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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 合作

作者:杳春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秦叶生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危险的刹那,机械转动的脆响,突兀地从侧上方传来。


    短促尖锐,极具穿透力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偌大的地下室里炸响,不到一秒钟便戛然而止。


    秦叶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下意识抓住梯子。


    他从梯子上慢慢挪下来,直到双脚彻底踩在坚实冰冷的地面,那股心惊才消退。


    秦叶生抬起头,望向那个依旧死死盯着他的摄像头。


    有次,他需要放在架子高处的颜料,踮起脚也够不着。


    他直接走到那个正对着材料架的摄像头下,仰起脸,指着架子顶层。


    “这个,帮我拿一下?太高了。”说完,他就回到工作台前等待。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阿贞走进来,什么也没问,将颜料放在他手边,便转身离开。


    秦叶生拿起那管颜料,冰凉的金属管身触感真实。


    他摩挲着管壁,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


    他用这种近乎幼稚的方式,向那个藏在暗处的男人传递信息。


    我知道你在看,而我,正在使用你的注视。


    又一次,他在修复杜玉楼衣袖上一处极其复杂的织金纹样时,遇到瓶颈。


    几种可能使用的补色材料摆在面前,他犹豫不决。


    这种专业上的困境,他无人可以商量。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个主摄像头。


    这次,他的表情是真实的困惑和苦恼。


    “赭石加一点点金粉……还是直接用土黄打底更好?”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询意见,“年代太久,原始光泽很难模仿啊……”


    他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


    这更像是情绪的宣泄,将对方拉入自己专业领域的尝试,一种分享困境的亲密。


    当天晚上,阿贞送来晚餐时,托盘旁多了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旧书。


    秦叶生疑惑地拿起,翻开。


    这是一本关于明清织物染料与绘画技法应用的学术专著,出版年代很早,市面上极其罕见。


    书中夹着一枚素净的书签,位置正好停留在某页,那页详细论述某种特定织金纹样在古画修复中,如何通过多层罩染与微量金属颜料结合,来模拟其独特光泽与岁月感。


    与他白天遇到的困境,不谋而合。


    这是崔时雍对他白天那句自言自语,清晰而有力的回应。


    那个男人不仅在看,在听,在感受他的情绪,甚至在他遇到专业难题时,给出如此精准而高明的指引。


    他们之间,似乎建立起一种超越言语,诡异的合作关系。


    他修复着崔时雍收藏的画,而崔时雍,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修复着他此刻困顿迷茫的人生。


    画室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时,秦叶生正对着一处极细微的破损处发呆,思考着用何种质地的补绢最能还原其原有的柔韧。


    他抬起头,看见阿贞站在那里,手里端着黑漆木托盘,上面放着清茶和几样精致的苏式点心。


    阮荀贞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透着一丝不苟的禁欲感。


    “秦先生,请用茶。”


    秦叶生恍然回神,从那种专注状态里剥离出来,有些仓促地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水。


    指尖碰到微烫的瓷壁,微微一缩。


    “谢谢。”


    “秦先生昨晚休息得可好?若觉得闷,偶尔听听曲子,也无妨,您最近气色很好,”


    他像是随口一提,语气没有任何褒贬,“崔先生说,您与这画,很有缘分。”


    秦叶生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想说点什么。


    比如“只是工作投入,睡得好些。”


    或者“巧合而已,谈不上缘分。”


    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阿贞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微微颔首:“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铃。”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秦叶生低头抿茶,清雅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


