她敢保障这是唯一一个,她不会再遇到另一个了。 那些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般逝去,等到彻底流逝才堪堪知道那段日子有多珍重美好。 …… 梁汇还是觉得现在这个姿势实在是梦幻,在他俩认识那么久以来都是独一份。 她心跳加快,凉到发抖的手指有些微热。因为靠得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很舒服的属于春天的花香。 她一心二用,一边注意脚下的路一边分神想到这些,不知什么时候也感觉脸颊有些发热。 前面一阵荒凉,有这树林的遮掩不太能看清人影。 沈宴廷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地面是干燥的没留什么脚印,他们在林子里群龙无首。 走了不知道多久,沈宴廷也觉得有些急躁。 四周除了树没其他东西,太容易让人愤懑和厌烦了。 他皱着眉想到情况的危急,现在毫无目的在这里乱走,既没法回头也找不到出路。 偏偏梁汇还身体不适,越呆下去越糟糕 。 梁汇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借着力,脚步有些轻浮。 她五感灵敏,隐约听见些许声响。本来以为听错了,她秉着呼吸仔细分辨几秒,心下了然—— 她眉梢一扬,忽然开口:“左转。” 沈宴廷眸光闪动,不疑有他。 左边的雾气更重,梁汇拿着帕子捂住口鼻,活动了筋骨,右手紧紧地攥着短剑,眼神变得狠厉。 “他们就在前面,在说话,我听见了。” “离我们多远?” “不算远,快些步子应该就能赶上。” 树影斑驳,隔绝了视线。 若不是梁汇的听力不错,他们可能就会在这里耽误一夜。 沈宴廷心里一阵后怕,偏偏他心里焦急,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他加快步子,咬着后槽牙,手掌握拳。 *** 如梁汇所说,没走多久就在前方看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脚步很稳看起来生龙活虎,这雾气似乎对他们没什么伤害。 梁汇觉得很奇怪,他们在这林子里呆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连沈宴廷都感觉力不从心,偏偏他俩看起来瘦弱无比的人没事,还能有说有笑的。 靠得进了很容易暴露,梁汇打个手势告诉沈宴廷分头行动。 虽有些担心梁汇的身体状态但也知道孰重孰轻,他沉默半晌,做了个小心的口型还是照做了。 前面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后面跟着的他们借助树身谨慎的藏着身影。 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点前面的两人难免放松警惕,一路上话音都没压低,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聊天。 梁汇听力很好,先前那么远都能隐约听见声音,现在靠近了没了风声遮挡更是如鱼得水。 瘦小男人语调欢快的说:“干完这一票就要撤了,京城这边戒备太严干什么都不太方便。” 黑衣人答:“寨子里的人都搬完了,今晚就是最后一程。” “知道去哪吗?” 黑衣人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有人领我们去,跟上不就行了?” 瘦小男人瘪嘴,显然有些不满:“寨子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瞒的?” “谨慎些总是好的。” 瘦小男人的声音有些落寞,停了半晌才说:“我是想到我家中的妻儿,若是搬到潭州就好了,我就能日日见到他们了。” 黑衣人叹了口气,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安慰道:“我们行的事正义之事,替天行道,为天下太平,你的家人会理解的。” 瘦小男人提到家人时声音又低又哑,听到黑衣人安抚的话语调忽然气宇轩昂的。 他重重的点头,应道:“对!” …… 梁汇听着他们一连串的话语感觉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什么替天行道?什么为了天下?他们是被洗脑了吧? 如今天下海晏河清隐隐有着盛世的前兆,不为国家鞠躬尽瘁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自立门户。 沈宴廷也是皱眉,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十分不解。 不过从他们话中得知……这个寨子似乎要搬离京都? 梁汇摩挲着下巴,先前有些不解的问题现在有了结论。 怪不得不在密道里设置看守人员、怪不得这次没看见他们在那里运输蔬菜、怪不得一路顺畅无比,要是他们大部队已经搬离京城那这些问题就比较好解释了。 但这样的话该怎么找到他们呢? 敌明我暗,藏匿和离开都没半点风声。梁汇有些恼怒,她很想问问京兆尹这帮人干什么吃的? 明明她亲自写了密旨让留意京城附近调动,没想到人家都悄无声息的调移那么多人了京兆尹还没向她答复。 她还在思索怎么顺藤摸瓜找到寨子的新地址,恍惚间回头刚好和沈宴廷对视上。 沈宴廷目光凶狠,横着手放在脖子前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梁汇看着,眨了下眼睛,心下了然。 看着她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沈宴廷也露出一个笑,比了个倒数三秒的手势,意思是倒数三秒之后一人负责一个了结他们。 梁汇点了点头,手里攥着短剑,侧身着身子,就等他一声令下。 前面的二人还在有说有笑,沈宴廷还在寻找时机。 他们必须顺着前面二人的行径摸到寨子现在的地址,即便寨子中人搬得差不多,留下的大多数人不知道新搬地址但照他们所说总有个领路人。 他们要找得就是这个领路人。 沈宴廷脸色言笑晏晏,静默着声响紧紧的跟着他们。往前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面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寨子。 寨子被围栏围着,占地面积不小。里面有着灯火莹莹,还能听见不少人声。 梁汇抬眼望去,隐隐能看见寨子外几个守卫散漫的身影。 寨子围栏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大牌匾,牌匾上用正楷字体写着“山河帮”三字。 前面二人显然也看见了,指着寨子的方向,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快到了,今晚我们就要离开了。” 黑衣人应了一声,也有些高兴。 沈宴廷就是在这个时候比的手势,梁汇一直有余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竖着三根手指一秒后变成两根,然后是一根。 等全部落下握成拳头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出去—— 这条路平坦宽广,两人秉着呼吸,步子又快又静。 乌云笼罩明月,天地间几乎没有一丝光亮,这恰恰好方便了他们刺杀。 两人靠近寨子情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两人。 梁汇右手握着短剑,平着贴近黑衣人的脖颈,手肘猛得一用力,剑身横入! 黑衣人眼睛蓦然瞪大,根本没力气转过身看到底被谁杀的就直愣愣的向前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沈宴廷挑准时机,往瘦小男人肩膀上一敲。 习武之人的一手刀可不是开玩笑的,那瘦小男人双腿一蹬,眼前直接陷入黑暗。 因为近期开学,更新不稳定,致歉。 以后隔两天一更,鞠躬。[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迷糊 第26章 混入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月光普射大地,给人间带来光亮。 沈宴廷和梁汇面前都摆着一道身影,只不过一个横死一个只是晕了。 横死的男人身上有道不小的缺口,但流的血不多,仅限脖颈上那一点,甚至都没有沾上梁汇的衣摆。 沈宴廷看着那横死的身影瞪目结舌:“死了?!你怎么直接把他杀了?” 梁汇不明所以:“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做的抹脖子的动作啊,不是要杀了他们吗?” 沈宴廷扶额,觉得这事自己也有责任,是他没交代好。 “我做了口型的,我说敲晕……”他幽幽的解释:“为了看起来狠厉一点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梁汇斜睨了他一眼:“多此一举。” 沈宴廷捂着脸没说话了。 梁汇靠近那两个躺在地上的人,看着他们紧闭的眼睛问道:“是要把他们带走审讯吗?” 沈宴廷正了正神色,点头:“对,我打算把他送到刑部那边问问。” 说好听点是问问,实际就是用刑。 梁汇了然,又问道:“不过我们怎么把他们带回去?” 虽说现在横死一人,只一个的话背回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太招摇了。 京城百官中见过他们面貌的太多了,沈宴廷又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就让他背着一个人过城门太惹人眼目了。 沈宴廷佯装咳嗽两声,说:“我刚刚让乌鸫去报信了。之前沿途做了些记号,他们沿着记号追过来不难。” 这是从自己部下调人支援。 梁汇会意,挑眉问:“是禁军?” 看他这不好意思的样就知道不是,梁汇多嘴问了一句,果不其然看见他摇了摇头。 历代君王忌惮武将不是没道理。 京城守卫隶属禁军,除此之外他还有自己的亲兵,不说逐鹿天下,把京城翻一翻天还是做得到的。 沈宴廷难得感觉心虚,不过这些梁汇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有亲眼看见而已。 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甚至还耸耸肩问:“陛下要治臣的罪吗?” 梁汇看了他一眼。 “臣拥兵自重按律是要斩首的。” 沈宴廷往她面前迈一步,拉进两者之间的距离,眨眨眼,问:“陛下舍得吗?” 可能是靠近林子出口,雾气的影响下降了。 梁汇难得觉得身体还算舒畅,冷不丁的就看到堂堂禁军首领和世子殿下在她面前撒娇,顿时又觉得心脏抽抽的。 她难得翻了个白眼,从他旁边走过先是检查那个被他一剑封喉的黑衣人,确定他死亡以后又去看了躺在一旁的瘦小男人。 “你觉得这人会不会在你的人来之前提前醒了?” 沈宴廷走到他身边,从胸口处摸出一个黑色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个药丸塞进他嘴里,说:“之前不保险,现在就好了。” 这药丸她先前见过,服用后睡个一天一夜没什么问题。 梁汇点点头,指挥他把这二人的身影搬到树木后面,借着树木遮挡。 在他搬人的时候梁汇就在一旁看着,思索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这两人晕得晕横死的横死,肯定没法按时回到寨子里面。 自己人迟迟未归定会引起里面人的猜忌,她和沈宴廷打算潜伏进去,既要消融这些猜忌也要趁机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沈宴廷动作很快,三两下那二人的身影藏好了普通路过根本注意不到。 他从路边随手捡了个石头,往树上划了两笔。这是为了让后面赶来的人发现。 沈宴廷半蹲在尸体身边,哗得一声从他身上撕了一块黑色布料。 梁汇被这声响吸引过去,看见那块布料松松的垂他的在手面上,随着风飘起来。 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像细碎的星光。 梁汇皱着眉看见他走过了,刚想开口问他干什么,他却先伸出手。 梁汇瞳孔微动,不明所以:“什么?” 沈宴廷解释道:“那柄短剑给我。” “嗯?” “剑上沾了血,我给你擦擦。” 梁汇的目光落在自己垂下的右手上。 如他所说,剑身上有着稀疏血迹,血液凝成血滴缓缓落在地上。剑没收鞘确实是因为担心剑鞘里面沾染血迹。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把短剑交出去。沈宴廷用刚刚撕下来的布料,把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二人都面对面站着,寂静无声。 沈宴廷擦得仔细,完事后还检查一番才交出去,梁汇接过来收回剑鞘,道了声谢。 周围安安静静的,寂静的夜里只有风声。 沈宴廷轻轻的笑了,把那块布扔到树林后边又重新走到她身边。 梁汇转头看了那二人的身影,忽然开口:“不要送去刑部了” 沈宴廷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汇转过头与他对视,眼睛亮亮的,和月亮相比都不逞多让:“我说,你用不着把他们再送回刑部留下自己审就好。”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了。沈宴廷反应了好久。 刑部隶属中央,由陛下管辖,所有司法案件皆有刑部过问,位高权重主宰生死。 可在明知道他麾下势力强大的情况下还是越过刑部直接把审讯的事交给他了。 沈宴廷心中翻江倒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那夜的争吵和不欢而散,那个时候他明明知道梁汇被逼得很紧还是执拗的想要个说法,现在看来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明明都摆在眼前了还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态度。 他当时没为自己开脱,说自己不在乎,只想知道他们最初的相遇也是因为这些吗? 明知道答案是否认的还是一个劲的执着。 坐在高位上,无论做什么都会遭人诟病。明明她不需要回答,明明他们彼此都知道答案的事…… 可她还是说了,在今夜以一个简单的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旁敲侧击的说了。 **** 两人拿着随手捡来的树枝,拨开层层杂草往前走渐渐的离那寨子越来越近。 梁汇还是在思考对策,沈宴廷在一旁跟着神采奕奕,显然没把心情放在正事上。 梁汇拿着木棍敲了下他的腿,不太高兴:“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想别的事?” 沈宴廷被训斥也不恼,一把拽着她的衣袖往前走,看起来很不着调:“放心啦!交给我,我能处理好的。” 梁汇半信半疑,被他推着往前。 前面就到了寨子的地界,他们走得每一步都可能被发现。沈宴廷看样子不是在开玩笑,但梁汇依旧不放心。 “你确定你可以?” “嗯哼” 他心情很好,回答得干干脆脆。 梁汇跟在他后面,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跟着一闪一闪的。 沈宴廷恰巧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 他俩身高有一定差距,沈宴廷每次和她对视都要低着头,同样的梁汇也需要微微抬头看着他。 他从很早之前就注意过,梁汇的睫毛很长自然弯曲的弧度也很好看,这样不仅显得眼睛更大了而且还秀气。 大梁歌舞发展欠缺,不少达官显贵为了寻欢都会从西域商人那买舞女。 舞女姿态窈窕,娉婷袅娜稍微招招手就跟勾魂似的。 不少巴结他的人另辟蹊径往他房里塞这种异域美女,可他看着只觉得稀疏平常。 他见过最好看的眸子也见过最靓丽的红衣,根本不需要对方招手他就已经要忍不住凑上来。 沈宴廷抿着唇,脸色红晕,偏开头缓了一会才正色道:“待会得麻烦你配合下。” “好。”梁汇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沈宴廷向下瞥了眼她的手腕,堂而皇之的伸手握住了。 手腕很细,握着一掌有余。 梁汇刚开始缩了一下,抬着眼问:“这就是你说的配合?” 他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止” 梁汇没再动,静静的注视他,似乎笑了:“那你不事先告诉我还有什么样式的‘配合’吗?” 沈宴廷喉结滚动,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寨子。寨子建在东边,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此刻夜还很深,灯光还是耀眼。 但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来了,那时天光大亮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 他声音很轻,隐隐有些担忧:“我怕来不及” 这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他舔了下唇角有些期待又有些胆怯——他怕自己说了之后会不好意思…… 梁汇蜷缩一下手指,没细究,轻轻拉了他一把:“那走吧。” 她把短剑藏在袖间,吐出一口浊气,抬眼望去那边灯火通明的寨子。 ******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手里握着大刀,眼神森寒。 他把刀横在二人面前,沉着声音问:“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沈宴廷佯装惊恐,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胸口顺气:“哎呦我说你干嘛!” 他没好气的瞪了那人一眼,转过头搂着梁汇的肩膀,担忧的问:“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梁汇知道他在演戏,低着头配合他。 她偏头往他怀里移了一点,贴近胸口,只留一个后脑勺在后面。 她故意缓了片刻才摇摇头,轻声说:“没有。” 沈宴廷这才愤慨的看着拦在他们面前的人,抬抬手说:“兄弟你干嘛?我是来跟你们谈生意的,贵帮派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吗?” 那人手臂一横,面露凶狠:“少废话!说!谁派你来的?” 沈宴廷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一步,笑着说:“你看你这人总是喜欢开玩笑。” 他伸出手碰了碰剑身,探着头,像是第一次见似的:“呦!你这剑少见啊,看着怪锋利。” 对方皱眉,没理会这调侃,语气间有些不耐烦:“别岔开话题,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沈宴廷收回手,似乎没了兴趣。 他随意的在身上翻了下,摸出一块黑色令牌。 这令牌材质看不出什么,面上好像刻着字。 梁汇抬头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从哪弄到的这个。 沈宴廷眉头微挑,把这块令牌塞到那人手中:“现在知道了吗?” 那人摩挲着令牌上的文字,随后抬眼,还是有些怀疑:“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沈宴廷闻言一笑,冷不丁的靠近他:“这你似乎没权过问。” 三人谁没说话,都在互相打量彼此。 沈宴廷手里出了些汗,大脑还在思考这事不成的对策——这令牌是他从那个瘦小男人身上翻出来的,应该是证明身份的信物。 不知道有用没用,但对方实在谨慎只能先拿这个稳住他。 梁汇站在他后面,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人身上,想从细微末节之间发现端倪。 那人又低头摩挲着令牌,随后又抬头看了沈宴廷一眼。 沈宴廷笑得十分无辜,实在不像撒谎的样子。 接着他把刀收回去,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说:“跟上来吧。” 梁汇和沈宴廷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成功混进去的讯号。 不过还没来得及高兴,想到了前方未知的危险。 混进来确实不难,能套出有用的东西才是难的。 梁汇沉思着没有说话,忍不住抬眼打量这一座靠山而建的寨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混入 第27章 买卖 那人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串廊,走到一处宽敞的大厅。 屋檐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还有几串精美的流苏。沈宴廷佯装好奇的四处张望,时不时自言自语。 领他进来的那人似乎觉得他有些烦了,转过头骂了他一句,被他不痛不痒的撇开话题。 有着沈宴廷在这边吸引注意,梁汇得以正大光明的打量这寨子。 寨子很大,住得人很多。但不少住的地方黑灯瞎火,应该是已经搬离到别的地方去了。 除却后院练功的院子,占地最大的就是这间大厅。大厅的摆置和普通帮派别无二差——正中央摆了一张虎皮椅彰显领袖身份,顺着台阶往下摆着两排普通的木椅。 不过那张虎皮椅上没有人,反而那两排普通椅子中末尾的地方安然的坐着一个人。 那人猴眉鼠眼看着就精明,身材骨架很小头发也很稀疏。梁汇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旁边桌子散乱的黄酒和五石散上。 白色粉末沾染着黄酒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息,梁汇忍不住皱眉,目光扫在那一脸醉相如梦如幻的人身上。 领他进来的那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往前走两步,招呼下人拿了一碗冷酒给他灌了下去,又有人拿着湿帕子擦拭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瘫在椅子上的人眼睛逐渐清明,视线聚焦。身边的下人离开了,那人抿着唇在耳旁低声呼唤:“楚当家的,有人来了” 那位姓楚当家皱着眉抬手就是一巴掌,站在他旁边的人明明有能力躲开却没动,反而直愣愣的摔倒在地上。 沈宴廷和梁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失望的眸子中看出这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不仅不是,可能还是个麻烦。 楚当家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慢吞吞的伸个懒腰,松弛的皮肤耷拉下来隐隐有股痴相。 他直起身子走路还是踉跄,不过终于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陌生人。 