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发白的太监被押住,芳团面上带着汗水,笑容愉悦。
虞钰依旧坐在凳子上,遣散其他无关人员后,开审。
芳团率先说话:“陛下,这就是当初卖我哑药的人,他定然知晓实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哑药,我不知道。”太监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他不停挣扎摆动,试图脱身。
芳团汗水顺着脸颊流入衣领之中,她无意识擦去鬓边湿发,惊怒不已:“你想要抵赖?东西明明就是你卖给我的,怎现如今又撒谎?!”
“我不认识你。”
太监扯着嗓子喊。
他虽然双眼发白,可明显是能够视物的,此时他蛄蛹着凑到虞钰面前来,朝着虞钰不停磕头:“陛下,万岁主子爷,奴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宫女,更不知道她说的药是什么东西。奴才不过是夜里饿得慌,想要出来找点东西吃,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事。若是奴才早早知晓,哪怕是饿死,也不敢冲撞到您面前来,惊扰您圣驾。”
芳团出离愤怒。
她不可置信上前,就要伸手扒拉老太监身上,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些什么东西。
虞钰叫停了她:“芳团,莫要胡来。”
芳团不甘心收手,她带着几分委屈:“陛下,我真的没有说谎。”
老太监得意极了:“哪个说谎的丫头,会承认自己说谎?”他哼哼唧唧,语气得意:“万岁主子爷,这丫鬟大晚上不老实,跑来此处必定是幽会情郎。还愚弄你一遭,如此不本分的丫鬟留在身边后患无穷。”
“以你来看呢?”虞钰问。
老太监阴险笑起来:“依奴才所见,不如早早将之处置了,免得又生事端。”
虞钰轻笑出声。
“处置了?”
她慢慢扬起嘴角,那模样,和姜倾有八成相似。
眼睫微抬,她怡然发问:“罗一文,这些年来,你用这种说辞,‘处理’掉了多少人?”
老太监表情僵住,他灰白眼珠子里看不出情绪,但眼珠不停颤动,他整个人呼吸亦变得粗重,可想而知,虞钰刚刚说出口的名字,究竟影响多大。
罗一文身体颤颤:“陛下,什么罗一文,奴才不叫这个名字。”
“是,自从和你同时进宫的弟弟死了后,就没人记得你还叫罗一文了。”虞钰幽幽道:“说来也是有缘,你弟弟还是因为而死。”他轻笑:“所以,谁给你的狗胆,把手伸到朕身边来!!”
天空蓦然劈开一道闪电,如惊雷一般,生生劈中罗一文。
他抖如筛糠,居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行了,朕既然现在坐在你面前,你的事情,朕便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
她高坐于椅子上,“这么多年来,你靠着在宫内兜售这些东西,为自己弟弟捐了个好官。他负责利用官职大捞特捞,顺便为你介绍妃子,发展成为你的客户。你则躲在暗处,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虞钰冷冷一笑:“这么多年,朕可算是见到你了。”
罗一文浑身哆嗦,他四肢无力,瘫软再地:“陛下,您母亲之死,小的也是——”
“闭嘴!”
虞钰猛得打断对方。
她视线罕见凶悍,生生将罗一文未说出口的话吓回去。
不过眨眼功夫,所有怒气尽散。她笑眯眯道:“朕今日,是来给你个选择的。”
罗一文不敢插话,这个时候,他只有安静听的命。
虞钰满意于他的识趣,冷静道:“要么从今以后,你顶替你弟弟职位,跟在朕身边,只为朕一人办事。要么……”
虞钰视线变得意味深长,她嘴角弧度缓缓扬起,眼睛却不带温度。
笑容比月色更加渗人。
“奴才愿意效忠陛下。”
罗一文毫不迟疑,脑袋直愣愣往地上嗑。
虞钰轻笑:“从今日起,倘若朕有一点不舒服。”她慢悠悠道:“朕会第一时间怀疑你,是否是你想要为罗德海报仇,故意谋害朕。”
她嘴角咧开:“谋害天子的罪名,你仔细掂量着。”
罗一文颤颤跪地,生意发抖:“奴才晓得。”
“莫怕。虞钰道:“若是能你伺候得力,朕不会简易往日仇怨。”
“谢主隆恩。”
罗一文就这般,成了虞钰身边的太监。
虽然虞钰也在担心,自己是否是与虎谋皮——可是,她如今之处境,不赌一赌,能如何呢?
她三言两语安排了罗一文,久久未曾说话的芳团,终于在事情处理好后,犹豫询问。
“陛下。”
“嗯?”
芳团疑惑:“这种毒蛇,你怎么能够带在身边?”
