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蒙着层暖融融的触感,像浸在温水里,连带着混沌的意识都渐渐清明。黎岁岁费力地掀开眼,最先撞进眼帘的,是头顶悬着的帐顶。月白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云卷云舒,层层叠叠,细看竟似有流光在纹路间游走,显然不是凡俗之物。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香气,不是脂粉香,也不是熏香,倒像是雪后初晴时,松林间漫过来的风,干净得能涤荡人心。她动了动手指,被褥触感细腻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将一夜的寒气都驱散了去。
这是哪里?
她眨了眨眼,视线缓缓移动,然后,就定住了。
榻边立着一道白衣身影。晨光从雕花窗棂里漏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将那一头白色的发丝染成了柔和的金,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手里捧着一卷书,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愈发分明,眉骨高挺,鼻梁秀直,下颌线绷成一道利落的弧度,都透着种说不出的雅致。
是那个白发仙人。
黎岁岁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团乱麻突然被理清。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铅灰色的夜空,卷着雪沫的寒风,巷子里追得她无处可逃的黑衣人,淬着寒光的短刀,还有最后那一刻,如谪仙降世般挡在她面前的白衣身影。
他挥剑时的模样,衣袂翻飞如流云;他扶她起来时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抱着她穿过风雪时,衣襟上那抹安心的冷香……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带动了身上的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屋子。屋内陈设极简,一张紫檀木案,一把太师椅,墙角立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支含苞的梅枝,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华贵。案上燃着一炉香,烟气袅袅,正是她闻到的那股冷香。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她下意识地掀开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原本冻得青紫、还带着伤口的双脚,此刻被细细地包扎好了,缠着柔软的白纱布,隐隐能闻到药膏的清苦气味。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是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料子柔软得像云朵,虽然宽大得不合身,却带着熨帖的暖意,将她冻了一夜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是谁……帮她换的衣服?帮她包扎的伤口?
黎岁岁的脸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榻边的身影。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翻过书页的手指顿了顿,缓缓抬眸看来。
“醒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像冰珠落进玉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疏离。黎岁岁被这声惊动,猛地抬头望过去,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沈砚修正站在榻边,手里还拿着那卷书,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晨光恰好落在他银白色的发丝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他平日里清冷淡漠的眉眼,都仿佛融化了些许,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暖意。他的侧脸在光线的勾勒下,线条愈发清隽流畅,像一幅用最细腻的笔触绘制的水墨画,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
黎岁岁看得有些痴了,直到身上的寒意散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失态,慌忙挣扎着要下床。“谢……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手忙脚乱地想穿鞋,却忘了自己根本没穿鞋,脚下一空,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别动。”
沈砚修眼疾手快,放下书卷,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时,却像有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瞬间平静了下来。
黎岁岁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像盛着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在眼底藏着细碎的光,看得她心头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谢谢?太轻了,根本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请问您是谁?又显得太过唐突,毕竟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身上的衣袍,布料被她攥出几道褶皱。
沈砚修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语气缓和了些:“我叫沈砚修,这里是玄曜宗。”
“沈砚修……玄曜宗……”黎岁岁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只觉得“玄曜宗”三个字异常耳熟。她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这不是镇上老人们常说的,那座隐在云雾深处、住着仙人的仙山吗?传说那里的弟子个个都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御剑飞行,能呼风唤雨,甚至能活上千岁。
她……她竟然到了仙山?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巷子里晕了过去,怎么一醒来,就到了传说中的仙山?这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离奇。
“昨夜在山下救了你。”沈砚修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伤得不轻,又染了风寒,需得好生休养。其他的事,等伤好了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又道:“我让药医给你准备了汤药,你身子虚。”
黎岁岁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酸酸的。她自小是孤儿,在绣坊里看人脸色长大,李姨娘走后,更是无人疼惜,从未有人这样细心地为她着想过。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只能用力地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多谢沈……沈仙人。”
沈砚修听到“仙人”二字,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让人根本抓不住。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女声:“沈长老,药煎好了,还给姑娘备了些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