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在无声地惨叫,但真正发出尖叫的反而是池枝圆。
“啊——”
池枝圆瞳孔骤缩,心脏猛地揪紧,面色瞬间惨白,往后退一步,但撞到了桌角,吃痛地跪倒在地。
圆润雪白的膝盖泛起红痕。
他见到这幅画,熟悉的恶心与恐惧又涌上来,像撞见了会吃人的蟒蛇。
“圆圆哥哥!”时尧丢下画,跑过去拽住池枝圆手臂,把他扶到床上。
“……”
池枝圆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很尴尬无措。
老板家的孩子精心画了全家福,特地拿给他看,想要求夸夸求摸摸,他却尖叫一声跑开。
池枝圆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宝宝,你画得很好,嗯……很温馨的一家人。”
明明画得很丑,丑到惊天动地,池枝圆在内心小声说。
时尧果然还是小朋友,一下就被哄好了。
时尧也上了床,缩进池枝圆的怀抱 ,靠着对方微微起伏的柔软胸膛,小卷毛蹭过对方的下巴。
下一刻,时尧又举起自己的画,用手指指着被撕裂的小人:“这是妈妈。”
“旁边是我和哥哥,妈妈不肯出门晒太阳,身体不好,我们就一左一右牵着妈妈的手出去郊游。”
池枝圆额头突突跳,好再他早早挪开视线,只盯着时尧,眼睛弯弯,嘴角聚起小酒窝,声音温柔而平静:
“ 画得真好看,你的妈妈肯定很喜欢这幅画,宝宝是天才小画家。”
他刚说完,怀里毛绒绒的脑袋突然往上拱,时尧猝不及防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
“谢谢圆圆哥哥夸我!”
时尧盯着他的脸,眼睛蓝到深邃,深海旋涡般要把他吞没,漆黑的旋涡眯了眯,含着笑意。
“最喜欢圆圆了。”
池枝圆摸摸脸,冰凉的湿意留在脸颊,像被一条小蛇窸窸窣窣地爬过。
小孩子没有妈妈的陪伴,很缺爱,一点点夸奖就会受宠若惊,视如珍宝,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而且这夸奖还是他虚情假意地在夸,时尧其实是全世界画画最难看的孩子。
时尧把这幅画放进画框里,踩着凳子要把画挂在墙上。
池枝圆:“……”
早知道不夸了,挂在墙上肯定会吓到别人。
时尧顺势说:“墙上的画都是我上个星期画的,画的是妈妈。”
旁边全是黑漆漆的画作,画的是夜晚的草地,一个小人满身是血地在逃跑,身后有一只纯黑色的干枯小手在追他。
下一张画是小人摔倒在地,手臂摔断了,鲜血染红草地。
再下一张干枯黑手近在咫尺,掐着小人的脖子提起来,小人的嘴巴和眼睛睁得大大,在求救。
这些被黑色怪手追杀的可怜小人是妈妈?
时尧为什么要把亲妈画成这样?
“我很想祂。” 时尧站在画前,指尖摩挲着画作,小人大张嘴巴在哭,满身鲜血,被他像蚂蚁一样碾在指腹下。
他眉眼低垂,双眼藏在睫毛落下的阴影里,看不出情绪,睫毛缝隙透出的微光像泪花。
池枝圆正想问为什么要把妈妈画得那么惨,可看见时尧那么失魂落魄的一幕,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无论怎么样,时尧肯定很爱妈妈。
池枝圆怕小孩一直站在凳子上不安全,索性把时尧抱下来,这次他提前做了准备,不然手臂会咔嚓一声骨折了。
他转移话题:“宝宝好像一直待在庄园里,有想玩的地方哥哥可以带你去。”
时尧顿时兴奋起来,抬起头,眸光亮晶晶:“我想去人类聚集的地方,妈妈的家乡!”
“?”