他转动眸子,有些不明:“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被他一巴掌打到旁边的人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与他隔了一段距离,低着头说:“他们手中有山河帮的令牌,说是来谈生意的” 楚当家噗嗤一笑,不在意的摆手:“谈什么生意啊?我们今晚就要走了不知吗?!”他一脚踹过去像是在撒气:“真是蠢货,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放进来!” 那人忍受着拳打脚踢没发一言。 沈宴廷和梁汇对视一眼选择冷眼旁观。这位楚当家地位很高,至少在今夜是说的上话的。 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得罪他不好,还会把后面的路走窄。 他打了几下似乎是累了,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手肘撑着桌子喘气。 梁汇拽了他的依旧,努努嘴。 沈宴廷了然,上前一步勉强勾出一个笑:“这位仁兄没说错,我们就是来做生意的。” 他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藏着一副商人做派:“至于决定做不做可以听我讲完之后再决定嘛” 楚当家上下打量他,忍不住嗤笑:“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沈宴廷丝毫没有动容,笑容反而甚:“我和我的妻子从江南而来,来京城打算和你们做一笔生意” 听到妻子,梁汇的手指显然一顿。像是因为害羞低着头,一直没抬起来。 楚当家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感兴趣,像是随便打发一个唱曲的,摆摆手说:“什么生意你说来听听” 他往后靠坐在椅子上,拿着茶壶往自己口中倒茶,茶水顺着嘴唇流到脖颈,眼神阴翳毕现:“你们夫妻二人今晚只有两个结局——把我说动或者被我杀死” 沈宴廷神色微动,手掌攥拳又松开。他笑得牵强,想打马虎眼:“哈哈哈我们做生意互利共赢,不想做也不强求啊” 楚当家斜睨他一眼:“我觉得你不是个蠢货。” 他随手往上面抛那令牌又伸手接住,往来几次觉得没兴趣了才道:“没有人的指引你不可能寻到这里。当然若不是因为这令牌你都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我面前” “对了”他偏头看向旁边站着的人,似乎刚想起来忘了什么人问道:“那两个蠢货还没回来?” 这两人当然就是那黑衣人和瘦小男人。 通过这话不难看出这二人在这里都没什么话语权,从他们口中应该撬不出什么,面前唯一一个线索就是眼前这人,虽然有些不着调,但知道的应该不少。 沈宴廷抢在他面前解释:“哎呀你说他们啊,我知道!今夜丰乐楼前有歌舞戏京城各处达官显贵都来看呢,场面可热闹了!” “可有位大人物的东西在那丢了,偏偏他还十分在意。于是吩咐店家封锁丰乐楼势要找到东西才肯放人离开,很不巧他们二人都被封里面了” 他说谎话张口就来,因为不知道那二人的名字没敢贸然开口。 楚当家偏头找旁边那人确认,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去丰乐楼是真的,有歌舞戏也是真的。他们事先调查了这个自然知晓。 不过按他的话,大人物丢东西是今夜发生的,他们没法知晓。 沈宴廷就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谎话中混着些无伤大雅的真话,只有这样才能更让人相信。 楚当家皱着眉,问:“那他们把这令牌交给你是让你来通风报信的?” 这是相信他说的话了。 沈宴廷心微微放下,转而摇摇头说:“是也不是。我来这主要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我说了我们可以双赢” “我手里有大批粮食在城外,如果运到城内贩卖肯定要交税。这一来二去就是不少钱,今日苦恼之时恰巧听见他说你们这还为了稳定的粮食供给发愁,我想着,与其去城里卖还不如私下卖给你们” 楚当家笑了:“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为了些钱连命都不要了?” “我说了,我是卖家而你们是卖家,我为了赚钱而你们为了粮食稳定,仅此而已” 楚当家收回那些散漫,死死的盯着沈宴廷。 沈宴廷被他盯得发毛,还在回想自己有没有哪地方说错话了。 大厅里寂静无声,两人一站一座目光紧紧的盯着对方。 一人仪表堂堂笑容妥帖,一人衣冠散乱眼神狠厉,如此天差地别没有人在意,他们只想从对方眼中知道此事的诚意。 最后是楚当家先泄气,他笑了,偏头看向沈宴廷的目光带着些别的韵味:“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这简单”沈宴廷笑道:“我明日让人往这里运些粮食,你说多少我运多少。你看看我有多少粮食,我看看你有多少银子” 明知道今夜他们集体搬离,他还故意说运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降低警惕,让对方知道自己一无所知很好拿捏。 楚当家果然一笑,抬手招呼:“来坐,既然已经有合作的打算了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没必要……” 他话音一顿,眼神直愣愣的往后面看。沈宴廷注意到了,脸色不是很好。因为梁汇一直跟在他后面,一路上没说一句话存在感很低。 商人做生意游历四海久不归家,有些新婚夫妇伉俪情深不舍分离就会夫妻同行,一路上也算有个照应。 梁汇出门穿的低调,头钗也都拿下来了。一路的奔跑导致头发凌乱,衣角也沾了些泥……这样子格外朴素,就说是商人妻子也没人不信。 她注意到这冒犯的目光,手里摸到短剑,心里有些不屑。 “楚当家?”沈宴廷先发制人,疑惑道。 “啊”楚当家现在才收回视线,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些审视。 “我们谈谈后面生意如何开始,我想……” “这位兄台”楚当家冷不丁的打断他的话,收回刚刚的轻蔑转而变得客气:“你带来的这美人是你什么人啊?” 话都这样说了,意思十分明确。在明知道对方关系的时候还明知故问又轻佻的用‘美人’称呼,这什么心思很明显了。 沈宴廷当然听出来了,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我先前介绍过了,这是我妻子” 楚当家眼神有一搭没一搭的瞄着,舔了舔嘴唇,说:“要不我们做个交易——你把你的妻子留下,我们寨子就和你建立长期买卖关系,价格方面还可以比外面商贩高一成,如何呢?” 站在他旁边的人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就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沈宴廷低着头,没有说话。 楚当家以为他动心了,站起身,和他好哥俩似的勾结搭背,趁热打铁的劝道:“你啊,不替你自己也要替你妻子想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梁汇,笑着凑到他耳旁:“你自己也知道,商人的买卖不好干” “这一路子风餐露宿你妻子跟你也是受苦,你也看见了,我们寨子活得安宁,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享福就好” “这么漂亮的脸蛋,你也舍不得让她香消玉殒吧?” 分明是笑着的,但话里话外都藏着杀气。他承认这商人有几分姿色,但男人们对于同类不会生出什么多余的情感,往往目光觊觎在异性身上。 刚刚没怎么注意,现在细究才发现那女人当真绝色。 他这半生阅人无数,见过太多浓妆艳抹妖娆动听的女人,难得看见一个只凭骨相就让人魂不守舍的。 他舔了下嘴角,蠢蠢欲动,不过看着沈宴廷沉默不语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耐。 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地位最低的商贾竟能找到如此惊才绝艳的夫人? 他确实做出了让步,希望沈宴廷得了便宜卖乖。不要给台阶不下弄着双方都不好看。 大厅里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开口。 沈宴廷眼神锐利带着杀意,脸颊涨红,满腔怒火不知安放在何处。垂在身侧的手掌攥拳又松开,他终于偏头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尺的男人,隐隐露出藏匿的袖剑。 别人说他什么都无所谓,但不能说梁汇一句不好。 父亲很小的时候就教育他,对自己喜欢的人要宠着惯着保护着,既然别人嫁给你了就要当好做丈夫应该做的。 如今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这么调戏,不生气是假的。 向来散漫随意的人忽然变成这杀意腾腾的样子梁汇还有些不习惯,她皱了皱眉,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带着脾气处事绝对不行。 她的目光紧紧的落在他身上,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 沈宴廷急火攻心,在她深深的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 她嘴唇一张一合,做出一个“套话”的口型,提醒他别忘了正事。 没错,他们这次潜伏最主要的目的是套话。 不能没套出什么就把老底交代在这了。 至于面前这个人……他冷笑一声,眼神如冬日寒潭。以后日子还长呢,落在他手里比死了还难受。 他隐晦地朝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一团早已候着的莹莹灯火。这团灯火表面上和普通灯火没区别,细看下来却另有乾坤。 不过这层乾坤只有他能看出来。 沈宴廷眼底藏着细碎的笑意,彻底放下心来。 第28章 暴露 时间一溜烟就过去了。此时外面的天色渐亮,东方出现鱼肚白。 沈宴廷深吸一口气,终于平复心情,偏头看着他:“你想都不要想” 他脸上还挂着友好的笑,人畜无害的,和吐出的话天壤地别。 一瞬间,楚当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扣了扣耳朵,满脸疑惑:“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沈宴廷笑得发邪,右边眉毛一挑:“我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梁汇听得扶额。沈宴廷什么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能忍着不动手已经算是万幸。 楚当家现在是听清了,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他抬手,刚要落在沈宴廷身上,却被他敏捷的躲过去,转身抬腿对着他的下肢就是一脚。 这一脚没收力,楚当家当即被踹在地上叫苦连连。 梁汇走到他身边,有些埋怨的瞥了他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很好,这一脚下去今晚是彻底套不出什么话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懒得装了,反而饶有兴趣的立在一旁看戏。 这人的嘴害死了他。即便沈宴廷不动手她也不会让人好过的。 楚当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瘫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青筋暴起,屁股还隐隐作痛。 一旁的下人连忙去扶他,却被他拂开。 “愣着干什么把他拿下,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一声怒吼把站在一旁的二人震得脑壳疼。 梁汇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一步,让出空让他们打架。 这里用不着她。堂堂沈大人若是连三两个小喽啰都对付不了的话那真是贻笑大方了。 沈宴廷手中没拿什么东西,眼神很轻佻,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几个人看他气势如此强悍,面面俱看,一时都没动手。 楚当家看他们因为畏惧在原地逡巡,气得双手锤地:“愣着干什么,上啊!” 几人抿着唇,咬着牙,抄起木棍就想决一死战,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整个身子隐没在黑影中。 他慢慢走出来,背着手,昂着头,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这人声音很沉,气息不凡,带着威压。 这里的混乱被他一句话扫平,楚当家也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旁,收起了之前的吆五喝六。 沈宴廷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眼皮一跳。 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不难猜出,这人地位很高,而且还是个练家子。 算好事也算坏事。 好事就是现在这人地位更高,他们也不用在那混蛋身上浪费时间了。 坏事就是这个人深藏不露,不知他身手如何。 沈宴廷眉头很快舒展,私以为这个人的出现利大于弊。 武功高强又如何,能比得上他的还没出生呢。 也行是他太惹人注目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过了一会才注意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与他相比后面这人确实有些普通。 他身量不高,气势和前面的人没有一丝相似。 虽然穿着华丽的锦服,一手垂在腰侧一手握拳放在腹部,模仿者着文人墨客的站姿谈吐,但举手投足间的拙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野鸡就是野鸡即使飞上枝头也不是凤凰。 这样的人官场屡见不鲜,通常都是努力半生没什么成就,却天真的以为自己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却很适合做官。 于是散尽家财托人找关系,最后靠着作弊取得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名。 本以为前路一片顺畅,改变人生的机会终于到了,于是兴高采烈的跑去任职地方打算大展身手,却发现根本没人在意。 那里面都是世家官宦,他一个穷书生即便费劲心思也翻不起什么浪。 于是憋着口气打算做一番成就让他们望尘莫及,但既没饱读圣贤书也没家族托底,容易受到同行的鄙夷不说做得事还闹出接二连三的笑话。 这种人通常粉饰自己的问题反而把错推到自己没有的东西上——读书。 一边自卑自己文化有限一边又装作一副自己了读圣贤书的样子,天真的觉得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然而结果大相径庭。 眼前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太熟悉了,梁汇在心里摇摇头,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 沈宴廷皱着眉,看见那人的身影,也觉得自己在哪见过。 不过他见过的人很多,基本都是过往人烟,从记忆深处扒出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 他沉思着,越看那身量越觉得熟悉,等到他露出面容才恍然大悟。 这人就是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兆尹的李大人。 沈宴廷看着他,眼神狠厉。之前种种疑虑一下子烟消云散。 怪不得京城没其他人知道这帮匪徒的信息,怪不得这帮人快要搬完了京兆尹都没上报消息,原来是李大人早就和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沈宴廷偏头看着他,若不是今夜他和梁汇恰巧赶来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那李大人昂着头,目光盯着房梁上没有随意乱扫,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来。 沈宴廷在心里冷笑,看着他忍俊不禁。 那人改不了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毛病,清高也只是装出来的。 很快他就低着眉打量在场的人,先是狼狈不堪的楚当家后是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梁汇,最终落在他身上。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沉了,沈宴廷故意抬眼和他对上。 本来只是不敢确信,现在抬眼倒是坐实了。 李大人控制不住身形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千变万化——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目瞪口呆,最后哆哆嗖嗖的抬起手指指着他:“沈沈沈……沈大人……” 像是一块大石头轰然掉入水中,这一声沈大人掀起了千翻浪。 现场所人的目光都在他和沈宴廷身上打转,茫然的脸色后知后觉危险。 梁汇脑子转的很快,看见那人的的惶恐和沈宴廷冷笑就知道这二人先前见过。 若是友人应该不至于那么畏惧,应该在是官场上见到的叱咤风云的沈大人。 按道理说能有资格见到沈宴廷的人基本都是高门或是皇族,这两类人基本都见过她本人,这人却对她的态度那么淡对沈宴廷倒是畏惧,看起来是没上过朝。 联系到最近一系列的反常,梁汇一个一个排除不合适的人,也隐隐约约的猜出他的身份。 沈宴廷看着他冷笑一声,尾音带着危险:“李大人啊,真是好久不见呐。” 李大人在他的注目下双腿一软直愣愣的跪下了。 一旁站着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先前藏匿在影子里的黑衣人终于皱着眉开口:“你是什么人?” 楚管家一行人早就屁颠屁颠的躲在他后面,听见这话连忙不迭的解释:“萧大人见谅啊。他啊,就是个嚣张的商人,旁边的是他女人。” 说罢还指着他,诉说自己的委屈:“依我看他真是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就说两句他就忍不住动手,这种人就应该活捉着扒了皮。” 被他称作萧大人的人不赞同的皱眉。 李大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靠近他的人都能清晰的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 沈宴廷闻言不叹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了:“你问我是谁?” 萧大人眼皮控制不住一跳。 几乎是话音刚落,窗边忽然出现几个影子。 他们动作太快基本看不见身形,只知道他们穿的一样黑色的服饰,材质方面又和普通的黑色差了些。 他们落地几乎没有动静,若是有人眨眼可能会不明白屋子里什么时候出现的别人。 可惜在座的都神经紧绷,换言之,他们都看见了这群黑衣人以极好的轻功落下来,站在沈宴廷后面。 大厅和地面有一段距离,门外又有不少守卫。 可这群人确实是随叫随到,就跟掐好时间似的。 萧大人抬头看了屋檐,如果真如他所想这么一大群里躲在屋顶上他还没有一丝察觉的话……那真是无可估量。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做好了决定,赶在沈宴廷发布施令前快步走到窗边,一闭眼跃了出去。 沈宴廷丝毫不慌,伸出手,缓声道:“捉回来,要活的。” 回应的是一阵风声,两三个人顺着他的脚步追了出去。 沈宴廷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他面带微笑的一点点审视着在场的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似有千斤重。 李大人和楚当家都觉得死神就悬在自己头上,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 “其他人押回去,这个留下。”他手一指,楚当家顿时觉得自己呼不上来气。 他瘫坐在地,眼泪纵横:“你……你不要过来啊,我错了……我不该出言不逊,对不住……对不住。” 他说得颠三倒四,沈宴廷却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归明白,原谅归原谅,两码事。 他伸手,从他旁边的死卫腰间拔出一柄剑。 剑锋泛着银光,在灯火下亮得晃眼。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朝楚当家走去,步子又慢又缓,却势在必得。 楚当家瞬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想爬走却被两人按在地上。 他一回头,看见了两个面无表情的死卫。 沈宴廷刚巧走到他面前,他提着剑,宛如死神降临。 楚当家深吸一口气,手在颤:“求求你了……求求你……” 这几声求饶被更长的呻吟替代。 沈宴廷提剑,没理会他任何求饶,也没说话,一剑落在他的手臂关节。 流的血很少,但手臂确实是脱臼了,看样子很疼。 “啊——” 这一声哀嚎过于悲惨,很多人别开眼。 梁汇往前走两步站到沈宴廷旁边,看着他右手提剑毫不留情的下手。 她冷眼旁观,没出声制止也没选择原谅。 楚当家躺在地上隐隐看见一块熟悉的衣角,他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攥着那一抹光。 “求求你了小姐,求你救我一命……” 他手上带着血污,连带着她的衣角都遭了殃。梁汇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沈宴廷没留情面,手一横直接砍断了他的胳膊。 他看着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样子,喃喃道:“还敢碰她,你配吗?” 临近昏死,楚当家看见他肖想不到的那片衣角,往上看是梁汇事不关己的眼神。 这眼神太冷了,也实在让人难以捉摸。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难免让人心生胆怯。 可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肖想天上明月。 梁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快收回,抬眼提醒沈宴廷:“别弄死了,还要问话。” 他点头应下,招呼死卫给人止血。 一阵风飘过,两个死士架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从窗户那进来。 