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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作者:一根袅袅压海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桑槡嘴角噙着淡笑,动作干脆地将元晏满拉到自己身后,语气温和:“多谢,我们早日休息。”


    她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你也早日休息。”


    烬夜单手撑着身侧,嘴里还叼着半片瓜子皮,看了眼这互动,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哼,演什么呢。”


    唐辞立在他身侧,目光落在烬夜身上,静静看了几秒。被这般盯着,烬夜莫名有些局促,强撑着气势呵斥:“大胆!你这般盯着本座作甚!”


    唐辞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抬手在袖中摸索片刻,随即取出个绣工精巧的袋子,郑重地放进烬夜掌心。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眼神认真又恳切:“这些银子你拿着,找个好大夫瞧瞧。你还年轻,总能根治的。”


    烬夜呼吸猛地一顿,他先是看向唐辞,又低头盯着掌心的袋子,嘴唇动了动,竟一时想不出半句骂人的话。


    ·


    桑槡牵着元宴满,跟着伙计上了二楼。房间虽简陋,但还算干净。她仔细检查了门窗,又从袖中摸出几张符纸,看似随意地贴在了门窗内侧。


    “好了,暂时安全”,她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元宴满。少年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更显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


    “小满,过来。”


    桑槡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元宴满乖乖走过去,坐在床沿。桑槡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旧布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罐和一只干净的瓷碗。


    她小心翼翼地倒出小半碗浓稠泛着奇异金光的液体,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清冽又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异香。


    “阿姐,今天能不能少喝一点……”


    元宴满看着那碗药,小声哀求,眼底带着惧意。这药虽能续命,每次喝下却痛苦万分。


    “不能,”桑槡语气坚决,但眼神里满是心疼:


    “你的心脉比昨日又弱了三分。再不加固,下次咯血就不是半杯了。”


    她用手指试了试碗的温度,递到元宴满嘴边:“乖,一口气喝下去,阿姐给你备了蜜饯。”


    元宴满闭上眼,颤抖着接过碗,仰头将药液尽数灌下。


    几乎是立刻,他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痛哼出声,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桑槡立刻扶住他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按在他心口,掌心泛起极微弱的暖金色光芒,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药力,缓解那刺骨的寒意。


    好一会儿,元宴满绷紧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虚脱般地靠在桑槡肩上,呼吸微弱。


    “……阿姐,我没事了”,他睁开眼,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虚弱得连嘴角都牵不动。


    桑槡默默收好药碗,拿出一颗裹着糖霜的蜜饯塞进他嘴里,又用袖子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睡吧,”她吹熄了油灯,只在墙角留了一小段安神香,淡淡的烟气袅袅升起。


    桑槡仔细地为元宴满掖好被角,看着他因药力沉沉睡去,呼吸虽弱却还算平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将装有神血药的陶罐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遍贴在门窗上的符纸,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带上房门。


    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左眼,正准备歇下,门外却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


    桑槡瞬间警惕,指尖捏住一张符纸,低声问:“谁?”


    “是我,唐辞。”


    门外传来静安王那温凉平淡的声音。


    桑槡打开门,唐辞依旧穿着那身素白长衫站在门外,廊下的阴影将他衬得愈发清瘦孤直。


    “殿下?这么晚了,有事?”


    桑槡侧身让他进来,有些意外。


    唐辞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屋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


    “来看看你们是否安顿妥当,”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另外,关于那位账房先生……”


    桑槡立刻明白他指的是烬夜:“殿下也觉得他不对劲?”


    “岂止是不对劲”


    唐辞淡淡道,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身上的气息很奇特,非人非妖,却带着一种……古老的威压和极致的混乱暴躁。”


    唐辞顿了顿:“他说的话虽荒谬,但那力量做不得假。陛下将此等人物放在这小小驿站,绝非偶然,你与他相识?”


    桑槡苦笑:“算是吧,在茶馆有过节。他非说我是骗子,我嫌他脑子有问题,不过……”


    她话锋一转:“他似乎对皇宫里的怨气异常敏感,甚至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


    唐辞微微颔首:“这点我也察觉了,或许……他能成为我们探查此事的突破口,但也需极度谨慎。此人情绪极不稳定,是极大的变数。”


    他顿了顿,看向桑槡:“明日的探查,你有何想法?”


