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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梧桐栖霜

作者:双辞待雨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君梧霜到是过了月余的清净日子。


    深秋过去便到了严冬。夜晚的大雪纷飞,每日晨光初破,金瓦之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霜色。大殿内香烟袅袅,铜炉中沉水香缓缓燃烧,缭绕如旧日时光。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殿前群臣,最终落在龙椅身侧下首那张空着的紫檀木椅上——摄政王的专座,今日依旧无人。


    他好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皇帝指尖轻扣扶手。那椅子雕龙绘凤,金丝镶嵌,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可如今,它空着,像一口沉默的棺椁,盛着过往的威严与今日的寂寥。


    “启奏陛下,北境军报已至,边关粮草短缺,需速调拨。”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沉稳。


    皇帝点头,声音平静:“准。”


    “户部奏请秋税减免,江南水患,百姓流离……”


    “准。”


    一道道奏折呈上,一句句“准”字落下,朝堂运转如常,甚至比往日更顺。没有摄政王的打断,没有那双冷眼审视下的迟疑与压制。皇帝终于可以独自决断。


    日子久了,还有些不适应。为什么,心口像被掏空了一块?


    他记得从前,每说一个“准”字,都要等那人微微颔首,才敢真正落定。现如今不用再跟那玄色蟒袍斗来斗去,那时恨他专权,恨他跋扈,恨他连呼吸都带着压迫,更恨那玉阶上永远泯灭不去的血迹。可如今,那人病重告假,足足一月未上朝,皇帝却开始数着时辰,盼着那道玄色身影踏进大殿。可明明也是皇帝借他身体抱恙,将其困于王府。


    朕......是疯了吗......


    “那选秀之日定在何时?”


    “!!!”这句话犹如惊雷在君梧霜耳边炸开,选秀?选什么秀?朕刚刚准什么了?


    这下君梧霜不敢再跑神儿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朕今日不适,改日再议,退朝!”


    现下已是正午,皇帝未回寝宫,反独自步入太极殿偏阁。那里藏着一册旧档,是他亲笔所记的“摄政王言行录”——在与他明争暗斗的那些日子里,他曾偷偷记录那人的一言一行,只为找出破绽,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可翻着翻着,笔迹却渐渐变了。从“摄政王阻谏,专断独行”,到“摄政王夜巡军营,亲抚伤卒”;从“摄政王擅改诏书”,到“摄政王雪夜赴户部,督粮赈灾”。


    最后一页,是他迟迟未落笔的空白。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医令低声禀报:“摄政王寒疾入肺,心脉劳损。”


    那一刻,皇帝正在批阅奏章,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像一朵枯败的花。


    他没有下旨探望,也没有令其辞官,也没有挑他错处将他压入大牢,等待处决。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地批了“知道了”三字。


    可夜里,他辗转难眠。梦里依然是那年,宫变之夜,火光冲天,刀光剑影中,是那人将他揽在怀中,血染白袍,仍一字一句道:“臣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也依稀记得在高烧之时,他不厌其烦一遍遍的安慰“臣在,陛下安。”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那背影太过高大,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隐约觉得,那或许不是压迫,是支撑。


    他不是想他回来掌权,而是想见见他,只是单纯的见一面,迫不及待。


    选秀?自古以来,皇帝三妻四妾只为平衡朝局,前朝和后宫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这尊位上又怎么会不懂?他需巩固皇权,充纳后宫才是于局势最有利的。


    可他......


    哎.....


    黄昏时分,皇帝换下龙袍,披了件素色斗篷,悄然出宫。马车驶过长街,停在摄政王府前。门匾依旧威严,却少了往日的喧嚣。门人见是他,惊得跪地叩首,他摆手:“不必声张。”


    踏入内院,药香弥漫。他轻步走向主卧,掀帘而入。


    先映入眼帘的是在摇椅上闭眼小憩的人,手中还抱着一卷书。那人瘦了许多,脸色怎么也更加苍白了呢?


