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劫:神女今天也在破产边缘》 第1章 第一章 香炉倾覆,铜身沉重地砸在算命幡的竹竿上。 哐当一声闷响,炉内残存的香灰被震得腾空而起,糊了王屠户半张油光发亮的肥脸。 “哎哟!仙师!那、那猪妖……” 王屠户顶着这滑稽的半脸面具,顾不上擦拭,急得跺脚,粗嗓门吼得破音: “昨夜又拱了我家三头待宰的肥猪!连根猪毛都没剩下!” “莫慌!莫扰了天地正气!” 桑槡厉声断喝,指尖如电,捻起一张边缘微微卷曲的黄符纸。 “啪”地一声脆响,精准地拍在王屠户汗涔涔的脑门上,符纸被汗水洇湿软塌塌地黏住。 她手中的桃木剑随即舞动起来,剑风竟带起呜呜低鸣,挽出道道残影,煞是唬人:“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妖孽,速速现形!” 剑尖陡然一沉,指向地面,几片符纸被剑气激得簌簌飘落,不偏不倚,正盖住一只在墙角埋头啃着半根肉骨头的瘦骨嶙峋的野狗。 狗子被符纸糊了一脸,受惊不小,猛地抬头。 “嗷呜”一声凄厉惨嚎,夹着尾巴,化作一道黄褐色的影子,惊慌失措地窜进旁边幽深的小巷,留下一串零落的爪印和飞扬的尘土。 一片死寂骤然降临,比之前更甚。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茶摊上劣质茶壶烧开的“嘶嘶”声隐约传来。 围观的李大娘下意识地勒紧了怀里那只羽毛凌乱咯咯低叫的老母鸡。 桑槡面不改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手腕一翻,桃木剑稳稳指向野狗消失的巷口深处,声如洪钟: “看!妖物已被本仙师惊走,附于那孽畜身上遁逃!王屠户,你且记好!三日之内,不可食荤腥,不可近女色,更不可……” 她目光凌厉,精准地扫过王屠户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油渍麻花的钱袋,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吝啬香火钱,误了驱邪的功德,小心那妖孽去而复返,寻你晦气!” “叮叮当当……” 一串带着体温的铜钱,带着屠户特有的油腻气息,争先恐后地落进那只写着“功德无量”的木箱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桑槡袖中的手指飞快捻动,凭那落下的声响和重量便已了然:“啧,顶多够买三串山楂糖葫芦” “桑槡姐!”元宴满从人堆里挤过来,苍白小脸绷得死紧,怀里抱着个豁口陶罐,气息急促: “西街刘掌柜家的水缸……” “又闹水鬼了?”桑槡眼睛一亮。 来了,新生意! 元宴满猛地摇头,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脸颊苍白。他好容易才喘匀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不是!缸底裂了老大一条缝,水漏光了,刘掌柜说,是您上回去驱那水猴子时,跺脚太狠给震裂的……他堵在咱们破观门口,嚷嚷着让赔钱,不然就要报官……” “……” 功德箱突然沉得烫手。 斜刺里,一声极轻的嗤笑,钻进桑槡的耳朵: “招摇撞骗,也不怕哪天真撞上个道行高深的大妖,落得个骨头渣都不剩的下场。”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刻薄。 桑槡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她反手探进旁边签筒,精准地抽出那根最粗油光锃亮,几乎能当短棍使的桃木签。 手腕猛地一抖,看也不看,嗖地一声破空尖啸,那桃木签化作一道黄影,擦着那人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角。 笃地一声闷响,狠狠钉进茶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门板,尾端犹自嗡嗡震颤不休。 门板后转出个清瘦人影。茶馆新来的账房,姓甚名谁不知,成天拨着个破算盘,看人眼神像看砧板上的死猪肉。 尤其是看桑槡。 “骨头渣?” 桑槡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那根糖葫芦杆子似的桃木剑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最终稳稳指向账房先生挺直的鼻梁。 她咧嘴,笑容灿烂却毫无温度: “那也得看是什么妖!若是寻常小妖,姑奶奶心情好,兴许给它个痛快!若是……” 她故意停顿,剑锋随着话音陡然一转,带着凌厉的破风声,毫无征兆地直劈他面门,气势汹汹: “妖王转世?姑奶奶桑槡照样切了下酒,片片爆炒!” 剑风扫过,他额前碎发扬起,露出底下幽深的眼。算盘珠子在他指尖啪地一响,竟似金石交击。 他没躲,只盯着桑槡,嘴角那点讥诮的弧度冻住了,像是听见了什么极荒谬又极可怖的笑话。 “妖王转世?” 他重复,声音低沉下去,裹着一种奇异毛刺刺的质感,像炭火里迸出的火星子: “本座便是……” “妖王转世!哪里逃!” 桑槡哪里管他后面要放什么厥词,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瞬间将其打断,手腕一沉,桃木剑裹挟着风声,毫无花哨地朝着账房先生后脑狠狠拍下。 这招是她行走江湖的招牌,名曰“当头棒喝”,专治各种不服和嘴欠! “啪!” 一声脆响,结结实实。 剑身沾着的糖渣和香灰,在他梳得齐整的发髻上印了道滑稽的白痕,那人整个人僵在原地。拨算盘的手指根根绷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桑槡甚至能听见他后槽牙磨得咯咯响,一股子焦糊味隐隐约约飘过来,也不知是他身上沾的灶火气,还是桑槡错觉。 “桑槡姐!”元宴满惊呼,扑过来死死拽住桑槡胳膊,声音发颤:“他、他眼睛……!” 桑槡定睛看去。 那账房缓缓扭过头,额发滑落,遮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熔金色,暴戾得像地心翻滚的岩浆。 只一瞬,又沉入深潭般的黑。