    桑槡正色道:“那个明姑娘提到的‘百子坑’是关键。无影之哭,孩童怨念……我怀疑那里是巨大怨气的源头。得先去那里看看。”


    “嗯。”唐辞表示同意:“今夜各自小心。皇宫里的东西,不会因为我们离宫就完全隔绝。”


    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入廊下的黑暗中。


    送走唐辞,桑槡关好门吹熄了油灯。躺在床上,她反复思量着唐辞的话和烬夜那反常的表现,左眼下的灼痛感似乎更明显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桑槡是被一阵极其轻微持续的抓挠声惊醒的。


    那声音像是从门板传来,又像是从地板下渗出,细碎而密集,还夹杂着若有似无极轻微的孩童抽泣声。


    “小满?”


    她心里一紧,立刻起身下床,想去隔壁查看。左眼下的绷带隐隐发烫,提醒着这不寻常。


    然而,当她拉开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驿站走廊,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这雾气粘稠湿冷,无声地翻滚着,彻底吞噬了光线和声音,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沉闷。


    隔壁元宴满的房门在雾中若隐若现,看似只有几步之遥,却给人一种遥远而不真实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某种冰冷的甜腥气。


    “小满!”桑槡提高声音喊道,声音却在雾中变得闷哑,传不出多远。


    没有回应。


    只有那抓挠声和哭泣声似乎更清晰了。


    她心中一凛,意识到这绝非寻常起雾,她小心翼翼地向元宴满的房间摸去,手指暗暗扣住了袖中的符纸。


    没走两步,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哎哟!”她低呼一声,身体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发生,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啧,走路不带眼睛?”一个冰冷又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桑槡抬头,透过浓雾,勉强看到烬夜那张写满麻烦和嫌弃的脸。他居然也出来了,手里还端着那架破算盘,仿佛这能见度不足一尺的诡异雾气只是寻常夜路。


    “你怎么在这儿?”桑槡站稳身子,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没甩动,于是语气有些冲。


    “本座被某些蠢货制造的噪音吵得无法入眠,出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找死,”


    烬夜松开手,熔金的瞳孔在雾中像两盏小灯,扫视着周围,眉头拧得死紧:“这雾……臭不可闻,和宫里那鬼地方一个味儿。”


    “你也发现了?”桑槡立刻接话,暂时忘了斗嘴:“这雾和哭声不对劲,小满还在房里!”


    “那个病秧子?”烬夜嗤笑一声:“放心,短时间死不了。这雾里的东西,目标更像是……活蹦乱跳、气血充足的,”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桑槡一眼。


    桑槡:“……”


    谢谢,有被安慰到。


    就在这时,那抓挠声和哭泣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环绕,雾气中,似乎有无数个极小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带起阵阵阴风。


    “什么东西?!”


    桑槡警惕地环顾四周,桃木短刃已握在手中。


    烬夜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突然蹲下身,用算盘的一端拨弄了一下地面。


    桑槡这才注意到,脚下的木质走廊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小的抓痕,像是被无数个小指甲疯狂挠过。


    “看来,小朋友们不太喜欢我们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烬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桑槡紧张地盯着浓雾:“得想办法找到小满和唐辞他们!”


    “找?”烬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这鬼打墙一样的雾里乱窜?嫌命长?跟着本座。”


    “跟你?”桑槡表示怀疑。


    “不然呢?”烬夜挑眉,语气恶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丧丧,本座鼻子比你这骗子灵光点。哪里的怨气最浓,哪里的‘脏东西’就最多,反过来,活人的气息在那里也最明显。”


    “毕竟,它们就喜欢围着活人打转。”


    他说得好有道理,桑槡竟无法反驳。虽然他的动机很可能是:嫌雾臭,想赶紧去怨气源头把制造臭味的东西拆了。


    总之,先暂且跟着眼前这“怪人”再说。即便突发意外,桑槡也有把握护住自己,她悄悄将桃木剑攥得更紧了些。


    于是,古怪的一幕出现了: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妖王账房,端着个算盘,像个循着味儿的猎犬般走在前面;而落魄绷带女神棍,则捏着桃木剑,一脸警惕地紧跟其后。


    两人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时不时还会撞到一起。


    “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是你突然停下!”