    谢满城一向浅眠,听见动静,缓缓睁眼,眸光浑浊却仍锐利。


    “陛下……怎么来了?”声音沙哑。


    皇帝站在床前,喉咙发紧,半晌才道:“朕来看看你。”


    那人轻笑,嘴角牵起一丝弧度:“陛下终于……不必再忍臣了。”


    屋内寂静一片寂静。


    心绪翻转间君梧霜突然就想问一句:“朕已然亲政,不知摄政王对于立后一事有何想法?”


    谢满城一顿,面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化作一阵腥甜涌入喉间,又被他生生按住汹涌叫嚣着的咳意。


    谢满城细细打量着他,如果是别人胆敢直视君王之眼,那便是大不敬。敢于这么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除了谢满城怕是再无第二人了。


    长高了,褪去了属于幼子稚嫩,身上也散发出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日月更替如白驹过隙,星奔川骛似窗间过马。以前怎么没觉着时间竟过得这样快。转眼间他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也都当爹了,何况一国之君呢?


    许是打量间太过入迷,在这露往霜来间不小心便被呼啸着的寒风钻了空子,袭在单薄的身子上,渗进骨缝里。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


    其实君梧霜刚说出口就后悔了,立后之事问他作甚?难不成还等着谢满城往自己枕边安插人吗?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自然没注意到他瞳仁里幽深的悲凉以及微微颤抖的身子。


    那人凤眼半阖,再睁眼时已恢复了过往的锐利,唯余打着颤的薄唇:“陛下何故问臣?”


    是试探是否还贪恋朝政?还是他已有心悦之人?可能前者可能性更大吧。


    他为了面子给自己找了个相当蹩脚的理由“摄政王与朕虽有血仇,但也有养恩,自是要问。”


    谢满城只道“只要以江山为重,陛下决定就好,臣乏了,陛下请回吧。”


    君梧霜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想赖在这里,难得的厚着脸皮转移话题:“近来可安好?”


    谢满城笑的有些讽刺,反问道:“陛下是希望臣好还是不好?”


    君梧霜一噎,不自觉眸光便沉了下来,威压无形散开,因为他是君王,不能软弱,不能犹豫,一旦有些不知所措,便习惯性的阴沉着脸掩饰自己的无措。只是阴郁的目光落在谢满城眼中,变成了别的意思:他恨不得杀了他!


    谢满城挪开目光,也没真指望他回答,不过是凛冽的风吹得刺骨寒凉涌上心头,又从唇齿间溢出:“君臣有别,不劳陛下挂心,有关心臣的时间,还不如多看几份折子。”


    这句话足够他治他以下犯上之罪了。


    君梧霜也自觉失言,懒得与他计较,饶是再想待在这里,便也没了脸面,挥挥衣袖,留给他一个似是盛满怨恨的背影。


    看着陛下转身离去后,那人喉间的腥甜气再也遏制不住,如梅花落雪一般,玷污了白裘,眼皮似重千斤,终是昏了过去。


    “王爷!”墨一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来人!宣太医!”


    紧接着便是王府中一阵兵荒马乱。


    君梧霜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身来到这皇宫最高处,独坐高台,俯瞰整座皇城。远处望去,摄政王府所在的地方旧亮着几盏灯,像是黑夜中不肯熄灭的星。


    他从衣袍里取出一枚玉佩,怔怔的愣神,玉体通白,握在手间还泛着丝丝暖意,是宫变前几日,谢满城送他的生辰礼,上刻“梧桐栖霜,此心不渝”八字。


    这些年来,他一直贴身佩戴在最隐秘的里衣间,不敢让外人发觉,甚至有时候更不敢让自己发觉。但却从未有过片刻离身。


    倒是显得有些自欺欺人了。


    “你说过,梧桐只向阳而生。”他对着夜风低语,“可若阳光早已远去,梧桐是否还要等?”


    无人回答。


    他将那玉佩缓缓贴上心口处,有些迷茫掺杂着少许绝望,也不知这一颗心究竟为何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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