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年在门外踟蹰片刻,终究还是掀帘走了进去。她轻手轻脚挨到母亲陈丽身边坐下,动作放得极缓——陈丽依旧眼帘低垂,可姜知年听得清清楚楚,她平静表象下藏着翻涌的疲惫与焦虑,像根绷到极致的弦。
她太累了。自父亲车祸离世后,这个家便全靠她一人撑着,从不敢有半分停歇;她也苦了,满心的委屈和压力从不说出口。这些事,前世的姜知年到死都未曾察觉——她们母女俩,从来都不擅长倾诉心底的情感。
“饭店的工作,经这么一折腾,还保得住吗?”母亲低低的担忧声钻进耳朵,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姜知年心头一紧。父亲车祸的赔偿款呢?那些钱到底去了哪里?前世,母亲就是因为不愿把这笔钱借给贪婪的亲戚,被骂了一辈子“自私刻薄”。可若是拿出这笔钱,母亲何至于打几份工这般辛苦?她想不明白。
忽然,护士的心声猛地闯进脑海——“打了好几份工,劳累过度加低血糖才倒下”。而上辈子,母亲正是死于急性心肌梗死。
姜知年指尖发颤地掏出手机,一字一顿敲下搜索框:劳累过度容易导致什么疾病?
看到答案的瞬间,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手机屏幕骤然变黑,可那段文字却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长期劳累会导致交感神经持续兴奋,血压居高不下;同时加重心脏负荷,加速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中老年后冠心病、心肌梗死的风险显著升高。
“心肌梗死……急性心肌梗死……”姜知年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满是涩然。
“原来早有迹可循……”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姜知年,你可真能睡啊……上辈子孤独半生,可不就是活该吗?”
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落。她忽然懂了,自己为何能重活一世,也懂了这读心术真正的意义——不是为了窥探**,而是为了让她看破伪装啊!
细微的抽泣声终究惊动了身旁的人。陈丽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语气里藏着难掩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一道清晰的心声传来:“年年会不会知道了?”
姜知年吸了吸鼻子,嗓音还有些沙哑:“妈,我好像感冒了,来医院看看,路过输液室看见你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母亲手背上的吊瓶上,“你生什么病了?”
陈丽思忖片刻,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感冒了,打几针就好。”
姜知年站起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不想再听母亲的掩饰,可转念一想,若是换了自己,大抵也会选择独自扛着吧。她愿意装作不知情,但绝做不到对母亲的病情的视若无睹。
“那我让医生多开几盒感冒药。”她嗓子依旧发哑,转身朝门口走去,“等你吊瓶打完,我们一起回去。”
慢慢走出输液室,姜知年找了个无人的窗口,望着窗外的夜景。晶莹的泪水融进夜色里,无声无息。她以为上辈子几十年的孤独早已让自己麻木,可此刻才发现,若是再要经历一次与母亲的过早离别,她依旧承受不起那份残忍。
夜色渐深,没人知道,在这片静默里,姜知年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回到输液室时,陈丽的吊瓶已所剩无几。瞧见她回来,陈丽眉宇间的焦急藏都藏不住,心声紧随而至:“她不会去问医生我的情况了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姜知年抬手看了看表,不过十来分钟,可对满心紧张的人来说,却也的确足够漫长。她重新在母亲身边坐下,语气自然地抱怨:“妈,买药的时候人太多了……哎,怎么大晚上还有这么多人看病啊?”
陈丽明显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能是天热容易生病吧……年年,吊瓶快完了。”
“我去叫护士。”姜知年立刻起身。
离开医院时,她特意回头望了一眼这栋灯火通明的建筑,在心里默念:“希望妈再也不用来这里了。”
回家的路上,姜知年特意找了许多话题,从小时候的糗事聊到学业上的烦恼,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她才适时抛出了想问的话。
“妈,啥能让你高兴啊?是数不清的钱,还是……帅气的男朋友?”姜知年故意开着玩笑。
果然,这话换来了母亲佯装愤怒的揪耳朵:“胡说八道什么呢?”
“哎呀哎呀,你说说嘛!”她故意撒娇。
“你要是非要问,”陈丽无奈地笑了,眼底却藏着温柔,“那你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再谈一场顺顺利利的恋爱,妈就能轻松点了。”
姜知年夸张地张大了嘴巴:“算了算了,这也太难了,我不问了。”
可这话,却被她悄悄记在了心底——原来,她最大的心愿,从来都不是自己过得好,而是我过得好。
陈丽看着她耍赖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
“阿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好巧啊,您这是…刚从医院回来?”
姜知年回头,看见景航提着一袋水果,走在不远处。她心里刚冒出一句“他怎么知道的”,就听见了对方的心声:“陈阿姨身上怎么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不会是生病了吧?”
得,差点忘了,这家伙鼻子比狗还灵!
“哎呀,原来是小景啊!”陈丽笑着回应,“阿姨是刚从医院回来,一点小感冒——你怎么现在才往家走?”