    时间在专注的工作中仿佛被压缩,又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被无限拉长。


    走出工作室后,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带着暖意,刺得秦叶生眼睛微微眯起。


    崔时雍已经坐在餐桌前,穿着简单的深蓝色针织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小臂。


    他身上先前见面那种疲惫感,被这满室的阳光和食物热气融化大半。


    两人相对而坐。


    桌上的菜色清淡雅致,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而且分工明确。


    靠近崔时雍那边,摆着清蒸鲈鱼,鱼腴嫩雪白,身上铺着翠绿的葱丝和几缕殷红的椒丝,色彩清丽。


    白灼菜心,油亮碧绿,糯米糖藕,淋着晶莹剔透的桂花蜜糖。


    一盅冬瓜排骨汤,汤色清亮,热气袅袅上升,带着淡淡的肉香和冬瓜的清甜。


    而靠近秦叶生这边,画风则截然不同。


    一碟东坡肉,四四方方,肥瘦相间,红亮的汤汁浓稠地包裹着,颤巍巍的,引人食欲。


    硕大的四喜丸子挤在青花瓷碗里,酱色深沉,肉香扑鼻。


    一盘腊肉炒烟笋,腊肉咸香,烟笋脆嫩,油光发亮,旁边是芥末虾球,还有一钵萝卜老鸭汤,汤色奶白醇厚。


    最后,佣人安静地端上来一个白瓷煲,轻轻放在桌子上。


    嫩白的豆腐安静地卧在澄金色的蟹粉芡汁中,面上撒着细细的姜末,去腥提鲜,色泽温润,香气含蓄。


    秦叶生的目光在那道蟹粉豆腐上停顿一瞬,很快移开。


    他讨厌吃蟹粉豆腐,但崔时雍喜欢。


    无论别人如何描述其鲜美滑嫩,在他尝来,那股属于河蟹挥之不去的土腥味,总是顽固地盘踞在口腔深处,让他难以忍受。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极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和食物在口中被咀嚼的细微声响。


    秦叶生低头喝了一口老鸭汤,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熨帖着肠胃,眉眼低垂间,有种安静的满足。


    这和他之前独自生活时,靠泡面度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住进这别墅后,虽然有专人准备餐食,但像今天这样,和崔时雍面对面,安静地吃顿充满家常气息却又无比精致的便饭,还是头次。


    这种感觉,陌生又令人贪恋。


    崔时雍坐在他对面,目光不时落在秦叶生身上。


    “味道怎么样?”崔时雍开口,打破沉默。


    秦叶生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点点头:“好吃。”


    这是真心话。


    这些菜,显然比平时阿贞送来的工作餐更要用心几分。


    “你喜欢就好。”崔时雍拿起手边的公筷,动作自然地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最嫩的鱼腹肉,放到秦叶生面前的小碟子里。


    “尝尝这个,今天的鱼很新鲜。”


    “……谢谢。”


    他夹起那块雪白的鱼肉,蘸了点盘底的豉油,送入口中。


    鱼肉嫩滑,鲜甜无比,确实极好。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沉默并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融洽感,仿佛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言语。


    “还记得你上次说,那盆薄荷快死了?”崔时雍闲聊般提起。


    “啊……对。”秦叶生咽下嘴里的鱼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鼻子。


    “我好像水浇多了,有点烂根。”


    某天阿贞带他熟悉环境路过花房,他看中那盆长势喜人,绿油油的薄荷,就要了过来。


    可惜他确实没什么园艺天赋,没两天就给养得蔫头耷脑。


    “回头你挑几盆自己喜欢的,让阿贞再移到你卧室或者画室。”


    “不用不用,”秦叶生连忙摆手,像是怕麻烦对方似的,赶紧夹起一根碧绿的菜心,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这菜心真好吃,很甜。”


    “嗯,郊外庄园自己种的。”崔时雍解释了一句。


    “怪不得味道不一样。”秦叶生小声说。


    “喜欢的话,以后让那边经常送。”


    秦叶生低下头,扒了一口碗里的白米饭,含糊地“嗯”声。


    这种被细致关照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又隐秘地欢喜。


    “下午有什么安排?”崔时雍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问道。


    “嗯……”秦叶生放下筷子。


    “想把第三幅画,就是那张小的秋景图,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那幅画破损不算太严重,主要是色彩有些暗淡,补色和全色做完就算完成了,不算太难。”


    提到熟悉的工作,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许多,眼神也亮起来。


    “不用太赶进度。”崔时雍看着他,目光里似乎带着不赞同。


    “累了就休息,或者出去走走,后山有片竹林,这个季节景致不错,你总闷在画室,接触那些化学试剂和颜料,对身体不好。”


    “是从我卧室能看到的那片吗?”秦叶生果然被吸引注意力。


    他确实很久没有呼吸过真正的新鲜空气了。


    “嗯。让阿贞给你指路,不远。”崔时雍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补充道。


    “好,”秦叶生的脸上露出真实的期待。


    “等忙完手里这点收尾工作,我就去看看。”


    能有机会出去透透气,接触一下自然,总是好的。


    况且,这还是崔时雍主动提出的。


    “你呢?”秦叶生鼓起勇气,第一次主动反问崔时雍的安排。


    崔时雍似乎对他的主动提问有些意外,眉:“有几个线上会议要开,不过很快就能结束。”


    “手怎么了?”崔时雍的目光忽然落在他放在桌边的左手食指上,那里贴着一小块创可贴。


    “啊?这个啊,”秦叶生抬起手看了看,不太在意地说,“昨天拆画框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木刺划了一下,小口子,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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