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长月》 第1章 月夜追杀 铅灰色的云絮如铅块般沉沉压在天幕上,将最后一丝月光也吞噬得无影无踪。北风卷着碎雪,宛如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子,无情地刮过黎岁岁裸露的脚踝,留下密密麻麻的刺痛。 起初,她本在街上悠然漫步,手里还捏着刚买的糖画,正琢磨着回去给绣坊的小丫头们分些。忽然后颈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犹如毒蛇吐信般擦过皮肤,紧接着是破风而来的锐响——那是淬了寒毒的暗器,“噌”地钉在她方才倚靠的老槐树上,尾羽还在嗡嗡震颤,泛着幽蓝的光。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来人的脸,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将糖画往怀里一揣,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一头扎进了这片被大雪覆盖的街巷中。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 棉鞋早就跑丢了。不知是被什么勾住扯掉,还是在慌不择路的跌撞中脱落,此刻她赤着的双脚踩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可身后的脚步声始终如影随形,沉重、急促,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像催命的鼓点,敲得她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抓住她,别让这死丫头跑了!” 粗嘎的吼声混在风雪里,惊飞了巷口老树上栖息的寒鸦。黎岁岁猛地一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拐过街角,眼前忽然炸开一片昏黄的光——是临街的酒肆。 醉云轩。 松风穿廊,卷得烛火微微摇曳,将案上白玉酒盏映得愈发温润。孙言执盏起身,玄色衣袍随着动作漾开浅纹,他目光落在对面静坐的青年身上,笑意里带着几分真切的热络:“师弟今日破化神境,于我玄曜宗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如今才一千六百岁,放眼整个大荒,这般天赋也是独一份的。” 他抬手将酒盏举至眉骨处,动作从容却显敬重,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化神境的壁垒有多坚固,你我都清楚。多少修士困在元婴期巅峰,耗上几百年光阴也难再进一步,师弟能在此时勘破玄关,不光是天赋卓绝,这份心性更是难得。” 话音落,他微微倾身,酒盏与沈砚修面前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清响,像碎玉落进寒潭。“这杯,师兄敬你——既是贺你修为精进,也是盼着我玄曜宗往后,能再多一道擎天之柱。” 沈砚修抬眸时,眸中清光与烛火撞在一处,他指尖拈起酒盏,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玉色,更显清隽。“多谢师兄。”他声音平淡,却在举杯时微微颔首,算是领了这份心意,“不过是侥幸勘破些微关窍,算不得什么大事。” “侥幸?”孙言挑眉,放下酒杯时指尖在案上轻点,“师弟这话可就谦虚过了。当年你入元婴期时,也是这般说的。依我看啊,再过些年,掌门的位置都要让给你坐了。” 沈砚修没接话,只垂眸看向棋盘。案上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交错,正是他方才与孙言对弈到一半的棋局。他指尖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沉吟片刻,正要落下,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可逮到你个臭丫头了!”楼下响起粗哑的怒喝,“真不知你是惹了何人,竟愿意花一千金取你狗命!” “你们定是找错人了!”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反驳,声音里满是惊惶,“我就是个绣坊的绣娘,从未招惹任何人!” “谁跟你多费口舌!拿了钱,就得办了事!” 刺耳的争吵声穿透风雪,撞进二楼雅间。孙言眼睛一亮,一把撩开竹帘,带着雪粒的寒风卷了进来,吹得烛火猛地跳了跳。他探着身子往下瞧,眼尾眉梢都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味,回头冲桌边静坐的沈砚修扬了扬下巴:“啧,底下正上演追杀戏码呢,倒是热闹。” 沈砚修指尖捻着棋子,正对着棋盘上的残局凝神,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凡俗恩怨,与我无关。” “怎么能无关?”孙言几步踱回来,手肘支在桌沿,挤眉弄眼道,“你瞧那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冻得鼻尖通红,缩在墙角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看着倒有几分灵气——师弟,这可是你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里裹着戏谑:“再说了,你刚晋阶,总得做点什么应应景。救个美人回宗门,也算是段佳话。” 沈砚修抬了抬眼,目光扫过楼下那团混乱的人影,落在被三个黑衣人逼到墙角的纤细身影上。那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襦裙,裙摆沾了泥雪,双手紧紧护着胸口,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确实瞧着可怜。 可他只是淡淡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指尖棋子轻落,“啪”一声定在棋盘上:“没兴趣。” “真没兴趣?”孙言不肯罢休,又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刚瞧清楚了,那丫头眉眼生得周正,又是一副纯良模样,就算不想着别的,救回来给宗门添个洒扫的丫头也好啊。你青夕峰上,不正好缺个打理药圃的?” 沈砚修没再答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雪白的发丝随着动作微晃,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清冷淡漠,仿佛楼下的惊惶与杀意,都入不了他的眼。 孙言撇撇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楼下那为首的黑衣人忽然扬了刀,寒光直刺那姑娘面门。而就在此时,沈砚修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窗外的风雪似乎骤然急了几分。 第2章 玄曜归途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黎岁岁死死闭紧眼,连呼吸都忘了。她能感觉到刀锋带起的冷风扫过脸颊,尖锐得像要割开皮肤,心想这下怕是真的躲不过了。 预想中的刀锋入骨并未到来,耳边却炸开铁器碎裂的锐响。 “铮——”夹杂着几声短促的痛呼,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掐断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她迟疑着,睫毛上结的冰碴子硌得眼生疼,缓缓掀开一条缝。 雪地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白衣身影。那人白发如雪,一袭素白长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仿佛有月华流转,宛如从亘古冰川里走出的谪仙。他手中长剑泛着月华般的清辉,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破空的锐啸,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只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银弧。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此刻已尽数倒在血泊里,温热的血溅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最后一缕剑光敛去,长剑归鞘的轻响在巷子里回荡,清越如玉石相击。白衣人转过身,风雪落在他雪白色的发间,衬得那张脸愈发清绝出尘,眉眼间仿佛凝着千年不化的冰雪,却又在看向她时,那层冰霜似是融了些,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神仙吗……”黎岁岁喃喃出声,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几乎以为是濒死之际的幻觉。她长这么大,只在话本里见过这样的人物,白衣胜雪,剑出惊鸿,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啪啪啪——” 二楼忽然传来响亮的掌声,孙言扒着栏杆,笑得一脸灿烂:“师弟好身手!这出场,帅呆了!” 沈砚修并未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到她面前,弯腰伸出手。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碰到她胳膊时却异常轻柔,将她从冰冷的墙根扶起来:“可有受伤?” 黎岁岁仰头望着他。