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京城的街巷中,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几处酒馆尚亮着灯火,就是这其中一间不起眼的酒肆内,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砖地面上。这间酒肆名为北坐南吟,装修颇有文人之风,每次君梧霜换衣夜行出宫必然来此,时间久了便成了一处“窝点”
角落一席,君梧霜端坐其间,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他先是颇为熟稔的叫小二上了壶菩提吟。
君梧霜本来是不爱喝酒的,最爱喝的是南方小城进贡的庐山云雾。
他打小酒量不好,儿时宫宴上,只喝了一小杯就醉了,偏偏酒品还有点......
嗯....一言难尽......
一会儿揪着太傅的胡子觉得好玩,把太傅痛的龇牙咧嘴,一会儿又看到一个容色极好少年,他白衣胜雪,墨发简单的束起,笑意吟吟,风姿独秀,爽朗清举。那双凤眸仿佛盛装着天地万物般广阔,亦如皓月皎洁深邃明亮,一下子就撞进了心底。可惜儿时的君梧霜最讨厌读书,但是此刻他想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他的身上,奈何太词穷了。
于是醉酒的小奶团子,脸上浮着两坨潮红,松开了抓着太傅胡子的肉手,跌跌撞撞的像那白衣少年跑去,一把抱住那人的大腿,奶声奶气:“哥哥....漂亮....抱抱....."
众人皆是一乐,但他是皇子,极受宠爱,谁敢说什么?但白衣少年好像有些手足无措,后来一整个宴会上吃醉酒的小奶团子都是在那少年怀里度过的。在奶团子的软磨硬泡之下,问到了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哦对,他说他叫谢满城。
“满城?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城清梦压星河的满城吗?”
少年嘴角一抽,纠正道:“那叫满船清梦压星河!”
君梧霜仗着自己胸无点墨他才不管,他只是觉得这句诗很美,跟眼前的少年一样美。好不容易想出来一句诗,还被反驳。不过算啦,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本皇子不跟他计较!
此刻君梧霜嘴角不自觉勾起,待自己察觉到时,便又沉下了脸,暗骂自己,没出息的东西!
烦躁地打开壶口,豪饮几口后菩提吟,这些年来,他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每次那充满火光与鲜血的回忆勒的他夜不能寐时,都是靠着一壶壶的清酒入眠。
见那几位打扮成行人的将领踱步前来,君梧霜敛下了眉间化不开的风霜,沉声道
“如今朝堂之上,权臣当道,诸位可有何良策?”
一名布衣男子眉头微蹙,名程千帆,乃是四品谏议大夫,他低声道:“殿下所言,我等岂能不知?然摄政王权势滔天,党羽遍布朝野,贸然举事,恐引祸端。”
君梧霜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本王亦知不可轻动。然水至清则无鱼,政至极则生变。谢满城虽强,却非铁板一块。他专权跋扈,结怨甚多,只待一线裂隙,便可撬动其根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今夜邀诸位前来,并非为一时之盟,而是为共观大势。诸位心中所思,朕心知肚明。只需诸位齐心,便有几分希望,只待时机成熟便可。”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也有些曾跟着那时的骠骑大将军谢满城血洒战场,宫变时他们万万不敢相信。直到后来,谢满城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摄政王,权势滔天,反而皇帝却......
此时让他们站队,无非就是在赌罢了。
彼此交换眼神,虽未明言应允,然眉宇间的迟疑与动摇,已如暗流涌动。君梧霜笑了笑,心中已经了然——
“殿下”一人低声开口,语气中难掩忧虑,“谢满城执掌朝纲多年,党羽遍布,权势如日中天。欲撼其根基,实非易事。”
此人名为付弦,本是寒门子弟,前些年春闱之时才华出众,拔得头筹。君梧霜深知,那些权贵大臣心中都有自个儿的盘算,为了家族声望名誉钱财并不会轻易冒险,所以,他便只能提拔这些靠着自身挤入朝堂的。便暗中观察此人许久,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品性倒是不错,最烦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可笑的是,即便付弦刚入官场不久,即便近两年谢满城都在边关,他这个书呆子都知道党羽遍布,足见那位摄政王真的是......
