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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最后一计

作者:青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乱世连绵多年,期间无数势力此消彼长,最终还是昭王独孤猗与荆王越闻韶共争天下。


    好一番筹谋之后,越闻韶成功围独孤猗于铜仙城。


    切断此城所有与外界连通的道路,打算将独孤猗一举困死城中。


    城内殊死抵抗,多次突围,却无济于事。


    越闻韶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独孤猗早已改头换面遁逃出城。


    这倒也不怪越闻韶识别不清。


    首先,很多人都见过独孤猗在城内出没,没道理平白怀疑这个独孤猗不是真正的独孤猗——当然是找了身形相仿的人假扮的。


    其次,备受独孤猗宠爱的嫡长子独孤无恙每日都抛头露面,指挥作战,谁能想到独孤猗会抛下亲儿子跑路;


    以及,杜瑜这个在独孤猗最艰难时候,都要带在身侧的“拖油瓶”谋士,也在城内安然自得,那就更不需要怀疑什么了。


    这样层叠遮掩的障眼法施展下来,就算是城内的昭王兵马,也没察觉任何异常,更何况是城外已经为抓住独孤猗而放松得意的越闻韶呢。


    只是这么做,就算是能让越闻韶放松戒备,为独孤猗拖延出足够多的周转时间,但被识破计谋后,杜瑜和独孤无恙却大劫难逃。


    要么死在城中;


    要么被越闻韶俘获。


    被俘后会遭遇什么待遇暂且不提,被反过来更能威胁独孤猗降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已经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反过来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了。


    越闻韶固然为自己被这种障眼法戏耍多日而恼怒,却又不得不承认对独孤猗的羡慕。


    有一个愿意以身替死的谋士,怎么不算一种幸运。


    ***


    铜仙城破之日,满城枫叶红遍。


    越闻韶找到杜瑜时,杜瑜一身闲散旧素袍,正坐在在窗前和独孤无恙含笑交谈。


    只是独孤无恙一身火红衣袍,披甲执枪,满目肃穆,并不如他从容。


    在越闻韶进入殿中的一瞬,独孤无恙就立刻抬眼望来。


    双目犀利如寒冰,手握红缨银鳞枪,仿佛随时都会奔来和越闻韶拼命。


    但他实在是太年少,只十四五岁,再怎么英姿勃发,戒备非常,在越闻韶眼中,也不过还是一个半大孩子,没感到威胁。


    越闻韶直接无视了他不加掩饰的敌意,只垂眸看着杜瑜。


    这位无用谋士如传闻一样病骨支离,素净的面容上覆盖着挥之不去的苍白,仿佛褪色的画作。


    唯有双目漆黑明亮,闪烁光辉。


    “传闻有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汝亦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但是值得么。”


    越闻韶开口说话,语气有些微妙,介乎于敬佩与嘲讽之间。


    或许还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惋惜:


    “你为他做到如斯地步,他却毫不留情的离开,恐怕将来也不一定会记挂你的恩情,届时再有诸多悔恨遗憾,也为时已晚。”


    杜瑜闻言却是莞尔:


    “士为知己者死,何憾之有?”


    那倒也不是城破之后的佯作镇定,而是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说完这句话后,略微轻咳一声,嘴角便流出漆黑的血液。


    那是剧毒发作的征兆。


    “你——”


    “小叔父——!”


    比越闻韶更快一步的,是原本就站在杜瑜身侧的独孤无恙。


    几乎瞬间就放弃对越闻韶的戒备,立刻单膝跪了下去,扶起杜瑜摇摇欲坠的身躯。


    “姑母托孤之悲,父亲寄命之托,长子丧命之痛。”


    杜瑜咳了几声,目光越发明亮的看向越闻韶,嘴角扬起近乎诡异的得意微笑:


    “荆王,感谢您的到来,添上棋盘最后一子……”


    在越闻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杜瑜转头看向独孤无恙,目光凌冽起来,连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狠厉:


    “不准降,杀出去!”


    说完这句话后,杜瑜便气息不接,止不住地重重咳嗽,吐出一口口污血。


    独孤无恙再怎样少年老成,这一刻也六神无主起来,和真正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一样手足无措。


    甚至忘记在场还有一个敌方之主,只全身心在杜瑜身上,一叠声的喊他,一手扶着肩背,一手拼命擦拭他口中鲜血。


    可还不等他将杜瑜口角处的血痕擦拭干净,杜瑜的眼耳口鼻竟齐齐出血。


    不过短短几息,杜瑜便脑袋一歪,气息尽断。


    独孤无恙浑身颤抖,如坠千丈悬崖,如落百年寒潭。


    他不是没有做好和小叔父一道战死城中的准备,同样也做好了和他一道成为俘虏的准备。


    总之同进同退,却怎么也想不到小叔父会先他一步服毒自尽。


    这不是事先说好的……为什么!


