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呢哥哥?”
许卿舟的手还被我虚握在手心里。
他彻底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良久,才回过神似的抿了一下嘴唇,方才扑闪的睫毛剧烈颤抖,胸口也缺氧似的跟着起伏。下一秒就起身想离开,却因为腿软险些被绊倒。
我赶紧扶住他:“哥,小心。”
许卿舟一愣,猛地甩开我的手,一把将我推开,我猝不及防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背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水杯。
“啪——”
杯子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许卿舟一震,看向地面,又看向我碰倒水杯的手,最后看向我:
“你……”
他蹙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用手使劲擦着嘴,煞白的脸瞬间涨红,血色蔓延,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根。
“你他妈疯了许翊?!我是你哥!”
“你这样……?!”
“哥,我……”他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直接转身冲进了卫生间砰地一声摔上门,紧接着是清晰的落锁声。
跑这么快。
我站在原地。
剧烈的心跳仍然没有平息。
抬手碰了碰吻过他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些温软的触感。
卫生间里传出清晰的流水声。
我没有去敲门。
许卿舟需要冷静一下。
我也是。
劫后余波让我瞬间泄了所有力气。
我瘫坐到沙发上,抬手挡在眼前。
刚才会不会太冲动了?
许卿舟出来会对我说什么?会把我赶走吗?好像不会,他舍不得我。
他会生气吗?会不会骂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不喜欢我亲他?刚才确实没亲好……如果我像小时候那样跟他说只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他还会不会信?
或者更糟……他可能会哭?会不会哭着让我不要这样对他。
……那也好,
许卿舟早上面红耳赤抽泣的模样浮现在我眼前。
那我就可以像早上那样抱着他哄哄他了。
我对他一向很有耐心,要我哄多久都行,但我的哥哥只能被我一个人弄哭。
卫生间的流水声已经停了。
我慢慢直起身,看着地上摔碎的水杯。
像是一颗,不知道是谁的,破碎的心脏,又更像是我们之间破碎的界限。
总之是被我亲手打碎的。
我拿过垃圾桶,机械地伸手,慢慢捡着地上的玻璃渣。
“嘶——”
不小心被扎了一下。
有些疼,还好不是扎到他。
我看着手上被扎破的红点,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安的恐慌伴随着指尖的刺痛感兀地涌了上来。
我几乎是冷静地看着自己捡起一块玻璃,照着原有的伤口,用力划了下去。
“啊嘶——”
更疼了,我音量不小地叫了一声。
鲜血争相从指尖溢出,我缓缓起身去翻出医药箱,装模作样地开始包扎。
“咔嗒——”
卫生间门开了。
我欲盖弥彰地把手藏到身后,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人,故作委屈:
“哥……”
许卿舟肯定看到了。
他冷着脸朝我走过来,拉过我的手:“藏什么?”
伤口不浅,还在往外溢血,指尖上还沾着没抹匀的碘伏。
看起来惨兮兮的。
“没事,不小心划到了。”
“我让你用手捡了吗?你不会用扫把?”
“你没让。我没想起来。”
许卿舟剐我一眼:“抬手,创可贴给我。”
我听话递给他。
许卿舟刚刚洗了脸,额前的发丝湿漉漉的,水珠还往下滴着。
水滴到我的手上。
有些凉。
他动作轻缓地帮我贴着创可贴,开口的话不带温度: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
“嗯?”
“项目的事。”
没有提那个吻,没有提他的失态,也没有提卫生间里那漫长的几分钟。
似乎只要不提,就一切都没有发生。
“好。”我听话点头,“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许卿舟贴完创可贴,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收起电脑,换鞋,出门。
快得像在逃离某条疯狗。
“砰。”
门再次关上。
有些口干。
我出神地望着门口,想象着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开门回来。
但是没有。
视线转到桌面上被他喝过的水杯,杯口似乎还沾着他不久前留下的唇印。
我拿起来喝了一口水。
味道平平。
我努力配合他拙劣地表演着,但我知道,很多东西他都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了。
—
许卿舟是周天凌晨才回来的。
我装作睡着了,其实偷瞄了他好几眼。
他轻手轻脚地换衣服、洗漱,走到床边静静地看了我好久。
久到自己都烦躁地薅了两把头发,接着又叹了口气,蹲在我手边鼓捣了一会儿,最后才躺到了沙发上。
等他呼吸均匀,我摸索着下床,把他轻轻抱回床上,自己睡到沙发上。
他帮我换了一个创可贴。
我抬手看看,又亲了亲它,脑子里想着许卿舟这个可爱的举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多了条薄被。
下午回学校前,许卿舟像往常一样帮我收拾东西。
他的手指避开我的,动作温柔又疏离。
那个险些撕破一切的吻,仿佛只是我一个人的春梦。
我有时候会想许卿舟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接受我,还是害怕失去我。
又或是觉得只要不捅破这层关系纸,我们就能装模作样地以“好兄弟”的身份一直在一起?