    “闭嘴!打扰本座分辨方向了!”


    争吵间,桑槡脚下又是一滑,这次直接撞到了烬夜背上。他的脊背比她想象的要宽阔坚实,带着一种冰冷的稳定感。


    “……”


    烬夜身体僵了一下,极其不耐地啧了一声,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甩开她,反而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麻烦精!跟紧了!再走丢,本座可没空捞你!”


    他的手掌冰冷,力道很大,捏得她手腕有些发疼。但在这诡异未知、危机四伏的浓雾中,这冰冷的触感和强硬的牵引,却莫名地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桑槡难得地没有回嘴,任由他拉着自己在雾中穿行。她能感觉到,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遵循着某种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气息”轨迹。


    途中,他们听到了明慕苓似乎从较远地方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喊声,听着不像有危险:


    “有人吗?掌柜的?这雾大的离谱了啊!加钱能散吗?”


    也隐约听到了唐辞冷静的提醒声,只是方向不同:“雾气有异,凝神静气,勿被幻听所惑!”


    看来大家都被卷进来了,但暂时无恙。


    终于,烬夜停下脚步。


    “到了”


    桑槡凝神看去,只见前方的雾气颜色似乎更深了些,几乎浓得像墨。


    而那股冰冷的甜腥味和怨气也达到了顶峰,无数细碎的哭声和抓挠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那里似乎是驿站楼梯口的方向,是之前掌柜活动的地方。


    “看来,源头就在下面。”桑槡低声道,左眼灼痛加剧。


    烬夜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熔金妖瞳中闪过一丝暴戾:“早就说这店有问题,正好,本座倒要看看,是什么脏东西,敢在我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他上前一步,甚至懒得用什么法术,只是极度不耐烦地、猛地一挥手。一股无形磅礴的力量如同狂风般卷出,硬生生将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撕开了一道口子。


    雾气短暂散开的刹那,桑槡看到楼梯下方,掌柜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但样子极其不对劲。


    他身体周围环绕着浓郁的黑气,正张着嘴,贪婪地吸食着从地板、墙壁渗出的血色雾气,脸上带着一种迷醉而扭曲的表情。


    而在他身边,隐约可见无数个极小、半透明的孩童黑影在盘旋哭嚎。


    “果然是他!”桑槡惊呼。


    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抬头,看到雾散后显出身形的烬夜和桑槡,尤其是烬夜那双冰冷的熔金妖瞳,他脸上迷醉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


    烬夜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甚至没等桑槡出手,只是隔空朝着掌柜的方向,极其嫌恶地虚虚一抓。


    “吵死了。”


    掌柜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的布偶,猛地坍缩,瞬间化作一缕精纯的黑气,随即被烬夜随手弹出的一点黑色妖火点燃,焚烧得一干二净。


    随着施术者的死亡,周围的浓雾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翻腾,然后快速消散。那些哭嚎的孩童黑影也发出不甘的嘶鸣,渐渐淡化消失。


    驿站破败的真实面貌逐渐显露出来。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几乎是碾压式的解决。


    桑槡甚至还没来得及掏出第二张符箓。


    她看着烬夜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忍不住喃喃道:


    “……你解决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她还以为要一场恶战。


    烬夜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贯的嘲讽:“不然呢?难道还要像你们一样,先念段经,再跳个大神,最后讨价还价一番?浪费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欠揍的笑意,故意将头朝桑槡那边凑了凑。


    他本就比桑槡高出一个头,此刻微微俯身的姿态,更显几分得意:“怎么样,现在知道本座的本事了?赏你个机会,乖乖当本座的仆人,如何?”


    桑槡:“……”


    虽然过程有点过于简单粗暴,但危机确实解除了,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


    很快,雾气散尽,唐辞护着有些虚弱但无大碍的元宴满从另一边走来,明慕苓也嘀嘀咕咕地从厨房方向溜达出来,抱怨着衣服被雾打湿了。


    四人汇合,看着地上残留的淡淡焦痕和这破败的驿站,心情各异。


    “看来,我们还没开始调查,就已经被人热情招待了,”唐辞淡淡道,目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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