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梁汇坐在案台前托腮低眉,简单的浏览了今日上奏的关于陈平安横死的折子。
内容基本上大差不差,都是表达自己的悲伤、在陛下的庇佑下能早日缉拿真凶云云。
她扶额,面无表情的给一摞折子印上已阅的印章,红色的朱砂印在上面米白色的纸张上格外鲜明。
面前传来几声清晰的脚步声,刻意加重的动作,像是让她分辨是谁来了。
梁汇耳尖一动没抬头,而是继续手中的动作,张嘴道:“来了啊!坐吧。”
这熟悉的语气……
沈宴廷嘴角抽了抽,想到半月前他第一次入宫见她还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没想到现在熟练的就像回家一样。
其实也是,他俩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他抬眸看见面前高高的折子,有些心虚。是啊!本来计划好的放松意外变成加班,昨晚连夜跟踪,今早又起来批奏折。
事情发生的太不是时候了。
沈宴廷转身坐在摆在下面的椅子上,身上的玉佩打在腰带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梁汇摁完最后一个章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他:“去陈府看过了?”
沈宴廷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么一夜未眠大早上就往返两个地方查看确实疲惫。
“去了,但陈府门前人太多了我只远远的看着,没能看到细节”
梁汇很轻的点一下头:“没关系,意料之中”
刑事案件由刑部完全接管,其余人没立场插手。她要是燕潭也会里三层外三层的让人看着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进去。
二人心有灵犀,听到这话沈宴廷一下子指出了二人的相似之处:“你也发现那刑部侍郎在这个事中并非如此无辜?”
梁汇点头,从杂乱的桌子上找出刚刚调查来的燕潭生平,提着裙摆顺着台阶下去坐到沈宴廷旁边的椅子上。
她还穿着在沈府时的淡青色衣衫,迎着细碎的朝阳缓缓走过,全身仿佛都渡满了灿烂的光芒。
梁汇手掌一翻,把东西交到他手里:“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沈宴廷没说话低头翻阅,梁汇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后就在旁边淡淡解释:
“燕潭这个人很平,没做过什么出色的事迹。性格方面,没多坏也没多好,就普普通通的,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说会道。也是因为他这张巧言善辩的嘴才助他做到刑部侍郎的位子。”
“刑部的人懒散惯了,平常的差事大多敷衍了事,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刑部除了尚书陈平安基本上都是一顶一的废物”
梁汇抬起眼睛,丹凤眼满是锐利:“但他今日确实如此反常——”
沈宴廷看完了手中的册子,抬起眼:“陈府惨案发生不过一刻钟他就火急火燎的赶到,生怕慢一步就会发生意外似的。”
梁汇点头,顺着他的话解释道:“递上来的折子说,报案人是一个早起的屠户。他恰巧早起路过陈府看见了鲜血沿着门栏流出来,觉得撞上一桩惨案便火急火燎的报官,可根据我的分析……这根本不可能!”
早上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少,天色也是阴暗的,能见度很低,这个时候点大家都在沉浸在梦乡中,就算有人敢早出来卖东西精神状态也一定是昏昏沉沉的。
屠夫说他走在陈府门前的官道上,一眼便瞧见猩红的血流出来……可无论是当时的天色还是人的精神状态都没法佐证这一观点……
换言之就是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那么细节的事,他在撒谎!
沈宴廷也意识到了,眼里瞬间有了一丝光亮。
“我差人去调查了这个屠户,发现他是个老赌徒,光靠卖肉那点钱根本不够还清赌债。可就恰巧在今天,他欠赌场的债就奇迹般还清了!”梁汇摩挲着下巴:“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你猜我查到了些什么?”
沈宴廷什么上道:“查到这个屠户和燕潭有关系?”
梁汇赞同的点头,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一曲:“对,所以我觉得从燕潭下手应该能查出些不一样的”
随即沈宴廷冷嗤一声,言语间带着轻蔑:“要我说这燕潭还是太年轻,做手脚都不知道做干净些”
梁汇斜睨了他一眼,淡声道:“也幸亏是他做的,不然我们查出蛛丝马迹也需要时间”
沈宴廷点头,提了他的打算:“白天守卫太多了不太好动作,我打算趁着晚上去陈府一趟看看能查出什么别的吗”
梁汇回头看向他:“和我想一块去了。”
沈宴廷皱眉:“你要亲自去?”
梁汇轻轻的摇头:“不,我不能经常离宫,次数多了容易被人诟病。所以这次我派人去就行”
沈宴廷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那不如等我消息了,我查出东西第一时间来找你”
梁汇思索片刻,摇头:“你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避嫌。虽然大臣们都知道你是我这边的,但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好……”
沈宴廷措不及防的被这番话击中心灵,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变快了。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做出的每一决定都要深思熟虑。绑在一起的人就是命运共同体,共赢共损,短期内也无法挣开。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其实很棒,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梁汇还在一旁滔滔不绝,沈宴廷的心早飞到八百里开外了。刚刚商量对策的严肃认真赫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灿然。
梁汇一回头就看见这张兴奋到不行的脸,顿时心生疑惑:“你笑什么?”
