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M公司,S市最大的娱乐经纪公司,不仅签约了一众艺人,还经营着几个音符上相当出名的MCN公司。
这样的大公司,在业内风评却并不好。
其投资的选秀节目刚刚被爆强迫艺人参加酒局,已解约的超人气爱豆祁禹的大粉纷纷倒油,要不是这个节骨眼QM一姐凌若斩获天马奖影后,热搜至少还要再挂两个星期。
至于网红方面,QM签约的带货一姐可以说是风头无二,连带着几个团播都是音符上名气震震的销金窟。
想要成为有钱人。
突如其来的心声如同欲念的魔咒,缠住姜妍本想关闭聊天框的指尖。
想要成为有钱人。
她听到自己的野心在回响。
顿了顿,她在屏幕上点下两个字:“您好。”
简单交谈过后,对面发送了面试地点,并表示随时可以预约。
【QM娱乐有限公司】:您对QM的信任不会令您失望,我们为您准备了精心礼物,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姜妍觉得对方说话怪怪的,虽然她没有在霍氏集团之外的公司上过班,但她也知道,没有什么面试会给礼物。
对方口中的礼物,就像QM这么大的公司会主动私信她一个三万粉的小博主一样……
很可疑。
【QM娱乐有限公司】:我们对每一个想要改变命运的年轻人赤诚以待。
营销话术又将姜妍的疑心冲得七零八落,嗯,也许互联网公司就这样。
她礼貌回复后准备起身离开,便平静地从熟睡的霍嘉野手中抽出自己的发带。
没想到少年握得很紧,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白。
夜灯为他的轮廓镀上柔和的光晕,姜妍怔了神。
或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冥冥觉得这样平静的时光将不复常有。
她有片刻留恋。
霍嘉野大胆又骄傲,有着出色的外貌和优渥的身世,几乎是同龄人最羡慕的那种青春的代名词。
要说姜妍一刻也没有动容过,那是谎话。
初潮来的时候,她痛得坐不直身体,在十分凶悍的老师的课上发着冷汗。
是霍嘉野将她抱到医务室。
他说——
“你们没看到她痛得发抖吗?”
他没有管众人的目光,臂膀也很可靠。
姜妍痛得都有些恍惚了,却还能嗅到他身上青涩的柠香味。
这个味道陪她度过了敏感而自卑的八年。
她最彷徨又无助的八年。
可朝夕相处着,姜妍有时候也会觉得,霍嘉野离她很远。
镜中花,水中月……
无论说再多话,距离再短……
两颗心也不会靠得更近。
他是什么时候看不见,自己痛到发抖的呢?
姜妍没有办法回答自己,只能看到鲜艳的发带缠绕着少年的手指。
他攥得很用力,以至发带像一条蛇,彼此伤害、越困越紧。
可惜发带不是沙子,握得再紧也不会溜走,只会发皱。
变得陈旧,变得苍白,变得一文不值。
姜妍没有再做徒劳的努力,安静地退离了霍嘉野的房间。
走廊外,管家站在窗下。
霍母正在等待和她清算。
或许是因为收到了QM公司的邀约,又或许是见到了妈妈,姜妍对欲来风雨十分平静。
她感受到自己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
要对无法忍受的事说“不”。
这是她做下的决定。
……
暖黄色的灯光下,姜妍跪坐在地毯上。
身姿娴熟,正如这不是第一次。
坐着中古沙发的贵妇人卸了妆,保养得宜的面容还是有几分岁月的痕迹。
她揉了揉眉心,手腕翻转。
管家毕恭毕敬地接过文件袋,交到了姜妍手里。
少女熟练地打开,将各种票据摆在眼前,一一仔细阅读着。
“谢谢霍姨,”她微微勾起唇角,嗓音清亮,“四月和五月,妈妈的住院费为十三万三千,特效药花费九万零一百,特殊护理费三万整,专家巡诊、飞刀共计三万二千……”
“小计医疗,二十八万五千零一百。”
“因此感谢您对妈妈的照顾。”
“五月起,阿妍接受名师一对一补习费,共计十一万八千八……服装置办一万八千六百……零花钱五千整……共计十四万二千四百。”
“因此感谢您对阿妍的照顾。”
少女顿了顿,多少顾念霍家没有将奢侈的食材、昂贵的住宿和繁复的人工计算进去。
她吃住都随霍嘉野,可以想到那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但姜妍也知道,其实霍母内心深处不屑计算这些,就像她不在乎林姨从家用中偷走多少钱。
预算包含给佣人的抽成,这是富人身份的象征,是一种关乎于体面的宽容。
至少霍母是这样想的。
因此,姜妍具体花了多少钱,霍之心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姜妍是否听话。
金额就是衡量听话程度的工具。
“四月一日至五月三十一日,阿妍得到了您的帮助,共计四十二万七千零五百,累计一千三百八十四万零三百二十七块五毛六。”
13,840,327.56元。
一个普通人永远花不到的天文数字,却是姜妍需要背负的灵魂债务,必须精确到毫分。
“小姜啊……”霍母慵懒地支着腿,真丝睡衣流淌着温和的光,“你手里这些单据,本是像你这样的人穷尽一生也付不起的。你现在能坐在这里,是霍家给你的福气,知道么?”