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缕,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那双眼睛像盛着星辰大海,明明清冷淡漠,却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一时看得痴了,以至于都没有听到沈砚修问出的话,只是傻傻地盯着他银白色的发丝,心想这头发真好看,像冬天里最干净的雪。 “嗯?”见她不答话,沈砚修微微蹙眉 这声轻嗯像羽毛拂过心尖,黎岁岁猛地回过神,脸颊“腾”地烧起来,慌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多…多谢仙…仙…” “仙”字还没说完,长时间的惊惧、寒冷和体力透支突然一起涌上来,眼前猛地一黑,身子便软软地向前倒去。 沈砚修眼疾手快,伸手将她稳稳扶住。入手处一片冰凉,他这才注意到,小姑娘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襦裙,裙摆早已被划破,露出的小腿冻得青紫。更让他蹙眉的是,她竟是赤着双脚站在雪地里,脚踝处还有道渗血的伤口,沾着污泥和碎雪,看着触目惊心。 他沉默片刻,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怀里的人轻得不像话,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 “师兄,回玄曜吧。”沈砚修抱着黎岁岁,转身朝巷外走去,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好嘞!”孙言早已从楼上下来,快步付了酒钱追上来,看着沈砚修怀里昏迷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家师弟难得流露出关切的侧脸,忍不住扬了扬眉,凑趣道,“这就带回去了?不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万一人家是有家室的,你这算不算强抢民女啊?” 沈砚修没理他,只在路过那棵老槐树时,目光扫过树上钉着的暗器,眸色沉了沉。那暗器上淬的毒,带着股熟悉的腥气,倒像是三年前叛逃的那批外门弟子惯用的手法。 孙言见他神色微变,也收了玩笑的心思,跟在他身后低声问:“怎么了?那暗器有问题?” “有点眼熟。”沈砚修淡淡道,脚步未停,“回去再说。” 风雪还在继续,却仿佛被那道白衣身影隔绝在外。沈砚修抱着怀中的人,拢了拢周身灵力,将风雪格挡在三尺外,一步步踏过积雪,朝着云雾深处的玄曜宗走去。夜风中,他白色的发丝与她凌乱的青丝偶尔相触,在漫天飞雪中,漾开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玄曜宗山门隐在云海之上,寻常凡人肉眼难见,唯有身负灵力者方能寻得路径。沈砚修抱着黎岁岁,足尖轻点,身形便如一片落叶般融入风雪,几个起落间,已穿过重重云雾,落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 山风清冽,带着草木与灵花的香气,与山下的寒风截然不同。黎岁岁在他怀里轻轻哼了一声,似乎被这陌生的气息惊扰,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沈砚修脚步微顿,垂眸看了她一眼。她的小脸依旧苍白,唇瓣却比方才红润了些许,想来是沾了玄曜宗的灵气。他抱着她,沿着山路继续上行,路过的弟子们见了他,纷纷恭敬地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他怀里的姑娘身上瞟——沈长老向来清冷,除了闭关便是练剑,何时抱过女子?这场景,怕是千年难遇。 “那是谁啊?沈长老怀里怎么抱着个姑娘?” “看着像是个凡人呢,穿的衣服好普通……” “嘘,小声点,沈长老听见了。” 弟子们的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过来,孙言在一旁听得直乐,捅了捅沈砚修的胳膊:“你看你,把孩子们都惊着了。回头怕是要传遍宗门,说你从山下拐了个小姑娘回来。” 沈砚修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再聒噪,便把你扔下山去。” 孙言立马噤声,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笑。 沈砚修抱着黎岁岁,路过一处药圃时,停了下来。药圃里种满了各色灵草,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泽,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药香。他对孙言抬了抬下巴:“去把白芷叫来。” “得嘞。”孙言应了一声,知道他是要给这姑娘瞧伤,便转身快步往药庐方向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沈砚修挤了挤眼。 沈砚修抱着黎岁岁,走进了自己居住的院落。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几竿修竹,一丛寒梅,廊下挂着的铜铃在山风中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他径直走进客房,将黎岁岁放在铺着软绒锦被的床上,又取来干净的帕子,沾了温水,轻轻擦拭她脸上和脚上的污泥。 她的脚冻得厉害,脚趾都有些僵硬发紫,沈砚修动作极轻,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弄疼了她。擦干净后,他指尖凝出一丝柔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她的脚踝,帮她舒缓冻伤。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负手立在床边,目光沉静地望着床上的少女。 他并非多管闲事之人,更对所谓的“英雄救美”毫无兴趣。只是当时那姑娘眼中的惊恐与无助,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他活了一千六百年,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人心险恶,却从未见过那样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在极致的恐惧中,依旧透着一丝对生的渴望。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吧。他这样想着,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头上,不知为何,竟抬手轻轻抚平了那道褶皱。指尖触到的皮肤温热,带着鲜活的气息,与这清冷的青夕峰,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人觉得顺眼。 第3章 这不会是长老捡回来的媳妇吧! 玄曜宗青夕峰 青夕峰的晨雾总比别处更柔些,像上好的素纱笼着檐角飞翘,将朱红廊柱染得朦朦胧胧。药庐后院的药圃里,新抽芽的灵草沾着露,被穿堂风卷着送进些微苦的清香,混在檐下铜铃轻响里,倒比寻常仙山多了几分人间气。 白芷提着药箱穿过月洞门时,裙裾扫过阶前青苔,带起细碎的凉意。她是药王谷年纪最轻的药医,一手脉诊术得了谷主亲传,只是性子跳脱,见了谁都带着三分笑,此刻却敛了神色,脚步轻缓地往主屋去——昨日听孙言说,沈长老带回个姑娘,夜里便歇在他这青夕峰的栖云院,特意传她来诊脉。 提起沈砚修,整个玄曜宗上下,大约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长老,修为深不可测,性子却冷得像极北之地的玄冰,寻常弟子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白芷虽在青夕峰待得久,与这位常年闭关的沈长老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只记得他总穿着一身月白或素白的衣袍,白发如瀑,眉眼间似有霜雪,站在那里,便像一幅无需着墨的山水,清绝得让人不敢直视。 主屋的门虚掩着,白芷轻轻叩了叩,里面传来一道清冽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进。” 她推门而入,屋内光线偏暗,只在窗边燃着一盏安神香,烟气袅袅,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香晕得愈发绵长。沈砚修正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手里捧着一卷古籍,白发松松地垂在肩头,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听见动静,他抬眸看来,目光平静无波,落在她身上时,并未多言。 白芷连忙敛衽行礼,拱手时药箱上的铜环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沈长老。”她垂着眼,余光瞥见他指尖翻过书页,动作从容,便又补充道,“弟子白芷,奉长老之命前来。不知长老可是受了伤?” 昨日山下传回消息,说沈长老在凡间出手救了个人,还动了手。虽说以沈长老的修为,寻常宵小断伤不了他,但白芷想着,总归是要问一句的。 沈砚修翻过书页的手指顿了顿,目光越过她,落在里间那道雕花屏风上,声音依旧平淡:“我并未受伤。”他抬了抬下巴,语气简洁,“给她看。” 白芷这才注意到,那扇绣着寒梅图的屏风后,隐约能看见床榻的轮廓,一道纤细的身影静卧在那里,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乌黑的发丝散在枕上。她心里“哦”了一声,原来不是长老受伤,是那位被救回来的姑娘。 “是。”她应着,提着药箱绕过屏风。 绕过屏风的瞬间,白芷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锦被滑落至肩头,露出少女的半张脸。晨光从窗棂漏进来,恰好落在她眉梢眼角,将那点未褪尽的苍白衬得愈发剔透。