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拂去发髻上的灰白印子,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古玉,可那眼神,活脱脱要把桑槡生吞活剥,拆骨熬油。 “很好,” 他开口,字字淬冰: “丧丧,本座记……” 咣当! 茶摊的破桌子被一脚踹翻。人群尖叫着炸开锅。 一队玄甲禁军如黑铁洪流撞入这鸡飞狗跳的街市,马蹄踏碎满地狼藉的符纸和算盘珠。 当先一人铠甲锃亮,马鞭凌空一抽,炸响惊雷。 “妖女桑槡!”吼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圣上有旨!皇宫惊现百鬼夜行,皇子危在旦夕!尔等妖言惑众、蛊惑民心之辈,即刻押解入宫,捉鬼!” 一张盖着猩红玺印的绢帛通缉令,被粗暴地拍在桑槡刚收的功德箱上。 朱笔淋漓,桑槡的大名赫然在列,旁边还画了个张牙舞爪极抽象的鬼脸,丑得别致。 风卷起那张黄纸,打着旋儿飘落,正盖住账房先生那双燃着无声妖火的眼。 “走!”为首的校尉声如寒铁。 桑槡和元宴满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前行。 桑槡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那茶馆账房。他站在原地,算盘珠子被踩碎了几颗,散落在地,沾着尘土。 很好,本座记下了。 无声的口型,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元宴满指尖攥紧她袖子,发颤:“姐……” 桑槡一把扣住他冰凉的手,握紧:“没事”,她将他往身后拢了拢。 “秦将军,”温凉的嗓音像浸在溪水里的玉,轻轻破开周遭的肃杀:“陛下要见的人,这般动粗……怕是不妥” 说话的青年立在那里,素白长衫洗得发浅,风掠过衣摆时竟显出几分单薄。 他嘴角噙着笑,眼尾微微上挑,可那笑意却半分没渗进眼底,反倒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看着温和,底下全是冷硬的光。 马上的秦延闻言动作一顿,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下一瞬,他猛地嗤笑出声,翻身下马时铠甲碰撞出刺耳的脆响。 刻意站在石阶高处,垂眼睨着那青年:“静安王?” 他拖长了语调,每个字都带着嘲弄的钩子: “一个连母妃牌位都进不了宗庙的皇子,也配管军中的事?手伸得太长,小心被人剁了去……” 青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却依旧轻轻捻着袖口的布结。 秦延往前逼近半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你且等着。” 他眼神阴鸷地扫过被士兵押着的两人,又落回青年脸上:“等把这两个骗子扔进天牢,下一个,就该清算了你的旧账了……” 风卷着沙尘掠过,青年白衫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却始终没动。 秦延猛地抬眼,眉峰挑得老高,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漫出来,像看着什么不自量力的物件。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里裹着刺: “怎么,殿下还想拦?” 不等青年开口,他已转身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押紧人犯,随即侧过脸,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现在,就不劳殿下费心了,还请您,屈尊与我等一同护送这两位贵客。” “护送”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尾音里的嘲讽像碎冰碴子,扎得人耳朵疼。 秦延甚至懒得再看那青年一眼,径直翻身上马,马蹄在地上踏得咚咚响,仿佛在催促这场闹剧赶紧收场。 那位被迫“监护”两人的静安王殿下,此刻立在原地,素白的袖口被风掀起一角,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散了,只余下眼底深不见底的冷。 紧抿着唇,目光掠过混乱的街市,最终落在被军士粗暴塞进简陋马车的桑槡两人身上。 静安王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上了另一辆稍显体面些的马车,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孤绝。 · 车轮辘辘,驶向森严皇宫。 宫门洞开,阴冷瞬间缠裹上来。 高墙投下巨影,空气粘稠,弥漫着陈腐香料和潮湿霉味,空洞得令人不安。 领路的侍卫面无表情,直接将两人引至一处最为偏僻破败的宫苑。 “陛下有令,请仙师在此稍候。” 语气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间近日异响频频,正好请仙师先行探查一番” 语毕,竟是躬身退至院门外,并未离去,俨然是看守之势。 元宴满攥紧桑槡衣角,脸色比方才更白: “桑槡姐……这里的感觉……比外面更……” “嘘……”桑槡示意他噤声,目光锐利扫过积灰的梁柱:“主人家摆好了点心,咱们不吃,倒显得不礼貌了。” 她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院门外那道挺立的监听身影听到。 她蹲下身,袖中铜罗盘甫一落地,指针便疯转不休,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几乎要崩裂木盘。 桑槡心头一凛,这屋里的“东西”,怨念之重、之杂,远超寻常孤魂野鬼。 夜半三更。 第一怪:无影之哭。 细碎的啜泣声像断线的蛛丝,忽远忽近地缠过来,寻不到来处。 灯下只映着两道摇曳的影子,元宴满按住胸口,呼吸急促得像被攥住的风箱: “好多……好多伤心事……堵得喘不过气……” 桑槡眉峰一蹙,反手抽了张安魂符,手腕凌空一划。符纸凭空燃起幽蓝火苗,转瞬间化作青烟袅袅升腾,她冷喝一声:“散!” 哭声骤然掐断,虽未彻底消弭,却像被掐住了喉咙般,明显低哑下去。 