两人一左一右,掐着那人的下巴把人的脸扬起来,就是那个看事情不妙先逃走的人。 只不过这人脸上满是泥土污秽,虽然被清水洗涤一番还是有狼狈。 源源不断的新鲜血迹涌出,看样子是从嘴里流出来的。 死卫解释道:“他本来想咬舌自尽的,被我们拦下来了。为了永绝后患我们直接把他的舌头给拔了。” “他本想跳河逃脱,但被我们捉回来了。” 梁汇看着他耷拉着头,没有一丝生机。眼里没有对死卫的畏惧,只有没有死绝的懊悔。 她收回目光,耳朵一动,听闻这个解释有些不明:“把舌头拔了怎么回话?” 沈宴廷闻言笑了。 和以往散漫的笑不同,这个笑里面的邪性毕露,眼里满是狠厉。 梁汇微怔。他眼中的沈宴廷随意散漫但莫名靠得住,虽然睚眦必报但总是小打小闹做不出狠厉的事。 虽然之前确实查出他府下有一个专门关押犯人的地牢,至于其他的她没多看。 沈宴廷在她眼里,三分恶七分善,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和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沾边。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对他的评价有些高了。 就他现在这幅样子,说是恶魔下凡都有人信。 梁汇报臂直立,眼里多了些玩味。 她忽然觉得有意思,像是一直安稳的窝在自己身边的小狗忽然对外露出凶狠的爪牙。 也许这才是沈宴廷本来的样子,先前那欢乐跳脱的摸样在她这里独一份。 一瞬间,她没有怪对方隐瞒,只有发现一个更完全的性格的欢喜。 他这种人,想瞒她一件事绝对会滴水不漏。 他足以在她面前雕塑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性格,两袖清风,松风明月。 可他没这么做。 他故意露出这些瑕疵、摊开这些所谓的不足摆在她面前…… 梁汇眸光一闪,忽然想到自己让他把这帮人收下自己审。她知道自己的企图,一方面是为那日不欢而散的道歉,还有就是…… 她想拉进二人的关系。 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没人会愿意永远被蒙在鼓里,即使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号。 他们的关系总是隔着一层迷雾,两人都想往前进,但大雾四起遮挡着视线,若是还有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挡在他们中间,那这段关系一定会退回起点的。 他不想这样,她也不想。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没人想放手。 至于其他的……梁汇看着东方升起的那片曦光,忽然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 以往都是满天繁星,今天是金辉满地。 第29章 悬梁 天刚破晓,空气间带着丝丝雾气。 彼时,宫门未开,街边的小贩也没出来做生意,城内安安静静的,不少人还在睡梦中。 他们一行人沿着先前的密道回程,迎着寒气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后面的死卫用绳子牵着一堆人,其中还有两个昏死的被人背着。 这样一行人要是走城门难免会被人发觉,到时候牵扯出别的就很难说了。 梁汇低着头走在前面,一路上也没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跟着他们来到沈府。 死卫把一众人押进牢狱,她没兴趣跟着看。低头看着自己带着灰尘的衣裳打算先去沐浴。 从管家婆婆那里拿着换洗衣服后,她一个人走向空荡的浴室。 半个时刻后,她穿着里衣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擦头发。 头发垂在腰后,又厚又长。 她没耐心彻底擦干,等到发丝不滴水的时候就穿上外衫出去了。 外衫是淡青色,很典雅。精致的刺绣从腰身一直沿系到裙摆,层层叠叠的布料交织在一起,仙气飘飘。 梁汇换完衣服坐在镜子面前整理发型,忽然觉得这套衣服意外的合身。颜色和她素白的脸出奇的配。 她难得在镜子前多呆一会,拿着梳妆台上的簪子装饰着发髻。 **** 大厅里,沈宴廷等她一会了。 他交代完事情后也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吩咐府里的下人做了些吃的。 梁汇没来的时候他就在那心不在焉的听属下汇报信息,一看见她的身影眼里忽然亮了。 “来坐。” 他道:“奔波一夜肯定累了,先吃些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 梁汇轻轻地‘嗯’了一声,提起裙摆坐到他对面,拿着下人准备的筷子挑了一个开胃的小菜。 沈宴廷拿着汤勺给她盛了碗鸡汤小馄饨。汤面黄澄澄的带着清油,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馄饨肉嘟嘟的泛着淡淡粉色,实在养眼。 一股香气飘到鼻尖,梁汇伸手接过放着汤勺的馄饨,道了声谢。 她低着头,拿着勺子挑出一颗馄饨,吹了口气放进嘴里。 沈宴廷仿佛一个做菜的厨师,看见她咽下去便急不可耐的问道:“好吃吗?” 梁汇点点头:“味道不错。” 沈宴廷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转瞬即逝,快到让人看不清。 梁汇没管他,这一路她确实又累又饿,不用他说也会吃个饱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吃着馄饨。 大厅前面有一块被圈着的地,用栅栏围起来形成一个小院子。 这种院子有两个,正好在大厅一左一右。 小院子里种了些稀奇的花草树木,平日里会有鸟雀落脚。 开春以后许多花草都开了苞,只有院子里的那些花光秃秃的,看样子是没捱过冬天。 即便这样也就有三三两两的鸟雀落脚,叽叽喳喳的在树上叫个不停。 大厅内一阵祥和,梁汇一边出神一边慢吞吞的喝着馄饨,沈宴廷直盯盯的看着她。 晨间的阳光暖和而耀眼,阳光透过层层遮掩斜照在地上形成一圈圈光阴。 周围的下人都被屏退,大厅内安静的只有鸟雀的啼叫。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扉被人从外面推开。沈宴廷抬眼扫过,看见死卫紧张兮兮的眼神,确实是有急事。 他散去眼中的不快,沉着声说:“发生什么事?” 那人忍着急躁,不动声色的看了梁汇一眼,使了个眼色。 沈宴廷摆摆手:“直接说,不用瞒着她。” 梁汇看样子在走神,但熟悉她的人知道她习惯性一心二用。虽然看着有些不甚在意,但周围的一切都难逃她耳目。 那人看自己主子那么说了也没犹豫,直接脱口而出:“刑部尚书陈平安今早被人发现死讯,死因看样子是悬梁。” “什么?”沈宴廷拍案而起。 那人默默补充:“……一同被杀的还有他们全府上下几百号人,除了她的长女。” 沈宴廷皱眉:“什么叫死因看起来是悬梁?” 那人咽了下唾沫,解释道:“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只看见他府上的下人都被抹脖,随意的扔在地上……陈平安和他的妾室被挂在房梁上,身上没血迹,我们远远的看,猜测应该是自杀……“ “怎么不近距离确定一下?” “刑部的人来得太快,我们怕暴露。” 沈宴廷摩挲着下巴,沉思着。 梁汇突然想到什么,猛然站起来。 “怎么了?” 梁汇眼皮一跳:“我得回宫!” 沈宴廷转头。 “我出宫前陈平安见过我一面。” “?!!” 陈平安出宫时见过梁汇,就这样不明所以的在家里自杀,怎么看都是背后有心之人把这盆脏水往她身上泼。 朝廷重臣在面圣之后横死家中,无论背后有没有隐情大臣们都会入宫找她主持公道。 更何况,他全家老小只幸存一人…… 这死法未免过于凶残,她背不起这黑锅。 沈宴廷知道这其中深奥,当即派车送她回宫。 ***** 宫门已经开了,守卫见是沈府马车没有人敢拦,直接放行了。 这给她省了不少时间。按照得到的消息,陈府满门抄斩已经传遍了京城,不少官员心惊胆战的,乾清宫外跪了很多臣子。 红松知道她出宫的事,现在应该想方设法替她瞒着。 不过他不过一个太监既没有实权也让人看不起,瞒不了多久,她必须得快点回去。 梁汇皱着眉,拉开马车的窗帘,偏头看这巍峨的宫廷。 宫门和乾清宫隔得距离太远了,马车在宫闱中行走的速度不能太快。 她坐得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拍着木板,厉声道:“停车!” 马车猛得停了下来,她顺着台阶跳了下去撇下马夫直接离开了。 她轻功不错,掩人耳目回宫也不是不行。 梁汇接力翻身立在屋檐上,脚步快得只能出现一个剪影。 宫中守卫只能看见一飘而过的淡青色身影,稍微眨眼便消失不见,像是幻觉,也没人深究。 沈宴廷紧随其后入宫,和她一个终点。 乾清宫门口此刻已经围了很多人,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臣等求见陛下!” “陛下为何闭门不出?” “陛下臣等有事要奏!” …… 一群大臣围着乾清宫气势汹汹,趁着梁汇不在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等陛下出面了又一个人缩在后面畏畏缩缩的不发一言了。 红松看着厌烦,但碍于身份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诸位稍安勿躁,等着陛下宣觐。” 然而他们并不买账—— “陛下现在在哪?凭什么闭门不出!” “臣等求见陛下!” “求陛下出面给一个交代!” …… 这话不痛不痒,像是推脱似的激怒了他们。这帮人也不怕后果,‘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大。 红松一阵头疼。他知道梁汇现在不在宫中,但此时大概率也听到了陈尚书的消息,应该正在火急火燎的往宫中赶。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红松冷静的笑着,刚要出口安抚他们,眼神忽然被一抹亮黄吸引。 天下敢用亮黄色的唯一一人…… 他弯腰一跪,声音很大:“奴家拜见陛下!” 其余人也看见了梁汇的身影,停下了一股脑的泄愤,老老实实的跪地叩拜:“臣等拜见陛下!” 没有听见起身的诏令,众人不明所以的缓缓抬头,顿时心下一惊。 入目先是陛下用于清场的贴身侍卫,每个侍卫身上都备着长刀,剑眉星目看起来凶神恶煞。 后面跟着举着雉尾扇遮掩面容的宫女,宫女秉着呼吸昂着头,手中握着的东西举得高高的。接踵而至的是一排排候着的太监…… 梁汇行事低调日常不会那么高调的用那么多人随行,这是第一次。 雉尾扇遮着面容,等到了跟前才看清陛下的眼目。 这一行队伍人数众多,如此形势浩大让他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无论如何,她都是大梁陛下,九五之尊。她想要谁的命就可以直接拿去,根本不用和谁交代。 众人咽了下唾液,嗫嚅着,没人敢开口。 贴身侍卫尽数散去,宫女也退至身后。 他们跪地叩首,稍微抬眼就看见那抹淡青色的衣角。 她明明没穿朝服,给人是威压确是一分不减。 一瞬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些后悔听信谗言来宫门这闹事。 先不说对方能不能应允承诺,他们有命回去都有待考究。 梁汇低着眉,丹凤眼垂下来,看起来格外的冷酷无情。 她停在那群臣子面前,声音很轻,说出的话确让人胆战心惊:“你们是想逼宫?” 众人心里防线一下子就塌了,愣了一瞬,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亲王的下场他们看在眼里,现在这位帝王即便是女儿身对于叛乱也不会手下留情。 “陛下饶命!” “臣等知错了!” 都是十几岁的学子没见过这大场面,被这一声恐吓,声音当即就不稳了。 他们纷纷叩首,满脸通红,神情皆是后悔莫及。 红松在一旁看着解气,悄悄的注视自己侍奉许久的陛下。 陛下看着虽然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礼贤下士虚心求教,对于下人也出手阔绰。 即便这时面对出言不逊的臣子也只是冷冷的看着,做不出什么大惩罚。 他真心觉得自己侍奉这样的主子算得上走运。 红松面上带着笑,猛得回神,心里懊恼。他区区一个太监怎敢揣测圣意,真是该死。 梁汇低着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臣子,不知怎么惩戒才能杀鸡儆猴。 她能看出来跪着的这群学子只不过一枚棋子。 事情发生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想要从她这里探口风声又怕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所以他们想让自己座下的学子充当棋子。 进能不费吹灰之力探到风口,退能把自己摘出来。两全其美的买卖,牺牲的不过是几个门客或学子,天下趋之如骛入他们门下的多了去了。 那些门客学子都是些热血男儿,稍稍挑拨便晕头转向不明事理,太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这些人她大多眼生,面熟的没几个。 她坐在这个位子上时间不长,对于大臣座下的门客只能了解个大概。 如今她只知道这里面没有丞相和御史大夫的人。 其实也不难想,他们二人位于文官之首谨慎惯了,确实不会做这些蠢事。 梁汇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话语间毫不留情:“把他们送到刑部,按律办了。” 底下的人听闻顿时大喊饶命。 刑部对于天下人说都是个脱层皮的地方,他们又都还年轻,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了这罪。 但梁汇摆明了让他们吃个教训,对他们的呼喊置之不理。 她往前走欲要进去,旁边的红松连忙伸手为她推开门扉,笑得格外真诚:“陛下,请——” 梁汇直视前方,抬脚跨入门槛,走了进去。 大门在她进去了缓缓闭合。 她走了几步在花坛前面停了一下。 红松跟着她,见她愁眉莫展的主动开口:“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梁汇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还是偏头对红松交代:“给刑部那边说一声,给他们个教训就好别弄死了。” 红松笑眯眯的应下。 他等了半晌没听见其他交代,便带着疑惑我口吻问:“刑部尚书陈大人现在横死,刑部现在没人主事乱成一弹……” 刑部现在缺少主事需要陛下拿定主要。 梁汇微微皱眉,脱口而出:“让刑部侍郎接任不就行了……” 话从口出她却当即愣住了。 对啊,若是说刑部尚书死了谁受益最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刑部侍郎。 因为往年六部的尚书辞官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事不能就任了一般都是由侍郎代之,长此以往形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规矩。 今早在沈府,死卫说刑部的人来得很快,快到他们都来不及检查尸体…… 沈宴廷的手段和耳目她很了解,能让他们措手不及的很少。 至少刑部做不到,陈平安死之前的刑部反正做不到。 除非……他们提前知晓。 梁汇眼前一亮,刚要开口忽然想到别的一方面。 若是……他们那么早赶到是为了掩饰什么呢……比如,他们没做好的手脚。 这样的话即便出手制止也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将计就计。 梁汇手指蜷缩了一下,纤细的手指露了出来,腕骨格外突出。 她双手握拳,眼里忽然多了丝玩意。不过眼神很冷,像雪地的猎狼揪住自己猎物的气息。 她动了动唇,轻声道:“就让刑部侍郎接收吧,他怕是期待好一阵了。” 发现之前27章发错了 今天补上来[求你了] 最近刚开学比较忙,更新时间不稳,大家见谅[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悬梁 第30章 惊鸿 刑部侍郎姓燕名潭,是个有些瘦小但精明的人。 就如梁汇所说,此刻他正在陈府查案,欢天喜地的等着自己的提拔圣旨。 他站在陈府的大院,满地都是横死的尸体和血污,死去的尸体来回一趟又一趟都搬不完。 空气中的血腥味刺鼻,鲜血把庭院种植的名花都染红了。 抬头是陈平安和家人悬梁的尸体,光天化日下看得都有些渗人。 燕潭冷不丁的打个寒颤,感觉牙齿有些酸涩。 他在刑部干了三年,因为趋炎附势、妙语生花升迁的很快。 他日常酷爱与人交往,刑部上到管事下到小卫都喜欢和他交际。长此以往也积累了不少威望。 不过在这个位子上始终有人压他一头,时间久了难免心生厌烦。 无他,之前顺风顺水走过来一路上也没遇见坎坷,直到遇见陈平安。 陈平安那个人老实本分力求安稳,最是看不起他这种人,平日里也没少对他说教。 他每次面上笑哈哈的应着,心里满是无视与鄙夷。 “切——自己半生才混个官当着,我区区两年就到了,归根到底还是比不过我” 这种思想作祟他对陈平安的不满越来越盛。 但他也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即便心里厌烦他也没想取他性命。 直到今夜清晨,他忽然被一阵风吹醒,在房里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他自喻宽厚待人也没与谁结过什么仇,所以见到那身影他潜意识觉得不会对他怎么样。 结果还真是。那人只在他桌子上放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他愣神片刻,追出去也不见身影。于是只得悻悻的回头顶着惺忪的睡眼看那份信。 信写得不长,很快就看完了。 被人强行叫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浏览完所有的字,大脑却还没反应。 半清早的风又凉又寒,等他被吹得打颤才莫名回神。 手里的信件被他一个没拿稳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飘起。 脑子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信里的内容。他又惊喜又胆颤,愣在原地连冷风吹席都感受不到。 陪他入睡的小妾也被风吹醒了,看他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床前当即被吓得一机灵。 他就是被这一声轻呼彻底回神。 燕潭上前一步,拾起散乱的的信件借着烛火引燃。火苗贪婪的吞噬着信纸,很快就只留下一抹灰尘。 床上的小妾不明的眨眼,问:“老爷,这是什么?” 燕潭似乎被惊喜砸蒙了,半晌后才牵扯出一个笑:“我的时机到了……” 小妾被他搂在怀里,看见他痴痴地笑了。 可时机到了没什么功绩即便升迁也难以服众,所以面前的案子对他来说就是千载良机。 那信上告诉他今夜陈府发生命案,若是他成功告破绝对能一飞登天。 他欣喜如狂连忙早早的赶去刑部带着一堆人赶去陈府,丝毫没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不过正如信上所说,陈府仿佛人间炼狱连门扉都被鲜血染红了。 燕潭忍着心中的恶心,待在陈府主持大局力求稳住自己的八面玲珑的人设。 他吩咐人先把一群下人的尸体拉下去好生安葬和赔偿,至于挂在房梁上的人……他暂时没动。 一是怕漏掉了凶手留下的信息。 二是把自己择出去。 他不傻,带着一大堆人不请自来总得需要理由,不然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提前安排人在刑部报了个假官,刑部尚书久久不至,他这个刑部侍郎只好代劳了…… 这样一来他就能冠冕堂皇的立功了。 燕潭心里止不住笑,面上却带着怜悯。 陈府门前堆了很多人,有些是看热闹的百姓有些是和陈家交好的官员。 他一一安抚好每个人的情绪做出一副十分共情的样子,垂在身下的手指却忍不住打颤。 太棒了……他的机会要到了…… 门口一阵喧嚣,人们自发让出一条道路。 红松从人群中走出来,昂着头,脚步很快。他不着痕迹的扫过一片狼藉,站在门前停下脚步,对面站着燕潭。 燕潭认识陛下身边的主事太监,看见他慌忙赶来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上赶着问道:“红公公匆匆赶来所谓何事?” 红松瞥了他一眼,尖着嗓子:“传陛下口谕——” 众人皆跪。 “陈尚书惨遭毒手朕悲痛万分,但凶手逍遥法外刑部无主事之人实在不妥。故提拔刑部侍郎燕氏暂代刑部尚书一职,查明真相,沉冤昭雪——” 燕潭手指发颤,眼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臣领旨谢恩” 他站起来,礼貌的谢过各路的恭贺,满面春风。 红松宣旨完毕不愿再留,本想不动声色的退下没想到被处于人群之中的燕潭看见了。 他小跑过来,摆低姿态主动把红松送到马车,喜悦之中透出一丝精明。 根据他的观察,这群太监被人轻视和忽略很久了,那些官员看不起他们自然不会以礼相待,如果他表现得和他们大相径庭,那好处…… 毕竟是跟在陛下身边磨炼的,红松对于他们这种心思实在熟悉不过。 他微微躬身,与他隔了些距离,转身上了马车。 燕潭站在原地看着他车马离开的方向,虽然早就预料这结果但还是感觉被惊喜砸昏了头。 他捂着袖子,抿着嘴唇,忍不住激动。 虽然圣旨指明是‘暂代’,但他知道这只是对他的考验。若是他成功破案立下功劳,刑部尚书缺失的话这个位子还是他的…… 总归都会是他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 城郊。 一辆马车在闹市上平缓行走,车夫在外面拉着缰绳,车内坐着一个年迈的女人和一个看上去有些苍白的男子。 女人服装繁杂又华丽,面容却松垮暗沉,像是癞蛤蟆穿上华丽的衣裳,满满的突兀。 坐在他旁边的男子身子孱弱,神态有些消沉。他只穿着单衣,脸色苍白,手指瘦弱骨节突出看着让人怜悯。 他时不时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压着咳嗽声,但没什么作用。每次咳嗽整个身子都在颤动,脆弱的像瓷器。 坐在他对面的那妇人看着格外心疼,连忙拿着杯子给他倒茶,关切道:“怎么样了?还是难受吗?不然我们先回去吧,你身体才稍微好点不能这般折煞” 她眼里含着热泪,满脸担忧。她承受不住再次失去他的代价。 男子接过茶水,苍白的唇色勾起一个笑:“放心吧母妃,我没事的。” 他双手握着杯壁仰头一饮而尽,干涩带血的喉咙有了热茶的湿润总算通畅。 “再说了,我生病那么久皇额娘对你我照顾有加,怎么说我也该亲自去看看她。” 妇人微微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爱子,娇嗔道:“你啊!从小就是孝顺,总喜欢把他人放在前面从来不考虑考虑自己!” 男子笑了笑,没说话。 马车本来在平稳的行走,二人在车内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气氛很好。 忽然听见一声啸天的马鸣声,车内迎来剧烈晃动。 安稳摆着的茶具没支撑几秒便倒了,瓷片碎了一地,滚热的茶水流淌在车内刚巧把妇人坐的那块地方染湿了。 妇人被热水烫到惊叫一声呆愣在原地,马车的一边轮子抬起来,因为车内倾斜瓷片顺势落下,尖尖的瓦片划破了她的脚腕,鲜血殷了出来。 