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此刻安静地垂着,鼻梁小巧挺翘,唇瓣是自然的粉,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股惹人怜爱的温润。最难得是那股灵气,明明是狼狈中被救回来的,却像沾了晨露的花苞,干净又鲜活。 白芷在心里“哇”了一声,手里的脉枕差点没拿稳——这姑娘也太好看了吧! 她偷偷抬眼,又飞快低下头,脑子里却忍不住冒出个荒诞的念头:这、这不会是沈长老带回来的媳妇吧? 玄曜宗谁不知道,沈长老清修多年,除了闭关就是练剑,别说女子,便是与同门师兄弟,也鲜少亲近。如今突然带回个这样好看的姑娘,还安置在自己的青夕峰院落,请了药医来看……这要说没关系,谁信啊? 可她转念又摇摇头,把这念头按了下去。不可能不可能。沈长老是什么人物?那是玄曜宗百年难遇的奇才,修为深不可测,性子清冷出尘,往那里一站,便自带一股“尔等凡人勿近”的气场。他那般风姿卓绝,器宇轩昂,怕是天上的仙子来了,也未必能入他眼,怎么会突然捡个媳妇回来? 定是自己想多了。白芷抬手拍了拍脸颊,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出去,指尖触到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有些发烫。她定了定神,将脉枕放在床边,轻轻撩开少女露在外面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很细,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脉络清晰可见。白芷指尖搭上她的腕脉,触手一片冰凉,不由得皱了皱眉。脉象虚浮,气息微弱,显然是耗损过度了。她凝神诊脉,指尖细细感受着那微弱的搏动,片刻后又俯身查看了一下少女的脚踝和手臂,见那些冻伤红肿得厉害,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定是受了不少罪。 她收回手,又替少女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做完这一切,才提着药箱,轻手轻脚地走出屏风。 沈砚修已经放下了古籍,正望着窗外的晨雾出神,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 “怎么样?”他问,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白芷莫名觉得,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回长老,”白芷整理了一下思路,恭声回道,“这位姑娘浑身冻伤严重,尤其是手足,怕是冻得有些深了。此外还染了风寒,脉象虚浮,是惊惧过度加上体力透支所致。”她顿了顿,见沈砚修神色未变,便又道,“好在不算凶险,我开一副驱寒活血的方子,再配些外敷的药膏,按时服用涂抹,养些时日便能好转。只是她身子底子弱,往后需得仔细调养,切不可再受风寒。” 说着,她从药箱里取出纸笔,飞快地写下药方,吹干墨迹后递了过去。那药方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药材配伍也恰到好处,显见是下过功夫的。 沈砚修接过药方,目光扫过上面的药材名称,指尖在“生姜”“桂枝”几味药上轻轻点了点,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有劳。” “长老客气了。”白芷连忙摆手,又道,“弟子这就去药庐煎药,稍后送来。对了长老,这姑娘醒后若是觉得饿,可用温粥过渡,切不可吃生冷油腻的东西,我会让药庐的小徒弟一并送来些清淡吃食。” “嗯。”沈砚修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没再多言。 白芷知道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便又行了一礼,提着药箱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沈长老静坐在窗边,白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屏风后的床榻隐在阴影里,一静一动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她甩了甩头,把那点莫名的感觉甩掉,加快脚步往药庐去了。 第4章 我都懂~ 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安神香燃烧的细微声响。沈砚修将药方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屏风后。 少女依旧沉睡着,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脚踝上,那里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是昨夜他亲自处理的。他指尖微动,一丝温和的灵力悄然探入她体内,顺着经脉缓缓游走,试图帮她驱散些寒气。 灵力所过之处,少女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沈砚修收回手,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平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孙言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我说师弟啊,你这可就不地道了——” 沈砚修收回思绪,转身走出屏风,就见孙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把玩着个玉佩,脸上挂着“我懂的”笑容。 “昨日在酒肆里,是谁说‘与我无关’,是谁说‘没兴趣’?”孙言凑到他面前,挑眉道,“怎么转头就从二楼跳下去英雄救美了?这脸打得,可是够响的啊。我当时就跟你说那姑娘瞧着灵气,你偏不听,现在还不是把人带回自己院里了?” 沈砚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孙言却不肯罢休,又道:“你老实说,是不是见着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动了凡心了?”他故意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八卦几乎要溢出来,“我瞧那姑娘,眉眼弯弯的,看着就讨喜,配你这冰块脸,倒也……哎,你别瞪我啊,我这可是实话实说。” “我只是觉得,我该救她。”沈砚修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孙言愣了一下,随即拖长了语调:“哦——我懂~‘该救’,说得好,说得妙。”他冲沈砚修挤了挤眼,“你放心,我懂分寸,不会到处乱说的。不过说真的,那姑娘来历不明,你把她留在青夕峰,就不怕宗门里有人说闲话?” 沈砚修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清者自清。” “也是。”孙言摸了摸下巴,“以你的修为和地位,确实没人敢多说什么。对了,跟你说正事,山下那几个追杀的人,我让人审了,虽没问出雇主是谁,但从他们的口音和用的暗器来看,八成是三年前叛逃的那批外门弟子余孽。” 沈砚修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确定?” “**不离十。”孙言点头,“那些人当年叛逃时带走了不少宗门秘法,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作乱,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对一个凡间姑娘下手。这姑娘……怕是藏着什么秘密。” 沈砚修沉默片刻,道:“等她醒了,便知分晓。” “也是。”孙言又看了眼屏风后,“那我先走了哈,不打扰你……嗯,照顾人。对了,要是缺什么人手,尽管跟我说,我让许珮那小子过来帮忙。” 说完,他也不等沈砚修回应,抱着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脚步轻快地溜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回头冲沈砚修挤了挤眼。 沈砚修看着他消失在廊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回窗边看书。 就在这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像是……手指动了动。 他脚步一顿,猛地转头望向屏风。 晨光依旧透过窗棂,落在床榻的一角,少女的手指搭在锦被上,方才那一下微动,仿佛只是错觉。但沈砚修知道,那不是错觉。他缓步走过去,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那只手又动了动,这次幅度稍大些,指尖蜷缩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紧接着,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如同受惊的蝶翼,缓缓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像含着露水的葡萄,带着初醒的迷茫,还有一丝未褪尽的惊惧。 第5章 汤药 眼皮上蒙着层暖融融的触感,像浸在温水里,连带着混沌的意识都渐渐清明。黎岁岁费力地掀开眼,最先撞进眼帘的,是头顶悬着的帐顶。月白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云卷云舒,层层叠叠,细看竟似有流光在纹路间游走,显然不是凡俗之物。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香气,不是脂粉香,也不是熏香,倒像是雪后初晴时,松林间漫过来的风,干净得能涤荡人心。