虞钰缓缓叹气:“若是将他放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芳团不解:“陛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虞钰略微诧异地看芳团一眼,似乎是不理解芳团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芳团急忙低头,轻声辩解:“奴婢只是觉得,此人太过危险。陛下你尚且年幼,不知他的传闻。据说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搞来的药,杀人于无形之中。更何况此人心狠手辣,只要愿意给钱,他根本不问对方是和身份,买他的药究竟是为什么事,银子够,药就够……可以说,先帝宫中死了那么多妃子,以至于——”她声音变得高昂,情绪激动,但在看见虞钰的时候,如碰水炮仗,一下子便熄了火。
她垂头,低声道:“就是这个人,害得后宫不得安宁,陛下为何不处理了他?”
虞钰缓缓眨眼:“朕想,他有如此本领,此前不过是没有用在正途上而已。”
芳团嘴角下垂,带着些微不赞同。
“陛下,有的人生于泥泞、长于泥泞,早就已经浊臭逼人,污气入体,如何还能回到正途?”
“可能在过去,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虞钰轻声道。
见她如此果决,芳团不再劝导。
她心中虽然不安,可很快又接受:小皇帝便是如此仁慈之人。
而且,她还年轻。
若不是年轻,对一切心怀期待,她不会轻易饶恕了自己。
若不是仁慈,她不会因为几顿饭,便提拔自己。
哪怕自己并不是赠饭之人。
正是因为她仁慈且年轻,自己才能够坐在这个位置,才能够有机会保下一条命,离开皇宫。
就是不知道,在这满是虎狼之地,小皇帝的仁慈,能够保护她多久。
芳团心中叹息,也只能叹息:她不过是个奴婢,自己能够活下去都已经谢天谢地,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操心他人?
自扫门前雪吧。
“陛下,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那您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宫?”芳团雀跃发问。
虞钰垂眼,缓缓道:“改日我问问,放宫女出宫,要怎么做。”
芳团欢喜点头,充满期待。
开心不过片刻,芳团却猛得清醒过来:“陛下,你打算问谁?”
虞钰缓声回答:“皇祖母。”
“不可!”
芳团尖声制止:“不能问太皇太后。”
“为何?”虞钰问。
芳团急出一身冷汗,她支支吾吾半天,这才憋出句话,“太皇太后日理万机,已经万分劳累。怎么能够因为我一个小小宫女的事情,再额外占用她时间呢?”她紧张且紧绷:“依奴婢看,不如随便朝着守宫之人说两声,让他们将我放出去就是。”
“……这样啊。”虞钰面上带着尴尬笑容:“我同官员都不是特别熟悉……这样吧,我改天问问他们。”
芳团急忙点头:“陛下,奴婢的性命、”说到此处,芳团一个激灵猛得清醒,她立即改口:“奴婢后半辈子的幸福,都靠您了。”
虞钰缓缓笑:“不必担忧。”
天已三更。
虞钰终于将前半夜的事情处理好。
眼看着已经没有多少时辰能够用来睡觉,刚好虞钰现在并无睡意:刚刚罗一文的话,让她想起一些往事。
她心中愁苦,偏偏十分亢奋。
琢磨一番,便不急着回养心殿就寝。她仗着此时夜班无人,溜到最是荒僻院落,轻叩门扉。
“你怎么来了?”丑奴站在床边,他回头,此面无烙印刻字,居然是难得清秀英俊。
“你怎么没睡?”
虞钰走到丑奴身边,同他站在一处,
他俩站在破窗前,虞钰身量较矮,大半视线被破窗遮去。
“赏月。”
丑奴慢悠悠道。
虞钰抬起头,透过破窗缝隙,越过宫墙,看见悬挂在夜空的银月。
“一个大玉盘而已,有什么可看?”虞钰问:“不如睡觉。”
丑奴冷笑一声:“你日日鲜花着锦,自然是无甚稀奇。”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身板挺直,劲瘦身板上,带着寂寥。
“你想离开。”虞钰问。
丑奴反问:“倘若是你,你愿意日日被关在同一处地方,连门都出不去吗?”
“不愿意。”
“那我想离开,又有什么稀奇?”丑奴反问。
“……有道理。”
虞钰缓缓点头,可却没有了下一句。
丑奴冷笑两声,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心情。
两人一高一矮站在破窗前,看着同一盏明月。
冷不丁的,虞钰突然问。
“你身手如何?”
丑奴垂眼:“君子六艺,皆通习之。”
“如此说来,身手矫健?”
“尚可,”
“既如此……”虞钰笑眯眯,四周暗香浮动,树叶婆娑。
她猛得扭头,对丑奴道:“西北方位,有人偷听。”
声音干脆而果决:“把他抓回来。”
丑奴身影顷刻消失,隐入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