男子不动声色的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扣住她的手,自己则是紧紧的拉着旁边的木板,防止马车侧翻把他们掀出去。 外面皆是百姓的惊呼,不少人怕被连累躲得很远。 马夫的焦急声音隔着木板隐隐约约传来:“夫人马受惊了,有些控制不住!” 男子声音平稳,张弛有度:“尽快让它安静下来!” 马因为受惊摇头幅度很大,时不时撅起前蹄,仰天长啸。马车不堪其扰快要翻了过去,坐在车中的男子和妇人被撞得头昏眼花。 男子眼神晦暗,十指紧紧地攥着木板边缘,手上青筋暴起。 但因为孱弱的身子基本没多大力气,片刻后便觉得力不从心。 趁着一刻安稳,他不着痕迹的从座位垫子后面抽出长剑,单手一抖,剑鞘脱落,锋利的剑身冒着寒光。 马夫制服不了受惊的马匹反而被甩了出去,身体砸到街边的小商贩,摊子上的东西洒落一地。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男子握剑的手渐渐收紧,弓着身子,垂着眼眸刚想把长剑抛出去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把这匹马制服…… 忽然他停了动作,眼里情绪不明,侧着身子窥探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女。 没错,她就是从天而降的。 少女的红衣明艳似火,眼中带着不可磨灭的野心。 她踮着脚尖从前方的屋顶上一跃而下,控制着身形,刚好坐到马儿的背上。 马儿感觉到背上的异物感,晃动的幅度大了不少。少女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的伏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等待时机。 车上的男子看见这一幕隐隐为她担心。 马匹的前蹄落地也不再摇头晃脑,少女扬眉一笑,似乎知道她等待的时机到了。 她弓着身子减少阻力,又腾出一只手猛得扳住马颚,强迫它低下头颅。 马匹眼神散乱,鼻息突出狂躁的热气。少女透过它的瞳孔能看见自己褐色的眼球,半晌后,她眼角一扬,不出所料,马匹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安静下来。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马匹在她的安抚下终于静下来。 少女确定没有危险后翻身下马,站在地上往马车里探头:“车内有人吗?现在已经没事了” 男子还沉浸在她刚刚舍身驯马的英勇身姿中,等她喊了两声才回过神。 他抿了抿唇角,把刚刚危急时刻拔出来的剑仔细收好,又去把摔倒在地上的母妃扶起来。 下马之前他特地整理了散乱的衣衫,随即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少女在马车前等了有一会才看见从车上缓缓下来的男子。 他的嘴唇十分苍白,手背上流出些血迹似乎被木屑划伤了。 整体苍白的脸上面颊却泛着微红,看起来像羞涩或有些不好意思,少女猜测他应该还没从刚刚的慌乱缓过神。 隔着大概两步的距离,他停了下来,双手握在一起躬下身子,是行感谢礼的姿势。 “感谢姑娘出手相救,敢问姑娘姓名日后必定登门拜访” 他声音低哑,说几句就忍不住咳嗽。咳嗽声闷在风里,别用风味。 少女眼睛一眨,似乎是感觉自己这个想法不太好。 于是她按着礼仪,微微下蹲,面上笑容很灿:“好说好说不必客气。” 男子执拗的问她的名字,目光彤彤让人不好回避。 少女在这真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鬼使神差的开口:“我叫李于姝!” “于姝……”男子琢磨着这让人耳熟的名字,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 他面容深思熟虑,陈于姝看着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展颜一笑,不在多想。而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好名字,日后我定会登门道谢。” 少女摆摆手表示不太在意。本着礼尚往来的礼仪主动问了下对方的名字。 对方手指一顿,笑着开口:“我叫梁崇。” “很高兴认识你。”李于姝笑眯眯的,眸光闪烁。 她像是为救下一个人而高兴根本没注意到他姓氏的不俗。 梁,是国姓。非皇亲国戚不可使用。 梁崇也没多解释,而是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陈于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偏头咳嗽两声转移话题:“你没摔伤吧,要去医馆看看吗?” 梁崇甩了甩手,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关系,不碍事的。” 陈于姝轻轻哦了一声,没多说。 被甩到一旁的马夫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的。 他是个有眼色的,本来打算走到自家王爷身边,碰巧看着王爷面前还站着一个面容生疏女孩便有分寸感的站在原地候着没靠近。 反而是陈于姝先注意到他,主动打破两人间的沉寂,说:“那是你们家的下人吗?他似乎在等你” 梁崇有些不悦的瞥了他一眼,点头:“嗯。” 陈于姝顺势而下,小幅度的摆摆手:“那你快回去吧,我也要抓紧回家了,不然我爹要担心了” “那再见?”梁崇温和的笑笑,如沫春风。 “嗯,再见。” 陈于姝转身朝和他们相反的地方离开,只留下一个鲜红的身影。 第31章 突变 浮生如梦,那抹身影来得快去得也快。 梁崇的目光跟着他离开的方向,眼尾还带着细碎的笑意。 素以冷淡默然待人待物的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一度让跟在他身后的马夫觉得惊奇不已。 他们王府的这位王爷生病数十年,时睡时醒,睡的时候长,醒的时候少。 每次醒的时候,苏太妃总是拉着他的手柔声的与他说话,他总是呆呆傻傻的看向前方,眼神呆滞没有焦点。 苏太妃总是陪他说话,离开后却总是以泪洗面——曾经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孩子如今变成这个模样,试问哪个母亲能接受? 即便如此,她依旧平复心情,日日陪伴。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就在他们全府上下都对王爷失去希望的时候 ,某一天他就奇迹般的好了! 记起来那是个明媚的早晨,太妃和过去数十年一样每天早上勤勤恳恳的照顾他,从不假手于人。 那天也是如此。 苏太妃拧干泡在水中的毛巾,仔仔细细的为他擦去脸上的灰尘。没想到昔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竟一把拂开她的手,面容疑惑,不解的问:“母妃,你这是干嘛?” 太妃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等她带着淡笑想抬手抚摸梁崇的脸时,动作瞬间就顿住了。 拿在手中的毛巾无意识掉在地上,她的眼神由平淡变得惊恐,手指止不住发抖:“崇儿?!” 到底是母子连心,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她意识到了不寻常。 梁崇冷静的盯着她,漆黑的瞳孔再也没有往日那般迷离。 他过去很少开口说话,即便开口发出的声音也只是刺耳的尖叫声。每当这时太妃总是一边抹眼泪,一边耐心的安抚他。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当你生病的时候,身边人所忍受的苦楚不比当事人少。 太妃母家势力有胜于无,唯一的优势就是和太后关系要好。可那又如何呢?她又不是神医妙手,即便经常派人送些东西但也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平日里有不少游医到他们府中瞧过,每个都摇头叹息。每一次都是希望,但每一次都是在本就千疮百孔的伤口上撒盐。 他们一群下人都看不过去了,可这个身体瘦小的女人却还在坚持着。 未进宫前她也是千娇百宠、锦衣玉食,可现在满头白发容貌早已不似当年少女时候的摸样。 即便这样她还是尽心尽力的照顾梁崇,做好了一个伟大的母亲。 终于上天眷顾了她,十年磨剑,他竟然奇迹般的康复了。 那日阳光很好,按着排班他跟着太妃到王爷床榻前伺候,刚好见证了王爷苏醒。 不说惊慌失措的太妃,就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不知所措。 王爷几乎日日睡在床榻上,下来的时间很少。府中的几个宫女时长调侃,他睡着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 确实,王爷面容瑰丽,体态姣好,除了些许瘦弱其他的都很好。 他将近而立之年,可要光看面容丝毫看不出来。疾病似乎让他停止了变老,单论样貌看起来不过20出头。 这其实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孝景帝还在位,夏季蝉鸣蛞噪,烈日当头。 没想到一晃眼已经过去半年了,当真是白云苍狗。 说起来全府上下知道这个消息的甚少,除了那日服侍在身旁的下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就连当朝天子都还不知她这位皇叔真在韬光养晦。 自从那日撞破这个惊天大秘密,和他一起的那帮人都得到了重用,他也是如此。 他不傻,如此用苦良心不难猜出。 思及此,这人的眼光越发虔诚。他忍着被马匹甩出去的剧痛,往前小跑几步,殷勤道:“王爷有何吩咐?” 没想到梁崇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越过他回马车上把自己的母妃扶下来。 对啊!他一拍脑袋,怎么把另一个主子给忘了。 苏太妃双腿发软,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在梁崇身上。她确实被疯马吓到了,捂着额头感觉眼冒金星。 “母妃怎么样了,不如我们这找个旅馆休息片刻?”梁崇殷切的问。 女人拧着眉,摇了摇头。 她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说。 梁崇看在眼里,把母妃扶到旁边的凳子上,主动开口:“母妃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苏太妃看着他的脸,微微叹口气,还是开口了:“我刚刚在马车上看见你和一个女子在谈话?” 马车只被一层帘子拦着,稍稍拉开很容易就能看到外面。 梁崇没想隐瞒,点头:“对,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看他这样子有些焦急:“你知道她是谁吗?” 梁崇不明所以,却从母妃的眼里看出来不平常。于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散了几分,问道:“她是谁啊?” 苏太妃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当即没谱。 她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她就是刑部尚书陈平安的长女,陈府满门抄斩她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梁崇心里一怔。 早晨他刚刚收到探子的消息,陈府灭门惨案好像就在眼前。 她刚刚去的就是陈府的方向,或许一刻钟后她就会得知这桩惨案。 或许根本不需要一刻钟,路上可能就有人告诉她。 梁崇心尖莫名一痛,像是无数细小的手翻搅着心脏,闷得他喘气都变得异常困难。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不仅影响情绪跟影响判断。他皱着呼出一口气,在平复心情。 苏太妃看在眼里有些焦急:“你不是让我去陈府谈和陈小姐婚约一事吗?怎么连她的面都没认出来?” 梁崇捂着胸口,情绪不降反升,心脏的酥麻感更胜了。 确实,和陈于姝的婚约是他提出来的。 当时他刚刚康复却不愿坐以待毙,总是想着重新来过的法子。 如今朝代更替,他早已不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建宁王,如果没有足够硕果没有人会跟随他。他需要想办法重新手握权力,拉拢党羽。 陈平安掌管刑部,广交人脉,为人宽厚。而且为官多年,手段老练,不思进取是个不错的对象。所以和陈府攀上关系最好是无法摆脱的关系在当时的看来就是打破封闭的最优解。 当时他看中了陈平安的人脉与手段,想利用陈府作为翘板重新拉拢朝臣。 而唯一让陈平安心甘情愿的付出办法就是让自己有个名分,换句话说,就是成为陈府的女婿。 他想明白了这些事,不惜用自己的人生大事为媒让母亲去陈府谈这桩婚事,用出的理由就是那扯淡的一见钟情。 他刚刚大病初愈母亲最是惯着他,自然是事事都应予。所以,他只是这样说苏太妃就深信不疑,从来没怀疑二人之间究竟有没有交集。 梁崇先前确实没见过陈于姝,不过在他看来这也没什么。 反正嘛,娶妻而已,娶谁不是娶? 他只需要在府中腾出一间寝室,安排一个人住进来,就这么相敬如宾到完成他的一切部署。 成功之后,他还她自由,她想去哪、和谁结婚都和他没关系。 反正都是计划,而她只是完成这个计划必要的牺牲而已。 梁崇眼光一沉,眼前涌现出少女年轻的容貌和漂亮的笑颜。 他有些后悔了,他不想让着抹笑消失。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苏太妃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柔声的问:“没事的,即便现在不认熟悉日后也会好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已经托你皇额娘帮忙了,这桩婚事十拿九稳!” 梁崇咬着下唇,深深的闭上眼睛,睁开的时候已经一片清明。 没错,他早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由不得他后悔。 他压制着心里那分柔意,转头看向苏太妃:“我看母妃惊吓过渡今日就先回府休息吧,探望皇额娘的事日后再说吧” 苏太妃点点头,欣然一笑:“还是你最心疼额娘” 梁崇淡笑着,把她扶到一边。 **** 初春的太阳还有些晃眼,陈于姝走在街上拿手臂遮着太阳。 路上的小贩叫卖声很响亮,一串串糖葫芦插在木棒上流露出诱人的色泽,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她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大大方方的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银子,叫住商贩买了串糖葫芦攥在手中,边走边吃。 前些日子父亲嫌她总是在自己眼前晃悠耽误正事,于是直接大手一挥把她扔到城郊于府,让她先跟着外公外婆住一阵。 于,是她母亲的姓氏。于府,是她外公外婆的府邸。 外公外婆只生了她母亲一个,疼得很,连带着她都从母亲身上沾了光。 外婆在她小的时候在陈府小住了许久,陪她一起欢笑打闹和给她做些新鲜玩意,她最是喜欢! 所以回外公外婆家暂住几日,不用整日面对那愁容满面的父亲,她还是很开心的。 只不过离开那日不是她想象中的欢喜,而是有一种不知如何描述的遗憾。 陈府门前装好了打包好的行李和马车,上车的脚蹬也摆好了。 陈于姝蹦蹦跳跳的上了马车,闲坐在前面和车夫闲聊。 先前不是没去过于府,陈平安总是大手一挥放任她随意,这次却难得从书房出来送她。 像所有不放心孩子出远门的父母一般,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一遍遍嘱咐她到了于府也要听话懂事、安分守己。 这都是些老掉牙的话题了,陈于姝听得不耐烦当即招呼车夫离开。 陈平安深深的看着她,叹了口气,终于挤出来些笑容。 他让她伸出手,陈于姝知道只是要送她东西的意思,于是低头照做。 不出所料,她感受到自己手中多了个东西,摩挲着,像一支簪子。 陈于姝低头一看,果然是支金簪子。这簪子做工极好又实在漂亮,她看一眼便觉得爱不释手。 陈平安看着她这样子,呢喃一句,果真是亲生的,连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摸一样。 陈于姝噘嘴,抬头看见父亲眼中带着淡淡忧伤。 他很想念母亲。 陈于姝得出这个结论。 她没在犹豫,跳下马车,展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 这是他们父女难得一次的拥抱,陈于姝是想安慰他的。没想到陈平安一愣,眼中的忧伤更重了。 她悻悻的放开手,有些受挫。 没想到,陈平安像小时候一般替她拂去脸色的碎发,笑的有些温柔:“这簪子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我把它暂时交给你,你得好好保管啊” 母亲留下的遗物,他总是格外珍惜 ,从不允许下人去碰就连他们这些家人都不行。 陈于姝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好好保存着。 陈平安低头看她一眼,笑了。 他牵着她的手把她送上马车,叮嘱她一路平安。 陈府和于府隔得不远,不到半天就可以来回,实在用不着这般情深意切。 陈于姝拉开窗帘,摆摆手:“啰不啰嗦啊!陈叔,我们走!” 陈叔是送她的车夫。 陈平安淡淡的笑了笑,站在原地,难得没数落她。 马车的轮子在地上转了个好几个圈,路边的景物渐渐往后退。 陈于姝隔着窗帘看见陈平安站在府邸前的身影,看上去很沉重也很孤独。 她想了想,让陈叔放慢车速,自己把身子探出窗外,隔着很远的距离喊着:“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的” 陈平安听得很清楚。他愣了片刻,也跟着她挥挥手,不像挽留像再见。 当时陈于姝没想那么多,放完话后就在马车上坐着了。 随后就颠坡一路,睡醒就已经到于府了。 到了于府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玩得也不起劲,吃饭也没胃口。思前想去觉得应该是陈平安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导致她一直在猜。 她一边埋怨这小老头絮絮叨叨,一边又收拾好行囊打算回家一趟。 于是今天她起了个大早留下一封书信便骑马离开了,打算自己先回陈府瞧瞧。 这次回府谁也没说,沿着街巷买了不少糕点,摆明了要给陈平安一个惊喜。 他们父女二人虽然常常有口角之争,但毕竟血浓于水,什么纷争都比不过一句父子情深。 陈于姝蹦蹦跳跳的走在路上,左手拿着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右手拿着糖葫芦的竹签。她抬头看着太阳估算时辰,又算了下距离,心里想着如果速度比较快的话今晚就可以回于府了。 想着想着她脚下的步子快了几步,难得的激动。 穿过一条逼仄的巷子,沿街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他们家门前。陈于姝欣喜的面容一下子顿住,眼中有了几分疑惑不安。 咦?今天府邸前怎么有那么多人? 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陈于姝手指一松拎着的糕点一下子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她没管这些小事,直接大步跑到门前。 陈府的牌匾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辉煌,只是门前驻足的人眼里多了丝遗憾和怜悯。 她一把拂开堵在门前的人,刚要跨进门槛,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眼前是满目鲜红,昔日宁静的小院不知怎么回事变成一片人间炼狱。 陈于姝眨眼却怎么也改变不了自己看到的,她一巴掌扇在自己,感觉到了清晰的痛感。 不是梦…… 是真的。 她一抬眸,刚好看见刑部的人合力把陈平安悬梁的尸首抬下来。她终于控制不住脚步,飞扑上去。 有人架着她的胳膊拦住了她,燕潭注意到她的身影朝旁边束缚住她 第32章 熟稔 乾清宫。 梁汇坐在案台前托腮低眉,简单的浏览了今日上奏的关于陈平安横死的折子。 内容基本上大差不差,都是表达自己的悲伤、在陛下的庇佑下能早日缉拿真凶云云。 她扶额,面无表情的给一摞折子印上已阅的印章,红色的朱砂印在上面米白色的纸张上格外鲜明。 面前传来几声清晰的脚步声,刻意加重的动作,像是让她分辨是谁来了。 梁汇耳尖一动没抬头,而是继续手中的动作,张嘴道:“来了啊!坐吧。” 这熟悉的语气…… 沈宴廷嘴角抽了抽,想到半月前他第一次入宫见她还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没想到现在熟练的就像回家一样。 其实也是,他俩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他抬眸看见面前高高的折子,有些心虚。是啊!本来计划好的放松意外变成加班,昨晚连夜跟踪,今早又起来批奏折。 事情发生的太不是时候了。 沈宴廷转身坐在摆在下面的椅子上,身上的玉佩打在腰带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梁汇摁完最后一个章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他:“去陈府看过了?” 沈宴廷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么一夜未眠大早上就往返两个地方查看确实疲惫。 “去了,但陈府门前人太多了我只远远的看着,没能看到细节” 梁汇很轻的点一下头:“没关系,意料之中” 刑事案件由刑部完全接管,其余人没立场插手。她要是燕潭也会里三层外三层的让人看着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进去。 二人心有灵犀,听到这话沈宴廷一下子指出了二人的相似之处:“你也发现那刑部侍郎在这个事中并非如此无辜?” 梁汇点头,从杂乱的桌子上找出刚刚调查来的燕潭生平,提着裙摆顺着台阶下去坐到沈宴廷旁边的椅子上。 她还穿着在沈府时的淡青色衣衫,迎着细碎的朝阳缓缓走过,全身仿佛都渡满了灿烂的光芒。 梁汇手掌一翻,把东西交到他手里:“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沈宴廷没说话低头翻阅,梁汇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后就在旁边淡淡解释: “燕潭这个人很平,没做过什么出色的事迹。性格方面,没多坏也没多好,就普普通通的,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说会道。也是因为他这张巧言善辩的嘴才助他做到刑部侍郎的位子。” “刑部的人懒散惯了,平常的差事大多敷衍了事,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刑部除了尚书陈平安基本上都是一顶一的废物” 梁汇抬起眼睛,丹凤眼满是锐利:“但他今日确实如此反常——” 沈宴廷看完了手中的册子,抬起眼:“陈府惨案发生不过一刻钟他就火急火燎的赶到,生怕慢一步就会发生意外似的。” 