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走进的前一刻,姜妍猛地沉身,几乎是瞬间拉过了帘子。
这是霍家的医院,私立、精致,用于遮挡**的帘子用料很好,长长的,直到脚踝。
她顿了顿,轻轻坐上了床边,抬起自己的双脚。
精美的黑皮鞋就消失在唯一的空隙间。
心跳如鼓间,声音渐进——
“她最近一直熬夜,不知道那么在乎高考干什么,反正都是要出国的……妈你也说说她,她不听我的。”
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她的未来如此确定。
可是无论她如何睁大双眼,都无法看到那颇似真实的生活。
她的眼前只有遮光帘围住的小小一片,好暗。
霍嘉野知道她在乎什么,知道她为什么付出努力。
他明明都知道……但是他偏偏不在乎。
那……妈妈昏迷的事他知道吗?霍母知道吗?
模糊而迟钝的疼痛传来,姜妍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只好将指甲嵌入掌心。
“霍夫人,真是抱歉,”谄媚的笑声同脚步声一起插入众人,“近期肺炎患者增多,呼吸机不够,只能安排霍总先拼用这台呼吸机。明天一早医院就调度新的机器过来。”
霍总?霍家的家主?
高高在上的那位……霍飞洲。
姜妍眉头微拧,常年的察言观色让她一瞬间想通很多——
霍家家主突发疾病,以致飞机在S市迫降,现经过医院治疗已经脱险,需要由呼吸机辅助呼吸。
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恐怕是医院的负责人。
霍飞洲……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姜妍的心中盘旋。
他得了什么病呢?
“老陈,你也跟了霍家很多年。”霍母粗哑而阴柔的声音爬过遮挡帘,撩得姜妍打了个冷战,“这些年,你太辛苦了吧?”
男人的声带抽搐了两下,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吞咽音:“怎么会呢,夫人,为霍家效劳……”
“小野,回去休息了。”霍之心甚至没有耐心等男人说完,高跟鞋笃笃地踏着地面,打断了所有澄清。
似乎是人走远了,被称作老陈的男人骂了句脏,关上了灯和门。
不好,要在司机露馅之前回去!
少女起身钻出,踮着脚奔向房门,精致的皮鞋发出清脆而短促的轻响。
奇怪。
房门竟然打不开!
是因为晚饭吃得太少,她没力气的旧病又发作了吗?
姜妍心一慌,双手猛地使劲,却脱手摔到了地上。
她疼得倒吸凉气,整根无名指都好像被把手别了一下。
骤然。
“你在做什么?”冷淡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姜妍僵硬住,几乎无法转头。
在半黑的病房中,巨大的恐惧将她紧紧包裹。
她害怕霍家的人,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霍家权势最大的绝对上位者。
对姜妍,他甚至不需要刻意为难,只需要稍稍表达喜恶,就能轻而易举改变她的生活……甚至是摧毁。
姜妍感受到自己的颤抖,深深吸气,强迫自已抬起头。
穿着真丝睡袍的男人不知何时摘下了氧气面罩,正静默地睥睨着她。
眼神很淡,也很冷。
说不出是因为气场还是气质,他看起来遥不可及,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妍开口,将恐惧藏得很深:“我是来看我妈妈的,她在你的隔壁床……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她不敢和男人视线交汇,只低着眉眼。
知道自己的话不能细想。
长久的沉默笼罩了二人,使得静谧成为一盅热汤,泼在姜妍本就焦灼的心上。
在险境中斡旋是她习以为常的事,她正预备说些什么。
“叮—咚—”
男人按了呼叫铃。
“砰。”
护士台收到了。
姜妍怔愣,捏了捏裙摆,汗湿的手指擦不干净。
“等护士发现你么。”依旧是淡淡的、没有情绪的声音。
姜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快步走到帘子后面,疑怪和感激一同在心中升起。
“霍先生,您醒了,有什么需要?”
“空气很湿。留着门。”
“好的,有什么需要请再按铃。”
姜妍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帮自己,但她不再那么害怕了。
“谢谢您。”她说,对男人微微鞠躬。
抬眼时却愣住了。
方才昏暗没有看清,现今借着门外透过的光,她瞧见了男人的样貌。
他坐了起来,面容映出一种苍白,纤长的睫毛在狭长的眼上垂着,显得人仿佛古井里的月亮——
幽秘,遥远。
奇妙的是,几缕微湿的黑发贴在额角,竟为冷漠的气质说了几分关于脆弱的谎。
姜妍无意多看,但即便男人盖着薄被,她也一眼看出了肩膀的宽阔和胸膛的紧实。
她忍不住想,霍先生是个很自律的人,将身体打理得极好,容貌也非常出色。
但同她一样,他的眼下覆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无声诉说着疲惫。
仿佛她是小怨鬼,他就是大怨鬼,她们两个同病相怜。
想什么呢……
姜妍止住了心。
她不敢停留,道谢后将惊鸿一瞥同千思万绪都留在了病房,焦灼地前进着。
霍飞洲漠然地看着那抹鲜艳的色彩,苍白的嘴唇微动,似乎是上扬。
只是那弧度太轻微,分不出喜还是恶。
他到底多管闲事。
心情好也不好,他目光飘忽,乱乱晃晃。
倏地,一抹亮色闪过眼角。
默了默,男人下床,在角落拾到一圈圆环。
从尺寸和工艺上能够看出,这是一枚女式戒指。
窗外的月光和走廊的灯光同时袭来,在幽微处点燃了镶嵌钻石的火彩。
群星簇拥中,指环中央的蓝色宝石熠熠夺目。
霍飞洲轻轻拢了手,令珠光蒙暗。