这话很奇怪,时尧不就是人类吗?时尧在的地方就是人类聚集的地方。
池枝圆只当作时尧是想去热闹的地方。
他揉揉时尧的头发,轻声说:“等有时间带你去公园广场那里走走,很多人。”
“好哦。”
时尧抱着一只很丑的兔子玩偶,玩偶嘴巴用红线封住,残破的耳朵耸拉,双手断掉了,露出鲜红棉花,像活物变成的。
时尧突然低下头,抠弄兔子的纽扣眼睛,咬着唇,闷闷不乐说:“但是我出现在人类聚集地的话,会死很多人。”
“……?”池枝圆愣住,反应不过来。
“父亲和哥哥就杀死很多人了,像踩死蚂蚁一样。”时尧把兔子眼睛抠了下来,漫不经心道。
池枝圆觉得时尧是不是偷喝了大人的酒,喝醉了。
下一刻,时尧突然一改郁闷的模样,丢下玩偶,抬起头注视池枝圆,声音愉悦轻快,就差哼起歌:“不过我不在意人类的死亡,只要能去妈妈的家乡看一眼我就很高兴。”
“就像圆圆哥哥你不会在意你一天踩死了多少蚂蚁,是吧?”
“……”
池枝圆沉默,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而且他莫名地很害怕,怕某一天所有人类都死了,只剩下他,就像那个噩梦。
他只能假装自己没听见,捡起床头的一本童话书:“宝宝,别闹了,我给你念故事。”
在他和时尧对话的片刻,墙壁上的画已经悄然改变。
干枯黑手把小人高高提起来,高度起码有一栋楼那么高,把小人狠狠摔在了地面。
可怜的小人在地面变成一滩,四分五裂,鲜血四溢。
池枝圆陪时尧读完两本童话书,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两个孩子都夸他早餐做得好吃,他信心大增,没有压力地在厨房捣鼓起来。
鸡肉切成小块,用生抽蚝油腌制好后,加入香菇茶树菇红枣枸杞,小火慢煨。
瓦罐飘出池枝圆从未闻过的肉香气。
他摘了两把水嫩葱绿的娃娃菜,炒了盘清炒蔬菜。
蒸笼里的肉饼和豆豉鱼也蒸好了,马蹄玉米香菇嵌在肉饼里,豆豉鱼浇上提前爆香好的热油。
三菜一汤就做好了。
围裙系绳在细瘦的腰肢上绕了好几圈,池枝圆解下围裙,一边洗手,一边觉得自己很有做饭天赋。
等他以后有爱人和孩子了,他的厨艺肯定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每天都给他们做各种好吃的,他们下班放学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池枝圆不笨,知道这种洗手作羹汤的想法会阻碍个人事业发展,生活里只有爱人和孩子,从早到晚围着灶台打转。
但对他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幸福。
……
上班第一天过得很顺利,池枝圆洗完碗,打扫完卫生后,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结束工作,回到房间。
每到晚上,雾气就会重新弥漫,窗外漆黑一片,白雾黏在玻璃窗上,湿哒哒地蜿蜒而下。
屋里开了暖气,池枝圆光着脚在地毯上踩来踩去,找到换洗的衣服和沐浴品后,进了浴室。
热水装满浴缸,热雾弥漫,池枝圆脱掉衣服,脚尖试过水温后,慢慢坐进浴缸里,热水哗啦一声溢出,浇湿地面。
池枝圆很喜欢这个大浴缸,他住在出租屋里没有浴室,只能去公共浴室洗,过于瘦弱、没有男性特征的身材总会让他受到骚扰。
后来他在房间里搭了个冲凉器,但也只限于匆匆洗个澡,水弄在地板上会长霉发臭。
小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保育员无法一一照顾到每个孩子的卫生,孩子头发长虱子,生皮肤病是常有的事。
现在他终于能好好洗个澡。
时青宴告诉他冰箱里的食物,他都可以自由享用。
池枝圆倒了杯牛奶,一边泡澡一边喝。
他还带了安眠药,就着牛奶一起吃下去。
不做噩梦后,他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安眠药吃下后脑袋晕乎乎的,很适合泡澡。
池枝圆蜷成一团,热水淹到胸口,凹陷的骨汇聚起小水洼,成了世上最小的人工湖。
他的皮肤很娇嫩,没泡多久就变得红彤彤,露在水面上的胸都是红的,像蜜桃熟透了,悬在枝头上淌蜜水。
池枝圆依旧感觉到有一道滚热的视线,在黑暗中偷窥自己,从坠满软肉的腹部打量到臀部,熟络到和他仿佛是老夫老妻。