院外身影微动,似在点头记录。 第二怪:倒流之水。 案头那只缺口的茶杯里,浑黑的冷水竟悖逆常理,顺着杯沿向上攀爬,像条滑腻的小蛇蜿蜒游走,元宴满惊得踉跄后退半步。 桑槡轻啧一声,并起两指如执利剑,蘸了点朱砂,快如闪电般点在水流最前端:“定!” 那道水痕应声崩散,哗啦一声跌回杯中,再无半点异动。 窗外,悄然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吐气。 第三怪:画中游魂。 侧壁那幅泛黄的山水画里,一叶扁舟上的蓑衣钓叟,头颅竟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缓缓转了一百八十度,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二人。 桑槡一声嗤笑,非但不惧,反倒迎上那诡异的目光瞪回去,还屈指弹出一缕几不可察的气劲,正打在画轴上:“安分点!” 画中人影一阵扭曲模糊,终究不情不愿地缓缓转了回去,只是那整张画纸,却透着愈发浓重的阴冷之气。 院外,传来笔尖划过纸面的窸窣轻响。 第四怪:镜影迷宫。 殿内一面蒙尘的落地铜镜,映出的并非他们身影,竟是前朝宫人无声哭泣、重复着上吊投井景象的恐怖轮回,元宴满呼吸一窒。 桑槡眼神微凝,咬破指尖,迅速在镜面上画下一个血符:“破妄!” 景象剧烈波动如涟漪般散尽,恢复平常,但镜面中央却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院外的呼吸声似乎粗重了几分。 第五怪:逆行之童。 清脆却诡异的童谣蓦然在空院响起: 月娘娘,亮堂堂, 照见娃娃洗衣裳。 洗得白,浆得光, 送给哥哥上学堂。 学堂远,路又长, 跌进井里冰冰凉。 井口石栏上,凭空出现一个湿漉漉的小小手印,仿佛真有无形孩童刚刚爬出。 元宴满骇然。 桑槡眉头紧锁,这次她未用强攻,而是迅速从袖中掏出一颗包着彩纸的糖块,低声念了句什么,精准投入井中:“甜的很,尝尝?” 井中阴冷之气一滞,童谣声戛然而止,那手印也缓缓淡去。 院外陷入一片死寂。 五怪暂平。 桑槡气息略促,额角见汗。 对付这些非妖非魔的魂念怨执,她的手段虽有效却颇为耗神,且治标不治本。 很快,院门被推开,一名内侍恭敬垂首: “仙师果然好本事,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金銮殿,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所有角落,阴影里仿佛藏着东西。 龙椅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晃着腿,穿着一身过分宽大的龙袍,金冠下是一张玉雪可爱、约莫十三四岁少女的脸庞。 她托着腮,眼睛又大又亮,好奇地打量着殿下两人,嘴角弯起天真无邪的弧度。 “呀,来啦?”声音清脆如铃:“刚才玩得开心吗?我那些小朋友们,是不是很有趣?” 少女咯咯笑起来,仿佛在分享什么好玩的游戏。 桑槡与元宴满行礼。 桑槡垂首:“民女桑槡,叩见陛下。陛下……您的小朋友们,性子颇野,民女技艺不精,仅是勉强安抚,并未能根除。” “实不相瞒,小女……更擅长对付那些有实体的妖物,于此道恐力有未逮。” “唔?”皇帝歪了歪头,表情困惑又无辜,跳下龙椅,蹦蹦跳跳地凑到桑槡面前,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而且……我觉得你很好玩呀!比之前那几个一吓就尿裤子、或者只会念经的木头老头子好玩多了!” 她身上有股奇异的甜香,混合着一丝极淡冰冷的铁锈味。 桑槡身体微僵,没有后退:“陛下谬赞,民女惶恐。” 小皇帝背着手,绕着她走了一圈,目光在她缠着绷带的左眼和元宴满惨白的脸上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小脸垮下来,竟显得十分委屈: “可是它们晚上老是吵我睡觉诶!还抢我的点心!我不喜欢它们了!” 她扯住桑槡的袖子,摇晃着,像个撒娇的小妹妹:“姐姐,你帮帮我嘛,把它们都赶走好不好?不然……” 皇帝眨着大眼睛,凑近桑槡耳边,甜得发腻的气声突然变了调: “……不然,我就只能让你那个小病秧子弟弟,去那屋里天天陪它们玩了……它们好像……也很喜欢他呢?” 她的笑容依旧天真烂漫,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非人的漠然。 桑槡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抬眼,看向站在龙椅旁阴影里那位始终沉默的静安王。他垂着眼帘,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般一拍手:“啊!对啦!让静安王哥哥陪你们一起去!宫里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哦!” 她蹦回龙椅,晃着腿,笑嘻嘻地指着静安王:“静安王,你要好好帮姐姐哦,要是……要是姐姐没办法让我的宫殿变安静。” 笑容甜腻,眼神暗了暗语气轻飘飘地:“我就只好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和那些吵我的东西一样,是黑色的呢?” 静安王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缓缓抬眸,对上小皇帝天真残忍的视线,最终垂下头,声音温顺无波:“……臣,遵旨。” 小皇帝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桑槡,大眼睛扑闪扑闪,她凑到桑槡耳边故意压低嗓音:“姐姐,你看我多帮你呀……静安王哥哥很能干的……!” 桑槡沉默片刻,与静安王那双古井无波、却暗藏汹涌的眼睛对视一瞬,缓缓吸了一口气,低下头。 “……民女,遵旨。” 小皇帝顿时开心地拍手笑起来,笑声银铃般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寒。 “太好啦!那就说定咯!” 她旋身转身,明黄衣袍随袖摆扬起,声音清亮:“来人,速将朕的允捕令牌呈给仙长与静安王殿下!” 