梁汇点头,顺着他的话解释道:“递上来的折子说,报案人是一个早起的屠户。他恰巧早起路过陈府看见了鲜血沿着门栏流出来,觉得撞上一桩惨案便火急火燎的报官,可根据我的分析……这根本不可能!” 早上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少,天色也是阴暗的,能见度很低,这个时候点大家都在沉浸在梦乡中,就算有人敢早出来卖东西精神状态也一定是昏昏沉沉的。 屠夫说他走在陈府门前的官道上,一眼便瞧见猩红的血流出来……可无论是当时的天色还是人的精神状态都没法佐证这一观点…… 换言之就是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那么细节的事,他在撒谎! 沈宴廷也意识到了,眼里瞬间有了一丝光亮。 “我差人去调查了这个屠户,发现他是个老赌徒,光靠卖肉那点钱根本不够还清赌债。可就恰巧在今天,他欠赌场的债就奇迹般还清了!”梁汇摩挲着下巴:“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你猜我查到了些什么?” 沈宴廷什么上道:“查到这个屠户和燕潭有关系?” 梁汇赞同的点头,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一曲:“对,所以我觉得从燕潭下手应该能查出些不一样的” 随即沈宴廷冷嗤一声,言语间带着轻蔑:“要我说这燕潭还是太年轻,做手脚都不知道做干净些” 梁汇斜睨了他一眼,淡声道:“也幸亏是他做的,不然我们查出蛛丝马迹也需要时间” 沈宴廷点头,提了他的打算:“白天守卫太多了不太好动作,我打算趁着晚上去陈府一趟看看能查出什么别的吗” 梁汇回头看向他:“和我想一块去了。” 沈宴廷皱眉:“你要亲自去?” 梁汇轻轻的摇头:“不,我不能经常离宫,次数多了容易被人诟病。所以这次我派人去就行” 沈宴廷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那不如等我消息了,我查出东西第一时间来找你” 梁汇思索片刻,摇头:“你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避嫌。虽然大臣们都知道你是我这边的,但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好……” 沈宴廷措不及防的被这番话击中心灵,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变快了。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做出的每一决定都要深思熟虑。绑在一起的人就是命运共同体,共赢共损,短期内也无法挣开。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其实很棒,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梁汇还在一旁滔滔不绝,沈宴廷的心早飞到八百里开外了。刚刚商量对策的严肃认真赫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灿然。 梁汇一回头就看见这张兴奋到不行的脸,顿时心生疑惑:“你笑什么?” “啊?我没笑啊!”沈宴廷选择睁着眼说瞎话。 梁汇没和他杠,而是打量几秒,看似无心的问:“行啊!那你说说我刚刚在说什么?” 沈宴廷当然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梁汇无心逗他,说着正事:“我说,你不能总是光明正大的入宫找我,今夜去陈府我派人跟着你,到时候直接让他们跟我汇报就行” “行,派谁跟着先知会我一声”沈宴廷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说罢,梁汇屈指敲了三声,就在沈宴廷不明所以之际面前忽然闪现两个身影。 沈宴廷被吓一跳,伸出手臂立马护在梁汇前面,眼里的散漫一扫而尽转而是冷冰冰的审视。 黑影还是和先前一样遮着面部,看不出神情。声音闷在面罩里面,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别无二差,这种情况下难以听声辨人。 “陛下!”两人单膝下跪,看起来十分忠心。 沈宴廷这才发觉这是梁汇的人,悻悻的收回手臂翘着二郎腿坐会去。 梁汇知道他谨慎惯了侧头解释一句:“别担心这是自己人” 沈宴廷没说话,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转,过了片刻才朝梁汇那里点了点头。 梁汇吩咐道:“今晚你们二人跟他去陈府,用不着做什么,记着一路见到的东西汇报给朕就行” “是!”两人齐声应道。 梁汇摆了摆手吩咐他们下去。 “这是?”等到他们离开了沈宴廷才问。 她决定当着沈宴廷的面把死卫唤出来就没做隐瞒他的打算,毕竟信任也是相互的,他能探露真心,她又何尝不可? 想到这,梁汇轻飘飘的开口:“哦,他们是父皇去世后留下来保护我的。我觉得他们个个武功极高若是专门用来保护我难免过于小题大做。所以有时候也会让他们去查一些事情,简而言之就是帝王的爪牙” 沈宴廷也不是什么蠢人,这些人露面他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没想到的事这些属于帝王家留下来最秘密的事也能让他知道。 一时间沈宴廷心里五味杂陈,既有被信任的欣喜也有感动。很多他一腔情愿的事情有了回复那就是两人共同的奔赴。 沈宴廷的手掌张开,掌间的纹路清晰可见。他喉结滚动,脸上挂着笑意:“有他们在你旁边护着我也安心” 梁汇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有些直抒胸臆的话二人心照不宣就好没必要摊开讲的明明白白的。 沈宴廷有意转移话题,就是转移的有些僵硬:“昨夜忙碌一天了,用完午膳记得早点睡” 梁汇手指一顿,应下来。 沈宴廷偏头看向窗外的太阳感觉差不多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他毛遂自荐,主动开口:“我去让他们准备午饭?” 梁汇拦住他:“让下人去就好” 二人对视,梁汇看见他有些闪避的眸子,猜出他想要干什么。果不其然,他往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有些讨打:“我怕他们不知道准备几人食……” 他这次来避着人,除了贴身太监红松基本没人知道他在这。 梁汇不用猜就知道他说的这事,故意赖在宫中用膳。 她觉得有些好笑,靠在椅子上眉眼间有了些懒散:“堂堂沈大人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怎么那么觊觎宫中这千篇一律的东西?” 沈宴廷深情的注视她的眼睛,几乎算脱口而出:“自然是宫中有人作陪” 这话说的没过脑子,二人显然都有些愣住。 梁汇把头偏到一边去,沈宴廷则是在话中找补,显得有些亡羊补牢。 两人的面部都渐渐升起一片绯红,梁汇眨着眼,沈宴廷站起身背对着她喉结滚动。 就在这个时候,红松迈着步子走进来。梁汇把茶咽下去,有意无意遮挡这份不自在,声音有些急:“什么事?” 红松隐隐觉得二人有些不自在但没深究, 他弓着腰,老实本分的开口:“陛下,内阁首辅施大人求见” 梁汇正了正神色,知道施冠华找她应该是有正事。她呼出一口气,开口:“偏殿幽静,让他去那等我” “是。”红松领旨离开。 二人相对而立,垂在身侧的双手摇摇晃晃。沈宴廷喉结滚动,开口:“要离开了吗?” 梁汇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施大人对我指导很多,称得上我半个老师,哪有老师求见学生学生闭门不见的道理。”她低垂着眉,解释道。 这是于公。 “好,那我先走了”沈宴廷没说什么,刚要抬步离开。 “今日不巧,过几日再陪你。” 这是于私。 梁汇手指一顿,薄唇抿成一条长线,微微扬起的眉头足以看出主人心情不错。 她听过一个说法:所有情情爱爱都是从挽留开始的。挽留就是一种变相的在意和告白。 先前二人不是没一起用过膳,通常是沈宴廷有意赖着不走梁汇纵容着。 可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很难形容。 先前二人面前横着一条丝线,可是现在丝线猝不及防的断了。 沈宴廷明显身体一僵,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行,我等着” 阳光倾天而降,点点光芒都聚焦到他身上。沈宴廷身上的玉佩折射出白光,明晃晃的像一件难得的瑰宝。 第33章 春闱 梁汇提着衣摆,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来到偏殿。 偏殿朝南,向着太阳。 由于门前种了颗巨大的柳树的缘故,太阳被遮了不少,本该燥热的偏殿却有些丝丝清凉。 围着偏殿种了不少稀奇的草木,一路上不少小鸟和蜜蜂在花上停留,繁花簇锦,一派繁荣,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在深宫中独树一帜。 太监推开门扉,梁汇站直身子一步跨进去。施冠华坐在凳子上候着,看见门前的身影连忙站起来打算行礼。 梁汇先他一步拱手弯腰,低着头:“学生见过老师” 她虽然没特地拜师,但在内阁这一阵承蒙施冠华的教诲。若是没他,她坐稳皇位还得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无论是这个鞠躬礼还是放低姿态自喻学生都是她的态度和敬重。 施冠华桃李满天下,很多文人都争相拜他为师。内阁中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提点,在外面都大张旗鼓的宣扬。 无他,天下文人之首的排面还是太大了,即便只是稍稍提点也足够让人羡煞了。 施冠华确实被不少人尊称为老师,但帝师的噱头还是太大了,他承受不起。 施冠华神色微动,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开口。 他按规矩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梁汇端着他的双臂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微微笑着:“老师不必多礼” 施冠华坐在椅子上,皮肤松弛的双手放在腿上,花白的胡子拧成一缕一缕的。 三朝老臣,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本来可以风风光光的告老还乡,现在却在尔虞我诈中行光明磊落之事。 他穿着简单质朴,粗麻的布料被洗得发白。 听闻他家中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其发妻更是把节俭贯穿在骨子里,这样的人没有华服点缀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种风范。 想当年他在科考中高中状元,前来招揽的各路权贵快要把门槛给踏破了。面对层层诱惑他置之不理,选择循规蹈矩的从地方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 梁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这是湖北上供的紫笋茶,朕专门让下人泡好给您尝尝” 施冠华不卑不亢,双手接过:“臣谢过陛下” 梁汇淡淡的点头,安详的看着他把一杯茶下肚。 施冠华长居内阁无事不出,今日特地进宫求见应该是有要事相求。 梁汇把左手搭在右手上,捏着右手的腕骨,等着他开口。 果不其然,一杯浓茶下肚施冠华舔了下嘴角,身体无意识放松。 他沉下眉,目光带着踌躇与愁容。寂静的宫殿隔绝了杂音,四周都是卷帙浩繁的书卷,置身于此让人莫名心境。 他思索了片刻,毅然而然的站起身立在梁汇面前,弯腰拱手,直击主题:“启禀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他说的吞吞吐吐,眼里却满是锋芒。 梁汇早有准备,看他的表情更觉兹事体大忙不迭的开口:“老师有事直言” “初春三月,春闱将至。天下学子千里赴京赶考一路上多有艰辛。不少学子身上带的钱财不够,为了节衣缩食通常食不饱腹衣不遮体。老臣身为读书人看着实在不忍……”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施冠华那双眼里泛着薄薄的一层泪。 人常言:相由心生。可能是饱读圣贤书的缘故,施冠华文采斐然,面容慈爱,那一双眼睛像是看尽世间疾苦又像是包含世间万物。 这种立身事外的臣子在历朝历代都是最被帝王信任的,更何况梁汇在和他的交谈中能切身体会到他这个人的抱负和愿景。 梁汇叹了口气,轻声道:“确实如此。寒门学子承担着一家的期许,心理和生理压力都很大” 她抬眸,把施冠华拘谨的身影收在眼底:“朕听闻老师体恤莘莘学子不惜自己出资供给,为他们提供吃食和住的地方不求回报。如此行径实在让人佩服啊” 梁汇说的是实话,对施冠华的敬佩也是真的。 之前孝景帝也和她说过这位孤胆的臣子,言语中无一不是敬佩。 许是言传身教,这种敬佩传到她身上才让她在根基不稳的时候下意识去内阁进修。 因为他明事理,不啻赐教,对待众人上到王公权贵下到平民百姓皆以平等冠之。 越到高位越有人捧着,说的话也是他们爱听的。这种洋洋得意的感觉固然不错,但长此以往,当权者会被蒙在鼓里,得不到敢于直谏的忠臣却多了听风是雨的奸佞。 施冠华手指有些颤。他年纪确实大了不知何时大限将至,这副残躯不知道还能做多少。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老师临终前都不忘给自己引路,骨瘦如柴的手指发狠的攥着他,带着血丝的眼里带着满满的坚毅。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却执拗着盯着嘱咐着,要他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飞蛾扑火般的精神深固于心,这次他即便拼出这条命也要试试。 想到这,施冠华的眼里越发清明,发出的声音也更加掷地有声:“臣请圣恩,求陛下打开国库让户部和礼部共同参与到此次以及日后每一次的科考和教育之中!” 梁汇手指一顿,不解的拧眉:“什么意思?” “天下学子千里迢迢入京赶考压力巨大,臣恳请户部出资开设官旅让赶考的学子有足够的休息和吃食,养精蓄锐、一飞冲天” “这是其一!”他舔了舔嘴角,接着说:“其二,臣求陛下给私塾引资,让国库的银子成为私塾办下去的底气,也让普通百姓也能堂堂正正的走入学堂” 梁汇的背靠在椅子上,瞳孔放大,被他一番话激起了波涛骇浪。 往前数百年,权贵垄断教育普通百姓根本没有求学的机会。随着后来社会风气的发展,百姓安贫乐业,精神上的富足成为新的追求。 社会上出现了一股办学热潮,有能力有影响力的读书人在家中创办私塾,四里八荒想改变命运的人纷纷交钱把孩子送进私塾,祈求他们有一日能够翻身成为人上人。 事实上确实有不少人借助这个机会积累了不少学识,随着后来科举的盛行,他们纷纷进入考场在相对公平的考试中获取功名,进入官僚系统。 这种翻身事迹是无数读书人的愿景,而那些私塾老师也成为人们敬重的对象。 但私塾毕竟是要交钱的,社会上还有不少想读书却没钱的穷苦人家。他们通常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束缚着,最大的因素就是没钱。 这个社会,没钱还是寸步难行。 梁汇深深的注视着他,丹凤眼中带了些审视。她忽然想到施冠华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早在二十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当堂据理力争、舌战群儒,为科举舞弊行为谋取一个说法。 任何政策发展到后期都会有弊端,就连科举也是。前期科举在民间选拔沧海遗珠,让有才能抱负的人走进官场,但后期的科举被权贵垄断,彻底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太祖帝时期就曾大刀阔斧整治科举,杀了不少以公谋私、公饱私囊的官员。他们利用职位之便把远亲近邻塞入官场,成为保障自己利益的遮阳伞,其手段措施无所不用其极。 当时就是施冠华以死进谏为天下学子谋得光明前景。可他明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那段时间午门的斩首台上斩杀了许多道貌岸然的官员,鲜血顺着雨水流了一地。向来仁慈治国的太祖皇帝难得震怒,对于贪官污吏一个都没放过。 这事传到民间引来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也是自那日起,施冠华成了众学子心中的英雄,无论是文采还是行事作风都被外人称颂。 但也成为不少官员的眼中刺,因为他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自身难保。 他很聪明,做完这件大事后他抱病在家半年,久不上朝。就连皇帝派人看他也被搪塞回去了。 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后他才出现在朝堂上,不过一改先前的张扬变得低调和默默寡闻。 他鲜少参与决策,平日里只在内阁教书育人,为众学子引路。 他白衣木簪,远离了世间的纷纷扰扰。 这般不慕权势、安贫乐道倒是让更多人称颂。 天下文人多是出生寒门的穷苦读书人,他们昔昔相惜、拉帮结派形成共同抵御世家摧残的保护层,而这个保护层最大的力量就是施冠华。 他半退半隐远离世家纷争,却为了天下读书人不惜再次入局。 梁汇心里一咯噔,忽然明白了他面中的踌躇不决。 若是之前匡正科考只是动了小部分人恨得牙痒痒,那这次就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官员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能说自己一点没贪过的真没几个。银子能干的事太多了,能驱动的人也太多。 梁汇知道他一番良苦用心,可这般行径分明把自己置身险地。 谋士以身入局,只为天下读书人。 梁汇手指一动,总觉得手上少了些东西。稍稍回想才发觉自己为了赶时间把常常带在手中的佛珠落在了正殿。 她垂下手,纤细的指尖从简单轻薄的衣袖中露了出来。 两人都没开口,殿内寂静无声。 梁汇心里还在回味他的话,终于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把施冠华扶起来。 她皱着眉,眼里是掩不住的担忧:“这事关切太多,很容易自身难保” 施冠华笑得随意:“老臣这条命就是为天下学子铺路的” 梁汇身体一僵,有些感触:“若是他们知道您这般作为……” 施冠华打断她的话:“他们无须知道。他们要去赶他们的路,不用回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他这一生走在了前人为他搭建的路上,现在也要为后人搭路了。 梁汇低着头,指尖发紧:“您知道的,兹事体大不是朕一人说的算的……” 施冠华站起来,一双眼泪满是对学子的体恤和怜悯。他知道这种大事不能听陛下的一言堂,而是要由朝廷重臣的共同决议。 他这一生教诲颇多,朝中的大多说人都受过他的指点,但利益面前这些小事太不可见了。 他不属于任何一党一派,在朝中也是孤身一人。他没有后盾也不会有人帮他…… 梁汇猛一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老师……您……” 施冠华轻轻的摇头,不想听她说出结果。 他抿着发白的唇,喃喃道:“我意已绝,求陛下念在臣为大梁鞠躬尽瘁的份上许了臣这个愿景” 梁汇五指攥成拳头,义愤填膺:“老师放心,朕定当全力以助!” 施冠华退后两步,膝盖一弯猛得下跪:“臣,谢主隆恩!” 梁汇再次把他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肘忽然感觉心酸,忠臣难道要被逼到这种程度才能实现自己毕生的愿景吗? 施冠华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笑着回复:“启禀陛下,这是臣心甘情愿的” 好一个心甘情愿。 梁汇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走在她来时那条鹅卵石小路上。路上有些滑,他走得也很慢,那佝偻的身躯更显得孤独。 门外春色正好,而他是个早已步入暮年的人了。 施冠华看着掌心的褶皱,又抬头望着碧海蓝天。 那么多年了,天地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机,立在地上生存的人却不复当年。 他年轻时就曾立志一生走在教育前端,替国家择选后起之秀,如今这般结束也算是得偿所愿。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先行者,他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虽孤独但不折节。 第34章 夜探 夜晚凉风习习,密集的星星点缀在蔚蓝色的天空之上。 沈宴廷一脚跨在台阶上,手肘撑着膝盖、捏着指尖,塌着身子把重心放在右腿,偏头注视着陈府的方向。 与他和梁汇推测的相反,陈府并非杳无人烟反而被不少守卫围着。 守卫表情散漫,神色倦怠,但毕竟人多也不好硬闯,只能伺机而动。 沈宴廷收回腿,往四周一撇。他周围站着三个人,两个是梁汇手下,先前在殿上见到的黑衣人,另一个是他带来的沈十。 沈十身手好,撤退速度快,记忆也是上乘的,这种潜伏任务中带着他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其他两人,他了解不多,但根据梁汇的话能感觉出二人身手都不错。 他们二人都是看着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一路上都默默无闻的跟着,听着沈十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估计也听得心烦。 按照离宫前的约定,傍晚的时候准时到沈府。 可能没事先通知下去,沈府的大门紧闭他们只能从外面围墙上翻进去,落地的时候虽然寂静无声但还是把管家招来了。 沈宴廷没事先交代过,这突然出现的身影还是把府上几个上了年纪的管家吓一跳差点就要吩咐人对他们动手,他们好一顿说才解决。 那时候沈宴廷在补觉,没人来叨扰他,于是下人自作主张把这二人暂时安置在前厅。 那两人就在前堂抱着剑安安稳稳的坐着,不说话,冷冰冰的仿佛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沈宴廷终于悠悠转醒。他先吃了些东西,听了下人讲这一番事才慢悠悠的晃到前厅。 那两人听声而动,隐约听到熟悉的脚步便立马站了起来。 沈宴廷朝他们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了,脑中还在纠结要不要事先做好安排之类的。 看到他们之后还是摇头决定算了。 先不说他对这二人实力不了解,再说陈府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在没任何确切消息的时候做出判断容易先入为主影响后面的抉择,到时候可能会得不偿失。 所以,这次只能见招拆招。 他偏头往外看了一眼,觉得天色差不多了便派人把沈十叫来,一行四人就这么朝陈府的方向出发了。 