她动了动手指,被褥触感细腻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将一夜的寒气都驱散了去。 这是哪里? 她眨了眨眼,视线缓缓移动,然后,就定住了。 榻边立着一道白衣身影。晨光从雕花窗棂里漏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将那一头白色的发丝染成了柔和的金,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手里捧着一卷书,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愈发分明,眉骨高挺,鼻梁秀直,下颌线绷成一道利落的弧度,都透着种说不出的雅致。 是那个白发仙人。 黎岁岁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团乱麻突然被理清。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铅灰色的夜空,卷着雪沫的寒风,巷子里追得她无处可逃的黑衣人,淬着寒光的短刀,还有最后那一刻,如谪仙降世般挡在她面前的白衣身影。 他挥剑时的模样,衣袂翻飞如流云;他扶她起来时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抱着她穿过风雪时,衣襟上那抹安心的冷香……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带动了身上的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屋子。屋内陈设极简,一张紫檀木案,一把太师椅,墙角立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支含苞的梅枝,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华贵。案上燃着一炉香,烟气袅袅,正是她闻到的那股冷香。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她下意识地掀开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原本冻得青紫、还带着伤口的双脚,此刻被细细地包扎好了,缠着柔软的白纱布,隐隐能闻到药膏的清苦气味。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是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料子柔软得像云朵,虽然宽大得不合身,却带着熨帖的暖意,将她冻了一夜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是谁……帮她换的衣服?帮她包扎的伤口? 黎岁岁的脸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榻边的身影。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翻过书页的手指顿了顿,缓缓抬眸看来。 “醒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像冰珠落进玉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疏离。黎岁岁被这声惊动,猛地抬头望过去,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沈砚修正站在榻边,手里还拿着那卷书,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晨光恰好落在他银白色的发丝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他平日里清冷淡漠的眉眼,都仿佛融化了些许,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暖意。他的侧脸在光线的勾勒下,线条愈发清隽流畅,像一幅用最细腻的笔触绘制的水墨画,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 黎岁岁看得有些痴了,直到身上的寒意散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失态,慌忙挣扎着要下床。“谢……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手忙脚乱地想穿鞋,却忘了自己根本没穿鞋,脚下一空,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别动。” 沈砚修眼疾手快,放下书卷,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时,却像有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瞬间平静了下来。 黎岁岁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像盛着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在眼底藏着细碎的光,看得她心头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谢谢?太轻了,根本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请问您是谁?又显得太过唐突,毕竟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身上的衣袍,布料被她攥出几道褶皱。 沈砚修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语气缓和了些:“我叫沈砚修,这里是玄曜宗。” “沈砚修……玄曜宗……”黎岁岁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只觉得“玄曜宗”三个字异常耳熟。她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这不是镇上老人们常说的,那座隐在云雾深处、住着仙人的仙山吗?传说那里的弟子个个都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御剑飞行,能呼风唤雨,甚至能活上千岁。 她……她竟然到了仙山?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巷子里晕了过去,怎么一醒来,就到了传说中的仙山?这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离奇。 “昨夜在山下救了你。”沈砚修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伤得不轻,又染了风寒,需得好生休养。其他的事,等伤好了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又道:“我让药医给你准备了汤药,你身子虚。” 黎岁岁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酸酸的。她自小是孤儿,在绣坊里看人脸色长大,李姨娘走后,更是无人疼惜,从未有人这样细心地为她着想过。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只能用力地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多谢沈……沈仙人。” 沈砚修听到“仙人”二字,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让人根本抓不住。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女声:“沈长老,药煎好了,还给姑娘备了些清粥。” 第6章 不当电灯泡! 门被推开,白芷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看见榻上醒着的黎岁岁,眼睛瞬间亮了亮:“呀,姑娘醒啦?看着精神好多了呢!” 她将食盒放在案上,麻利地从里面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又摆上一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白粥。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浓浓的苦涩味,与粥的米香混在一起,倒也不算难闻。 “来,姑娘,该喝药了。”白芷走到榻边,笑眯眯地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黎岁岁嘴边,还像哄小孩似的喊了一声:“啊~” 黎岁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缩,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意。她从小就怕苦,每次喝药都要磨蹭半天,更不习惯被陌生人这样对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嘴唇抿得紧紧的,不肯张开。 沈砚修见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伸手从白芷手里接过药碗:“我来吧。” 白芷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眨了眨眼,把药碗递了过去,心里却在偷偷嘀咕:啧啧,沈长老这是亲自上阵了?平日里别说喂药,便是多说一句话都吝惜,如今对这姑娘倒是耐心,看来这姑娘在他心里,地位不一般啊。 沈砚修在榻边坐下,舀了一勺药,看也没看,直接就递到黎岁岁嘴边,语气简洁明了:“喝。” 