君梧霜凝视众人,“朕岂不知前路艰险?”他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然父母之仇,血海难平。谢满城一日不倒,朝堂一日不稳,朕便一日不安!”
话音未落,另一位布衣男子上前一步,正是裴青衍,他拱手道:“殿下明鉴,臣闻谢满城与礼部尚书李崇远素有嫌隙。二人在朝议之上屡起争执,政见相左,积怨已久。若能巧施离间之计,诱其内斗,或可借力打力,削弱其势。”
君梧霜眸光微闪,似有星火跃动。他缓缓踱步至案前,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低声道:“李崇远在朝中根基深厚,门生故吏遍布六部,若能使其与谢满城反目成仇,必能动摇其权柄。”
众人围坐,屏息凝神。
“臣以为,可先遣心腹之人,潜入李府,以旧仆身份接近李大人。”付弦徐徐道来,“在其耳边悄然散布谢满城专权跋扈、意图排挤异己之言,李崇远本性多疑,闻之必生戒心。”
君梧霜颔首,目光深邃,补充道:“然此人必须深谙李崇远性情,且口风严密,机敏过人,方能取信于彼,又不致暴露我方行迹。”
此时,一直沉默的君恨水终于开口:“陛下,臣举荐刘三。此人原为李府家仆,因小事被逐,然对李大人脾性了如指掌。且其人忠心耿耿,曾于危难之际救过属下性命,可用无疑。”
君恨水,是君梧霜的兄长,那日后,君梧霜的亲人便只剩下他一个了,被封为靖安王。
君梧霜沉吟片刻,终下决断:“准。即刻召见刘三,命其潜入李府,行事务必谨慎,不可露出丝毫破绽。若事成,本王许他位列朝班,赐田百亩,世袭荫庇。”
部署既定,君梧霜又转向其余心腹:“与此同时,密切监视摄政王府动向。谢满城老谋深算,若察觉蛛丝马迹,必会反扑。我们必须提前布防。”
众人齐声应诺。
然而,他未曾察觉,在酒馆最幽暗的角落,一道身影悄然隐匿于阴影之中。那人衣着朴素,面容平凡,混迹于市井之中毫不起眼,唯有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将君梧霜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他不动声色,直至君梧霜等人离去,才缓缓起身,转瞬便融入夜色,疾步奔赴摄政王府。
数日后,李府之内,一名新来的杂役悄然安顿下来。他衣着朴素,举止谦卑,正是奉命潜入的刘三。他凭借对李府旧制的熟悉,迅速赢得管事信任,得以接近尚书李崇远。
一日黄昏,李崇远独坐书房,翻阅奏章,神色凝重。刘三奉茶而入,低头退步,动作娴熟,待出门时,似是不经意的跟门口值守小厮闲聊起来:“听说摄政王最近密诏兵部郎中,说朝中有人碍事,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位大人?”
“嘘!”那小厮比划着示意他噤声“你不要命了?上头的事你也敢妄议?赶紧干活!”
“是是是,小的失言了”刘三慌慌张张的走远了。
李崇远闻言,手中朱笔一顿,抬眼望去,那人已悄然退下。他眉头紧锁,心中疑云顿起。
是了,他与谢满城一向不对付,他要的是财,谢满城要的是权,但这些年来也一直是各取所需偶有争执,大部分兵权在他手,虎符在当今陛下手中,权利养人啊,莫非,是胃口变大了?
摄政王府---
书房之内,谢满城又换回了那一身素衣,与苍白面容好像与之融为一体,端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密信。指尖轻抚纸面,仿佛在摩挲猎物的脉搏。烛光忽明忽暗,照不清他的面庞。
他轻叹一声,眸光微动,指尖轻敲案几,带着些恨铁不成钢还有几分无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