景航举起手里的水果袋:“帮爸妈买点橘子,买多了——阿姨,您要不要来点?”说着就打开袋子,往外拿了几个。
“不用不用,你这孩子,太客气了。”陈丽连忙推辞。
“阿姨没关系的,这么多放着也会坏,您别跟我客气。”景航不由分说,往陈丽的包里塞了好几个。
“你这孩子……可真孝顺。”陈丽忍不住感慨。
切,装模作样。姜知年在心里吐槽:要不是听见了你的心声,我哪知道你是跟你爸打赌输了,才被指使着去买橘子的?还说什么买多了,分明是想给你爸找不痛快,报他弄坏你拼了大半个月拼图的仇!现在还在心里念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是个中二少年,把我妈当枪使呢!
算了,只要我妈高兴就行。姜知年挽住陈丽的胳膊,催促道:“妈,不早了,咱回家吃饭吧,我饿了,记得冰箱里还有饺子呢……”
“阿姨还没吃饭吗?”景航立刻接话,“上我家吃吧,刚好我妈好久没跟您聚聚了。”说完就掏出手机打了电话。
“这多不好意思啊……”陈丽有些迟疑。
“阿姨,我妈说特别欢迎您,早就想跟您聊聊了。”景航挂了电话,热情地接过陈丽的包,“快走吧,别客气。”
“那……就打扰小景了。”
“不打扰,我们都欢迎您。”景航笑得一脸温柔,标准的“三好学生”模样。
呵,这个腹黑男!姜知年快气炸了:谁不知道你爸最喜欢吃橘子啊?你分明是怕就带这么几个回去被你爸收拾,才拉我妈当盾牌呢!
她只觉得自己气得都要冒烟了,心里的吐槽就没停过……
“姜知年——”陈丽回头喊她。
“来了!”姜知年气呼呼地跟上。
……
“年年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景航的妈妈方慧热情地招呼着,拉着陈丽的手往里请。景父景辉也站在一旁笑着招呼:“快坐,菜刚做好,就等你们了。”说话间,眼睛看似无意地瞥了眼景航手里的水果袋。
景航冲父亲笑了笑,景辉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爸,给,橘子。”景辉接过袋子掂了掂,眉头一拧,正要开口,景航已经抢先说道:“爸,我分了几个给陈阿姨,您不会介意吧?”说着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景辉捏了捏儿子的肩膀,脸上挤出豪迈的笑容:“怎么会呢!好儿子,做得对。”
噗嗤——姜知年在心里偷笑。她看得清清楚楚,景父捏完肩膀后,景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心里还在默念:“爸下手也太狠了!幸亏小爷我身强体壮,不然得青一块紫一块。”
而景辉的心声也同步传来:“臭小子,要不是看在陈阿姨的面子上,你早就哭着求饶了。”
啧,不愧是父子,这斗嘴的默契真是绝了!
嘴里嚼着菜,姜知年的思绪却飘远了: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读心术?
她眼珠子一转,悄悄转头看向旁边埋头吃饭的景航,在心里默念:“丑八怪,傻狗,笨蛋!”
嗯?没反应?看他那一脸淡定扒饭的样子,难道是表面强装镇定,心里早已泪流满面了?
等了好一会儿,景航终于抬头夹菜。姜知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得,这家伙满面春光,一看就被米饭滋养得极好,完全没受影响。排除。
接着,姜知年又悄悄对桌上所有人都做了试探,无一例外,全都没反应。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她听见了景航的吐槽:“姜知年神经病吧?盯着我妈瞪眼睛干嘛?不爱吃就不吃啊。”
得,还被误会了。做人可真难!
下一秒,姜知年端起旁边的橙汁,迅速调整表情,露出奶奶说过最讨喜的八颗牙:“感谢方阿姨做的这桌菜,我真的是……太喜欢了!刚刚一直看着方阿姨,完全被您的厨艺和气质迷倒了。来,我以橙汁代酒,敬您一杯,谢谢阿姨!”
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桌上安静得落针可闻——呃,姜知年私下里觉得,这安静得跟停尸间似的,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啪——”景航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妈,我去换双筷子。”他说完,几乎是飞速逃离了“战场”。即便走得快,姜知年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他心里的那句:“神经病,太尬了,脚趾头都要抠出迪士尼乐园了!”
啧,这也神经病,那也神经病,这臭小子咋这么难伺候……姜知年的吐槽还没结束,就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紧接着,母亲的心声传来,满是无奈:“祖宗啊,闭嘴吧,脸都被你丢尽了……早知道不让你跟来蹭饭了!”
呃,姜知年放弃抵抗了。得,爱咋咋地吧。不就是社死吗?多来几次…呃,我就习惯了。
“年年,你喜欢就好……”方慧努力组织着语言,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要是喜欢,以后常来,方阿姨随时欢迎你。”姜知年能感觉到,她在心里翻遍了新华字典,才憋出这么句话,还暗自庆幸“这孩子没毛病,就是有点社牛过头”。
姜知年点了点头,这顿饭的后半程,就在她的“社死现场”中匆匆结束了。
“慢走啊,以后常来玩。”方慧和景辉在门口送别。
景航在心里补充:“姜知年病好之前,还是别来了。”
门关上后,景航的父母都去厨房收拾了,他却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姜知年的耳边,又飘来他的心声:“她刚刚…是不是在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