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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5 竹林

作者:杳春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工作室的工具箱里有防护手套。”


    “戴着不舒服,”秦叶生下意识地反驳,带着点固执。


    “下次小心点。”


    “知道了。”


    秦叶生鼓起勇气,用公勺舀起那个他并不喜欢的蟹粉豆腐。


    熟悉,令他微蹙眉头的土腥味依然存在,但似乎也没记忆中那么难以忍受。


    他抬起头,发现崔时雍正看着他,秦叶生耳根一热,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对付碗里那块东坡肉。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餐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宁静的氛围。


    两人继续吃饭,偶尔就某道菜的味道,或者窗外恰好飞过的鸟,随口评论几句。


    对话琐碎,毫无深意,却像温暖的溪流,缓缓冲刷着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墙。


    下午秦叶生换上外出鞋,跟着阿贞出门。


    山间的空气与别墅里的循环风截然不同,带着植物汁液和潮湿泥土的清冽气息,猛地灌入肺腑,竟让他有些眩晕般的清醒。


    他们沿着屋后被杂草半掩的小径向上走,越往深处,光线愈发幽暗下来。


    竹竿笔直插向天空,竹叶交错,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幽深寂静里,秦叶生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像是被这天然的安神曲轻柔地按着,渐渐松弛下来。


    他无意识地从喉咙深处,哼出段调子。


    那调子婉转低回,带着水磨腔特有的哀戚与缠绵,格外突兀,甚至有几分诡异。


    阮荀贞停下脚步,正回头看着他,“秦先生也懂昆曲?”


    “没……随便哼哼,不知道是哪听来的。”


    阮荀贞没有再追问,转身继续往前走。


    但秦叶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脚步似乎加快些许,而且,不再沿着看起来明显好走些的路径,反而专挑那些竹林更密,更显荒僻,几乎看不出路的地方钻。


    竹林仿佛成巨大的绿色迷宫,景色越来越趋同,放眼望去,除了竹子还是竹子,连一块有辨识度的石头或一棵形态奇特的老树都找不到。


    方向感在重复的景致中迅速流失。


    “阿贞,”秦叶生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显得有些微弱。


    “我们是不是该往回走了?天色好像不早了。”


    阮荀贞头也没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前面有一处泉眼,景致颇佳,先生特意嘱咐,要带您去看看。”


    崔时雍的意思?


    秦叶生抿唇,把到嘴边的疑虑咽回去,默默跟上。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依旧没有看到什么泉眼的影子。


    山里的暮色来得迅猛,方才还有从竹叶缝隙漏下的细碎金光,此刻已完全被浓密的绿荫和不知何时积聚起来的灰云吞噬。


    温度开始骤降,带着湿气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外套,直往骨头缝里钻。


    四周景致,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扭曲。


    等他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时,前方早已空无一人。


    阮荀贞不见了。


    “阿贞?”他试着呼喊,声音里带上明显的焦急与恐慌。


    可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猛烈穿过竹林的寒风,卷起千层叶浪,发出呜呜的声响。


    “阮荀贞!”他提高音量,呼喊声在竹林里碰撞,回荡,却被茂密的植被迅速吸收。


    没有人回应。


    天色,在徒劳的转圈和呼喊中,彻底暗下来。


    最后一点天光被黑暗吞没,那点可怜的暖意瞬间消散。


    视线所及,只有模糊晃动,狰狞的黑影。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方向跑去,脚下却被盘根错节的竹根狠狠绊倒,整个人扑倒在冰冷,满是腐叶的地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抱紧双臂,裹紧那件毫无御寒作用的外套,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恐惧和寒冷像两头饥饿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和体温。


    难道真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成为这片竹林里一具无人发现的枯骨,直到彻底腐烂,融入这片泥土?


