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梧霜出宫后,不论这些朝臣是哪个党派,都一阵无语,面面相觑。
心想:您帮北城百姓抵御寒潮,带小顺子就行?连御前侍卫都不带一个?
但谁也不敢拦,毕竟皇帝说要“体察民意”,谁拦谁就是阻挠圣听,轻则罚俸,重则发配去扫茅厕,可不能让小皇帝抓着错处。
也有些人巴不得皇帝去游山玩水。朝中这些“衣冠禽兽”怎么可能不知道寒潮的消息呢?碳火、药材和钱粮可是好东西啊。
君梧霜一身素色锦袍,披了件墨色大氅,活像只刚从墨池里爬出来的乌鸦。
小顺子则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头装的不是赈灾银两,而是君梧霜的私藏——桂花糕三盒、蜜饯八包、暖手炉两个、小毛毯一条,外加一本《江湖奇侠传》话本。
“陛下,咱们真不去北城放粮?”小顺子一边走一边嘀咕。
“放什么粮?朕这是‘体察民情’,懂不懂?而且朕不是派人带着碳火和粮食随太医先去了吗?”
君梧霜头也不回,只要出了宫门,远离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远离了朝堂,脚步轻快得像只刚偷了鸡的狐狸,完全不似在宫中的沉重。
“可民情在北城,您往西边走,是去青云山看雪景啊……”
“青云山也是民情的一部分!”君梧霜振振有词,“百姓喜雪,朕也喜雪,这叫与民同乐。”
小顺子翻了个白眼,默默把包袱往上提了提,心想:这哪是体察民情,这是体察风景。
青云山果然名不虚传,白雪皑皑,松柏挂霜,瀑布结冰,像一条从天而降的水晶帘子。君梧霜一见,眼睛顿时亮了,阴郁的脸色仿佛被阳光照透的薄冰,裂开了一道缝。
“妙啊!妙啊!”他拍手大笑,“小顺子,快,快把暖炉点上,朕要在此赋诗一首!”
小顺子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掏出暖炉,点燃炭火,又铺好毛毯,摆上点心。君梧霜盘腿一坐,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眯眼道:“此情此景,当赋诗曰——‘山高雪厚冻成堆,朕啃糕饼笑开怀。若问此行何所为,只为逃开奏折堆。’”
小顺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陛下,这……这也叫诗?”
“怎么不是?押韵!对仗!”君梧霜得意洋洋,“你不懂,这叫‘帝王风流’。”
小顺子默默在心里记下:帝王风流=逃班 吃点心 瞎写打油诗。
君梧霜玩心大起,竟从包袱里掏出一张弓,取箭上弦,瞄准山下一只正啃雪的野兔,“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利箭没打中兔子,反倒砸中了树梢,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上天,吓得小顺子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山坡。
“陛下!您这是体察民情,还是惊扰民禽?”
“小顺子,你太拘谨了。”君梧霜拍拍他肩膀,“朕告诉你,当皇帝,最重要的是开心。开心了,龙体康健;龙体康健了,江山才能稳固。这叫‘以乐治国’。”
小顺子欲哭无泪:“可您那日还说‘若朕连百姓冻骨都视而不见,这江山,要来何用?’……”
“那都是朝堂上说的场面话。”君梧霜摆摆手,“私下里,朕想怎么乐就怎么乐。”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原来是一群村民在冰湖上凿冰捕鱼,热火朝天。君梧霜眼睛一亮:“走,咱们也去玩!”
小顺子苦着脸:“陛下,那湖冰薄,万一……”
“怕什么?朕有龙气护体!还有,在外叫我公子!”君梧霜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从村民手里借了根鱼竿,蹲在冰上就开始钓鱼。
小顺子站在岸边,心惊胆战。君梧霜倒是悠然自得,一边钓鱼,一边嘟嘟囔囔哼着小曲:“小鱼小鱼快上钩,朕给你封个鱼丞相……”
结果鱼没钓上来,他自己倒是差点掉下去——冰面一裂,君梧霜“哎哟”一声,屁股着地,滑出三丈远,正好撞进一堆雪里,活像只滚地葫芦。
村民们见状,纷纷憋着笑,小顺子赶紧冲过去扶人。君梧霜却从雪堆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多久没摔这么爽的一跤了?”
小顺子扶额,低声道:“您是皇帝,不是江湖卖艺的。”
“皇帝怎么了?皇帝就不能摔跤?”君梧霜理直气壮,“太祖皇帝当年还被马踢过呢!这叫接地气!”