话音落,皇帝忽然回眸,漆黑眼眸中清晰映出桑槡的身影,语气郑重: “民女桑槡,朕命你即刻动身捉拿‘五怪’,此事刻不容缓,不得耽搁!” · 皇宫那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桑槡把元晏满护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静安王唐辞往宫门走。 一路无话,周遭的空气像是凝住了,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桑槡耐不住这诡异的寂静,没话找话地开口:“呃……今晚这天气,倒是难得的好。” “……” 身前的人毫无动静,仿佛没听见一般。 桑槡碰了个软钉子,却还是不死心,又试探着问:“那个……殿下,该怎么称呼您呢?” “……” 依旧是石沉大海般的沉默。 元晏满悄悄拽了拽桑槡的衣袖,踮脚凑到她耳边,声音细若蚊蚋:“姐……别问了……” 桑槡脸上扯出个尴尬的笑,目光落在元晏满身上,又像是在问唐辞:“陛下看着这么小,您是皇子吗?” 这话出口,唐辞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顿住脚步,背影在月光下拉得颀长,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下一秒,他霍然回眸,眼底翻涌着骇人的寒意,那目光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桑槡:“慎言。” 桑槡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沉默着没接话。 唐辞只当她是默认了那份聒噪,冷着脸转回头,脚步未停地往前去。 谁知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衣料窸窣的轻响。他顿住脚,没回头,却听见桑槡带着几分急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对不起。” 伴随着这句道歉的,是她弯腰鞠躬时,发间玉簪碰撞的轻响。 唐辞终于侧过脸,只见桑槡已经直起身,脸上带着真切的愧疚,眼眶微微泛红: “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那一下,我只是下意识看向你,根本没想过会牵连到陛下绝没有要拉你下水的意思。” 她说话时指尖微微发颤,显然是真的慌了神,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无措。 元晏满却一副如令大敌的样子,一脸诡异的看向桑槡,尬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显然,桑槡这副诚恳道歉的模样,对唐辞是奏效的。 静安王周身的寒气散去不少,沉默了片刻,才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几乎要融进夜风里。他抬手拂过袖摆,转身时脸色已缓和许多:“……跟上吧。先去驿站,商议后续对策。”语气虽仍带着几分冷硬,却已没了方才那般拒人千里的锐利。 一出宫门,桑槡立刻拉着元宴满跟着唐辞,直奔离宫城最近的一处官办驿站。至少这里的床铺应该不会有鬼爬出来哭。 驿站大堂还算干净,只是空气里混杂着饭菜和马粪的味道。掌柜是个面色疲惫的中年人,见他们进来,勉强打起精神。 唐辞上前一步,将一块碎银轻轻搁在柜面上:“要两间上房,清静些的。” 掌柜指尖触到银子的凉意,眼睛亮了亮,脸上立刻堆起笑来:“得嘞!贵人稍等片刻!” 他一边在挂满钥匙的木架上翻找,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溜着三人。 桑槡那身利落的江湖短打瞧着就不好惹,元宴脸上那抹不正常的苍白更是扎眼,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把找着的钥匙往柜面上一放。 “掌柜的,有话不妨直说”,桑槡挑眉。 掌柜脸上的笑顿时变得有些僵,他飞快瞥了眼四周,才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 “三位贵人,有件事……小的得先跟您几位提个醒。” 他搓了搓手,语气带着点为难: “小店还有个账房,算起账来是没的说,快得很。就是……就是这脑子有时候不太受管,总爱说些没影儿的胡话。什么‘妖王在此’,又是什么‘本座如何’……” 说到这儿,他飞快朝三人脸上扫了一圈,见没什么不悦,才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这儿……不太透亮。” 随后他话锋一转,搓搓手:“呃但是!人是真不坏,您几位要是撞上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成,千万别往心里去……” 桑槡心头微动,下意识侧头看向唐辞,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 正说着,就听柜台侧面连通后院的小门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珠脆响,紧接着是一个冰冷又极度不耐烦的声音,似乎在强压怒火: “……三百七十四文又八厘,抹零,三百七十五文,你这账是猪拱过的吗?重算!” “本座说了三遍!这个月的柴炭超支了!听不懂人话?……哦,对,你确实听不懂” “再看错一个数,信不信本座把你那对招子抠出来当算盘珠?!” 桑槡、唐辞、元宴满:“……” 话音未落,一道清瘦的影子已端着算盘迈步而出。身上是洗得发白的青布旧衣,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抬眼的刹那,目光如鹰隼般精准攫住桑槡三人,脚步猛地定在原地。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成了冰。 烬夜的视线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先扫过唐辞,眸底是全然的漠然,只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掠过元宴时,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最终,那目光像生了根般,死死扎在桑槡脸上。 