黎岁岁看着那勺冒着热气的汤药,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苦味,实在是不敢张嘴。她皱着眉,为难地看着沈砚修,小声道:“这药……是不是太苦了?” “嗯?”沈砚修见她不动,微微扬了扬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喝,“良药苦口。” “不行啊长老!”旁边的白芷连忙出声阻止,手里还拿着块刚从食盒里取出的帕子,“这药刚煎好,还烫着呢,得吹凉了才能喝,不然会烫着姑娘的!您这样喂,是想烫坏她呀?” 沈砚修闻言,低头看了看勺子里的药,又抬眼看了看黎岁岁皱成一团的脸,似乎觉得有些麻烦,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但他还是依言将勺子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温热的气息拂过药汁,带起细碎的涟漪。直到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他才又递到黎岁岁嘴边。 黎岁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认真吹药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明明是那样清冷矜贵的人,周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愿意为她做这样琐碎的事,实在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喝了下去。 汤药一入口,那股浓烈的苦涩味瞬间在舌尖炸开,苦得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眼泪差点掉下来。“好苦啊!”她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把药吐出来。 沈砚修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语气不容置疑:“咽下去。” 他的掌心微凉,带着那股清冽的冷香,贴在她的唇上,让她瞬间僵住了。脸颊又开始发烫,连带着那股苦味似乎都淡了些。她只能强忍着苦味,将药咽了下去,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又干又涩。 “小姑娘,别怕苦,我这里有饴糖。”白芷见状,连忙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麦芽糖,“含一颗,立马就不苦了。” 黎岁岁咽下药后,立马从白芷手里接过一颗饴糖,飞快地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驱散了舌尖的苦涩,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她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了些,像只得到糖果的小兽,嘴角微微上扬,模样甚是可爱。 “咳咳。”沈砚修忽然轻咳了两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枝上,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方才指尖触到的柔软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白芷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心里直呼“太可爱了!!!”,恨不得扑上去捏捏她的脸。这姑娘,真是越看越讨喜,难怪沈长老会破例救她回来。 就在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从沈砚修身侧传来:“师弟这是怎么了?呛着了?” 沈砚修猛地回过头,只见孙言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手里还把玩着个玉扳指,眼神里满是揶揄。沈砚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握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眼神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耐心喂药的人不是他。 “你何时进来的?”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这人走路竟没一点声响,倒是越来越像只偷腥的猫了。 孙言大步走了过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在黎岁岁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沈砚修身上,挑眉道:“不是吧小修修,你这都化神境了,连我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莫不是……被这小姑娘迷住了心神?”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还冲黎岁岁挤了挤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懂你们”。 沈砚修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舀起一勺药,又吹了吹,递到黎岁岁嘴边,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孙言见他不接话,也不气馁,反而笑得更欢了:“看我干嘛?继续喂你的药啊。不过说真的,师弟,你这伺候人的样子,真是稀罕,我得好好瞧瞧。” 黎岁岁被他们这一来一往的对话说得满脸通红,头都快埋到胸口了,越发觉得尴尬。她看着沈砚修递过来的药勺,小声道:“沈仙人,还是我自己来吧,不敢劳烦您了。我、我自己可以的。” 沈砚修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有些不自在,耳根都红透了,便将药碗递给了她,语气恢复了平淡:“天不早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不是吧小修修,这就赶人了?”孙言故作夸张地喊道,“现在才巳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你就想把我们打发走,好跟这小姑娘独处?”他说着,眼睛却在黎岁岁和沈砚修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是看出了些什么。但他也知道适可而止,闹了两句,便拉着还在一旁看热闹的白芷往外走:“走走走,白芷,咱们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让人家小两口……啊不,让沈长老好好照顾姑娘。” 白芷被他拉着,还不忘回头冲黎岁岁挥了挥手,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口型无声地说了句“有事找我”。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黎岁岁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却乱糟糟的。她偷偷抬眼看向沈砚修,见他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隽。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檐下的铜铃偶尔轻响,药香与冷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 她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玄曜宗,沈砚修。 她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名字,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或许会让她的人生,从此变得不一样。 第7章 600岁? 黎岁岁捏着鼻子,将最后一口汤药灌进喉咙。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到胃里,带着些微的麻意,她皱着眉,飞快地从桌上抓起一颗饴糖塞进嘴里。琥珀色的糖块在舌尖慢慢化开,甜丝丝的桂花香瞬间驱散了那股翻涌的苦意,连带着心口都暖了几分。 沈砚修伸手接过空了的药碗,指尖刚触到碗沿,那只青瓷碗便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像是被无形的手托住。他手腕微扬,碗身便悠悠地飘向门外,循着药庐的气息缓缓飞去,连带着方才没喝完的粥碗和小菜碟也一并跟了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刻意,仿佛只是随手将碗筷放回了该去的地方。 黎岁岁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就是仙法吗?连收拾碗筷都这么方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沈砚修,心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沈砚修收回手时,指尖的微光已敛去,神色如常地看向她:“感觉如何?” 黎岁岁含着饴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被糖块垫得有些含混:“好多了!身上暖呼呼的,脚也不怎么疼了。”