几人到了陈府门口才发现到了晚上还是有不少人在这里守着的,只不过相对于白天来说守卫比较松散,看起来只是做做样子。 但他们一行人做事都谨慎,还是打算先观察观察挑个好时机再直接从后院围墙那里翻过去。 朝廷官员府邸的布置在吏部都有备份,沈宴廷差人拿了一份临走前记住了书房和主卧的位置,估摸着这是陈平安日常待的最久的地方,线索应该比较多。 于是他们打算分头行动,两拨人主要搜搜这两个地方。 脑中有了此次行动的大概框架,沈宴廷站起身,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头,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个黑衣人人,问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 二人对视一眼,说:“我叫十二” 另一个人回:“十三” 说好听点叫言简意赅,说难听点就是不想交流。 饶是如此沈宴廷想着他们毕竟是跟在陛下的人,有些高傲还是正常的。 他良好的接受了这冷冰冰的态度,继续上赶着问:“你说你们叫十一十二,是不是还有十三十四?所以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二人齐齐摇头:“无可奉告” 很好,对他都不多说那对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沈宴廷摩挲着下巴,侧着身子,没有因为他们的冷漠而生气。 相反在他们的对比下他甚至一扫对沈十的嫌弃,觉得孩子话多也不一定是见坏事。 沈十一回头就看见自家大人用和蔼的、仿佛能感化世间万物的表情打量着自己,顿时感觉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抱着手臂,颤颤开口:“大人,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沈宴廷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尽,抽了抽嘴角道:“没,你很棒” 沈十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大人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呢!我好开心!对了——” 他打量四周,往沈宴廷身边靠近一步,悄咪咪问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啊?” “再等一刻钟。”沈宴廷答。 据他的观察这群守卫一个时辰一换,那个时候正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同时也是进去的最好时机。 沈宴廷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那两个黑衣人,吩咐道:“进去后我会指出主卧的方向,到时候你们二人结伴去卧室搜,我和沈十去书房。结束后还是在这里会和,懂?” 两人点头称是。 ***** 一刻钟后,守卫齐齐聚在前院,后院空无一人。 趁这个时候,沈宴廷朝他们打了个手势,轻声道:“进去” 其余三人紧跟着他的步伐控制着身体翻了进去,没落下一点声音。 沈宴廷环视四周,确定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守卫后微微放下心,随后便按照先前说的给他们指明主卧的方向,嘱咐他们注意隐藏。 门外都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候着,按理说里面潜伏的人肯定更多。沈宴廷思索着,拧了拧眉头,这有些出乎所料。 凶杀案发生第一天,刑部众人一般都会尝试从尸体下手,趁着尸体没腐烂争分夺秒的从死者身上寻找线索。 所以这一天他们基本都很忙碌,既要配合仵作司检查尸体,又要把无关联的尸体让家属领走或丢入乱葬岗,几乎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案发现场的情况。 这也是沈宴廷决定必须今晚来这的原因。 燕潭第一次主事,没养成自己的行事作风,基本都会学别人的做法。 按时间来看,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对陈府搜刮,现场没被破坏,能留下的证据最多,同时也是调查的最好时机。 刑部能用的人手较少,大多有能力的白天处理案子都忙得焦头乱额了,怎么还有闲人晚上守在这里呢? 线索实在太少,沈宴廷分析不出结果,只能按着原定计划与十二十三分道扬镳,自己带着沈十往书房的方向去。 陈平安也是一介读书人,发达之后过得也算清贫,唯一的奢侈就是对书房了。 陈府的书房占地很大,学文人志士在外面种了不少竹子遮掩乘凉,晚上看起来影影绰绰的,有些幽深。 这书房不比其他地方,装饰的相当好。就连脚下的地板都是用得防潮材料,书架也是由名贵的树木制成的。 二人潜进里面,入目便是高耸的书架上和一摞摞传世名书,每一本书都整整齐齐的分类放置在书架上,排列得当。 沈宴廷眼尾一扫,第一时间注意到最里面的案台,这应该是陈平安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他拉着沈十的袖子食指竖在唇前提醒他不要发出动静,又用眼神往里面一撇,示意他们要往那个方向走。 沈十点头,理解了他的意思。 沈宴廷吁出一口气,松开手自己在前面打头阵。 书房没点灯,只能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辨认脚下的路。 二人比较谨慎,一边借着书架隐藏身形一边放轻步子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发出声响招惹到外面的守卫。 好在一路顺畅,他们离那案台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沈宴廷刚从最后一个书架后面迈出来,打算继续往前面走的时候忽然敏锐的感觉闪过一丝残影 。 他没看清具体是什么身体就已经下意识的后退,对方确也跟着向前,等到后背触碰到后面的书架退无可退之时,忽然感觉咽喉前面一冷。 “别动!”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雌雄难辨。 沈宴廷眼神一暗,袖剑不动声色地落在手中。 沈十隐在书架后面打算伺机而动,没想到确被那人识破,出声制止:“你,出来,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句话说的比较长,暴露的信息很多。沈宴廷眼神微动,意识到对方是个女人,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 他低头往下瞥,发现抵在他喉间的匕首始终和皮肤隔了一段距离,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发颤,看样子有些害怕。 他不动声色的把袖剑收回去,朝沈十使了个眼色,让他出来。 沈十双手垂在腰侧,低着头走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反侦察能力确实出众。他和沈十自喻没发出什么大动静,对方还是敏锐的发觉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不够格。 “呵~”沈宴廷喉咙里闷出一声笑,眼里散着散漫又阴翳的笑。 抵在他喉前的匕首一抖,女子忍不住发声:“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沈宴廷眼神下撇,忽然后退半步,扬手翻掌扣住了她的手腕猛一用力——女人的手腕朝里一扭,看样子是脱臼了,握在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沈宴廷一脚把匕首踢到沈十脚下,控制着力道往女人腿上踹了一脚。 饶是他有意收了力道,这一脚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女人闷声一哼,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沈宴廷趁机把她的手肘一折,交叉着扣在背上。 局势瞬息万变,不到片刻时间,受限制的人已经变了。 “你是谁?来这有什么目的?”沈宴廷冷声问道。 她孤身一人混进陈府,武功不高胆量也有限,若是说她是专门潜伏在暗中守株待兔的,沈宴廷不信对方会派出这样一个半吊子。 但她竟对这里那么熟悉,能准确的摸到书房的位置,这一点实在是可疑。 女人单膝跪地,忍着痛连呻吟都没发出。 沈宴廷看她闷不作响,耐心耗尽。 他接过沈十递来的匕首,尖端直接抵在她的脖颈,出声威胁:“不说是吧?那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女人身子一僵,大脑控制着因为害怕颤抖的身子,依旧没转过身去。 缓了许久,她长叹一口气,思索保全自己的对策,试探着开口:“我赌你不敢动手?” “嗯?”沈宴廷没出声辩解,握着匕首的手却用力了不少。匕首的尖端往前刺入女人的脖子,洇出几滴血迹。 女人忍着细微的痛,睫毛闪烁,慌忙继续道:“陈府守卫森严,我只要扯嗓子一喊,你们就暴露了!到时候你们就会被当做犯罪嫌疑人带走,蹲进刑部大牢!” 沈宴廷冷哼一声:“那在这之前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先杀了你!” 女人见恐吓不成,一下子犯了难。她扣着手,低头看着抵在颈间的匕首一下下靠近,心里慌乱起来,急忙开口。 “就算你杀了我,你们今夜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冒着危险进来没得到有用的结果离开不好吧?” 这话说在点子上了。沈宴廷手指一松,把匕首往外拿了一点,饶有兴致的开口:“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做?” 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终于拿开了一点,这一步踏错便是天堂和地狱的天壤之别。 女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低垂着眉,放低声音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靠:“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沈宴廷从上到下打量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吗?万一你是凶手呢?” 女人手掌握拳,抿着嘴唇。 她料到了对方不信,对于这个回答不觉意外。但她也有足够的信心说服他。 女人手指一紧,咬着下唇,像是下定决心般转过身,沉声道:“就凭我是陈于姝!” 陈于姝。 这一天他把陈府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自然没有落下这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陈家独女陈于姝。 老实说,他也很好奇为什么凶手偏偏放过了她?只是因为事发当时她不在陈府吗?可按照凶手这么赶尽杀绝的样子应该不会单单放过她。 沈宴廷把匕首收回来,看着低自己一个头的女人慢吞吞的扯下面罩,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彤彤有神,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沈十站在沈宴廷旁边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陈于姝年纪不大,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她生得一张圆脸,眉目有些秀气,嘴唇偏厚但很圆润。 这样的长相在京城的大家闺秀中算不上出众,但也是独树一帜的可爱。 此刻,她眼睛周围氤氲一圈绯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沈十猜测她应该是面对陈府惨状伤心过度、怒气冲天,所以才会这般谨慎地待人像应激的动物。 陈于姝也在打量他们,从腰间的玉佩到袖间的冷箭最后落在脸上。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在记忆深处仔细搜索着熟悉的身影。半晌之后,她眼神一亮,有些欣喜的开口:“你是沈大人?” 沈宴廷眉毛一挑:“你认识我?” 她点头,解释道:“有过一面之缘。” 沈宴廷点头应道,没细究这个一面之缘究竟是什么时候。 月亮透过厚厚的云层,终于露出神秘的身影。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打进书房,让他们都能看清对方的神态。 陈于姝抬着头注视沈宴廷冷峻的面容,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一紧,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拖着不适的双腿,往后退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女求沈大人为家父主持公道!” 这一声慷锵有力,让沈宴廷意外的同时又担心把守卫招来。 他微微拧眉,仔细思索着,不确定的开口:“我记得我从未和你或者你爹打过交道吧?” 陈于姝的手放在膝上,低着头,看起来怯怯的,说的话确是不磕绊:“大人说的不错,我和家父都未和您有过什么交集” 她抬起眼,抿着唇,解释道:“但我爹之前和我说过,有什么问题可以试试面圣,圣上会替我主持公道的” 她嗫嚅着,垂下头:“但……我一介女子,没资格入宫。我听人说您和陛下品性相投,我想着找您应该也差不多……” 沈宴廷听着这话眉头一皱,问道:“陈尚书说让你面圣听候圣裁?陛下凭什么会替你……” 他话音一顿,忽然想到陈平安死前入过宫面圣,和梁汇说了些事。 能是什么事才能让她许下这不大不小的诺言好在关键时候保住这唯一的独苗?沈宴廷思索着,直觉告诉他应该不是件小事。 还跪着的陈于姝听见他的疑问也没给出像样的解释,自顾自的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何会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所以也没多问。” 说到这,她一阵揪心和后悔。 当时她离开陈府的时候就感觉父亲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之前他总是严厉的话里话外带着训斥,可那时他却是柔情的语气见带着浓浓的不舍。 明明那么不寻常的举动,她却没有耐心等下来多问问。 可能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猜出自己命不久矣了,身为女儿确没有敏锐的发现这点并追究到底,而是糊糊涂涂的离开了。 没想到这一次分开却成了永别。 她沉浸在悲伤和后悔的情绪中有些走神。沈宴廷扫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沈十把她扶起来。 沈十难得安安静静的照做,没追问下去。 陈于姝眼里积蓄着泪水,拿手背掩去,问:“那大人是答应了?” 沈宴廷抬脚朝案台走去,潇洒着挥了挥手,说出的话确是不留情面: “我不是君子,没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作风。我行事全凭心情,不是答应了就会做,也不是拒绝了就不会做。你没必要从我这里要到一个准话和安心,即便得到了也没用。” 他下手控制了力道,陈于姝的膝盖伤得应该不算重,正常走路的话不会受到影响。 沈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之后想搀扶着她走路,反倒被她一口拒绝了。 她冷不丁的听到这一席不算好听的话也没有气馁,而是双手交叉放在腰侧,膝盖微微下弯行了个谢礼。 陈于姝抬着头注视沈宴廷冷峻的面容,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一紧,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拖着不适的双腿,往后退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女求沈大人为家父主持公道!” 这一声慷锵有力,让沈宴廷意外的同时又担心把守卫招来。 他微微拧眉,仔细思索着,不确定的开口:“我记得我从未和你或者你爹打过交道吧?” 第35章 牵连 沈宴廷不在意的摆摆手,径直走到案台面前。 他弯下腰随手拿起砚台上的毛笔,指尖掠过笔刷,手中沾染上了些许残墨。 他不在意的一抿,残墨在手指上晕染开。 外面起风了,竹叶借着风力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完美隐蔽了外面的动静。 沈十引以为傲的耳力和眼力都没了发挥余地,只能放弃观察周围环境老老实实的跟在沈宴廷身边查线索。 可惜,这书房太大了。 即便他们不吃不喝查一整天估计也查不完。 沈宴廷侧过脸,余光落在了案台下面,忽然眼光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随即他弯下身子,伸手把藏匿在下面的某个东西捡起来,呼出一口气吹掉上面的灰尘。 他把那东西往桌上一扔,旁边二人才辨别出是一本薄薄的书册。 书的封面不是寻常的米色而是深深的黑色,漆黑的封面有些压抑,上面的字极难辨认,书封和边框几乎要和夜色融在一起。 站在他身旁的沈十和陈于姝先前都没注意到这本书,就连提前来到这里简单查了一遍陈于姝都没有发现。 她自觉搜得仔细,可还是疏漏了。 沈宴廷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出声安慰:“这不怪你。我先前站在你们站的地方往也没有注意到,这就是需要有人在案台前面坐着才能看到脚下的情况。” 他站起身让出距离,朝他发现书本的地方一指:“我就是在这发现的。” 放书的人利用了这个视觉差,打定主意认为他们潜伏者做贼心虚肯定不会安稳的坐到案台前面,所以冒着风险放在案台底下。 而案台是黑色的,刚好和书封重合。 外面天色很暗,不注意的话确实很难看见。 有风险也有收益,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他们之中没有这个走到哪都像回到自己家模样的沈宴廷,那还真发现不了。 二人庆幸之余目光齐齐的落在那书上,眼里满满的好奇。 这样一本看似藏的很隐蔽的书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宴廷捧着书,指尖滑过书张留下一连串的哗哗声。 忽然,顺着书本内页落下个东西,沈十反应很快连忙接住了,手指一抿发现是个信封,里面似乎还装着信。 沈宴廷直接把书放下了,从沈十手中把信拿过来,小心的顺着边缘把信打开。 纸张很薄,仿佛轻轻一捏都能被撕碎。墨迹上的字迹晕染开来,像是被打湿过。 沈宴廷皱眉,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噗的一声点燃。 借着莹莹灯火,纸张上的字迹勉强看清。 二人凑到他身边他身边,像鹌鹑一样伸着脖子看。 “陛下送灵,在苍山周围修整,随行士兵上千,只可偷袭切勿以卵击石!——陈” 苍山就是那群土匪第一次露面放火烧得那座山。 虽说火灭得很快,但造成影响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是让沈宴廷没想到是,陈平安怎么会和这事扯上关系? 他眼尾一扫,问道:“这信上的是你爹的字迹吗?” 陈于姝也看见信件的内容了,听他这么问突然反应几秒才道:“啊…是,是我爹的字” 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撒谎,陈平安日常递上来的折子不少,稍微对比就能发现不同。 沈宴廷皱着眉,手指捏着信的一角,思索着。 三人都没说话,各有各的思索。 陈于姝忽然想到了行刺那件事,再联想到这张信,辩驳呼之欲出:“这不会是我爹写的,我爹不会干这种事!” 她有些着急,声音都大了些:“我爹为官清廉,定不会与土匪相勾结……一定是有人模仿他的自己陷害他!” 说着她向前一步,伸手一抓意欲把那封信抢过来,不过被早有准备的沈宴廷避开了。 “你给我!” 沈宴廷朝沈十使了个眼神,让他控制住陈于姝自己则慢条斯理的把信件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是线索,我也没权利带着或破坏,一切全有刑部定夺。” 他置身事外,平静的宣告判词,但这对陈于姝来说却是道酷刑。 刚才手肘脱臼都忍住没哭的女孩,现在声音却变得啜泣:“我爹一世清明,为何死后要这么对他!” 她被沈十从背后控制着双手双腿,动弹不得,就连哭声都不敢太大怕招惹到外面的守卫。 沈十于心不忍,想为她求求情但也分得请轻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捣乱。 他叹了口气,问沈宴廷可不可以先把她打晕带回府?沈宴廷看她强硬的挣脱和受伤的身体,点头应允了。 沈十手起刀落,一记手刀把她打晕,搂着她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 “大人,还要再查查吗?”沈十问。 沈宴廷朝月色望了一眼,感觉时间还早道:“再看看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的喧嚣,随之而来的是守卫粗犷的声音——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沈宴廷脚步一顿,耳尖一动:“他们被发现了?” 沈十耳力甚佳,屏息听了片刻,点了点头:“是书房那边的方向!”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的问:“大人,我们怎么办?” 书房那边吸引了主要火力,他们的位置就相对安全。 沈宴廷斜眼看昏过去的陈于姝,打定主意:“你先送她回府,我留在这视情况而定。” 身上的人沉甸甸的,沈十还是皱着眉问:“需要我回来吗?” 他武功高,平常都用来断后。第一次先行离开还有些不习惯。 沈宴廷摸到了胸前的骨哨,稍稍放心。 他向来谨慎,做事喜欢瞻前顾后,很少留下把柄,即便这次被发现的措不及防,他依旧做出最好的打算想全身而退。 “陈府离沈府很近赶过来也很快,需要的话我用乌鸫传信,没我信号就不用来了。” 沈十眼睛黑沉沉的,闻言点了点头。他把陈于姝移到自己后背上,悄无声息的从书房离开。 沈宴廷跟在他后面,和他去了相反的方向。 那边脚步声很杂很乱,几乎吸引了所有守卫。 他猫似的弯腰,掂着手中的匕首,没入黑夜之中。 ***** 十一十二也不是蠢人,看见自己暴露了立刻打定主意分头行动降低目标。 书房靠近前院,守卫不少,他们没有仗着武功高强以卵击石而是在假山和庭院之间遛狗似的把后面跟着的守卫耍得团团转。 沈宴廷跟在后面悄咪咪的观察,看见他们应对有余自己便事先在后院的墙角等他们。 初春的晚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 周围的杂草开出来嫩芽,小溪流水声潺潺。