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岁,我哥21岁。
这是我有家的第二年。
许卿舟没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开始打工赚钱了。
他说他的成绩考不上重点大学,与其浪费几年读些没用的书,不如早点赚钱养活自己。
他现在在一家饭店打工,他说等攒够钱了,要开一家自己的饭店。
他做的饭特别好吃,我觉得这个工作一定很适合他。
许卿舟很照顾我,因为担心我不适应,他没立马送我去学校,而是每天下班回来给我补习。
今天语文,明天数学,后天英语。
只要是对我,他好像就从来不会累。
我平时在家没事干就翻他以前的课本看。
许卿舟的字写得很好看,我每天会照着他的字描字帖,和他写得越来越像。
我把练熟的字帖拿给他看。
每当许卿舟摸着我的头夸我的时候,我就会庆幸还好自己有个聪明脑袋。
能讨他开心。
我学得很快,马上就赶上了同龄人的学习进度。
许卿舟问我想不想去学校上学。
我说不想。
去学校会花更多的钱,那许卿舟得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店?
“我不想去,我想你教我。”
“可你一直待在家里不无聊吗?”许卿舟无奈地笑着,揉揉我的脑袋,“不想出去玩儿吗?交交朋友。”
外面有什么好的?我也不需要朋友,我有哥就够了。
“不要。我就要你教我。”
“好吧。”
我只想和许卿舟待在一起。
在他身边我才有家。
—
我11岁,我哥22岁。
这天我们出门逛超市,遇到了许卿舟以前在便利店上班时认识的王阿姨。
“欸?你是卿舟吧!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王阿姨,好久不见。”
这老太婆霸占我和许卿舟逛超市的时间也就算了,说着说着居然还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你看你今年二十三,谈两年不正好结婚!”
“哎我跟你说啊,这家这姑娘……”
“哈哈真的不用了王姨,现在还太早了。”
王姨孜孜不倦地说着,许卿舟打着哈哈拒绝。
我在一旁烦得要死,真想叫这个老太婆闭嘴,但奈何在许卿舟面前不太好发作。
我在他面前一直装的很乖。
终于,许卿舟支走了王姨,我兴致不高地跟他买完菜回家。
回家路上止不住乱想,感觉自己在许卿舟心里的位置即将受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威胁。
如果许卿舟结婚了,那他是不是会有一个新家?我只是条被捡来的流浪狗,本来就是多余的那个,他会赶我走吗?我会不会把我扔回那个冰冷的、只有报纸和碎石头的桥洞?
那以后呢,许卿舟迟早要结婚的,也许还会认识很多人,谈很多次恋爱。到时候我怎么办,我只有我哥一个人啊。
我止不住地想,要是我和他真的是亲兄弟就好了。
许卿舟正牵着我的手走路,我抬眼看他,想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察觉到视线,低头看向我:“心情不好?”
我愣愣地摇头:“没有。”
许卿舟看了我一会儿,不再说话。
我抬眼瞟了下他的侧脸,应该没有生气,又看了看那只牵着我的,握得紧紧的手,最后低下头。
好烦,装满菜的塑料袋勒得我手指生疼。
回到家后,许卿舟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
但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总是吃不下太多东西。
我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才扒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
许卿舟察觉到我的情绪,放下碗筷转过身看我,又问一遍:
“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躺在桌子旁的沙发上敷衍:“没有。”
“许翊。”
许卿舟好像有些生气。
他一生气就会连名带姓喊我。
我有些怕他生气,我怕他一生气就不要我了。
我起身坐回饭桌旁,垂着眼不看他:“对不起。”
只听见许卿舟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身子挨近我:“你不用道歉,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我抬眼看他。
他看着我笑得温柔,又伸手帮我擦去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饭粒:“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可以吗?”
“……我说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许卿舟热乎乎的手心覆盖上我的,回答:
“不会。”
“……我不想你结婚。”
许卿舟愣了愣。
然后拉着我的手说“我不结”,他用指腹轻轻揉着我扣在一起的手,帮我夹菜,问我怎么会这么说。
我盯着碗里的菜赌气:“你结婚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会,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可……”可我不是你亲弟弟,我犹豫着,最终没说出口,“可是……我们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一起了?”