    他想要说服自己小叔父是假死,可任凭他如何呼唤摇晃,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任凭他试探脉搏鼻息,都是一片冰凉死寂。


    感到有人想要走近,他猛地抬头,双目已经通红如火,满含悲切怒怨。


    越闻韶便停住不动。


    他第一反应同样是杜瑜假死,但看着独孤无恙的表现,显然杜瑜服毒这件事,不在他们原先的谋划中。


    或者说,杜瑜并没有把自己必死无疑的决定,告诉给独孤无恙听。


    这样才能……


    电石火花之间,越闻韶已经明晰杜瑜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那并不是为了替独孤猗争取逃亡的时间,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混淆视听——


    或者说,不仅仅是。


    最终目的,是为了让他越闻韶的名声就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同于独孤猗是小地方出身,越闻韶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且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不屑小人行径。


    许多人投奔他来,便是因为他的名声,认为他出身高贵,品行高洁。


    若传出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打败独孤猗,只能恼羞成怒,杀害病弱幼小泄愤的流言,那将会直接让他声名崩塌。


    同时,也是为了让独孤猗可以肆无忌惮的向他出兵。


    最疼爱且最有潜力的嫡长子,与自小一块长大的表弟齐齐死在政敌手中,那独孤猗还需要忍让什么,还需要顾忌呢。


    真是好会打算。


    越闻韶想通一切后,只心惊杜瑜的狠绝——


    亏他还感动于杜瑜舍己为主,已经想好要放他一条生路。


    可惜他就算想通一切,也为时已晚。


    杜瑜已死,他也不能阻止独孤无恙的死亡。


    亲眼见到教养他长大的小叔父死在眼前,且遗言若此,独孤无恙是绝不可能冷静下来思索和谈之事,只会选择完成杜瑜的意愿,不要命的杀出去。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过片刻之间,独孤无恙已经收敛情绪,将杜瑜背了起来,用带子束紧,伸手提枪,不发一言,就疾步朝越闻韶冲了过去。


    随着独孤无恙奋起的身影而轰然响起的,是因燃烧而断折的楼阁。


    ——那显然是杜瑜的备用手段。


    就算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独孤无恙能冷静下来,可大火冲天而起,也不给他们冷静和谈的机会。


    更何况独孤无恙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失态呢。


    漫天纷飞的烟火与枫叶中,一身红衣的独孤无恙背着已经死去的杜瑜,浑身浴血杀出一条通道。


    红色的火,红色的叶,红色的衣,红色的血。


    自高空下望,目之所及,是层叠不穷的红。


    在层叠不穷的红衬托之下,从一开始无数士兵阻拦,到最后更多士兵主动放开通道,静默旁观。


    连越闻韶本人也站在火灭后的焦楼上垂眸远眺。


    看着悲痛欲绝的少年人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发染白霜,面覆血泪。


    看着他背着早已冰凉的躯壳,在无数人的注目中,一步步走向城门口。


    越闻韶心中泛起无限悲凉,却是前所未有的感到挫败。


    ——这才是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杜瑜活着,独孤无恙不一定会如此决绝,越闻韶也一定更愿意想方设法,留他们做活口,然后传出他仁慈的美名。


    杜瑜死了,那才没任何和谈的可能,才能叫独孤无恙一心求死。


    而越闻韶其他不提,品德上倒是真君子。


    他能将独孤无恙逼至绝境,因为是势均力敌的对决。


    但若叫他在为时已晚的境况下,去用诸多士兵围杀一个同样被蒙在鼓里,亲眼看着最亲近之人死在眼前,还要用死亡逼迫其不能退缩,使其哀极痛极,一心求死的少年人,他却会于心不忍。


    ——这是唯一让独孤无恙能够活下来,且不会被俘虏的机会。


    可惜,杜瑜是目的至上的谋士,而不是心慈手软的君子。


    ***


    杜瑜的魂魄飘荡半空,看着独孤无恙成功活着走出城门口,才松了一口气。


    才完全没有忧虑,了无遗憾,决定魂归地府。


    但他闭眼又睁眼,却来到这处有着奇怪镜子和声音的房间。


    然后就听到这道声音说,他是昭朝一开始就埋下的亡国隐患。


    这对吗?