他皱起眉,用一件小毛巾围住上身,埋在水里的双腿紧紧并住,让人什么都看不见。
浴室内的热气蒸腾,池枝圆头晕起来。
他靠在浴缸边,闭上眼,小扇子似的浓密长睫挂满水珠,黑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
趴在浴缸边缘的手慢慢松开,滑入水中,连带头颅都沉入了水底。
水面一片寂静。
十几秒后。
“哗啦——”
水花猛地溅起,装牛奶的玻璃杯摔进水里,浸到发白的手挣扎着探出来,剧烈的咳嗽声随之响起。
池枝圆睡过去了,被水呛到才醒过来。
气管浸满水,他拼命地咳着,薄薄的胸膛快要被咳破,鼻尖嘴巴呈血红色,泪水沾满苍白的脸,像呛奶的小猫崽,脆弱可怜,随时会因为这些小小的事情死掉。
他缓过神后,扶着墙壁站起身。
“啊!”池枝圆突然颤抖着叫了声。
诊所医生给他开了一个月的安眠药,药片全放在塑封小袋子里。
刚才他挣扎的时候,把药袋弄进了水里。
池枝圆连忙弯下腰去捞,但最终只捞出灌满水的药袋,药片已经被热水融化成粉末,散在浴缸里消失不见。
“药全没了……”
池枝圆怔在原地,眼睛红红地不知所措。
他没吃药的时候,每天都会梦见看不见脸的奇怪家人们,梦见血红色的不明肉汤,腥味熏人的安全套,还会梦见世界末日,山海倒转,人类覆灭。
每个夜晚他都会因为梦而惊醒,精神衰弱得厉害,身体一天天消瘦。
只有吃药他才能睡好觉,至少不用再和“家人”见面。
池枝圆擦干身子,裹着睡袍走出浴室,蜷在床头。
好再他今晚已经吃了药,不用再害怕。
明天……他做完晚饭后,问时青宴能不能给他一晚上的假期,他去诊所开药,第二天早餐前回来,实在着急的话,当晚回来也可以,不会耽误工作。
时青宴看起来脾气很好,和他好好商量应该会答应。
……
天气时好时坏,第二天傍晚突然下起大暴雨。
池枝圆正趴在餐桌上休息,突然被雷鸣声吓醒,瘦弱的肩膀颤了颤。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漆黑,连带室内都伸手不见五指。
雨水瀑布般倾倒,砸在窗台。
池枝圆连忙跑去阳台,两个孩子的衣服他上午刚晒,不及时收回来会被雨水打湿。
一堆衣服摇摇欲坠抱在怀里,遮住了他巴掌大的脸。
他在沙发上将衣服一一叠好后,看了眼时间。
晚上六点。
时间差不多了,他去问问时青宴了。
池枝圆在一楼没找到人,只能去二楼房间找他。
走廊黑黝黝,深不见底,路过的房门紧闭着,或者敞开一条漆黑的小缝,似乎有眼睛透过缝隙偷窥他,让池枝圆汗毛直立。
他快步走到时青宴的房间,敲了敲门。
“进来。”
池枝圆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探出乌亮的圆眼朝里面窥了窥,确认安全后才将门彻底打开,像初来新环境的警惕小猫。
时青宴的房间没有很特别,称得上过于简洁,房间光线昏暗,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木地板干净到反光,暗色书桌衣柜,双人床铺着黑色被褥。
双人床……?
时青宴看起来不像有对象,房间里摆双人床,难不成那么大了,还是会等着某天母亲深夜回来哄他睡觉?
池枝圆倒希望这个幻想能成真,孤独的孩子终于等来爱他的母亲,很美满了。
“圆圆。”
时青宴坐在办公桌前,侧过身唤他:“找我什么事?”
池枝圆走过去,却被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肩膀缩了缩。
桌面摆着一条死掉的小蛇,长长的蛇腹被剥开,露出发白的心脏,肠子耷拉着,尾部已经被剔去肉,只剩下森森白骨。
“我在做标本。”
“哦……”池枝圆不理解但尊重。
“首先需要剔掉它的肉和内脏,留下皮和骨,然后再经过一些化学浸泡和烘干,它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时青宴低头,用镊子将小蛇翻过来。
霎那间,死掉的蛇抬起头咬住他的手指。
“啊!”
池枝圆捂着嘴,后退一步。
他回过神后,发现是自己看错了,小蛇依然静悄悄地躺在解剖盘里。
小蛇的脸呈不正常的扭曲,像死前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黑黝黝的蛇眼淌着两行血泪,血泪随着它的头被夹起而滴在桌面。
可是它死前只会看见时青宴,难道时青宴其实是很恐怖的怪物?