身上那件宽大的长袍暖融融的,像裹着团阳光,伤口处的刺痛减轻了许多,连带着昨夜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些,眼皮甚至有些发沉。 沈砚修“嗯”了一声,转身在桌边坐下,抬手为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茶。茶壶悬在半空,碧色的茶水顺着壶嘴流入杯中,不多不少正好七分满,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浮浮沉沉,散发出清醇的香气,冲淡了屋里残留的药味。 他端起茶杯,指尖氤氲着水汽,目光落在黎岁岁身上,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绪。窗外的晨光愈发清亮,透过窗棂落在他的发丝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他侧脸的轮廓愈发清隽,连带着那身素白的衣袍都仿佛染上了金边。 黎岁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这衣服太大了,袖子都快遮住手了。她手指绞着衣角,眼神有些闪躲,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救了她,带她回了这仙山,总该问问缘由。 果然,沈砚修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像石子投入静水,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你为什么会被追杀?”他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仿佛这不是闲聊,而是一场必须作答的问询。 黎岁岁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和无奈,她摊了摊手,指尖还沾着点饴糖的碎屑:“我也不知道。”她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情形,眉头微微蹙起,“我就是昨天傍晚,在镇上的街边走了走,想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丝线——前几日绣的并蒂莲还差些银线收尾。走着走着,后颈突然一凉,就听见‘噌’的一声,一支箭钉在了旁边的树上,尾羽还在颤呢。我吓得魂都没了,拔腿就跑,结果刚拐进巷子,就被人堵住了……” 她顿了顿,想起那些黑衣人的凶神恶煞,还有那句“一千金取你狗命”,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二话不说就动手,手里还拿着刀,嘴里喊着要抓我,我只能拼命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惹了谁,我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 她说着,又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乌黑的发丝被揉得乱糟糟的,像个毛躁的小丫头:“我就是个绣坊里的绣娘,每天除了描花样就是绣东西,连远门都没出过几次,镇子都没离开过三回,怎么会有人花那么多钱来杀我呢?一千金啊……够买十个绣坊了。” 沈砚修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只是指尖在茶杯沿轻轻摩挲着,一圈又一圈。等她说完,他才抬眸看她,目光锐利了些,像是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名字,年龄,身份,修为。” 一连串的问题像查户口似的抛过来,问得又快又直接,黎岁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啊”了一声,连忙应道:“哦哦,我叫黎岁岁,黎明的黎,年年岁岁的岁。” 她想了想年龄,脸上露出几分不确定,手指下意识地数了数:“今年……大概六百岁了。” “六百岁?”沈砚修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眸色微沉,抬眼看向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金丹期了?” 在修仙界,修士寿数与修为挂钩,筑基期不过两百载,金丹期能活五百年,元婴期千年起步。六百岁的寿数,至少也该是金丹后期,可看黎岁岁这模样,分明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经脉滞涩,连最基础的灵力波动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六百岁寿数? 黎岁岁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摆了摆手,双手在身前比划着,急声道:“我没有修为!真的没有!”她怕他不信,还特意挺了挺腰,像展示什么似的,“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绣娘,连引气入体都不会,更别说什么金丹期了。您看——”她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转,又放下笔,拿起旁边的丝线,三两下就绾了个精巧的结,“我会的,就只有这些了——描花样,绣东西,打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 沈砚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凡人最多不过百岁寿数,便是天赋异禀的凡人,能活过一百二十岁已是极限,她却活了六百岁,还说自己没有修为,这实在不合常理,简直是逆了天道轮回。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黎岁岁面前。 黎岁岁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了椅背。他的个子很高,站在她面前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住,那股清冽的冷香也愈发清晰,带着淡淡的压迫感,让她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沈砚修已抬起手,两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缕淡淡的白光。那光芒温和却不刺眼,像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带着一股纯净的灵力,轻轻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黎岁岁只觉一股暖流顺着额头涌入体内,像春日的溪水淌过干涸的河床,顺着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暖洋洋的,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很是舒服。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力量在体内流动,既不陌生,又有些奇妙——就像小时候李姨娘抱着她晒太阳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暖意。 片刻后,沈砚修收回手,指尖的白光散去。他看着黎岁岁,眸色复杂,像是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没有修为,也不是妖魔,更非精怪所化。”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你是先天灵体,只是从未被引动过” “先天灵体?”黎岁岁猛地睁开眼,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满是惊喜和不敢置信,“那……那是不是说,我可以修仙?” 她从小就听镇上的老人说,有灵根的人才能被仙师看中,引上仙途,长生不老,逍遥自在。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凡人,顶多是活得久了点,没想到……原来她是什么罕见的先天灵体? 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沈砚修的袖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节都泛了红:“沈仙人,您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修仙?我也能像您一样,御剑飞行,长生不死?” 沈砚修低头看了眼被她抓住的袖子,素白的布料上被攥出几道褶皱。他又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脸上满是期待和雀跃,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透着股鲜活的气,与平日里的怯懦截然不同。 他沉默了片刻,黎岁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怎么能随便抓仙人的袖子呢?太不礼貌了!万一惹他生气了怎么办?她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戳着自己的衣角,嘴唇微微嘟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细若蚊蚋:“抱、抱歉,我太激动了……我、我就是……” 她越说越乱,最后索性闭了嘴,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那副做错事的小模样,像只闯了祸的小兔子,垂着耳朵不敢抬头,让人根本生不起气来。 沈砚修并未在意,只是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袖子,语气恢复了平淡:“跟我去玄曜堂见掌门。