熔金色妖瞳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大的烦躁和“怎么又是你”的嫌弃覆盖。 “……” 桑槡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扯出个假笑,抢先开口:“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您这讨债的业务,都拓展到这郊外的驿站来了?” 烬夜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下颌线绷紧。他上前一步,算盘珠因为他收紧的手指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丧丧,”他声音冷硬,“你跟踪本座?” “……………………” “跟踪?”桑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双手一摊:“我们出来公办,歇个脚而已。倒是您,不在茶馆拨你的金算盘,跑这儿来跟米缸较劲?” “这万妖之主的宏图大业,起点还挺……接地气啊”,她语带讥讽,刻意咬重了“万妖之主”四个字。 烬夜的下颌线绷得更紧,熔金的瞳孔里仿佛有火苗窜起,但当“万妖之主”四个字入耳时,他的头却明显向上扬了扬,眉梢眼角都染上几分藏不住的傲娇: “本座行事,何需向你这等招摇撞骗之徒解释?这驿站账目混乱,污浊不堪,本座看着碍眼,顺手清理门户,有何不可?” 掌柜的:“……?” “是是是,您老厉害,片片爆炒的那种嘛,”桑槡极其敷衍地点头,甚至像哄小孩一样摆了摆手: “那您继续,继续清理门户,我们就不打扰您老人家替天行道了。”说着就要拉元宴满上楼。 “站住!”烬夜的声音裹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他猛地抽了抽鼻子,眉头拧成个死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本座允你们走了?还有,你们身上这是什么腌臜气味?一股子陈年怨气混着腐朽死味……再掺上那令人作呕的伪善香火气!简直臭不可闻!” 他话音陡然一顿,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你们,刚从皇宫那鬼地方出来?” 桑槡脚步一停,转回头看他,眼里多了几分兴味,嘴角勾出抹玩味的笑: “哦?鼻子倒是挺灵。怎么,万妖之主连这点味儿都受不住?看来这名号,水分怕是不少。” “激将法?未免太过低劣”,烬夜嗤笑一声,眼里的烦躁却愈发明显,那气味显然真让他浑身不自在: “本座是厌烦!厌烦你们这些蝼蚁总爱招惹麻烦,厌烦这污浊之气污了本座的感知!说,你们去那鬼地方做什么?” “陛下有旨,命我等查办宫中异事,” 这次开口的是唐辞,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带着点凉意。 “就凭她?”烬夜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上下扫视桑槡: “一个符咒都能画歪、专骗乡野村夫的三流术士?皇帝是老糊涂了么?”他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 唐辞先是一怔,狐疑的目光落在桑槡身上。眼前这姑娘瞧着年轻,眉宇间带着几分生涩,全然不像有什么历练的样子。 “骗子”这两个字起初在他心头盘旋过不止一次,可转念一想,她是陛下亲自指派来的人,纵有再多疑虑,也不好明着说出口,只能将那份猜疑暂且压在心底。 桑槡这回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炸毛,反倒勾着唇角笑了笑,可下一秒,他猛地转脸看向唐辞,语气里带着点不耐:“跟他费这口舌干嘛?” 烬夜却被这话堵了一下,他死死瞪着桑槡,像是权衡着是立刻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还是眼不见为净。那浓重的怨气味道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张了张嘴,喉间像是卡了半截话,酝酿半天,最终还是只挤出那句硬邦邦的辩解: “大胆!本座可是妖王!” 桑槡:“……” 驿站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穿着桃红色劲装、眉眼灵动的姑娘探进头来,笑嘻嘻地道:“掌柜的,老规矩,一壶清茶,两份点心……” 她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好奇地扫过店内这奇怪对峙的几人,尤其在唐辞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姑娘大大方方走进来,自顾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仿佛没看见这紧张气氛,只是扬声对掌柜道: “掌柜的,生意不错嘛?这几位瞧着面生,是京里来的贵人?” 掌柜的忙赔笑:“明姑娘说笑了,是贵客,是贵客” 这位明姑娘这才仿佛刚注意到桑槡他们似的,目光转向桑槡,笑吟吟地开口,声音清脆:“这位姐姐看着好面善,不像本地人?是来办事的?” 她说话时,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作响,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桑槡心中微动,面上不显,只淡淡道:“路过而已” “哦?” 明慕苓眨眨眼,端起伙计刚送上的茶,轻轻吹了吹:“这年头,路过我们这小镇的可不多见,尤其是这个时辰从那个方向来的……”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又飞快收回目光,抿了口茶,像是随口一提: “听说那边近来不太平,晚上老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吵得人都睡不好觉。