“抱歉,吓到你了,它的头部我还没处理好。”
时青宴用纱布蒙住它,看向池枝圆,弯起嘴角,英俊的脸浸在暖黄暗光中。
“做标本只是我爱好,不过我对我的技术还是很有信心,和人一样大的尸体我都处理过,做得栩栩如生。”
他继续说:“标本的制作模糊了死亡界限,让尸体不会腐烂,永远留在爱它的人的身边。”
“你要是有想留住的尸体,可以交给我,不收钱。”时青宴轻笑,露出和时尧一样的苍白虎牙。
池枝圆想起了他的养父,养父的尸体现在还在墙外。
他听说有些污染域的生物代谢速度是静止的,尸体不会腐烂,但一带出污染域就会腐烂得飞快,除非做成标本。
他有点想养父宽厚粗糙的掌心了,想被摸摸。
那个下午,还是小孩的他只要踮起脚尖,耸动脑袋,就能与男人的掌心相贴,蹭蹭头发,蹭蹭脸 。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男人的掌心会永远属于自己,他以后能被摸好多次。
如果能找到养父的尸体,做成标本,对方掌心的温暖和柔软确实能永远留住。
池枝圆垂下眸,呆呆地想。
他回过神后,想起还有正事没谈,便抬起头揪了揪对方衣角,漂亮的脸漫上不安
“青宴哥,我晚上请假,得出去。”
雷鸣声骤然响起,闪电滑过天际,苍白的闪光穿过窗帘,忽地映在时青宴脸上。
时青宴的微笑消失了。
“你说什么?”
“我,我想出去……”
“什么?”
时青宴是不是和自己一样耳聋了,池枝圆在心里念叨,重复道:“青宴哥,我晚上想请假,离开庄园,我有点事。”
他生怕对方拒绝,连忙补充:“刚上班就请假确实很不好意思,晚饭我已经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做的是清蒸排骨和乌鸡党参汤。明天清晨我就会回来给你们做早饭。 ”
“实在不行的话,我今晚会回来。”
沉默许久,时青宴看着他,说:“ 下暴雨了,你确定要出去?”
紧闭的窗户将暴雨声衬得沉闷笨重,锤子似的砸在窗台。
“没关系,我穿雨衣。”
时青宴弯了弯眼角,瞳仁浸在一片柔和的汪蓝里:“你出去是有什么急事吗?我或许帮你解决这件事,不用你出去。”
“……”
池枝圆不知道老板介不介意保姆吃安眠药,安眠药算精神类药物的一种。
他咬着唇,支支吾吾。
时青宴拍了拍旁边的床尾,声线柔和,像在逗一只怕生的小猫咪:
“没事,你坐下来说。我作为雇主有必要知道你的行踪,万一你发生意外我们可以及时找到……”
池枝圆低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需要吃药才能睡好,但药丢了,我得去诊所重新开过。”
“吃安眠药?”
池枝圆硬着头皮点点头。
还好时青宴没什么反应,依然温温和和,神色多上几分担忧:“怎么会睡不好呢?是住不惯这里吗?”
“不是不是,我住得很舒服。”池枝圆连忙摇头,生怕辜负了六万块月薪。
“那是为什么?”时青宴用手撑住脸,认真地看着他:“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
时青宴很诚恳地在关心他,池枝圆不好意思了,大腿因为窘迫相互夹着,白嫩腿肤被蹭得红红,腿根肉从腿缝里挤了出来。
池枝圆一紧张就会拼命夹腿。
他睫毛低低垂下,遮住湿漉漉的眸光,双唇嚅嗫:
“我不是入睡困难,是因为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古怪的噩梦…… ”
“什么梦?说来听听。”
暴雨似乎变小了,雨声变得绵长而模糊,密闭的房间里只剩下池枝圆的呼吸声。
池枝圆只对那位诊所医生说过自己的梦,但时青宴满脸关心地看着他,清澈的蓝眸倒映着他,他在一片汪洋蓝海里畅游。
池枝圆紧绷的心绪慢慢放松下来,垂下长睫,手指相互纠着,说:“我总会梦见我的家人。”
等会有加更。感觉大儿子下一秒就要把小妈妈生吞活剥了[垂耳兔头]养父是怪物攻的切片,也相当于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会加入圆圆的家,查圆圆学历(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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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噩梦