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估计两人应该把人甩开了。 只不过此时一墙之隔依旧有守卫站岗,他不能现在出去打草惊蛇,而是得等其他两人一起离开。 两人的脚步很快,他窝在这里没等多久就看到了两人着急的身影。 沈宴廷靠在墙上,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墙壁手指一翻灵活的做出翻过去墙的小动作,最后手掌横在肩膀做一记手刀。 他们速度快,穿的都是黑衣蒙面,即便有人看见他们光凭一记身影也难以辨出究竟是谁。 更何况,他们都是些守规矩的下人,他不想把事情做的那么决绝。 十二十三应该被系统的培训过,看着他简陋的手指动作和口型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二人齐齐点头,眼神坚毅。 后面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赶上了,沈宴廷没有犹豫,单脚踩着墙壁借力翻了过去。 即便落地无声,三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依旧会吸引视线。 不过他们三人动作很快,在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起刀落直接撂倒了几人。 三人丝毫不恋战,撇开阻碍拔腿就跑。 后面的守卫反应过来立刻拔腿开追,不过瞬息万变的局势,光凭这些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够他们拉开距离了。 三人对京城各个角落都很熟悉,不出片刻就把后面的人甩开了。 虽然一路上有惊无险,但沈宴廷还是觉得太简单也太容易了。 他们形单影只,和乌压压的守卫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即便守卫智商不高那也不至于这么多人还摸不准他们三个的踪迹吧? 沈宴廷抿着唇,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冷不丁的开口:“你们动手的时候能感觉到守卫有内力吗?” 后面已经没人了,十一十二也缓下步子微微喘气,闻言认真回忆后齐齐摇头:“没有。” 没错,他自己也觉得这点很奇怪。 明明安排了那么多人守在陈府却没一个有武功的,就像稻田里为了驱赶鸟兽编织成的稻草人一样,都是虚张声势。 可是……为什么这样呢? 他皱了皱眉,依旧没什么思路。 这一路过于简单,几人担心有埋伏还在外面多逛了一会,七绕八绕了好几圈才从小路回到沈府。 沈府修的富贵,侧门就有好几个。沈宴廷特地选了个不常走门,带着他们翻了进去。 后院黑乎乎的,没有亮灯。三人穿过长廊走到灯火通明的前厅,入目便是三排整装待发的人。 沈十在前面焦急的走来走去,抠着手指,嘴唇一张一合,连他们回来的都没注意。 还是后面的人齐声喊了声“大人”才唤回他的神智。 沈十看见他们安全回来终于吁出一口气,拾起一个笑颜欢快的站在他面前,恢复了往日的吵闹:“大人,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有多担心你!你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 沈宴廷侧身离开,好心情的敷衍几句,语气不冷不淡:“啊,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沈十还在一旁叽叽喳喳,他没再理会而是直直走向主位安安稳稳的坐下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 他抬头,看着前面站着的等他发施令的人随意摆了摆手,屏退下去:“你们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众人称“是”,散开的很快。 沈宴廷终于有空复盘这一路的遭遇了。 他招了招手,把十一十二和沈十都叫到自己旁边坐下,单刀直入:“你们二人是怎么被守卫发现的?” 他们可能是第一次滑铁卢,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低声叙述。 “我们在火盆中发现一封残缺的信件,只不过已经被火烧了大半,只留下最下面的有一行小字。但字太小了,加上被烧的残缺,借着月光实在看不清,所以我们冒险拆了火折子……” “屋内很黑,这一点灯火实在耀眼。我们已经尽量挑个守卫少的时候了,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沈宴廷眉毛一挑,问:“你们也发现了信?还记得信上的内容吗?” 二人自动忽略他话中的“也”,回复了后一个问题。 “记得,上面能看见的只有寥寥几字,我们看完才离开的。” 二人没卖关子,接着说道:“那上面写着‘帝怒之,欲彻查此事,速速离京’” 沈宴廷猛然抬头,问:“你们确定?” “当然。”二人言简意赅 ,“我们看到的都是这个内容。” 他知道自己多问,只不过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那书房那份信件他半信不疑,卧室又突然出现这么一封信,无疑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他没那么蠢,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比起这些似真似假的信,他更相信自己判断的——他确实不太和陈平安打交道,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 他耳目很多,京城各路官员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 陈平安这个人他只觉得中规中矩,做事有自己的分寸和原则,算不上多有成就但也干不出倒戈之事。 这两封信都放在比较明显的地方,即便他们发现不了、时后刑部地毯式搜索也会水落石出。 这光明正大的陷害,招数并不高明,甚至很愚蠢。 如果不是推卸责任或者搪塞圣上,刑部应该不会以这个为由头草草结案。 沈宴廷眼神一亮,像是在茫茫黑暗中终于找到一丝光亮——如果事实与他猜测的相反呢? 他下意识问旁边两人:“派人跟着燕潭的人有什么发现没?” 心腹摇头,解释道:“刑部那边传来消息,燕潭回刑部后马不停蹄的安排验尸的事宜,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绝对抽不出空干别的事。” “有可能安排给心腹去做吗?” “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之下,分析后没什么有疑点的。” 沈宴廷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既然这事不是燕潭搞得鬼,那一定另有其人。 究竟是谁呢?谁和陈平安有血海深仇甚至不惜屠他满门? 第36章 牢笼 月黑风高,凉风一缕一缕的吹在脸上。 沈宴廷无聊的转着手中的玉佩,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玉佩边缘描绘着雏形,墨色长发顺风飘扬。 他手肘撑在桌子上,下巴扣在手掌上低着眉沉思着。 脑中思路很分散,像大树的根脉一般四通八达。其中一条思路断了之后他没留念,而是沿着另一条思路接着思索。 身边的人见他在思索都没打断他,就连沈十都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不说话。 可是思路像打结一样,剪不断,理还乱,无数灵感纠缠在一起纷杂又混乱。 往往在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在旁边有意无意的点他一下就好了…… 他走了会神,没想那些乱糟糟的案子而是在想和他同频共振的那个人。 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梁汇。 他们总是能准确的点出彼此的疑惑和结虑,捋着蛛丝马迹择取所有思路中不合理的地方,最后优中取优得到最明确最澄澈的思路。 他们是互补的,能把对方没思考到的地方补充上去也能有耐心的捋清所有问题。 可是现在她不在,她不在身边。 习惯性并肩作战的人缺少了队友是件很糟糕的事,也是因为一人的不在才后知后觉对方有多重要。 沈宴廷皱着眉,突然冒出深夜进宫的荒唐想法。 他揉着眉间,自嘲的笑了,感叹自己真是昏了头,尝了点甜头就爱上了这滋味。 周围几人看他粲然一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沈十上前问:“大人,您想明白了?” “没啊。”沈宴廷捏着玉佩,手指拨着流苏,笑意淡了。 罢了,现在夜黑了不适合思考问题,一切等明日再说吧。 他低着头,把玉佩重新系到自己腰间,站起身吩咐旁边的人,语气挺随意的带着漫不经心:“去地牢把上次带来的人先审了,我待会过去。” 这个时候确实还有更合适的事情干,既然这边得不到线索了那他就另辟蹊径。 “是”心腹面无表情的应声离开,领命下地牢安排。 **** 沈宴廷先去了趟书房,细致的写下来他们在陈府的见闻和自己的想法和疑点。 两张纸都写的密密麻麻,向来厌恶读书习字的人意外写得一手好字,纸张上的字迹带着几分潇洒随和却意外的好看。 他放下毛笔,拿着信封仔细的把信纸包好嘱咐十二十三好好保存,天亮后带进宫交给梁汇。 二人没多问,点头应下。他们在书房这边的情况已经从沈十口红得知了,除了陈于姝这个意外之喜一切都算得上有惊无险,也没什么好问的。 想到陈于姝,沈宴廷才后知后觉之前把她给忘了。 他招手把沈十叫到身前,问:“陈于姝现在怎么样了?” 沈十答:“放在偏殿了,她没醒一直睡着” 他隐隐有些担心,怕自己下手过重把人打出事来。 沈宴廷看出他心中所想,随口道:“派两个有武功的婢女跟着她,别让她自尽,我留她还有用。” 他整着领口,接着说:“找个太医给她看一下吧,到底是个娇小姐这一天一夜怕是过得不好” 沈十是个温良的性子,对什么都很怜悯和友好,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女子。他早就想提这件事了,可就怕自己大人觉得多此一举。 他拱手,欢快的说:“谢谢大人,我会好好安排的” 沈宴廷不在意的应了一声,抬脚走到后院。 ******* 朝堂不少达官显贵私下乱传,说沈府是个不折不扣的牢笼,只要被带进去出来就难了。 这传言的由头是他很久之前抓了个不得了的人。 这人像个活靶子,不少人有权有势的人佩服他的手段和武功想要收入麾下供自己派遣。 但这个人本性凶残,曾经掠夺和残害不少孩童和民女,屡教不改,放出去是个祸害。 沈宴廷抓住这人的时候被不少人抓住了马脚,反正也暴露了他干脆坦荡些直接把这人光明正大带回府里审问。 他自然知道沈府周围埋藏着不少守株待兔的探子,当时他势力还是有些单薄,斩草除根也没有绝对把握。 为了让他们彻底死心,他采取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直接把死人交了出去。 那人被打的遍体鳞伤,身上满是火烤和鞭子抽打的痕迹,看起来像一块块被烹饪熟的肉细致的被针缝在一起。 人是晚上被抓进府的,尸体是一大早被扔出去的。 沈府对于没利用价值的人向来随意更何况是这般劣迹累累的人。 他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在沈府门前,任凭躲在暗处的其他人处置。 各路主家要的是这人的忠臣和服从,不是要给他收尸。探子见这景象悻悻的离开,没有人管这个尸体。 探子把这事报告给主家,引起了主家的愤怒和不满。 无他,他们之前从未把沈府放在眼里,即便这人被沈宴廷抓住了他们也做好了他交出来的打算,根本没料到他会直接丢给他们一个死人! 这就像从兔子口中抢食物,兔子却张嘴吐了口吐沫!这是一种**裸挑衅和示威,不是一个软弱的兔子该做的。 他们习惯了弱肉强食和弱者对他们的趋炎附势,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年轻人胆大妄为到把他们都得罪了。 也是从这次开始,京城各路达官显贵才真正开始重视这个沈府的这个遗孤,毕竟一个能残忍到把人活生生折磨致死,根本不可能是那个传说中的草包。 早些年沈府也是风光无限,登上门主动交好的怕是要把门槛给踏破。 可后来沈老夫妇接连病逝,这个战功无数的大将军也变成从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那段时间沈宴廷情绪很低沉,整日整日的闷在府中,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卯足了劲折磨自己。 府中几个老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这般折煞自己的身体他们疼在心里。 但沈宴廷这个人从小就执拗,自己认定的东西即便撞破南墙都不会回头。 他们怎么哄都没用,只能私底下偷偷抹泪。 沈大将军风光最盛的那几年结识了不少朋友和仇家。 但官场恩怨,所谓的朋友,也只不过是被利益捆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要利益断了那所谓的友谊也就断了。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的那些仇人可不会因为人死了就草草算了,既然本人死了但儿子好歹还活着…… 那个时候沈宴廷年幼天真、孤立无援,遭到了不少人的白眼和落井下石,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变了。 年幼的时候在父亲臂弯下茁壮成长,直到现在才面对世间的风风雨雨。 庇护没了之后他总是把自己逼得很紧,强迫着自己成长变强。 后来他一个人在权利中打转摸索,渐渐地变得狠厉和阴晴不定。 他学会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即便身如浮萍但还是在官场中努力立身。 早的时候他无意争权夺利,培养势力只是想保护自身和在意的人。 可是后来发现生在这个朝代总是有几分身不由己…… 官场上人都是老油条,不会因为他一句轻飘飘的‘我只想自保’就天真的相信他的承诺。 所以后来他的势力每大一分就自然而然的收获到一批人的忌惮和陷害。 那些人打着“要把猛虎摁死在摇篮中”的旗号变着法子找他的不痛快。 为了自保和抵抗,沈宴廷只能进一步变大变强。 这就陷入一个循环,所有人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走,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每个人都是时代洪流中的小小尘埃,避不开也躲不掉,只能被推搡着不断向前。 直到后来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成为不少人巴结和奉承的对象,自然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心中刺。 即便多了不少对手,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浮躁。 他变得沉稳内敛,深知这个地方的规则后来也成为制定规则的一员。 成长的代价是失去。 他学会了虚以为蛇却少了年幼时那般潇洒和率真,只有在梁汇面前他才会短暂的恢复少年意气。 ****** 这个地下“牢笼”引得不少人好奇和调查,但无一例外都是悻悻而归。 不少和他共事的同僚借着酒劲拿这事打趣他,他总是痴痴地笑着,眼里带着些醉酒的潮意,但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他清楚地感受周围的胆怯,温和的堆砌起一个笑颜用玩笑话敷衍过去。 但实际上,这个‘牢笼’是切实存在的。 沈府底下暗藏玄机,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玄机到底是什么。 有些东西越是神秘越是招惹忌惮和畏惧,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威胁和梦魇。 沈宴廷手指一顿,脑中发散的思维渐渐聚拢。玉色手掌推开后院的偏房的门扉,闲庭信步的走进去。 这间屋子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与其他屋子相比只是稍微显得有些脏,不少地方都落了灰尘,看样子是好久没人住了。 往里面走是一张没有放被褥的床板,旁边立着两座木质架子,架子上摆了了些书籍。 在往前看就是一面光秃秃的墙面,墙面前方是两盆已经死了好久的花草。 这确实是有些不寻常,原因也很简单。 高门大户对家中每个地方的装饰都很有讲究,最起码不会让任何一面迎客的墙面出现那么一大片空白。 沈宴廷在装饰架前面停下脚步,低着眉仔细的审视。 装饰架上面摆了几个窑子烧的瓷器和进贡的胡族玩意,现在看来有些过时了,更像是十年前的玩意。 制品的模样实在不算特别精美,摆在前厅迎接客人多有不适。 但从另一方面讲,主人家应该比较喜欢这些东西,或者是觉得有纪念意义。 因为它们虽然被放置在偏殿却和周围灰扑扑的环境千差万别,它们被擦得很干净,透出文物特有的晶莹白光。 沈宴廷摩挲着其中一个白釉盘口花瓶,控制着角度转了个方向。 随后,他又把手指放在了胡族进贡的三彩马上面,“咔”得一声把马脖子拧了下来。 这行为过于直率了,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被惊一声。 但他似乎是常做这件事,做起来也没觉得不合适。过了片刻,面前的空墙像是被机关控制似的缓缓的往旁边移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楼梯。 沈宴廷背着手走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沈府下面的这道“玄机”其实是他母亲一手创制的。 她是一个很有设计天赋的人,对于这些方面总是有止不住的兴趣。 未出嫁之前家里有意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严令禁止她玩弄这些图纸设计,直到嫁进沈府才好了不少。 他父母都是名门贵族,算得上门当户对。生在这种家庭平时也见惯了肮脏事,对此也不会特别忌讳。 某次母亲在房内画图纸,父亲刚好进门看见这一幕觉得十分惊讶,像意外捡到宝贝一样。 母亲眼里泛着明亮的光,诉说起理想来带着把握和淡然,父亲见此景象当即说不然我们实践一下? 两人一拍即合,速速动功。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沈府的“地牢”竣工了。她母亲也知道这里的用途,但她不是不能理解相反她还觉得这样更保险和方便。 于是从二十年前这个地下牢笼就存在了,先前只是关押些犯人,后来他才决定用于培养死士。 律法明文规定禁止这件事,但众人心照不宣,就连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事干了就干了,不让人抓住把柄就行。 这种私下里培育那么多死士不是一间简单的事,就光安置他们的地点和吃食问题就已经够很多人头疼的了,只要有心之人沿着吃住问题往下查很容易就水落石出。 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被找到些马脚,唯独他藏得紧紧的,紧到不少人都觉得他没有死卫。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关于他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其他人只能凭借日常与他的相处和感觉来判断他的行事。 即便有时候猜的**不离十了也会因为找不到任何佐证的证据而放弃。 第37章 审问 牢笼不见天日,却意外的通风。 若是在夏天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避暑地,但若是在冬天那到处乱窜的寒气能毫不留情的深入骨髓。 这下面关押了不少人,有很多他都没有印象了;也有很多被折磨的骨瘦如柴,每次自杀都会被救回来。 有句话说的好:死不可怕,想死却死不掉才是最可怕的。 怕有人咬舌自尽,这里大多数人都被割掉了舌头。 他们发不出声音,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每天都是旁人把一碗碗清汤寡水往胃里灌,没什么营养只凭借这样吊着命。 身旁的牢笼传来锁链细碎的声响,不少人听见脚步声立刻趴在铁柱上,张牙舞爪的面对过路人。 沈宴廷来这很多次,对这样的方式早已熟悉。他对一切置若罔闻,大步往前走。 “大人”死卫看见他的声音低头唤了一声,让出位置给他。 “准备的怎么样了?”他坐到椅子上,侧头看着旁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人,情绪还是很淡。 “都准备好了,可以先挑个人下手” 从山寨带来的人被拉了出来,大概有二三十个,基本都是体格中等的中年男子。 他们被一个长长的镣铐铐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寸。 这是最搞人心态的。 狭窄、逼仄、暗无天日,即便他们只是在这里待了一天就足够崩溃了,很难想其他人是怎么熬下来的。 沈宴廷看多了这景象,除了表情有些冷外没什么表态。 他淡淡的扫过那一行人,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 脚铐碰撞发出的声响实在有些酸牙,沈宴廷眉头微皱,指尖的动作忽然一顿——他的目光最终停在那个姓楚的人身上,眸子里满是玩味的笑意。 那目光看得人如痴如醉,楚当家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像沉浸在梦里。 但如蟒蛇缠绕的窒息感还是如形随形,让人忽视不了。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抬起手臂都异常费劲。 他旁边的人有种大难不死的逃脱感,对于他这种弃子也是避而远之。 楚当家自然知道没有人会站出来救他,他只能靠自己。 他低头琢磨了片刻,咬着牙,声音因为畏惧有些吞吞吐吐的:“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了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有眼无珠,因为这张无法无天的嘴让他的余生都不安稳。 这一天一夜的遭遇比这一生吃起来的苦加起来都多。 关在牢狱后他一直恍恍惚惚,长期吸食五石散的人突然停了“药”身体是受不了的。 他比这的所有人都痛苦,他所经受的是心里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无论白天黑夜,他的身体都像被无数细小的虫子腐蚀一般,每一寸肌肤下面都像被烈火灼烧,明明身体很热感觉确很冷。 但即便这样他依旧不想死,长久的奢靡生活像被猪油蒙了心,天真的想只要逃离了这个牢笼就能回到昔日歌舞升平的生活。 他必须攒着气、俯下身,即便百般折辱也无可厚非。 他过去确实出言不逊,但总归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要是能够将功补过,未免也不是条出路。 但关键问题在于——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啊。 