“啊?我没笑啊!”沈宴廷选择睁着眼说瞎话。
梁汇没和他杠,而是打量几秒,看似无心的问:“行啊!那你说说我刚刚在说什么?”
沈宴廷当然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梁汇无心逗他,说着正事:“我说,你不能总是光明正大的入宫找我,今夜去陈府我派人跟着你,到时候直接让他们跟我汇报就行”
“行,派谁跟着先知会我一声”沈宴廷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说罢,梁汇屈指敲了三声,就在沈宴廷不明所以之际面前忽然闪现两个身影。
沈宴廷被吓一跳,伸出手臂立马护在梁汇前面,眼里的散漫一扫而尽转而是冷冰冰的审视。
黑影还是和先前一样遮着面部,看不出神情。声音闷在面罩里面,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别无二差,这种情况下难以听声辨人。
“陛下!”两人单膝下跪,看起来十分忠心。
沈宴廷这才发觉这是梁汇的人,悻悻的收回手臂翘着二郎腿坐会去。
梁汇知道他谨慎惯了侧头解释一句:“别担心这是自己人”
沈宴廷没说话,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转,过了片刻才朝梁汇那里点了点头。
梁汇吩咐道:“今晚你们二人跟他去陈府,用不着做什么,记着一路见到的东西汇报给朕就行”
“是!”两人齐声应道。
梁汇摆了摆手吩咐他们下去。
“这是?”等到他们离开了沈宴廷才问。
她决定当着沈宴廷的面把死卫唤出来就没做隐瞒他的打算,毕竟信任也是相互的,他能探露真心,她又何尝不可?
想到这,梁汇轻飘飘的开口:“哦,他们是父皇去世后留下来保护我的。我觉得他们个个武功极高若是专门用来保护我难免过于小题大做。所以有时候也会让他们去查一些事情,简而言之就是帝王的爪牙”
沈宴廷也不是什么蠢人,这些人露面他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没想到的事这些属于帝王家留下来最秘密的事也能让他知道。
一时间沈宴廷心里五味杂陈,既有被信任的欣喜也有感动。很多他一腔情愿的事情有了回复那就是两人共同的奔赴。
沈宴廷的手掌张开,掌间的纹路清晰可见。他喉结滚动,脸上挂着笑意:“有他们在你旁边护着我也安心”
梁汇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有些直抒胸臆的话二人心照不宣就好没必要摊开讲的明明白白的。
沈宴廷有意转移话题,就是转移的有些僵硬:“昨夜忙碌一天了,用完午膳记得早点睡”
梁汇手指一顿,应下来。
沈宴廷偏头看向窗外的太阳感觉差不多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他毛遂自荐,主动开口:“我去让他们准备午饭?”
梁汇拦住他:“让下人去就好”
二人对视,梁汇看见他有些闪避的眸子,猜出他想要干什么。果不其然,他往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有些讨打:“我怕他们不知道准备几人食……”
他这次来避着人,除了贴身太监红松基本没人知道他在这。
梁汇不用猜就知道他说的这事,故意赖在宫中用膳。
她觉得有些好笑,靠在椅子上眉眼间有了些懒散:“堂堂沈大人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怎么那么觊觎宫中这千篇一律的东西?”
沈宴廷深情的注视她的眼睛,几乎算脱口而出:“自然是宫中有人作陪”
这话说的没过脑子,二人显然都有些愣住。
梁汇把头偏到一边去,沈宴廷则是在话中找补,显得有些亡羊补牢。
两人的面部都渐渐升起一片绯红,梁汇眨着眼,沈宴廷站起身背对着她喉结滚动。
就在这个时候,红松迈着步子走进来。梁汇把茶咽下去,有意无意遮挡这份不自在,声音有些急:“什么事?”
红松隐隐觉得二人有些不自在但没深究, 他弓着腰,老实本分的开口:“陛下,内阁首辅施大人求见”
梁汇正了正神色,知道施冠华找她应该是有正事。她呼出一口气,开口:“偏殿幽静,让他去那等我”
“是。”红松领旨离开。
二人相对而立,垂在身侧的双手摇摇晃晃。沈宴廷喉结滚动,开口:“要离开了吗?”
梁汇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施大人对我指导很多,称得上我半个老师,哪有老师求见学生学生闭门不见的道理。”她低垂着眉,解释道。
这是于公。
“好,那我先走了”沈宴廷没说什么,刚要抬步离开。
“今日不巧,过几日再陪你。”
这是于私。
梁汇手指一顿,薄唇抿成一条长线,微微扬起的眉头足以看出主人心情不错。
她听过一个说法:所有情情爱爱都是从挽留开始的。挽留就是一种变相的在意和告白。
先前二人不是没一起用过膳,通常是沈宴廷有意赖着不走梁汇纵容着。
可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很难形容。
先前二人面前横着一条丝线,可是现在丝线猝不及防的断了。
沈宴廷明显身体一僵,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行,我等着”
阳光倾天而降,点点光芒都聚焦到他身上。沈宴廷身上的玉佩折射出白光,明晃晃的像一件难得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