几位要是打算长住,可得挑个清净点的屋子。” “最好啊,离那西北边的旧院子远点儿,那地方邪门得很,老辈人都说叫‘百子坑’,不吉利……” 说完,便不再看他们,自顾自吃着点心,仿佛只是好心提个醒。 桑槡与唐辞交换了一个眼神。 “百子坑”,这名字恰好与那无影之哭的源头对上了。 只是…… 桑槡同她对视了几秒,随即移开目光,伸手牵住元晏满的手腕,转头冲她勾了勾唇角,语气淡淡:“多谢你了,我们就是暂住。” 明慕苓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标准微笑:“好吧,小仙师,我就只是单纯提醒一下你们……” 下一秒,她却突然凑近元晏满,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脸颊,惹得元晏满耳根骤红,下意识往桑槡身后缩了缩。明慕苓望着他的反应,轻笑一声: “毕竟……这位小哥,看样子,可经不住折腾呢。” 第3章 第三章 桑槡嘴角噙着淡笑,动作干脆地将元晏满拉到自己身后,语气温和:“多谢,我们早日休息。” 她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你也早日休息。” 烬夜单手撑着身侧,嘴里还叼着半片瓜子皮,看了眼这互动,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哼,演什么呢。” 唐辞立在他身侧,目光落在烬夜身上,静静看了几秒。被这般盯着,烬夜莫名有些局促,强撑着气势呵斥:“大胆!你这般盯着本座作甚!” 唐辞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抬手在袖中摸索片刻,随即取出个绣工精巧的袋子,郑重地放进烬夜掌心。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眼神认真又恳切:“这些银子你拿着,找个好大夫瞧瞧。你还年轻,总能根治的。” 烬夜呼吸猛地一顿,他先是看向唐辞,又低头盯着掌心的袋子,嘴唇动了动,竟一时想不出半句骂人的话。 · 桑槡牵着元宴满,跟着伙计上了二楼。房间虽简陋,但还算干净。她仔细检查了门窗,又从袖中摸出几张符纸,看似随意地贴在了门窗内侧。 “好了,暂时安全”,她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元宴满。少年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更显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 “小满,过来。” 桑槡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元宴满乖乖走过去,坐在床沿。桑槡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旧布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罐和一只干净的瓷碗。 她小心翼翼地倒出小半碗浓稠泛着奇异金光的液体,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清冽又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异香。 “阿姐,今天能不能少喝一点……” 元宴满看着那碗药,小声哀求,眼底带着惧意。这药虽能续命,每次喝下却痛苦万分。 “不能,”桑槡语气坚决,但眼神里满是心疼: “你的心脉比昨日又弱了三分。再不加固,下次咯血就不是半杯了。” 她用手指试了试碗的温度,递到元宴满嘴边:“乖,一口气喝下去,阿姐给你备了蜜饯。” 元宴满闭上眼,颤抖着接过碗,仰头将药液尽数灌下。 几乎是立刻,他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痛哼出声,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桑槡立刻扶住他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按在他心口,掌心泛起极微弱的暖金色光芒,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药力,缓解那刺骨的寒意。 好一会儿,元宴满绷紧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虚脱般地靠在桑槡肩上,呼吸微弱。 “……阿姐,我没事了”,他睁开眼,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虚弱得连嘴角都牵不动。 桑槡默默收好药碗,拿出一颗裹着糖霜的蜜饯塞进他嘴里,又用袖子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睡吧,”她吹熄了油灯,只在墙角留了一小段安神香,淡淡的烟气袅袅升起。 桑槡仔细地为元宴满掖好被角,看着他因药力沉沉睡去,呼吸虽弱却还算平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将装有神血药的陶罐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遍贴在门窗上的符纸,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带上房门。 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左眼,正准备歇下,门外却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 桑槡瞬间警惕,指尖捏住一张符纸,低声问:“谁?” “是我,唐辞。” 门外传来静安王那温凉平淡的声音。 桑槡打开门,唐辞依旧穿着那身素白长衫站在门外,廊下的阴影将他衬得愈发清瘦孤直。 “殿下?这么晚了,有事?” 桑槡侧身让他进来,有些意外。 