“不会。”许卿舟敲敲碗边催促我吃菜。
“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直住在一起。”
—
我12岁,我哥23岁。
许卿舟去家附近的一所小学帮我申请了学籍信息,给我报名了小升初考试。
考试前的两个月,他从饭店暂时离职,回家陪我备考。
他说初中还是要上的,至少也要和他一样,读到高中毕业。
我确实想和他一样。
我认真点了点头。
我和许卿舟的相处时间变长。
甚至可以说是每天24小时都待在一起。
他会开始和我说一些他以前的事儿。
他告诉我他以前也是孤儿,不过比我好点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但小时候贪玩,从福利院偷跑出去,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在外面风餐露宿过一阵。
我被逗笑。
他说福利院只负责将他们养到18岁,所以他高中毕业以后就没再上学,直接去打工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上学,他说他的成绩一般,考不了很好的学校和专业,与其浪费几年读书,不如早点赚钱养活自己。
他说,其实他对自己的要求不高,饿不死就行。
他没什么远大理想伟大抱负,本来应该只会在饭店打一辈子工,最多最多也只会到后厨掌勺。
活一辈子已经够辛苦了,奖励自己这么平平淡淡走完就行。
“但是我遇到了你,小翊。”
许卿舟看着我笑,笑容温柔又坚定,他眼睛里汪着一湾清澈的湖水,瞳孔的地方亮晶晶的,里面装得满满地都是我。
“遇到你,和你有个家,是我这二十几年以来最开心、最幸福的事。”
像怕我不相信,他继续解释:“真的。”
“我以前从没想过要自己开家饭店。”
“我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但现在,至少知道家里还有你在等着我。”
“哥……”
我突然想哭,眼里起了一层水雾,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流。
许卿舟的话就像在告诉我,他活着的意义是我。
原来他也像我离不开他那样离不开我。
原来我也可以有亲人,也可以有家。
我们就像两只困兽,在一望无际的森林深处,蜗居着,互相舔舐着伤口,谁也离不开谁。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被爱,更没想过是一个这么好的人来爱我,原来被爱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他是天使吗,他真的是天使吧。
许卿舟是我以前每天捡塑料瓶感动上天得到的礼物吗。
那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些,要好好珍惜才行。
我想告诉他遇到他也是我活到现在最开心最幸福的事,但我现在只知道哭。
我用力抱着他,脑袋蹭在他颈间,眼泪顺着脖颈流进他的衣领:“许卿舟,你不准、不准不要我。”
许卿舟很温柔地抱着我轻声哄:“不会的,小翊乖,不哭了。”
“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一辈子都不要和许卿舟分开,为此我决定付出努力:如果我们是亲兄弟的话,就能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我当时那个没发育完全的脑子是这么想的。
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观察许卿舟的习惯。从说话方式,到行为举止,再到兴趣偏好。
许卿舟平时从不说脏话,他说这样不礼貌,让我也不要说。
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会抬手撑着下巴;思考不出的时候会烦躁地点着桌子;发呆的时候会转笔;做数学题的时候嘴巴会动。
他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眨眼,眼睛往上看;紧张的时候手心会出汗。
洗澡喜欢烫水;漱口喜欢发呆;睡觉喜欢背侧卧;起床第一件事是上厕所。
……
我和他变得越来越像,就好像真的是亲兄弟一样。
我几乎都快活成另一个他了。
不过也有一个我学不会的习惯——
我不会吃葱。
葱味仿佛要我命。
但许卿舟非常喜欢。
“哈哈,有这么讨厌吗?”
当我第一次对这个食物表现出抗拒的时候,遭到了许卿舟无情的嘲笑。
我以为他会不高兴,说我挑食。
于是我止住往碗外挑葱的动作,硬着头皮吞了一口。
“哎!你干嘛,不爱吃就不吃,又不会逼你。”
我愣愣地看向他:
“可以吗?”
可以吗?我可以和你不一样吗?可以选择自己的喜好吗?
要是我变得不听你的话,变得任性,你会不喜欢我、不要我吗?
“当然可以。”许卿舟帮我挑出碗里的葱,眼神宠溺地看着我:
“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
—
我13岁,我哥24岁。
我顺利入学,许卿舟也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他还是去了原来那家饭店上班,不过这次没有继续端盘子,是到后厨帮忙打下手。
学校就在家旁边那个小学的初中部,离家走路十多二十分钟,所以我没有住校。
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
初一下学期,我猛蹿了10厘米。
还好许卿舟的床够大,依然够我们俩睡。
开学第二周,我突然生了场病。
高烧40度。
许卿舟连忙请了假来学校接我。
去医院的路上我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听见许卿舟在喊我。
“小翊?小翊……?”
“哥……”我虚弱喊他。
“还好吗,醒醒,马上到医院了。”
他的声音让我安心。
我眯着眼睛,只觉得坐在出租车上被晃得头痛欲裂,身上又冷又热,一阵一阵的。许卿舟的动作在眼里突然变得很快,他衣服上的褶子也越来越皱。
我有些害怕,伸手想把他的衣服拉平:
“哥,你别动,你动作好快。”
许卿舟一愣,伸手抱紧我,又蒙住我的眼睛:“别怕,只是发烧了,哥在呢。”
许卿舟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他在担心我。
我好得意。
心脏瞬间充盈了,就像被一阵柔风轻轻包裹,身上暖洋洋的,许卿舟安慰的话语比任何药都有效。
沉重的身体被抚慰得轻飘飘的,原来有人担心的感觉这么爽。
突然觉得就这样烧死我也好。
再多担心我一会儿吧,哥哥。
睡醒已是半夜,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脑子清醒了不少,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高烧大概已经退了。
我撑着身子想坐起,才发现许卿舟正趴在床边。
他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他的手还紧紧抓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