情感勒索开始得如此稀松平常。
少女跪得背更直了,紧了紧手指,温顺低眉:“是的,霍姨,阿妍很感激。”
“小姜啊……”第二声叹息,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人贵有自知之明。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鸟,就算把它放归山林,它也活不下去了。吃过最精贵的米,喝过最干净的水,怎么受得了再过苦日子呢?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硬要出去闯,只会头破血流……”
图穷匕见——
“……安排你去Y国,是为了你好。”
少女指尖葱茏,在红裙上自然垂放着。
忽然,它的主人像是决定了什么,将它攥起。
“霍姨,如果我是一只鸟,”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犹豫,“我想,我是属于自然的。”
霍之心没有料想到会经受反驳,动作呆滞了一瞬。
下一刻,贵夫人起身,睥睨着跪坐的少女。
“没教养,谁教的你插嘴!”
姜妍呼吸轻窒。
但她已经走出了最难的一步,不会被再被吓退。
“霍姨,我很少忤逆您。”少女发着抖,无法平静下来,但她甚至笑了笑,“但今天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心里到底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霍之心阴鸷地踹向姜妍的左肩,轻慢又决绝地踩在她身上。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就觉得能爬到我头上来了?知不知道你的命就值三千块!”
“孙茜啊,三千块!”贵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爸把你卖给他所谓的好兄弟,说你和你的膜,加起来就值三千块!”
似乎是不解气,她蹲下身,用虎口钳住少女的脸:“给你太多好脸色,让你连感恩两个字都不会写了!别忘了,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你一辈子都要记着我。可你倒好,前几年要你读贵族高中你不肯,一家人哄着你;现在要你去Y国,你也不肯?多少人眼巴巴求的人生,你瞎了心,当我们要害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苦口婆心地把你包装成现在这样,你却把我当仇人。我怎么救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
霍之心想要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一种脆弱、逃避或闪躲,但她只看到她眼底的野心勃勃。
如同一场春日的大火。
霍之心的神经陡然被挑起,一记清脆的巴掌落在少女的脸上。
“——贱种。”她像是恨。
姜妍偏过头去,贵妇的戒指在掌印中央留下一抹极红的颜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是笑霍母,而是笑自己。
她听说小象从小戴着脚铐长大,长大了后就算取下了那个脚铐,也不会再前进一步。
而她走到这里,的确花了很多力气。
她不是懦弱的人,不该留在这里。
正如她要,一笔一画地,写下……
“霍姨,我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她的声音仍旧很轻,解释的心意却很重,“您这么生气,无非是因为控制不了我。”
姜妍想笑,所以她笑出来了,正如她之前总是露出讨好的笑容,此时她真心实意地笑着。
“霍姨,我到底是感谢霍家的,所以才更不能说谎。我要对您、对我、对阿野、对所有的事负责。”少女抬起头,柔软的黑发从脸上滑落,露出斑驳的红印,“如果这些钱是用来买我的,买我的笑脸、我的听话、我的百依百顺,那么我会还。”
“我全部会还。”
“霍家在我和妈妈最危难的时候伸出手,这份恩情我永远也还不清。”
“但我没有办法按照您或阿野的想法生活,或许有人可以,但我做不到。”
“为此我愿意偿还所有的债务,希望您原谅我。”
姜妍说完以后,场面静了很久。
久到她抬起眼,对上贵夫人阴恻的目光。
她面容上的怒意已然和潮水一样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
“谁都是十七八岁过来的,你那些想法谁都有过。”她居高临下着,唇角晕染了一丝厌恶的笑意,“但是小姜啊,等你长大了自然会后悔。你天资普通,容貌又平凡,只能说身无所长。如果不是小野喜欢你,你的人生早就毁了,现在又在清高什么呢?”
“赌徒的女儿还是赌徒,真是贱种。贱得如出一辙。”红唇一张一合,发出非人般的判语,“你放弃了自己,我对你很失望。”
姜妍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她无法理解她只是不愿意去Y国,就算放弃了自己。
仿佛恩情的实现依托于她和霍嘉野永不分离,再对他有求必应。
“懂感恩,就是携恩图报吗。”她这么说出了口。
“呵,天真……多么脆弱的天真。”贵夫人却像真的怜悯起她来,对她尖锐的话恍若未闻,坐回椅上,微微阖着眼。
管家点头,出了房门。
“姜妍,至少有一件事,阿姨要同你说明白。”霍之心又恢复了先前那副优雅却漫不经心的样子。
姜妍对这样的变化已经见怪不怪。
小时候她会因为读不懂对方善变的情绪而恐惧,但现在已经不会了。
她带着锁链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走过的距离是八年。
“等你出了社会,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人的感情都是不纯粹的。”贵夫人看起来有些寂寞,于是她点了一支烟,“要攀霍家关系的,哪个不是身价过亿的大家闺秀,看的是门第、资本、背景。能陪着小野的女孩子,怎么都不是你这个层次的。”
“可他偏偏图你真心。”
灰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散发一股可怜的味道。
姜妍看着地面,启唇:“霍姨,这个问题不仅只有阿野需要回答,我也同样疑惑——假设有天霍嘉野不再是霍家的少爷,那我还会留在他身边吗?这是我的问题,我不能带着别人的答案。”
贵夫人听完却嗤笑道:“杞人忧天……终归基因恶劣,眼界短浅,教了这么多年也没明白:霍家家族的信托公司不是吃干饭的。”
话不投机,两人最终无言。
片刻后,管家带着两份借据推开了门。
姜妍看着数字——1200万——顿了顿。
这是一张价值1200万的独立宣言,用于购买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