唐辞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屋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 “来看看你们是否安顿妥当,”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另外,关于那位账房先生……” 桑槡立刻明白他指的是烬夜:“殿下也觉得他不对劲?” “岂止是不对劲” 唐辞淡淡道,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身上的气息很奇特,非人非妖,却带着一种……古老的威压和极致的混乱暴躁。” 唐辞顿了顿:“他说的话虽荒谬,但那力量做不得假。陛下将此等人物放在这小小驿站,绝非偶然,你与他相识?” 桑槡苦笑:“算是吧,在茶馆有过节。他非说我是骗子,我嫌他脑子有问题,不过……” 她话锋一转:“他似乎对皇宫里的怨气异常敏感,甚至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 唐辞微微颔首:“这点我也察觉了,或许……他能成为我们探查此事的突破口,但也需极度谨慎。此人情绪极不稳定,是极大的变数。” 他顿了顿,看向桑槡:“明日的探查,你有何想法?” 桑槡正色道:“那个明姑娘提到的‘百子坑’是关键。无影之哭,孩童怨念……我怀疑那里是巨大怨气的源头。得先去那里看看。” “嗯。”唐辞表示同意:“今夜各自小心。皇宫里的东西,不会因为我们离宫就完全隔绝。” 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入廊下的黑暗中。 送走唐辞,桑槡关好门吹熄了油灯。躺在床上,她反复思量着唐辞的话和烬夜那反常的表现,左眼下的灼痛感似乎更明显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桑槡是被一阵极其轻微持续的抓挠声惊醒的。 那声音像是从门板传来,又像是从地板下渗出,细碎而密集,还夹杂着若有似无极轻微的孩童抽泣声。 “小满?” 她心里一紧,立刻起身下床,想去隔壁查看。左眼下的绷带隐隐发烫,提醒着这不寻常。 然而,当她拉开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驿站走廊,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这雾气粘稠湿冷,无声地翻滚着,彻底吞噬了光线和声音,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沉闷。 隔壁元宴满的房门在雾中若隐若现,看似只有几步之遥,却给人一种遥远而不真实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某种冰冷的甜腥气。 “小满!”桑槡提高声音喊道,声音却在雾中变得闷哑,传不出多远。 没有回应。 只有那抓挠声和哭泣声似乎更清晰了。 她心中一凛,意识到这绝非寻常起雾,她小心翼翼地向元宴满的房间摸去,手指暗暗扣住了袖中的符纸。 没走两步,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哎哟!”她低呼一声,身体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发生,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啧,走路不带眼睛?”一个冰冷又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桑槡抬头,透过浓雾,勉强看到烬夜那张写满麻烦和嫌弃的脸。他居然也出来了,手里还端着那架破算盘,仿佛这能见度不足一尺的诡异雾气只是寻常夜路。 “你怎么在这儿?”桑槡站稳身子,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没甩动,于是语气有些冲。 “本座被某些蠢货制造的噪音吵得无法入眠,出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找死,” 烬夜松开手,熔金的瞳孔在雾中像两盏小灯,扫视着周围,眉头拧得死紧:“这雾……臭不可闻,和宫里那鬼地方一个味儿。” “你也发现了?”桑槡立刻接话,暂时忘了斗嘴:“这雾和哭声不对劲,小满还在房里!” “那个病秧子?”烬夜嗤笑一声:“放心,短时间死不了。这雾里的东西,目标更像是……活蹦乱跳、气血充足的,”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桑槡一眼。 桑槡:“……” 谢谢,有被安慰到。 就在这时,那抓挠声和哭泣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环绕,雾气中,似乎有无数个极小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带起阵阵阴风。 “什么东西?!” 桑槡警惕地环顾四周,桃木短刃已握在手中。 烬夜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突然蹲下身,用算盘的一端拨弄了一下地面。 桑槡这才注意到,脚下的木质走廊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小的抓痕,像是被无数个小指甲疯狂挠过。 “看来,小朋友们不太喜欢我们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烬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桑槡紧张地盯着浓雾:“得想办法找到小满和唐辞他们!” “找?”烬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这鬼打墙一样的雾里乱窜?嫌命长?跟着本座。” “跟你?”桑槡表示怀疑。 “不然呢?”烬夜挑眉,语气恶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丧丧,本座鼻子比你这骗子灵光点。哪里的怨气最浓,哪里的‘脏东西’就最多,反过来,活人的气息在那里也最明显。” “毕竟,它们就喜欢围着活人打转。” 他说得好有道理,桑槡竟无法反驳。虽然他的动机很可能是:嫌雾臭,想赶紧去怨气源头把制造臭味的东西拆了。 总之,先暂且跟着眼前这“怪人”再说。