他干脆不钓鱼了,非常自来熟的拉着小顺子和村民一起打雪仗。君梧霜左冲右突,雪球乱飞,竟还指挥起“战术”:“小顺子,你从左边包抄!老王头,你负责掩护!本公子正面突击!”
小顺子一边被雪球糊脸,一边心想:这哪是体察民情,这是组织民间军事演习啊!
一天很快就过去,玩到日头西斜,君梧霜才意犹未尽地收手。他坐在湖边石头上,捧着热姜茶,望着晚霞染红的雪山,忽然安静下来。
小顺子小心翼翼问:“陛下,还去北城吗?”
君梧霜笑了笑:“去啊,当然去。不过……今天真开心。”
小顺子大胆的看向笑的这样纯澈的君梧霜,蓦地一愣。
想起他刚来到君梧霜身边时,君梧霜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七岁的小孩子也很要强,日以继夜的翻阅书卷,学习治国之道,帝王之术,偶尔有些时间便用来练武,算下来,一天只歇不到两个时辰。
那时他那么小,脸上却从未出现过孩童该有的笑容,连就寝时都是皱着眉,压抑的沉闷的气息,那神情像是饱经沧桑的成年人才有的。
只有每次偷溜出宫,小孩子才不会那么紧绷着,虽然也是在笑,但却也担心被那位摄政王发现,然后拿戒尺打手心,从未这样开怀。
可能是陛下心里放下了一些事情吧,第一次得见如此天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能,是心疼的吧?
一介阉人,竟然心疼九五至尊?
君梧霜倒是没有注意小顺子怎么想,他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轻声道:
“朕每天坐在龙椅上,好不容易将摄政王困在府中,却还要听着大臣吵来吵去,看着奏折堆成山,总觉得这天下……沉甸甸的。
可今天,朕看见百姓捕鱼、嬉笑、生火做饭,他们不怕冷,不怕苦,活得热气腾腾。朕忽然觉得,这江山,也没那么重。”
小顺子听罢,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却不料下一瞬----
君梧霜转头,眨眨眼,“所以啊,明天咱们去南坡滑雪,后天去东林打猎,大后天……去镇上听戏!”
小顺子:“……陛下,您忘了北城灾民还在等赈济?”
“没忘。”君梧霜站起身,拍拍衣袍,“朕当然要亲自督办,但在这之前——”他从包袱里掏出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小顺子嘴里,“朕得先把心情养好。心情好了,才能做个好皇帝,对吧?”
“......”
小顺子欲言又止。
君梧霜只笑不语,找了一家落脚处,从包袱里摸出那本《江湖奇侠传》,翻到一页,提笔在空白处写道:
“今日游青云山,打雪仗,摔一跤,开心。小顺子说朕不像皇帝,像顽童。朕答:顽童有何不好?顽童无忧,无忧则心宽,心宽则国泰。”
写完,他吹干墨迹,合上书,躺下睡觉。
而小顺子在门外整理包袱,发现那件墨色大氅上,沾了几片雪花,还有一块桂花糕的碎屑。
他轻轻拍了拍,嘀咕道:“陛下啊,您这哪是体察民情,分明是借‘民情’之名,行‘游乐’之实。可……”他顿了顿,也笑了,“可您笑起来的样子,比龙椅上的那个冷面天子,顺眼多了。”
君梧霜难得一夜好梦。
第二日醒来,小顺子已经将早膳拿到房间,侍候着他洗漱更衣后,退到一旁布菜。
君梧霜招招手:“小顺子,坐下一起用膳吧”
小顺子往后退了一步:“陛下,这不合规矩,奴才一介阉人,岂有上桌之理。”
“这是在宫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朕让你坐下就坐下,这是圣旨!”
“奴才遵旨”小顺子不得不屈服于皇帝的“淫威”之下,坐着更加拘谨了。
君梧霜也没管他,自顾自啃着包子,两颊塞得鼓鼓的。
早膳后,君梧霜一边啃蜜饯,一边提笔:“昨夜梦中滑雪山,笑醒方知是人间。若问朕心何所寄,不在朝堂在野田。”
小顺子就站在一旁研磨,而后默默把诗稿收起来。
心中腹诽:等哪天天下太平了,陛下大概真会抛下龙椅,去山里开个茶馆,卖桂花糕,兼营雪仗租赁业务。
他摇摇头,无奈笑了,可能这才是这位天子最初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