    他死的时候,独孤猗甚至还没登基称帝,把亡国隐患按到他身上,会否有些强词夺理。


    然而这道声音却理由充足。


    【杜瑜死的太意难平,如果他也能活到独孤猗登基后几年,那说不一定也会成为蚊子血白米粒,被独孤猗猜忌杀害,可是他偏偏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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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基前夕,还是为了独孤猗而死,还是自己死了也要把太子活着送出去,那就真是高悬永恒的白月光。】


    【甚至是整个昭王朝从上到下,从太祖到厉帝,所有朝臣,乃至广大民众都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心头血。】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站在那个时候的角度来看,杜瑜平常就算再怎么混吃等喝,被嘲讽说无用谋士,让人不满,结果最后竟然为主公替死,这谁还不为他的壮举震惊的无以复加,直接白月光滤镜拉满。】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昭朝几乎所有臣子感觉自己死的冤屈,都会下意识拉上他,说杜瑜替死不值啊之类,当然臣子们也不是谁都和将军一样胆大敢直白说出来,大多数还是只喊冤,说他活着会怎么样怎么样。】


    ……


    声音说到这里时,那镜子中的画面又再次消散,换了几个横着排列的文字故事:


    一次没来由的毒杀,致太子失明,帝后反目;


    太子独孤无恙道:心眼早盲,徒留鱼目,失之也罢;


    皇后更是满怀怨恨:先迫瑜卿替死,又害我儿若此,圣人圣心,惴之恐矣!


    一场莫须有的谋反,令将军断头,九族尽诛;


    将军龙青崖死前大笑:亏得杜君早亡,不必受此辱没。


    又留血书遗言:白玉早碎,青石成灰,君恩长恨,不入轮回!


    一起扯不完的结党,使丞相凌迟,群官具危;


    丞相罗知简刑前叹息:唯有一人能解语劝圣,力挽狂澜,可惜斯人已逝;


    百官更是泪水涟涟:君之生兮不逢时,君之亡兮无奈何……


    ……


    杜瑜看着罗列的一行行文字,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由正襟危坐。


    既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真对自己念念不忘,写个临终遗言,也要拉他做赔。


    更没想到,这些为独孤猗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重臣,最后竟然都不能善终……


    独孤猗,你……


    似乎是能够感应杜瑜所想一样,那声音随之而来谈论起独孤猗。


    画面再次变化,这次显露出来的,是劳民伤财的观庙拔地而起,是夜半三更的席前坐问鬼神。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虽说清算将臣,是开国皇帝的必经之路。


    但对昭王朝来讲,就像是展示的那样,是所有人都真情实感的认为,若杜瑜没死在铜仙城,或许还能劝太祖皇帝独孤猗不要那么快发疯清算臣子。


    或许也同样能够说服太祖皇帝,不去大肆筹建寺观庙宇,劳民伤财,又沉溺炼丹制药。】


    【结果暴毙而亡,在太子失明已不堪继承大统的前提下,没来得及新立太子,导致诸皇子都觉得自己能上位,互相残杀,最后却是最懦弱无能,毫无主见的一个皇子上位。】


    【并把一个小小宦官,养成祸乱朝纲,掏空国库大奸巨佞,不知谋害多少忠臣良将,能人志士,使得群官自危,民不聊生。】


    【此奸佞死后没多久,昭灵帝就被任性暴虐的儿子逼迫退位,让天下成为三代皇帝肆意凌虐的玩物。】


    【使人间犹如炼狱,起义再反暴政,灭亡速度比前朝更快。】


    【所谓草灰蛇线,祸起细微,正是如此。】


    【如果杜瑜没死在铜仙城,那太祖皇帝不会留下心病,沉溺鬼神,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也能有个人可以劝太祖皇帝,对大臣不要那么刻薄寡恩,猜忌过重,进而就可以让很多大臣有机会逃过一劫。】


    【太子也不会总觉得自己活着多余,没任何提防被人毒害,连带着叫帝后反目,少了一个能劝慰皇帝的人。】


    【大臣活着,太子也没被废,那也就没有后面傀儡皇帝,暴政皇帝的事儿了,凭昭朝那么多能人异士,开创几代盛世都不是问题。】


    【所以说如果真问复活谁能拯救昭朝,那必然是杜瑜无疑。】


    【如果不是没死,而是死了又复活的杜瑜,那效果就更好了,想想看死掉的白月光复活,还不得是让所有人都痛哭流涕,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


    杜瑜不认为一国之兴衰,是他一个人能够彻底改变的。


    也不觉得他死了又活,真能让人听之任之。


    但是……


    但是,听着看着,又让他难免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真的死而复生,是否真的可以改变什么。


    至少,是否真的可以让那些人不必死。


    那强烈的,想要立刻复活做些什么的情绪,不可遏制的迸发出来。


    却因为太过迅猛急切,将杜瑜滞留此间的魂魄思绪完全撞碎,化作千万流光,飘散虚空之中。


    唯有心头一点赤诚血,飞入镜中凡尘世,落入帝子天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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