    不。


    求生的念头压倒一切。


    秦叶生强迫自己站起来,借着竹叶缝隙间漏下微弱的月光,拼命睁大眼睛辨认四周。


    他有些近视和散光,夜间视力尤其不好,眼前视线模糊,景物重叠扭曲,更增加辨识方向的难度。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淹没,准备蜷缩起来保存体力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身旁一根异常粗壮的竹竿,上面似乎有不同于自然纹理的刻痕。


    他心中一动,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连忙凑近,几乎将脸贴上去。


    冰冷粗糙的竹皮磨过着他的皮肤。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疤痕,也非野兽抓挠的痕迹,是人为雕刻出来的符号,一个简单,类似于箭头的标记。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瞬间重新点燃他几乎冻僵的血液。


    他开始在附近疯狂地搜寻。


    果然,在间隔一段距离的另一根竹子上,发现了同样的符号。


    有人在这里做过标记。


    他不再犹豫,顺着符号指引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前行。


    荆棘划破他的裤脚,小腿被刮出细小的血痕,他都浑然不觉。


    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辨认下一个符号,以及朝着那个方向移动上。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多久,就在他力气即将耗尽,肺部像破风箱一样艰难喘息时,眼前的竹林豁然开朗,一片小椭圆形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空地中,静静地伫立着一栋极其低矮,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木屋。


    屋顶铺着颜色深沉的茅草,墙壁是用原木简单拼凑而成的,缝隙间填着泥土,窗洞很小,用某种半透明,类似油纸的东西封着,透不出丝毫光亮。


    一片死寂。


    那些引导他来到此处的符号,也到此为止,消失了。


    秦叶生站在空地边缘,犹豫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屋里有没有人,是敌是友?


    阮荀贞的消失,和这林中小屋,有没有关联?


    但刺骨的寒冷,和身后那片仿佛随时会吞噬他的黑暗,让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压低声音,试探着朝那扇紧闭歪斜的木门问道:“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茅草屋顶的细微簌簌声。


    秦叶生犹豫着,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木门。


    门没有锁,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向内开启缝隙,混合着干草药和墨香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从模糊的窗纸和门缝挤进来,勉强勾勒出屋内大致的轮廓。


    空间逼仄,陈设简陋到近乎原始。


    铺着干草的矮榻,用石头和泥土垒砌的简易灶台,角落里堆着些晒干的草药,墙壁上似乎挂着些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这里有人生活。


    而且,似乎刚离开不久。


    灶台是冷的,旁边放着粗陶罐,他走过去拿起来摇了摇,里面有清亮的水声。


    秦叶生渴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痛难忍。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带着歉意低声念叨。


    “对不起,我迷路了,很渴,借用一点水。”


    他仰头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接着,他又看到旁边放着块看起来硬邦邦,颜色深褐的杂粮饼,拿起来勉强啃几口。


    粗糙的口感刮着食道,但确实缓解腹中的空虚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借着微光,摸索到那张矮榻边瘫坐下去。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紧张松弛下来,让他几乎立刻就要昏睡过去。


    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在昏暗的屋内逡巡,最终,落在灶台旁一把用来削砍药材,带着简陋皮鞘的小刀上。


    他站起身,走过去,将那小刀拿在手里,冰凉的刀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


    正当他握住刀鞘,准备将其揣入口袋时。


    推门声再次响起。


    一个清瘦的身影,带着凉意走进来。


    来人似乎并未立刻察觉到屋内的异常,他反手轻轻关上门,熟练地阻隔外面灌入的寒风,很自然地转向矮榻的方向。


    秦叶生猛地缩回手,将小刀紧紧攥在掌心,迅速退到墙壁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月光透过模糊的窗纸,勾勒出对方极其模糊的轮廓。


    是个年轻男人,身形颀长,穿着款式古怪的宽大布衣,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束起。


    那身影顿住,转向秦叶生藏身的阴影方向。


    “谁?”声线清朗,像山间的泉水。


    秦叶生心脏狂跳,知道躲不过去,只能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手里依然紧紧握着那把小刀。


    “我……我迷路了,外面太冷,看到这里有屋子,就进来躲一下,我没有恶意。”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害。


    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久到秦叶生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


    他的目光里没有明显的敌意,也没有欢迎,更像是审视,一种带着某种遥远记忆的打量。


    就在秦叶生准备再次开口解释,甚至考虑要不要先把刀放下以示诚意时,对方却忽然开口,问出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题。


    “你知道杜玉楼吗?”


    秦叶生猛地一怔,握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警惕心瞬间飙升到顶点!


    他紧紧盯着对方在昏暗光线中模糊的脸庞,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问起杜玉楼?


    他和崔时雍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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