你的身世特殊,需得禀明掌门定夺。”他转身走到屋角,抬手一挥,一道白光闪过,像流水般漫过黎岁岁的身体。 黎岁岁只觉身上一轻,原本那件宽大的月白色长袍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合身的衣裙。上衣是月白色的软缎,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银线暗纹,是细小的云纹,摸上去凹凸有致;下裙是淡蓝色的纱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像流动的水波,走动时还有细碎的银线反光。料子轻盈柔软,贴在身上很舒服,比她压箱底的那件准备出嫁时穿的锦缎衣裳还要华贵。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眼睛瞪得更大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袖口的暗纹,心里暗暗咋舌:好华丽……仙人变衣服都这么快的吗? “跟上。”沈砚修已走到门外,回头看了她一眼,催促道。 “来啦!”黎岁岁连忙应道,快步跑到他身边,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连带着心里的紧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新奇感冲淡了些。 第8章 这不是看不看的事啊喂 两人走出客院,青夕峰的云雾缭绕在脚下,像上好的棉花糖,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在晨光中透着淡淡的青黛色,像一幅水墨画。沈砚修站在崖边,抬手对着不远处的剑架一招,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便从剑鞘中飞出,“嗡”的一声轻鸣,悬浮在他面前。剑身光洁如镜,映出他清隽的身影和漫天流云,剑穗是雪白的流苏,随风轻轻飘动,带着几分仙气。 “拂雪剑。”沈砚修轻声道,像是在介绍一位老友,随即侧身看向黎岁岁,“上来。” 黎岁岁看着那柄悬浮在空中的长剑,剑身窄窄的,还没她的胳膊宽,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她长这么大,别说御剑飞行了,连马都没骑过几次,唯一一次还是十岁那年被镇上的马夫带着溜了一圈,结果吓得哭了半天。这剑看着就站不稳,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沈砚修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眉头微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黎岁岁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被带得踏上了剑身。她吓得连忙抓住沈砚修的胳膊,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指节都泛白了,连声音都带着颤:“沈、沈仙人,这……这稳当吗?” “放心。”沈砚修淡淡说了一句,脚下的拂雪剑便缓缓升起,朝着高空飞去。 起初的速度还很慢,黎岁岁抓着沈砚修的衣袖,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只见青夕峰越来越小,像个精致的盆景,云雾在脚下流动,像波涛汹涌的大海,远处的山峦像小小的墨点,看得她头晕目眩。她连忙收回目光,紧紧闭着眼,心里默念着李姨娘教她的安神咒。 可没等她念几句,拂雪剑的速度突然加快,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啊!”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沈砚修的胳膊,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了,“慢点!慢点啊!” 拂雪剑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得脸颊生疼。黎岁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晃动,像被人放进了筛子里摇,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沈砚修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颤抖,还有她抓着自己衣袖的力道,几乎要把布料攥烂。他侧过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皱成一团的眉头和发白的嘴唇,眉峰微蹙:“怕高,嗯?” 黎岁岁此刻吓得魂都快没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用力摇头,又像是在点头,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好怕”两个字。 沈砚修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眼。他的掌心微凉,带着那股熟悉的冷香,隔绝了外界的光影,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定。 “别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像山涧的清泉流过石缝,抚平了些许躁动。 黎岁岁被捂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耳边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可身体传来的失重感和快速移动的眩晕感却丝毫未减,她心里疯狂呐喊:现在已经不是看没看到的问题了啊喂!这速度也太快了!比镇上最快的马车还要快十倍! 这不是看不看的事啊喂!她实在忍不住,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道:“求你了,慢点……我、我快吐了……真的,再快就要吐你身上了……” 沈砚修闻言,脚下的拂雪剑速度果然慢了些。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像只被狂风暴雨吓坏的小兽,恨不得缩成一团钻进他怀里。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低声道:“麻烦。” 话虽如此,他捂住她眼睛的手却更稳了些,另一只手也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免她因为晃动而掉下去。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像是怕弄疼了她。 腰间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量,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黎岁岁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得更近了些。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比她想象中要暖,还有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下一下,奇异地安抚着她慌乱的心。 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云雾从身边掠过,带着湿润的水汽,打湿了她的鬓发。黎岁岁渐渐放松了些,虽然还是害怕,但有他环着腰,捂着眼睛,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她甚至敢偷偷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那股清冽的冷香萦绕在鼻尖,像雪后松林的气息,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沈砚修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乌黑的发丝蹭着他的颈窝,有些发痒。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望着前方的云雾,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丝微红,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烫。他活了一千六百年,从未与谁这样亲近过,更何况是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怀里的人很轻,像只温顺的小兽,带着淡淡的药香和饴糖的甜味,与他身上的冷香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不令人反感。 不知过了多久,拂雪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一片开阔的广场上。 沈砚修松开手,黎岁岁立刻像脱了线的木偶似的,从剑上跳下来,刚站稳,便捂着嘴,踉跄着跑到一旁的盘龙柱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一阵阵往上涌,她吐得昏天暗地,连昨夜没消化的饴糖都快吐出来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得不行。 沈砚修站在一旁,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反应这么大,就该用缩地成寸的法术。