即便突发意外,桑槡也有把握护住自己,她悄悄将桃木剑攥得更紧了些。 于是,古怪的一幕出现了: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妖王账房,端着个算盘,像个循着味儿的猎犬般走在前面;而落魄绷带女神棍,则捏着桃木剑,一脸警惕地紧跟其后。 两人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时不时还会撞到一起。 “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是你突然停下!” “闭嘴!打扰本座分辨方向了!” 争吵间,桑槡脚下又是一滑,这次直接撞到了烬夜背上。他的脊背比她想象的要宽阔坚实,带着一种冰冷的稳定感。 “……” 烬夜身体僵了一下,极其不耐地啧了一声,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甩开她,反而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麻烦精!跟紧了!再走丢,本座可没空捞你!” 他的手掌冰冷,力道很大,捏得她手腕有些发疼。但在这诡异未知、危机四伏的浓雾中,这冰冷的触感和强硬的牵引,却莫名地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桑槡难得地没有回嘴,任由他拉着自己在雾中穿行。她能感觉到,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遵循着某种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气息”轨迹。 途中,他们听到了明慕苓似乎从较远地方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喊声,听着不像有危险: “有人吗?掌柜的?这雾大的离谱了啊!加钱能散吗?” 也隐约听到了唐辞冷静的提醒声,只是方向不同:“雾气有异,凝神静气,勿被幻听所惑!” 看来大家都被卷进来了,但暂时无恙。 终于,烬夜停下脚步。 “到了” 桑槡凝神看去,只见前方的雾气颜色似乎更深了些,几乎浓得像墨。 而那股冰冷的甜腥味和怨气也达到了顶峰,无数细碎的哭声和抓挠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那里似乎是驿站楼梯口的方向,是之前掌柜活动的地方。 “看来,源头就在下面。”桑槡低声道,左眼灼痛加剧。 烬夜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熔金妖瞳中闪过一丝暴戾:“早就说这店有问题,正好,本座倒要看看,是什么脏东西,敢在我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他上前一步,甚至懒得用什么法术,只是极度不耐烦地、猛地一挥手。一股无形磅礴的力量如同狂风般卷出,硬生生将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撕开了一道口子。 雾气短暂散开的刹那,桑槡看到楼梯下方,掌柜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但样子极其不对劲。 他身体周围环绕着浓郁的黑气,正张着嘴,贪婪地吸食着从地板、墙壁渗出的血色雾气,脸上带着一种迷醉而扭曲的表情。 而在他身边,隐约可见无数个极小、半透明的孩童黑影在盘旋哭嚎。 “果然是他!”桑槡惊呼。 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抬头,看到雾散后显出身形的烬夜和桑槡,尤其是烬夜那双冰冷的熔金妖瞳,他脸上迷醉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 烬夜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甚至没等桑槡出手,只是隔空朝着掌柜的方向,极其嫌恶地虚虚一抓。 “吵死了。” 掌柜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的布偶,猛地坍缩,瞬间化作一缕精纯的黑气,随即被烬夜随手弹出的一点黑色妖火点燃,焚烧得一干二净。 随着施术者的死亡,周围的浓雾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翻腾,然后快速消散。那些哭嚎的孩童黑影也发出不甘的嘶鸣,渐渐淡化消失。 驿站破败的真实面貌逐渐显露出来。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几乎是碾压式的解决。 桑槡甚至还没来得及掏出第二张符箓。 她看着烬夜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忍不住喃喃道: “……你解决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她还以为要一场恶战。 烬夜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贯的嘲讽:“不然呢?难道还要像你们一样,先念段经,再跳个大神,最后讨价还价一番?浪费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欠揍的笑意,故意将头朝桑槡那边凑了凑。 他本就比桑槡高出一个头,此刻微微俯身的姿态,更显几分得意:“怎么样,现在知道本座的本事了?赏你个机会,乖乖当本座的仆人,如何?” 桑槡:“……” 虽然过程有点过于简单粗暴,但危机确实解除了,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 很快,雾气散尽,唐辞护着有些虚弱但无大碍的元宴满从另一边走来,明慕苓也嘀嘀咕咕地从厨房方向溜达出来,抱怨着衣服被雾打湿了。 四人汇合,看着地上残留的淡淡焦痕和这破败的驿站,心情各异。 “看来,我们还没开始调查,就已经被人热情招待了,”唐辞淡淡道,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