他就是个采购的,吃着巨大的流水占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位游手好闲,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手下弟兄去做。 若不是那夜需要采购最后一批物资,顺便斩断京城这边的贸易线,他早就随大部队先行离开。 思及此,他眼中淡不可见的愧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恨意。 是了……没错…… 若不是因为上面的人他也不会沦落至此。他虽然确实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谁知道。 大脑从来没转那么快过,思路也变得异常清晰。 他想到了最自救的办法,只是需要牺牲一些东西…… 楚当家抬起头,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竭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不过这个笑实在渗人,脸上的肌肉僵持着,皮笑肉不笑。 他伸出手,指着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人,哀求道:“大人……您就饶我一命吧……我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说话不过脑子纯属口嗨啊……” 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继续说:“我就是个小喽啰,您就算把我打死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你看他,他是我们头头叫萧山,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有一个很大的十字架。 十字架上面有个铁窗,窗外洁白的月光透进来,让一切朦胧变得清晰。 十字架上束着一个人,他低着头,面容藏在乱糟糟的头发里,身体瘦脱了型,本来粗厚的后背和手掌现在变得血肉模糊,累累白骨清晰可见。 沈宴廷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秒,很快就移开了。 死卫在他旁边站着,垂着头解释:“他一直在自杀,几乎把身上所有能咬得地方都咬了个遍。 “刚开始我们还救他,后来觉得他太烦了就直接挂在上面了。反正双手双脚束着也翻不出什么浪,吃饭的时候会把他弄下来的,不会饿死……” 这批人下手有分寸,不会随便把人弄死。 沈宴廷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神情很淡也没多表示。 被锁链铐住的几人顿时心里一惊。 他们被带进来后就一直呆在这里,除了昨天给他们送过一顿饭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连贿赂都没机会。 好在他们都被关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也能一起商量对策。 每个人都抱着最好的希望,期待寨子里的人会来救他们,这些时间也不算难熬。 可现在,看着那被折磨脱形的身影,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化成泡影。 几人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畏惧,看着那些死卫的身影像是看恶魔。 尤其是楚当家,他更是惶恐。 先前他以为这人已经被刑讯逼供了,这样的话身上有些伤口也正常,他是想明哲保身,只要老老实实的听话应该不会这么对他。 伤口不在自己身上永远感觉不到疼,即便刚看到那人时确实把他吓到了,但他觉得自己不会沦为这样的遭遇。 可死卫的话让他如坠寒潭,如果这些都是被他自己咬的,那应该是受到了怎么样的精神折磨才会一门心思的寻死。 要说这些人中谁造孽最深,无可厚非的是他。 猛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先前的一切假设都是空话,事态很难朝他预料的发展。 楚当家头脑一热,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更想穿越到那个时候改变这一切。 可这是痴人说梦。 楚当家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耳道里轰隆隆的,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像是彻底失去了希望。 沈宴廷从上到下的打量他,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知道你一问三不知,但这和我想动你有关系吗?“ 楚当家觉得当头一棒,所以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沈宴廷俯下身,像是想近距离打量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可能是觉得没意思。 他没在多说,随意摆了摆手轻飘飘的,吩咐道:“请他‘坐坐’。” 他向来睚眦必报毫不留情,更何况这人确实很该。 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口不遮掩,说出的话和行为是成正比的。 即便行为上会遏制,但思想上是会愈演愈烈。 这就足够把他千刀万剐了。 梁汇这个人他敢想就会付出代价。 两个死卫默不作声的把带着尖刺的椅子搬出来,又有两个人走到他面前解开了脚铐,撑着他的腋下,架着他往椅子的方向走。 “不……不要……”楚当家终于缓过神来激烈的反抗,他挣扎的厉害,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写上了拒绝。 但没有人理他。 死卫人高马大,力气也是出奇的。 一个长期吸食五石散的人又怎么能挣脱他们的枷锁? 他被架着他离带刺的椅子越来越近,眼前的场景变得恍惚,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 终于,楚当家眨眼的功夫,他就被狠狠的摁在椅子上面。 “啊——” 嚎叫声惊天动地,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屁股是钻心的痛,面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满脸狰狞很想起身离开这把椅子、摆脱这般痛苦,但肩膀一直被人摁着他逃不掉。 过了一会,他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像是彻底失去希望。 死卫拿了捆绳子把他的双手双脚捆住,让他彻底安静下来也挣脱不了。 沈宴廷冷静的看着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但这次他还是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一个男人的叫声怎么能那么大? 他扣了扣耳朵,平静的吐出几个字:“让他安静下来” 死卫称“是”,立即拿着东西堵住他的嘴。 楚当家无力挣扎,只能任凭他们动作。 终于没了刺耳的声响,沈宴廷心情好多了。 他拿着随身携带的折扇,展开扇面仔细的欣赏上面的万里江山图,随后才悠哉悠哉的走到那群人面前。 他看起来太悠闲了,像是来郊游的。他把扇面翻转过来,饶有兴趣的问后面被铐在一起上人:“好看吗?” “……” 如果蚍蜉可以撼树,他们一定会表达出自己的无语。 但现在他们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再加上刚刚亲眼看着楚当家痛苦的模样……他们只能苦笑的奉承,生怕一个答错就堕入楚当家的后尘。 沈宴廷一把收回扇子,笑容淡了。 他这种人说他三分钟热度都是抬举他了,刚把扇子拿到手中的时候他觉得扇面的图画实在精美,一笔一划都是江山的辽阔。 不过片刻他就觉得图画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浪费心情。 几人看他阴晴不定的性格有些惴惴不安,不过沈宴廷也没为难他们,确定了人群中想要找的人,目光定在他身上。 “李大人,真是别来无恙啊” 李大人颤颤巍巍的抬眼,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 他官职不算低,但和面前这人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即便如此,这人也没有能随意主宰官员生死的权利,更没理由把他囚禁于此。 他可以被交给刑部或者听候圣裁,但他不能在这死得不清不白。 即便畏惧,他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沈大人,你没有理由直接取我性命。” 刑部好歹有朋党,即便真的下狱了他也有能力翻身。 若是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就真没希望了。 他眼神很黑,吁出一口气,道:“我是从三品官秩,即便真的违反律令你也只能把我送去刑部,不能私下处置!” 他说的平静,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的握拳。 沈宴廷这个人他听过但没太有交集,只知道这个人位高权重,身上有个爵位平日里却总是以禁军统帅自居。 但无论是那个身份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 他只能祈祷这人有分寸,行事作风清明些,除此之外他确实没什么办法了。 沈宴廷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这声音实在突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大人眼皮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看见沈宴廷俯下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掌一下子扼住了他的咽喉 。 他呼吸一紧,眼冒金星,本该轰隆隆的耳道却清晰的听到了耳旁的声音。 “你猜那夜和我同行的是谁?” 第38章 五关 李大人感觉自己被摁到了水中,眼前视线模糊,喘不上气。 不过片刻他就因为呼吸不畅憋得满脸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想抬起来挣脱束缚,却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喉间的手终于放下了。 他如获至宝般大口大口的喘气,指尖控制不不住的发抖。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信沈宴廷是真有胆子杀了他的,可是他不怕吗? 好歹一个是京兆尹,若是无缘无故的失踪肯定会引起上面的调查。 万一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到他这里,那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不……不会…… 他抬着头,眼中满是血色。 没人敢彻查红极一时的沈府,就连陛下想扳倒他也要掂量掂量。 之前听着那群不明事理的土鳖讨论,他只觉得好笑——他们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大部队都离开了他们只是善后的,怎么可能为了几个可有可无的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救他们出去? 李大人考了无数次科举,终于人到中年考中了个官,然后再一步一步托关系升上来。 他坚信自己的能力不俗,但即便是换位思考他还是摸不准沈宴廷的心思。 他那么大胆吗?刑部查到他头上却不敢动他,怎么看都是一个特殊。 陛下能容忍这种特殊存在吗?或者说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存在吗? 京城很多事情都是众人心照不宣,他混迹官场那么多年或多或少都知道。 像他这样的“出头鸟”最容易成为其他人的靶子,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自然会激起更大的不满。 到时候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 短短几秒,李大人思考了无数可能却自动忽略了耳边清晰的声音。 沈宴廷问:“你猜那夜和我同行的是谁?” 李大人浑身一怔。 如果他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很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为什么陛下能容忍臣子作威作福、草菅人命,因为这就是陛下受命的啊。 为什么大臣们不会群起而攻之,因为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李大人自喻聪明人,但聪明人最容易作茧自缚,他们总会相信自己的推断并且还不会轻易否认自己。 既然如此,沈宴廷也不建议亲自告诉他。 他长腿一迈,迎着李大人困惑的目光,笑道:“因为她就是陛下啊!” 就是、陛下啊。 此话一出直接让等待被救的人彻底失去希望。 如果这一切都是陛下授权的,那他们螳螂脱壳就是和整个大梁对着干。 李大人年事已高,被萧山和楚当家受折磨的样子吓得不轻。 他强撑着让自己振作,可身体早已摇摇欲坠。 沈宴廷目睹了一群人精彩纷飞的表情,有种把捡来的动物调教顺心的舒畅感。 他好脾气的陈述他们的结局,声音平静却带着浓浓的寒意:“你们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救了。” “好好回答下面的问题,我心情一好还能让你们死得开心些。” 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恩典了,因为他们已经见过这里想死却死不了的人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后连忙抢着说:“大人!大人问我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问我!我在寨子里待的时间最长,我知道的最多!” “我和各个当家打交道最多,问我!” …… 情势瞬息万变,之前还消极面对一言不发的人,现在因为杀鸡儆猴和羊群效应个个都卯足了劲展现自己的价值 。 沈宴廷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问问题既不需要动刑也怕他们撒谎,能得到的有用消息最多。 他开宗明义,直接问他们关于陈平安的问题:“你们寨子和刑部尚书陈平安有交集吗?” “刑部尚书?” “陈平安?” “那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和疑惑的神情几乎坐实了他们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以他们的身份接触不到。 沈宴廷把目光移到李大人身上,他当时跟在萧山后面,地位和身份在寨子里应该不算低,更何况他和陈平安都是当朝官员,联系颇深。 李大人情绪已经平复了。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没有,我没见过他” 沈宴廷眸光微动,没有说什么。 这群人确实和陈平安没什么交集。 即便其他人可能不认识陈平安,但李大人是和他共事过的,他都摇头了那应该是没错了。 沈宴廷垂着眉,还在思考两件事的关系。 他不喜欢把一件事说绝,因为每件事都有细微的、不可忽视的差池,往往这些差池才是决定事情的关键。 地牢里滴水可闻,就连先前哀嚎不断的楚当家也已经因为疼痛昏厥过去。 沈宴廷手指摩挲着下巴,又问道:“你们这寨子是怎么组成的?” 有个嘴皮利落的男的迫不及待的回答:“刚开始基本都是难民和百姓自发聚集起来的,前几年遭遇大旱,朝堂发的救济粮全被官府的人贪了,根本落不得一点。大家都吃不饱饭,就只能沿街乞讨另寻他路” “也就在这个时候,“山河帮”出现了” 沈宴廷眉头一皱,他还是不能理解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 从他们行刺不成放火烧山就能看出他们根本不把百姓缘的命放在眼里。 就这样一个民间组织打着重振山河、帮扶百姓的名号,却干着丧尽天良的事,属实可笑! 那人接着说:“我们大当家的就是那个时候出头的。他拿出手中所有的粮食救济沿途百姓,并大放厥词保证让我们天天都有粮食吃。” “就这么以一传百,愿意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来他就建了“山河帮”” 死卫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在他说完后才提出质疑:“那照你这么说,你们大当家的大公无私为何你还要背叛他?” 作为死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忠心。 如果是他被抓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暴露对主子有利的信息,即便是拨筋抽骨都不可能。 那男人听完只是自嘲的笑一下,说:“若是在以前,我打死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舔了下嘴角,继续解释道:“大当家的仁慈,看不得普通百姓没有粮食吃,于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百姓能够有一块自己的地,能够自给自足。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野心越来越大。他开始不满足只统治几个人,他想建立一个雄伟的王国。” “于是他开始编纂一个美好世界,用这个吸引普通百姓入局,但入了就走不掉了。” “他们大多数被洗脑想要跟随他构建一个美好的王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多少都是值得的。” “早的时候大当家创办“山河帮”也只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可是后来演化成与大梁抗衡的翘板!” “别的不说,我们这些最早进入帮派的人最有话语权。我们见过帮派最初和和美美的样子,所以这些洗脑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笑话!” 沈宴廷注意到这群人全是低着头,没有一丝信仰崩坍的绝望。 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或者发觉这些变化,只是有情感依赖不舍得离开。 就这样一拖再拖,他们思想不同在帮派里反倒成了特例。 他们不被待见又不舍得离开,就这样耗着折磨自己。 沈宴廷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很会换位思考代入自己。 那男人接着说:“大当家的也渐渐发现了我们的不合群,就对我们生出了很大的意见。就连这次让我们最后离开也是他的安排……” 说着说着,他的头低了下来,像是对这种行为的心寒。 谁都知道断后的人遭遇的危险最多,可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因为在绝对服从的组织,拒绝代表背叛。 沈宴廷才不管他们的心情,问道:“你们大当家的是谁?你们的……呃“山河帮”从哪里建起来的?” 有人叹了口气,说:“我们大当家的叫韩崇天,江州人,早些年是个无关紧要的县丞。“山河帮”也是从江州起源的。” “知道他年岁吗?或者有什么样貌特征?” 吏部有大大小小官登录在策,整个查一遍的话确实能查出来对应的人,就是太麻烦了。 如果从某一特征查起,比如说年岁或者样貌,有特殊点的官员或许被特殊登记,这样的话查找也方便。 众人都摇头:“不知道。” 有人又多说了几句:“我们确实不知道大当家的年龄,他长得很年轻至少我们从见他到现在他都没变过。有人说他二十岁,也有人说他三十岁,总之没有确定的答案。至于特征嘛……长得好看算吗?” 沈宴廷看着说话的那人不解的皱眉,这算哪门子特征? 那人见自己的话被误解了连忙解释:“我们大当家的真的长得很好看,面容清秀、体态较好,不像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头领,很像……” 那人灵光一动,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形容:“像一个闲散王爷!” 话语刚落,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哪来的胆子敢和皇家攀亲戚? 不过沈宴廷倒没什么表示,他撑着脸接着问:“你们帮派有什么其他管事吗?” “那当然!”先前一直没说话的人语速很快的介绍道: “我们帮派有五个当家的,除了大当家拿决策之外其余四人一个掌采购、一个管钱、一个练兵还有一个种菜!” 他用手指了指面前已经昏死过去的楚当家,说:“那个就是负责采购的。” 这人他已经初步了解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 死卫日常权限很大,听见这话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个草包都能成为一个当家。 他双手抱臂,直接道:“就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管事的?” 有个很壮的男的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沈宴廷抬头,认出来这就是当时领他们进寨子的人。 “他之前替大当家的挡过一刀,大当家是个知恩图报的于是就把这个采购的位置给他了。反正不需要动脑子也相对安全,算是还恩了。” “恩人也会被扔下?” “呵。自从他染上了五石散,整日整日的无所事事乱发脾气,大家都厌恶他就连大当家的都想抛弃他,所以这次就把他扔了。” 沈宴廷站起身,摩挲着手中的扇骨,淡淡的问:“你们知道大部队迁到哪去了吗?” 众人齐齐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他们的目光零零散散的聚在十字架上吊着的人,解释道:“他知道的,若是今晚没事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会跟着他们离开这的。” 说到这,众人的目光低垂下来。 可是他们被弃了,沦为了阶下囚。可能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了,即使不被抓住也早晚被解决。 众人心情低落,垂着头被原路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