他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背上,渡过去一缕温和的灵力,帮她顺气。 那股暖流涌入体内,像温水洗过肠胃,胃里的翻涌渐渐平息了些。黎岁岁吐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才总算缓过劲来。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也有些涣散,嘴唇干得发裂。 “好点了?”沈砚修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伸手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黎岁岁点了点头,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和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嗯……多谢沈仙人。” 她站直身体,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宏伟的大殿前。大殿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玄曜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一股威严。广场上白玉铺地,光洁如镜,远处云雾缭绕,仙气氤氲,比青夕峰更显气派。 “走吧。”沈砚修收回手,转身朝着玄曜堂走去。 黎岁岁连忙跟上去,脚步还有些虚浮。她看着沈砚修挺拔的背影,白色的发丝在风中飘动,心里忽然觉得,这趟惊险又奇妙的仙山之旅,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9章 师尊! 玄曜宗玄曜堂 殿门厚重,雕花铜环上泛着冷光,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黎岁岁跟着沈砚修踏入其中,只觉眼前一亮——虽不及想象中铺张,却自有一种庄严肃穆。沉香木梁柱顶天立地,鎏金纹饰在穹顶垂下的琉璃灯下流转微光,地面汉白玉光可鉴人,倒映着高台上那尊似玉非玉的宝座,宝座后悬着的“玄曜宗”匾额笔力遒劲,透着千年底蕴。 她正看得怔忡,沈砚修已敛衽躬身:“拜见掌门。” 黎岁岁回过神,慌忙跟着弯腰,动作急切间撞到他后背,“哎呀”一声低呼,脸颊瞬间烧起来,连忙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声音细弱:“拜见掌门。” 高台上的女人缓缓抬眼,青丝飘扬,玄色道袍上的太极纹金线熠熠生辉。他目光落在黎岁岁身上,带着审视,却不锐利:“砚修,这便是你带回的姑娘?” “是。”沈砚修直起身,侧身示意,“她名黎岁岁,昨日在凡间遇袭,弟子偶然救下。”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奇特之处在于,她自称已有六百岁寿数,却以凡人之身居于绣坊,身无修为,却藏有先天灵体,水灵根。” “先天灵体?六百岁凡人?”掌门抚发的手微顿,眸色深了深,“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她能逾此数,要么身怀异宝,要么……是有人以**力遮掩了她的气息,瞒过了天道。” 黎岁岁听得发懵,忍不住抬头:“我没有异宝,也没人护着我……自小在绣坊长大,李姨娘走后,就只剩我自己了。”她声音发怯,却带着执拗的真诚。 掌门看向沈砚修:“追杀者的来历,查清了?” “孙言审过活口,说是接了悬赏,不知雇主是谁。”沈砚修语气平淡,“但他们所用暗器与功法,与三年前叛逃的外门余孽相似。” “余孽……”掌门眉峰蹙起,“看来他们仍在暗中作祟。这姑娘的灵体若被他们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黎岁岁,“你既无去处,又身陷险境,留在凡间终非长久之计。” 黎岁岁心猛地提起来,攥紧了衣角。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或许要在此刻转向。 沈砚修忽然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中:“掌门,弟子愿破例收她为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不仅黎岁岁惊得抬头,连掌门都微露讶异。玄曜宗规矩森严,亲传弟子需经层层考核,更何况是来历不明的凡人。 “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掌门凝视着他,“她身世成谜,又引来了余孽觊觎,收她为徒,便是将麻烦揽在自己身上。” “弟子明白。”沈砚修神色坦然,“但她灵根纯净,是修仙良才。再者,既遇之,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她身上的气息……与弟子早年偶得的一块古玉隐隐相合,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掌门深深看了他一眼,似在权衡。良久,才缓缓颔首:“也罢。你既已决定,便按规矩办。只是往后她若出了差池,你需一力承担。” “弟子遵命。”沈砚修躬身应下。 黎岁岁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亲传弟子?沈仙人要收她为徒?她能留在这仙山,跟着他学修仙?巨大的惊喜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忘了如何言语。 直到沈砚修转过身,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温和:“还愣着做什么?” 黎岁岁这才回过神,眼眶一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沈砚修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汉白玉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尊!”她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请师尊受徒儿一拜!” 沈砚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额角的红印,眸色柔和了些,伸手将她扶起:“起来吧。入了我门下,便要守玄曜宗的规矩,往后需潜心修行,不可懈怠。” “是!徒儿记下了!”黎岁岁用力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掌门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轻笑:“既入了门,便先去领弟子服和身份玉牌。砚修,你带她熟悉一下宗门,三日后来前殿行拜师礼。” “是。” 两人拜别掌门,走出玄曜堂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沈砚修银白色的发丝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黎岁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紧张又雀跃。她偷偷抬眼,正好撞上沈砚修回头的目光,慌忙低下头,脸颊发烫。 “怕生?”他问,语气比在殿中柔和了些。 “不、不怕!”黎岁岁连忙摆手,又小声补充,“就是……有点激动。” 沈砚修没再说话,只是脚步放慢了些,与她并肩而行。他指着前方的亭台楼阁,低声讲解:“那是藏书阁,往后可去那里借阅功法;东边是演武场,每日卯时需去晨练;西边是丹房和炼器阁,若有兴趣,日后可去旁听……” 黎岁岁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路过一处药圃时,她被里面姹紫嫣红的灵草吸引,忍不住停下脚步。 “这是凝露草,能治外伤;那是月心花,用来炼丹可助突破瓶颈……”沈砚修耐心解释,见她盯着一株开着蓝花的草出神,便补充道,“那是忘忧草,闻着能安神。” 黎岁岁伸手想碰,又猛地缩回手,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我以后也能种这些吗?” “若你想学,往后可去青夕峰的药圃,我教你。”沈砚修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黎岁岁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连忙点头:“嗯嗯!” 两人一路走着,沈砚修话不多,却总能在她好奇时恰到好处地讲解。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走到一处岔路口时,沈砚修停下脚步:“往左是去领弟子服的地方,我让弟子带你去。我先回青夕峰准备一下,你领完东西便过来,我教你引气入体的法门。” “是,师尊!”黎岁岁恭敬地应道。 沈砚修转身离开,银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黎岁岁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怀里刚领到的身份玉牌,冰凉的玉牌上刻着她的名字和“青夕峰”三个字,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玉牌,朝着沈砚修指的方向走去。阳光正好,前路光明,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从喊出那声“师尊”开始,已经彻底不同了。 而此时的青夕峰,沈砚修站在药圃边,看着那株新栽的忘忧草,指尖轻轻拂过叶片。他想起方才黎岁岁跪在地上,仰头喊他“师尊”时亮晶晶的眼睛,眸色微动。 或许,收这个徒弟,并不算坏。 他转身回屋,取来一本泛黄的古籍,放在桌上,正是入门弟子必读的《引气诀》。书页被风轻轻吹起,仿佛在期待着新主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