“姜妍,18岁,就读于S市弘立公学,与旁支关系密切,现居恒新金融集团的董事霍之心家中,同其子霍嘉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家族管家提供的资料上这么写着。
“霍总,还有一件事……”
管家的声音犹在耳畔。
“姜小姐的生日宴在上个月,旁支的小少爷送出了一样礼物。”
霍飞洲整个人仿佛嵌入月光中,眼中的光亮明而覆灭。
他再度张开手,色泽醇厚的宝石映出他颦锁的眉头。
“小少爷拍下了一套十七世纪的珠宝,其中的戒指相传是E国国王亚历山大求娶Y国女王玛利亚时使用的,被命名为……”
“《真爱》。”
短短的两个字,如同瓷器出窑时泼入的冷水,使男人的轻描淡写顷刻皲裂。
他启唇,低音提琴般的絮语从他苍白的嘴唇中流泻——
“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呵……”
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讥讽。
他早已习惯长夜,但此刻,这枚象征着“真爱”的戒指,比长夜更冷。
……
“喂,霍先生?您醒了。”霍之心接起电话,放慢了脚步,喑哑的嗓音不再拖沓着,“之心管理不力,医院资源紧张,委屈您暂时同别人将就……”
霍嘉野满心想着姜妍,没怎么用心听,便也没听到霍母迟疑的声音——
“嗯,是……好,好的……对不起。”
“……那霍先生保重身体,好的,应该的,再见。”
金属声传来,霍嘉野看到母亲燃起一支烟。
两人比先前走得慢了许多。
她又拨打了一个电话——
“是我。阿希亚公司尽快上市。嗯。回见。”
霍嘉野很少在母亲脸上看到彷徨,但此刻她的表情没有别的形容更为合适。
一口烟雾吐出,她说:“小野,妈不喜欢姜妍,你是知道的。”
“她像你那个狠心的爸。”
“但是小野啊,你是妈妈的孩子,妈了解你……”
“你要是喜欢,无论是什么,就要抓在手里,抓得紧紧的……”
“不要心软,更不要……”
“阿野。”姜妍摇下车窗,声音清亮,好似风铃,“快来!”
霍嘉野被吸引去,快步走近了。
霍母踩灭火点,沉默地看着,长长地、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少女少男的面容在路灯下如同朝阳,竟也令她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但少女本人之所以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为了佯装。
心率飙升后,少食的胃袋正在轻轻抽搐,疼得尖锐。
霍嘉野发现她的额头在淌汗,惯常地拧眉。
“你晚上没吃多少,肯定饿了吧。”姜妍眉眼弯弯,举着一杯关东煮,“我给你买了点东西垫垫。”
欺骗。
司机直视着前方,一言不发,沉默地擦去手套上洒出的一点汤汁。
但有时候,骗子的骗术不用高明,只要对象愿意相信就可以。
姜妍看到霍嘉野的眼里爆发出光亮。
“操心什么。”他半嗔半拒,手却接过了那杯不再滚烫的关东煮。
姜妍有一点愧疚,但也只有一点点。
一路上,霍嘉野都在发表美食评论,姜妍附和得很勉强。
“不是知道我不吃萝卜吗?到底是不是给我买的啊?”
她佯装镇定,半侧身:“那给我吧,我吃。”
“干什么,”霍嘉野一下拿远,颀长的身影在座椅上折叠得像个球,“送出去的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姜妍无奈地回身,慢慢喘了口气。
直到进酒店的时候,一道尾音黏稠的声音吸附到她的背影上——
“小姜啊……阿姨总记得,你向小野保证,你会记得他的忌口。”
不是疑问,不是责备,是一句提醒。
判断出语气的姜妍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小姜,今天辛苦了啊。”
阴影压住肩膀,少女颤抖着眼睫抬头,看到一双嫌恶的眼和微笑的唇。
“跑这么快,累坏了吧……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定要好好休息。”
女人的声音又慢又哑,阴柔非柔,像是二胡的破音。
霍嘉野却游离在二人之外,想也不想道:“是啊,好学生,早点睡。”
姜妍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荒唐,霍嘉野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这并不是第一次。
或许就像他总是要决定自己的人生,而却不懂其中纠结。
霍母都知道了——
这变成了姜妍仅剩的念头。
多可笑,谎言的破绽竟然是她足够听话。
因为她足够听话、足够顺从,谁也不相信她会忘记霍嘉野的喜好,所以一块萝卜就是那不和谐的音符、那唯一的疏漏。
少女闭了闭眼,未知的巨大惩罚已经悬在了她的身上,是一柄将要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
昏暗中,被称作“老陈”的男人捂着电话:“陈少,您想的没错,那叫姜妍的孩子已经和霍家的寡妇异心了。”
夜色朦胧,对话的声音并不真切。
“是,是,我都按照您的吩咐来办。”
“那女孩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潜进来,怪的是,霍家那位还替她遮掩……”
“您放心,我已经调查好了,她不知道霍家秘症的事,霍之心对她瞒得很死。”
长久的停顿后,老陈呼吸渐重:“陈少,这、这、这怕是太险了,横竖那女孩的妈也没几日可活……”
“……”
“是……我知道了……少爷,小磊他还好吗?”
“好,好,少爷早些休息,我们小磊就拜托您……”
“嘟——嘟——”
……
夜深,霍嘉野入睡后,姜妍疲惫地起身,衣兜中的手机轻微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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