他明知道我装不下去……
“给你做了晚饭,你带去学校吃。”
我伸手接过他递给我的餐盒,乖顺地对着他笑。
“好的,哥哥。”
究竟是从哪一刻起,我再也无法只当他的弟弟的?
—
我对许卿舟的感情很复杂。
这得从9岁那年他把我领回家说起。
那年我9岁,他20岁。
我几乎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最多是一些零散的无法拼凑的碎片。
总之当我能记事的时候,我已经在路边靠捡塑料瓶为生了。
许卿舟是在一个破旧桥洞底下发现我的。
我当时正准备睡觉。
今天运气很好。
白天在超市旁边捡到了两张报纸和半碗吃剩的馄炖。
吃完馄炖,我拿上报纸往河边走。
走到一个靠近河边的破桥洞底下,这里有一个我前两天赶跑一只流浪狗抢到的小窝。
吃完那半碗馄炖其实还是很饿,因为那是我今天唯一的食物。
不过还好还捡到了两张报纸,睡觉的时候可以用来挡风,能睡得好一点。
睡一觉应该就不饿了。
这样想着,我蜷缩进抢来的小窝里,把报纸盖到身上。
可是现在风有些大,报纸挡不住大风,甚至要被风吹走了。
我只好直起身子捡旁边的石头,打算压在报纸上。
我正一颗一颗地往身上放石头。
突然有个声音出现打断了我:
“你……在干嘛?”
我被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吓得猛地跳起,身上的报纸石头散落一地。
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的男人。
现在已是傍晚,桥洞底下光线昏暗,男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下意识撒腿就跑,却不小心被纸箱子绊到,摔了下去。
“啊!嘶……”
膝盖搓在碎石地上磨出血珠子,撑在地上的手掌也擦破了皮。
来不及起身,就听见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朝我走来,我警惕地回过头,看着走到眼前的男人,后退着缩到墙角,心跳很快。
“你没事吧?”
他语气里透露着担心,视线在细细打量我:“你腿受伤了……”
说着慢慢蹲下身子。
男人高大的身躯逐渐变低,最后和我视线齐平。
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当时贫乏的词汇量只够支撑我感叹:这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落日的余晖从桥洞口偷跑进来,悄悄地落到他身上,暖洋洋的光线将男人的轮廓勾勒得发亮。
像天使一样。
下一秒,天使开口: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我小心翼翼地喘着气没说话,心里的疑虑并没有打消,哪有坏人会主动说自己是坏人的?
男人似乎察觉到我的防备,试探着换了个话题:
“你刚才捡石头是在干嘛?玩游戏吗?”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对我动手。
应该……真的是个好人?
可能是我盯着他看的时间太久,男人疑惑挑眉:“你不会说话吗?”
“……会。”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亮晶晶的,像夜晚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捡石头,压报纸。”
他笑了起来:“石头压在报纸上睡觉?”
“嗯。”
“我以前也这样干过。”
“真的?”
我几乎是瞬间问出。
他笑了笑回答我:“真的。”
“之前这里有只小土狗,你见过吗?”
听到他这么问,我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上来,那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已经被我赶跑了。
我赶走它的时候,还在小窝旁捡到了半截火腿肠。
这是一只有人投喂的流浪狗。
我早该想到的。
男人又看着我温柔地笑:“怎么又不说话?”
说着便朝我伸手。
我下意识以为要被打,赶紧抬手抱住头。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收了回去:“别怕,不打你。”
说着又掏出两根火腿肠递给我:“如果你什么时候见到它了,帮我喂它一根火腿肠,另外一根是给你的。”
男人说完就要起身。
我蹭的一下跟着他站起来。
他回头看我,没有说话。
“它……它不会过来了。”我不敢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火腿肠,“我把它的窝抢了。”
一秒、两秒、三秒……心脏随着时间跳动。
身旁的空气沉默着。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裹挟着男人身上干净的气息,温柔地往我脸上划过。
伴随着做错事的羞耻,我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一下又一下,砰砰地、越来越快,快得像要挣脱束缚撞出来。
我赶跑了他投喂的流浪狗,还抢了它的狗窝。
我猜他一定要骂我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
我希望面前的人不要生我的气。
“我可以帮你把它找回来,我会从这里搬走的。”
我没再说别的。
只是安静地等着,等着最后的判决。
“这里确实更适合它住。”
他是这样说的。
心脏像被拧紧,鼻尖逐渐发酸。
但他说得没错,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欺负弱小抢来的,也应该还回去才对。
手指揪着裤脚,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蜷缩的脚趾,有些出神。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耳边的蝉鸣似乎越发清晰。太阳就快要落下,傍晚的光线正在从视线里一点点溜走。
一下一下,越来越黑。
可是下一秒,
我却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干涸的身体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充盈,
看来,
今天运气真的很好。
我跟着这个男人回了家,像一条被主人捡回家的流浪狗。
男人告诉我,他叫许卿舟。
让我叫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